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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君华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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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反基督》(陈君华 译) OCR
2010-05-12 09:49:35
反基督


尼采 著 陈君华 译 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3年9月



这本书是为极少数人写的。或许甚至连这极少数的读者,现在也一个都还没有出生。这极少数的读者应该是理解我的查拉图斯特拉的那种人。我怎么会把我自己和那些在今天还能到处有知音的人们混为一谈呢?只有后天才是属于我的。有些人是出生得太早了。

要理解我,是有些条件的,并且只有在这些条件下,人们才能必然地理解我。我很清楚这些条件。我的读者必须在精神上是诚实的,甚至而且必须诚实得坚不可摧,只有这样才能经受得起我的严肃和激情。他必须善于在高山上生活,善于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脚底下的那些政治家们的可怜的时代性的空谈以及各民族的私利。他必须已经变得冷漠,他必须从来就不会问,真理是否有用或者真理是否将会成为一种灾难……强有力的人总是偏爱那些现在没有人有勇气面对的各种问题;他必须具有一种追究被禁止的东西的勇气;他必须义无反顾地去探究迷宫。他必须经历过七重的孤独。他必须具有聆听全新的音乐的全新的耳朵。必须具有眺望最最遥远的东西的全新的眼睛。他必须具有一种对待迄今为止依然宁愿装做哑巴的真理的全新的良知。同时,他还必须具有追求节约这种伟大的风格的愿望,这样他才能保持和积聚自己的力量以及自己的热情……他必须敬畏自己,必须爱自己,骨子里必须有绝对的自由。

好了!只有这种人才是我的读者,才是我真正的读者,我预定的读者。剩余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剩余的不过是人类而已。一个人要想超出人类,他就必须通过力量,通过心灵的高迈,——通过蔑视……

弗里德里希·尼采

§1

让我们来审视一下我们自己。我们是极北族人①;我们非常清楚,我们是生活在一个多么遥远的地方。“无论是从旱路还是从水路,你都不会找到一条通达这些极北族人的道路”:——这一点,据我们所知,品达早就非常清楚。这些极北族人远远地位于北方、冰雪和死亡的彼岸,位于我们的生命、我们的幸福的彼岸。

我们已经发现了幸福,我们知道通达幸福的道路,我们已经找到了走出这迷宫般的整整几千年的历史的出路,还有谁找到了这种出路呢?也许现代人找到了这种出路?——不,因为现代人总是叹息着说:“我既不知道如何出去,也不知道如何进去。我就是所有这种‘既不知道如何出去,也不知道如何进去’的东西的集合。”

我们已经染上了现代性这种病:懒惰的和平、怯懦的妥协,现代人的肯定和否定也是一种病,也不过完完全全是道德的不洁。由于现代人“理解”一切,所以他们就“谅解”一切。这种保险为谅解所有的东西的所谓的心灵的容忍和大度,对我们可以说是一阵令人难受的西罗科热风。我们宁愿生活在冰雪之中,也不愿生活在现代的种种德性以及暖人的南风之中!

我们过去有足够的勇敢,我们既不会怜惜自己,也不会怜惜别人。

但是,很久以来,我们就已经不知道我们该拿自己的勇敢冲向何处。于是,我们又变得消沉了,有人称我们是宿命论者。我们的宿命——我们的宿命就是力的充实、力的紧张和力的压抑。我们渴望闪电和行动,我们以最远的距离来远离虚弱者的以及“弃世者”的幸福。雷雨交加,充斥着我们的天空,我们的天性就像大自然一样已经变得阴沉——因为我们无路可走。我们幸福的公式就是:一个肯定、一个否定、一条直线、一个目标……

① 极北族人(Hyperboreer):希腊语意思是“住在北风之神以北的地方的人”。现在,极北族人所生活的地方被看做是“安乐之土”,诗人和地理学家们认为它位于极北地区或有人居住的地方的西部。那里气候格外宜人,太阳一年只落下一次,庄稼一年两熟,居民特别长寿。他们居住在草地和树林中间的固定地城上。极北族人老了厌倦生活的时候。便自己戴上花环,投入人海,幸福地、无痛苦地长逝在波涛之中。古代人还认为他们精通魔法,能够自由飞翔,能够发现地下宝藏。——译者注(参阅鲍特文尼克等编著《神话辞典》第154-155页,商务印书馆。1985年1月第一版)。

§2

什么是善?凡是增强我们人类权力感,增强我们人类的权力意志以及权力本身的东西,都是善。

什么是恶?凡是源于虚弱的东西都是恶。

什么是幸福?幸福不过是那种意识到权力在增长,意识到反抗被克服的感觉。

幸福不是心满意足,而是更多的权力,不是和平本身,而是战斗;不是德性而是能干(文艺复兴时期的德性,也即virtù,恰恰是和道德无关的德性)。

虚弱的人和失败的人应该灭亡。这是我们对人类的爱的首要法则。人们甚至应该帮助他们自取灭亡。

还有什么东西比任何一种恶习更有害的呢?——有,这就是同情,就是对所有失败的人和虚弱的人的行为的同情——基督教……

§3

在这里,我所考虑的问题并不是在生物发展过程中作为生物发展的终点的人类应该将取代什么东西,而是什么类型的人才具有更高的价值,才更值得生存,对未来才更有信心,而我们应该培育和应该期望的无非就是这样一种类型的人。

这种具有更高价值的类型,在过去其实是经常出现的,但是,那也不过是偶然的情况,不过是一种例外,这种人从来还没有被人类所期望。相反,这种类型从来就是最令人恐惧,甚至迄今为止已经几乎被大家公认为“令人恐惧的东西”的代名词——正是出于这种恐惧,大家倒反过来渴望培育一种完全相反类型的东西,而且事实上大家所渴望的这种相反类型的东西也确实出现了。这种相反类型的东西现在已经比比皆是,比如家禽家畜,比如温顺的羊群,比如人这种病态的动物,特别如基督徒。

§4

人类并不代表着一种以我们今天所信以为然的方式的发展,也即人类并不代表着一种向更好、更强、更高的发展,“进步”只是一个现代的观念,甚至是一个错误的观念。今天的欧洲人,他的价值还要低于文艺复兴时代的欧洲人的价值;在任何一种必然性意义上,“向前发展”根本就不必然等于提升、增长或变得更加强大。

在另一种意义上说,个人方面成功的例子,在地球上完全不同的地点以及在各种完全不同的文化当中,倒是经常出现。这种人才事实上代表着一种更高类型的人。如果把这种人和整个人类相比,这个类型的人可能就是一种超人,一种对人类的超越。这种伟大成功的偶然事件,在以往总是可能的,在将来或许同样也总是可能的。甚至整个家庭、种族或民族,有时也可能代表这样一种中的之矢。

§5

人们不应该美化和打扮基督教,因为它断然开始了和这种更高类型的人的殊死的决战;它已经把这种类型的人所有的基本本能都置于咒诅之列;它从这些本能中蒸馏出罪与魔;它把强大的人看做是典型的应该被诅咒的人,是“可恶的人”。基督教与一切虚弱、卑贱、失败的人携手,它以所有与强大的生命自我保存本能相矛盾的东西为原料,加工制作出一种理念,它毁坏了所有蕴藏于最高贵、最强大的天性之中的理性,而他毁坏的方法就是对大家宣扬什么必须把精神性的最高的价值看做是有罪的,是误人歧途,是魔鬼的诱惑。最可笑的例子是帕斯卡①的堕落,他竟然相信他的理性之所以堕落,乃是由于原罪——其实,他的理性的堕落只不过是由于他所信仰的基督教。

① 帕斯卡(Pascal),1623-1662,法国哲学家,数学家,虔诚的基督教徒。主要哲学著作有《思想录》。

§6

我现在终于意识到了,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可怕而可恶的情景。我意识到了,我把一直被遮蔽着的人的“堕落”公布在光天化日之下。我说的“人的堕落”这个词毫无疑问并不含有对人的一种道德意义上的责难。在这里,我必须再三强调,它是非道德的。“人的堕落”这个词的非道德性甚至达到了这种程度,以至于就算在人们迄今为止最自觉地一心要追求的“德性”和“神圣”之中,我也是最强烈地体验到了这种堕落。正如人们已经猜测到的,我是在“颓废(décadence)”的意义下来理解堕落(Verdorbenheit)的;我认为今天人类用以概括其最高愿望的所有价值都是颓废的价值。

当某一动物、某一种族或某一个体失去其种种本能时。当它选择以及当它偏爱对它不利的东西时,我便称它是堕落的。将来我很可能必须要讲一讲有关“更崇高的情操”以及“人类的理想”的历史,这种“更崇高的情操”以及“人类的理想”的历史几乎已经清楚地解释了人为什么如此的堕落。

我认为,生命本身就是本能,就是追求力的成长、延续以及追求力的累积、追求权力的本能,哪里没有权力意志,哪里就有没落。我的观点是,所有人类的最高价值都缺乏这种权力意志,——同时我还认为,在种种神圣的名义的掩盖下的种种没落的价值,虚无主义者的价值现在已获得了主宰一切的统治权。

§7

人们把基督教称为同情的宗教。——同情乃是某种与那些提高生命的活力而使人奋发的冲动相对立的东西;它的作用就是抑郁。当一个人在同情的时候,他就失去了力量。同情极大程度地削减了那种本身确实会给生命带来痛苦的力量。同情甚至使痛苦本身蔓延开来。在某种情况下,它可能会导致生命与生命能量的完全丧失,而这种生命与生命能量的完全丧失和导致这种丧失的原因的大小之间的关系达到了荒谬的程度(如基督这个那撒列人的死这个例子所表示的)。这是我的第一个观点,但我还有更重要的观点。

假使人们按照通常所产生的反应的价值来衡量同情,那么,它对生命的危险性就会表现得更为清楚。同情本质上是和作为选择法则的发展法则极端对立的。它保存成熟得足以毁灭的东西;它保护那些贫乏可怜的人以及被生活所淘汰的人的利益。由于同情拼命维持着失败者的苟延残喘,所以,现在到处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失败的人。正是由于这个世界充斥着失败者,所以,世界上就出现了认为生命本身是阴郁和可疑的这种观点。

人们竟然已经敢宣称同情乃是一种德性(而在任何一种高贵的道德看来,同情本不过是一种虚弱的表现);更离谱的是,人们竟然还进一步认为,德性乃是源于同情,同情乃是所有德性的基础和本原,——毫无疑问,人们必须时时刻刻目不转睛地盯着同情,牢记同情。但是,持这样一种观点的哲学乃是虚无主义的,乃是明目张胆地公开要否定生命的哲学。叔本华以他自己的方式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由于同情,生命被否定了,生命被看做是只配被否定的东西,——同情乃是虚无主义的实践。我再说一遍,这种压抑的并且具有传染性的本能是和那些旨在保存和提高生命的价值的本能相对立的,因为这压抑和传染性的本能由于使得痛苦成倍地增加,又是进一步滋生所有痛苦的温床,所以,实际上成了促进颓废的主要工具——同情促进了虚无!但人们嘴上不说“虚无”,而是说“彼岸世界”或“上帝”,说“真正的生命”,说涅槃,拯救,极乐……所有这一切实际上又何尝不是虚无?

如果人们一旦了解了,所有这些敌视生命的倾向在这里为了争夺崇高语词的外衣正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斗争,那么,从“宗教-道德”领域里发展出来的清白的诡辩就马上显得很少是清白的了。叔本华是敌视生命的,所以,在他那里,同情就成了德性……

众所周知,亚里士多德早已看到,同情不过是一种病态而危险的状态,人们必须要好好地用泻药彻底加以清除:他认为,悲剧就是这样一种泻药。从生命本能的角度出发,事实上人们必须寻求一种方法,以用来刺破这样一种病态而危险的同情的脓包——例如在叔本华那里,就堆积着这种过多病态而危险的同情(不仅如此,很遗憾,无论是俄国的圣彼得堡还是巴黎,无论是托尔斯泰还是瓦格纳,我们整个文学和艺术的颓废也是如此):只有这样,这种同情的脓包才会被刺破。

在我们所有不健康的现代性里,没有什么东西比基督教的同情更不健康的了。这里,我们必须要做个医生,我们必须毫不留情,我们必须要拿起解剖刀——那是我们的责任,这是我们的对人类的爱的方式,为此,我们又必须是哲学家,我们这些极北族人!——

§8

现在我们必须要说,我们把谁看做我们的对立面,这些人就是——神学家们以及任何体内流着神学家血液的人——以及我们整个的哲学。

人们必须已经看到来自自己身边的巨大灾变,或者说得更正确一点,人们必须已经深切地体会到了这种灾变,人们必须几乎已经毁于这场灾变,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再把我在这里所说的看做是一种儿戏(在我眼里,我们的那些自然科学家和生理学家先生们的自由精神,才是一种儿戏;——他们对我说的事情缺乏热情,在他们身上没有体验到痛苦)。那种毒害比一般人所想像的还要广阔深远得多:今天,只要在有人把自己看做是“理念论者”①的地方,——只要在有人基于某种更高的起源而假定一种居高临下地陌生地打量现实的权利的地方,我就到处再三发现了那种狂妄自大的神学家本能。……理念论者,完全就像牧师一样,他手中掌握着所有伟大的概念(而且不仅仅是掌握在手中而已!),他还充分运用这些伟大的概念,善意地蔑视“知性”、“感性”、“荣誉”、“幸福生活”和“科学”,同样,他也蔑视自己最基本的本能,把它们看做是某种伤害性和诱惑性的力量,而“精神”则只是漂浮在一种纯粹的“自为状态(Für-sich-heit)”中:似乎谦卑、贞洁、贫困,或一言以蔽之,“神圣”,不比任何可怕的事情或罪恶对生命造成了更无法估计的损害。……纯粹精神就是纯粹谎言。

只要牧师——这种专门以否定、谋杀和毒害生命为职业的人——还是被看做是一种更高类型的人,那么,对于“真理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就永远不会有答案。如果那种自觉地为虚无和否定辩护的人被看做是“真理”的代表,那么,真理就已经被头朝地地给颠倒过来了。

① 理念论者(Idealist),唯心主义者,现念论者,理想主义者。

§9

我向这种神学家们的本能宣战:我到处发现它的踪迹。一个人只要他的体内流着神学家们的血液,他们一开始就会歪曲而不敬地对待所有事物。从这种神学家的本能发展出来的激情(Pathos)自命为“信仰”。这种信仰宣称:为了不再痛苦地看到无可救药的假象,永远闭上你的眼睛吧。这种对一切事物的错误观点(Optik)被提升为道德、德性、神圣;良知与错误的看法(Falsch-sehen)连在一起;一个人自己的观点一旦被当做神圣不可侵犯而赋以“上帝”、“赎罪”和“永恒”这些名称以后,就不会承认任何其他观点更有另外一种价值了。我到处发现这种神学家们的本能;这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所发现的最普遍的、真正属于卑下的一种虚伪。

凡是一个神学家觉得真实的一切东西,必定是虚假的,这几乎是真理的准则。他最根本的自保本能不允许他在任何情况下哪怕对现实有一丁点的尊重,甚或也不允许现实插上一句话。神学家们的本能扩张到什么地方,这里价值判断就会从头到脚颠倒过来,而“真实的”和“虚假的”这些概念也必然会颠倒过来;凡是最有害于生命的东西在这里却被称为“真实的”,而凡是颂扬生命、提高生命、肯定生命、为生命而辩护并使生命获得辉煌的胜利的东西都会被称为“虚假的”。当神学家们想借帝王们或人民的“良心”而获取权力时,我们就绝对毋需怀疑最后真正发生的事情,那是最终意志即虚无主义者的意志希望获得权力。

§10

当我说哲学已被神学家们的血液所败坏时,德国人马上就会理解我这话的意思。新教牧师是德国哲学的祖先,新教的本质就在于它的原罪说。新教的定义是基督教的局部麻痹——也是理性的局部麻痹。要了解德国哲学到底是什么——德国哲学不过是一种狡猾的神学——,人们只要说一声“图宾根神学院”就够了。这些德国南部的斯瓦本人是德国最善于说谎的人,他们撒起谎来是那样的天真无邪。

为什么整个德国学界——德国学界的学者四分之三是牧师和教师们的儿子——会如此欢呼康德的出现呢?德国人为什么会确信,从康德开始已向更好的方向转变,甚至到现在德国依然充斥着这种信念的回音?德国学者们身上的神学家的本能预见到了某种曾经一再被认为可能的东西,一条通向古老理念的隐秘的道路现在已被发现了,由于一种狡猾而聪明的怀疑思想,“真正世界”的观念,道德作为世界本质的观念(这两个观念是所有可能有的谬误中最有害的谬误!),即使是无法得到证明的,至少也是无法被驳斥的了……理性、理性的“权利”无法达到这样遥远的领域……现实已被人歪曲成一种“表象”,而一个完全虚构的世界,一个由所谓的存在者组成的世界,却被尊为实在……康德的成就只是神学家们的成就,康德,就像路德,就像莱布尼茨一样,是德国人诚实性格的又一个障碍,而这个障碍先前并不是牢固的。

§11

我还要批评一下作为道德家的康德。一种德性毫无疑问是我们自己的编造,是我们自己最自私的必需的需要和必需的自卫:从其他任何一种意义上说,德性只是一种危险。凡不是我们生命条件的东西,都有害于生命:如果一种德性像康德所希望的那样仅仅是出于一种尊重“德性”概念的情感,那么,这种德性就是有害的。“德性”、“义务”、“善本身”、那种非个人的而是普遍有效性的善——不过是幻觉,这种幻觉不过是生命的没落的表现,不过是生命最后衰竭的表现,是哥尼斯堡①的中国式的劣根性的表现。最深刻的自我保存和生长法则所需要的正与此相反:每个人编造他自己的德性、他自己的绝对命令。如果一个民族将它自己的义务与义务概念混淆不分的话,这个民族就会走向毁灭。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非个人的”义务,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把自己献祭于那莫洛赫神②般的抽象概念更深刻、更内在地具有毁灭性力量了。人们怎么可能会没有感到,康德的绝对命令是如何的危害生命!只有神学家们的本能才维护这种绝对命令!

在生命本能的驱使下所采取的行动,以这种行为所带来的快感本身就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一定是一种正当的行为。但是,那种满肚子里都是基督教教条的虚无主义者却把快感看做是他们用以反对这一行为的正当性的理由。还有什么东西会比我们没有内在的强烈需要、没有真正的个人选择、没有丝毫快感地工作、思考、感觉更快地毁灭我们呢?还有什么东西会比一种自动自觉的“义务”更快地毁灭我们呢?这是一条笔直通向颓废,甚至笔直通向白痴状态的道路……康德变成了一个白痴。——而这个人竟然是与歌德同时代的人!这个作茧自缚的毒蜘蛛竟然被看做是德国的哲学家,——竟然到现在他还依然被看做是德国的哲学家!……

我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尽量不要说出我内心里的对德国人的真正看法……

在法国大革命中,康德不是发现了从无组织的国家形式到有组织的国家形式的转变吗?他不是曾经问过自己,是否存在这样一种事情,这种事情除了可以用人类的道德天赋来加以解释外,就根本没有别的解释的方法了?康德甚至还这样问过自己,是否能够一劳永逸地证明“人类的趋善倾向”是存在的?康德的答案是:“只有革命。”必定导致错误的本能到处泛滥、把反对天性看做是本能、把德国的颓废看做是哲学——这就是康德!——

① 康德的故乡。

② 莫洛赫,古代腓尼基人所信奉的火神,以儿童作为献祭品。现在一般指惨无人道的或贪得无厌地要吞噬一切的暴力。

§12

我认为,只有很少一部分的怀疑论者是哲学史上正派类型的人。除了这些人以外,其余的人就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对理智的诚实的最基本的需要。所有这些伟大的醉心于宗教的梦想家和奇迹的动物,他们的所作所为,完全就像小妇人,——他们把“美丽的情感”看做是充分的证据,把“高耸的胸脯”看做是神性的呼喊,把信心当做真理的准则。最后,康德以德国人的天真清白试图用他的“实践理性”的观念来把这种堕落的形式、这种在理智的良心上的缺乏进行科学化:于是,他发明了一种独特的理性。这种独特的理性就是这样一种理性,它要求人们,只要在道德,只要在“你应该”这个崇高的命令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人们根本就无需关心理性本身。

如果有人仔细思考过这样一种现象,这就是几乎在所有民族那里,哲学家都只是牧师这一类型的人的进一步发展时,那么,牧师的这种遗产,这种自欺的伪币就不会再令我们惊奇了。如果人们有了像改善、挽救或救赎人类这些神圣的使命,如果他胸中含有神性并成为上帝命令的代言人,那么,带着这样一种神圣的使命,他自然而然地就会立于所有仅仅是按照理智来度量的评价之外:他自己就已经被这样一种使命神化了,他自己就会觉得自己是更高等级类型的人!科学对牧师来说算什么东西?他远远高出于科学之上!——而迄今为止,统治世界的始终是这种牧师!他规定了“真”和“非真”的概念!

§l3

我们不要低估了这一点:我们自己,我们这些自由的精灵,就是一种“对所有价值的重估”,就是对自古以来一切“真”和“非真”概念的重新解释,这种重新解释本身乃是一种对自古以来一切“真”和“非真”概念的肉搏战,当然也是对自古以来一切“真”和“非真”概念的胜利。最有价值的洞见到最后才会被发现;但最有价值的洞见是方法。所有的方法,所有我们当今的科学性的预设,几千年来都被人们以一种最深的蔑视态度所反对着。由于这些方法和预设的缘故,很多人被排斥在所谓“正当”人的行列之外而被看做是“上帝的敌人”,被看做是真理的蔑视者和“被魔鬼迷惑的人”。因此,任何带有科学倾向的人都被视为贱类。

我们曾经面临整个人类激情昂扬地和我们为敌的情景——他们关于真理应该是什么的观念,他们关于真理应该为什么而服务的观念都是和我们敌对的:每一个“你应该”迄今为止都是一直和我们相敌对的。我们的目标、我们的实践,我们稳当而谨慎的不信任行为——所有这些都被认为是毫无价值和应该被蔑视的。

最后,人们完全可以问问自己,难道不正是一种感性审美的趣味使得人类长久地停滞于盲目之中吗?人类要求真理应该有生机勃勃的结果,要求认知者的感官必须具有强大的活力。我们的老实冒犯了人们最长久的嗜好。他们对这一切看得很清楚,这些上帝的火鸡!——

§14

我们已经学会了不同的东西。我们在各方面已变得更加老实。我们不再把人看做是源于“精神”或“神性”的,我们重新把人放回到动物之中。我们把人看做是最强大的动物,因为人是最狡猾的:他的精神性就是由此而产生的。在另一方面,我们也反对这里可能重新抬头的狂妄自负,这种狂妄自负认为,人似乎已经是动物发展中最重要的隐秘目标。人根本不是最高级的造物;任何其他的生物都具有跟他一样的圆满性的等级……甚至我们这样说的时候,似乎还过高地抬举了人,相对而言,人是一切动物中最失败的动物,最病态的动物,因为他是最危险地失去了自己的本能的动物——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人也就是最令人发生兴趣的一种动物!

至于其他各种动物是什么,笛卡尔在历史最先以一种令人尊敬的勇气大胆宣称,我们必须把动物理解成机械性的:所以,我们整个生理学无不是在努力证明这个命题。我们在逻辑上也并不把像笛卡尔一样的人排除在外,因为笛卡尔认为,今天我们对于人的理解已经达到了以机械性的观点去理解人的程度。在过去,人们认为人是源于更高级的东西,这种更高级的东西在人一出生的时候就像备置嫁妆一样赋予了人“自由意志”。今天我们已完全摘除了他的意志,或者说,我们不再允许自己把意志看做是一种能力(Vermögen)。“意志”这个古老的词语现在只用来表示一种结果,一种个体的反应方式,这种反应方式是必然随着很多部分彼此矛盾、部分彼此和谐的刺激而来的;意志不再“起作用”,不再“活动”了……

过去有些时候,人们在人的意识当中,在人的“精神”当中看到了人的更高级的起源的证据,看到了人神性的证据;为了让人变得完美无缺,有人建议,人就要像乌龟一样收回他的感官,停止与尘世间所有东西的接触,脱去他的必死性的外衣:只有这样,然后人才能退而保全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保全“纯粹精神”。在这里我们已经再次好好地思考了:“意识化”或“精神”,在我们看来,它们无非是有机体相对不完美的象征,无非是一种尝试、摸索、试错,无非是一种没有什么必要的、消耗精力的努力,——我们决不承认,那种认为“任何事物如果是有意识地做出的,它就能够做得完美”的观点。“纯粹精神”就是纯粹愚蠢:因为如果我们摘除了神经系统和各种感官,如果我们摘除了“必死性的外衣”,那么,我们全就全错了——如此而已!


德文版:http://www.nietzschesource.org/texts/eKGWB/AC


  §15
  
  在基督教里,无论是道德还是宗教,它们都和现实没有一点交往。相反,充斥基督教的道德和宗教的只是纯粹想像的原因(“上帝”、“灵魂”、“自由”、“精神”、“自由意志”——或者也还包括“非自由意志”);只是纯粹想像的结果(“罪恶”、“赎罪”、“神恩”、“惩罚”、“赦罪”)。只是各种想像物(“上帝”、“魔鬼”、“灵魂”)之间的交往,只是一种想像的自然科学(这种想像的所谓的自然科学是以人类为中心的,并且完全没有什么自然因果的概念);只是一种想像的心理学(这种想像的心理学纯粹只是自我误解,只是借助宗教道德特质的象征语言如“悔改”、“良心的痛苦”、“魔鬼的诱惑”、“上帝的显现”等以解释那些适意的或不适意的普通感情——如对于交感神经系统一些状况的解释);只是一种想像的目的论(“上帝之国”、“最高审判”、“永恒生命”)。
  
  这个纯粹虚构的世界是远逊于梦幻世界的,因为后者反映现实,而前者曲改现实、剥夺现实的价值且否定现实。一旦“自然”的概念被捏造为“上帝”的对立概念。那么,“自然的”就必须变为“不可宽恕的”的同义语,——那整个的虚构世界,它的根只是在于对自然的事物(对现实!)的憎恨;这是在“现实的东西”那里所遭遇到的深刻不快的表现……
  
  但是,他们就是这样来解释所有事物的。只有谁才有理由脱离现实呢?只有在现实中感受痛苦的人,才有理由脱离现实。但是,在现实中感受痛苦,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指,现实是一种不幸的现实……不快的感觉相对于快乐的感觉的超重,这是那种虚构的道德和宗教的原因,但是,这种超重给颓废提供了公式……
  
  §16
  
  对基督教的上帝概念的批判必然得出同样的结论。——一个仍然自信的民族,它也会拥有它自己特有的上帝。这种民族尊崇那些能够使自己上升的条件,尊重那些能够使自己上升的德性;它把自己所感到的快乐、把自己的权力感投射在某一种东西上,以便对它能够表示感恩之情。任何富有的人,都想散发他的财富;一个为自己而感到自豪的民族自然需要供奉一个上帝……包含这种前提的宗教是一种感恩的方式,人对自己充满了感恩之情,所以,他需要一个上帝。这种上帝必须能够救助,也能够伤害,必须能够成为朋友,也能够成为敌人——无论是好的或坏的,他都是被崇拜的。对上帝做一种反自然的阉割,把他制造成一种只是良善的上帝,这里将会与任何可欲的事物相矛盾。罪恶的上帝和善良的上帝是一样需要的;我们的存在毕竟不是全靠容忍和人道主义。
  
  一个对于“愤怒”、“复仇”、“忌妒”、“怨恨”、“奸诈”和“暴戾”毫无所知的上帝,一个从未经历过胜利和灭绝所带来的快乐之热烈的上帝,其目的将是什么呢?没有人会了解这种上帝;那么,谁要这种上帝呢?
  
  的确,当一个民族正日趋衰败的时候,当它感觉到它对其未来的信心和对自己的希望是如何无可挽回地在凋萎的时候,当屈服对它来说是最重要的利益的时候,当屈服成为一种德性并作为自我保存的条件而出现在它的意识中的时候,它的上帝也必须改变了。它的上帝现在也就立刻变为一个不敢表达自己的欲望而随声附和的上帝,变为对什么都害怕的、谦卑的上帝,这种上帝只会劝说他的信徒要保持“灵魂的平静”,不要再恨别人、而是要宽恕别人,甚至要“爱”自己的朋友和敌人。他不厌其烦地劝善,他爬进每一个私德的洞穴里,他变成每一个人的上帝,变成一个普通的平民(Privatmann),一个世界主义者……过去他代表的是一个民族,代表的是一个民族的力量,代表的是一个民族灵魂深处的所有的攻击进取性的和权力的强烈渴望;现在,他只是一个善良的上帝。……事实上,毫无疑问,只有两种上帝,而没有别的上帝:它要么是追求权力的上帝——只要这种上帝还将是一个民族的上帝——,要么是没有能力追求权力的上帝——这种上帝必将变得善良。
  
  §17
  
  不论以任何形式,只要是在权力意志衰退的地方,也必定出现一种生理上的退化或颓废。被剥夺了最具阳刚之气的德性和本能的颓废的上帝,必然会变为生理上退化者的上帝,变为弱者的上帝。当然,他们并不称他们自己为弱者;他们称他们自己为“善良的人”。
  
  根本不需要另外的暗示,人们就会知道,在哪一个历史时刻,善良的上帝和恶魔的双重虚构才是可能的。在某种本能的驱促下,被征服的人把他们的上帝归之为“善本身”,同样地,在同一个本能的驱促下,他们认为他们征服者的上帝不具有任何善良的特性;他们以把他们的征服者的上帝歪曲成恶魔的方法,来报复他们的统治者。——于是在他们那里就出现了“善良的上帝”与“恶魔”这样两个畸形儿:这是两个颓废的畸形儿。
  
  ——今天人们怎么可能还会如此屈服于基督教神学家的愚蠢,还会和他们一样地坚信,从“以色列的上帝”,从一个民族的上帝发展到基督教的、包含了所有善良的东西的上帝,这样一种发展乃是一种进步呢?但不可思议的是,勒南(Renan)就持这样一种看法。似乎勒南有足够的权利可以相信基督教神学家的这种愚蠢似的!但是与此相反的观点依然是那样引入注目。如果上升着的生命的各种前提,如果所有强壮的、勇敢的、支配性的和令人自豪的东西的前提从上帝的概念里被驱逐出去了;如果上帝一步一步退化为单纯的象征,成为厌世者的拐杖,成为溺水者最后的救命稻草;如果上帝变成穷人的上帝、罪人的上帝以及病人膏肓的人的上帝,并且“救世主”或“赎罪者”这种属性最后竟然成为上帝的属性本身:那么,这样一种转变究竟意味着什么?上帝的这样一种衰微究竟意味着什么?
  
  ——诚然,“上帝之国”的版图是因此而变得越来越辽阔了。在过去,他只有他的人民,也即他只有他的“选”民。后来,像他的人民一样,他变成了流浪者漂泊到陌生的异乡他邦,从此以后,他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安定下来:直到最后慢慢地在任何地方都感到自在,任何地方都好像是他的家乡,这位伟大的世界主义者,——直到“最大多数的人”及半个地球都站在他的一边。然而,这“最大多数人”的上帝,这诸上帝中的民主主义者,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成为一个自信自豪的异教的上帝:这个上帝仍然是一个犹太人,他仍然是一个隐匿地方的上帝,仍然是一切黑暗角落和场所的上帝,仍然是整个世界一切不干净角落的上帝。
  
  他广大的王国,像过去一样,是一个地下王国,一个医院,一个索特南王国,一个犹太人居住的王国。而他自己是如此苍白、衰弱、颓废。甚至苍白者中的最苍白者也能支配他:我们体面的形而上学家们,那些没有血色的概念动物。他们吐丝在他们四周织成蛛网直到被他们的活动催眠为止,他自己变成一只蜘蛛,即另一个形而上学家。现在,轮到他自己从他自身中吐丝以织成这个世界——Sub Specie Spinoza。现在他把自己变为某种更为瘦弱和苍白的东西:他变为一个“理念”,他变为“纯粹精神”、“绝对者”、“物自体”。上帝退化了:他变成了“物自体”。
  
  §18
  
  基督教的上帝概念——上帝是病人的上帝,上帝是一个蜘蛛,上帝是精神——基督教的这种上帝概念是地球上所出现过的上帝概念中最堕落的上帝概念;在所有上帝的衰微过程中,基督教的上帝甚至代表最低水准线。上帝退化成为生命的对立面,而不是生命的辩护和永恒的肯定!在基督教的上帝里充满了对生命、自然、生命意志的敌视!上帝成了诅咒“这个世界”的公式,成了谎言“彼岸世界”的公式!在基督教的上帝里,虚无被神化了,求虚无的意志宣告为神圣!
  
  §19
  
  即使是北欧坚强的种族也未能成功地拒斥基督教的上帝,这使得他们自身原有的宗教天赋遭到了巨大的践踏,他们自身原有的宗教趣味就更不要说了。应该说没有任何原因可以导致他们最后也开始信仰基督教的这样一种病态而老朽的“颓废”坏胎。但是在他们接受基督教的这样一种病态而老朽的“颓废”坏胎之前,他们确实为此而受到诅咒:他们把疾病、衰老和矛盾吸收在他们所有的本能之中,——而从此以后,他们未曾创造过另一种上帝。几乎两千年来——没有一个新的上帝!相反,有的仍然只是这个基督教一神论的同情的上帝,似乎他的存在被认为是当然的,似乎他就代表了终极的和最大的上帝的创造力,似乎他是代表了人类中终极的和最大的创造气息!这个源于空无、概念和矛盾的堕落的杂种,正是他认可了所有颓废的本能,所有心灵的懦弱和厌倦!



  §20
  
  我希望我对基督教所作的责难没有使我对另一个拥有更多信徒的相近的宗教——佛教——有任何不公。基督教和佛教都属于虚无主义者的宗教——它们都是颓废的宗教——但它们却有显著的不同。人们现在可以对这两种宗教进行比较,在这一点上,印度的学者深深感激基督教的批评者。
  
  ——佛教比基督教远为“现实”,——它已经把客观而冷静地提出问题这一传统化为自己的血肉,因为佛教在产生之前,已经有了长达几百年的哲学运动,当它产生时,“上帝”的概念已被消解了。佛教是历史上惟一真正实证的宗教,这一点甚至还体现在它的认识论(一种严格的现象主义)之中,它不再说“与罪做斗争”,而是充分地尊重现实,只说“与痛苦做斗争”。由于佛教已经远离那些道德概念的自我欺骗,所以,佛教和基督教有着本质的不同,——用我的话来说,它超越于善恶之外。
  
  佛教是基于这样两个生理上的事实之上的,并且也是一刻不停地盯着这样两个生理上的事实的,这样两个生理上的事实就是:第一,过度的敏感,这种过度的敏感表现在对痛苦的细密的感受性;第二,过度的精神化,也就是太专注于那些概念和逻辑程序,这种概念和逻辑程序,由于它们把个人性的本能看做是低于“非个人性的东西”,所以就损害了个人性的本能(——这两种状况,我的那些为数极少的“客观的”读者和我本人一样,将会从经验中获得这种认识)。这两种生理事实作为佛教的条件,结果促使了压抑的产生:为了对抗这种压抑,佛陀采取了卫生学的方法。为了对抗这种压抑,他运用的方法是生活在户外,流浪地生活,节制饮食而且要小心选择食物;提防所有令人迷狂的东西;同样还要提防所有加速胆囊活动以及加速血液循环的冲动;既不为自己烦心也不为他人烦心。佛陀既没有规定给人带来宁静的观念,也没有规定令人愉快的观念——他发明一种脱离一切他人的方法。他把善良和仁慈看做是可以促进健康的东西。
  
  佛教排除祈祷,同样也不主张苦行;没有绝对命令,没有任何一种强迫,即使在僧侣组织内部也没有强迫(——人们可以再脱离僧侣组织)。所有这些或许都不过是那种增加过度的敏感。基于同样的理由,他不要求他的信徒和持不同思想的人敌对;他的教义最反对的是仇恨、憎恶、怨恨的情感(“不可以仇止仇”:这是整个佛教令人动心的余味……)。毫无疑问,这是正确的,因为从养生的首要目的看,这些情绪的确是完全不健康的。
  
  他所碰到的精神的倦怠,这种精神的倦怠表现在过度“客观性”(在这里“过度客观性”的意思是:“对个体兴趣的减弱”、“重心的丧失”以及“自利心的丧失”)之中,所以,他的任务是必须和人身上的一种最严格意义上的倒退做斗争,同时还必须和人身上的过于精神化的兴趣做斗争。在佛陀的教义中,“自私”变成一种义务:变成“一种必要的东西”,“你如何能摆脱痛苦”这一问题调整并限制了所有的精神食粮(这里,人们也许可以想起那位同样也是向纯粹“科学性”宣战的雅典人苏格拉底,即使是在问题丛生的领域里,他也将人的自私高扬成为一种道德)。
  
  §21
  
  佛教的前提是一种温和的气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温顺、自由的习俗,是没有尚武精神,并且还有一个前提,这就是它只能是更高且具有良好的自我教育的阶层,只有在这些阶层当中,佛教的思想运动才有可能有自己的信徒。人们渴望快乐、平静,渴望作为最高目的的无欲,而现在这个目的达到了。佛教并不是一种主张人们只企求完满的宗教:因为完满只是平常的情形。——
  
  在基督教里,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本能居于重要的地位:在基督教里,最低等的阶级找寻他们的拯救。在基督教里,曲解罪恶、自我批评、良心解剖变成了消遣,变成了对抗无聊的方法;在基督教里,永远不会消失的是对强权者——所谓的“上帝”——一种情绪的反应(方法是祈祷);在基督教里,最高的东西被认为是得不到的,是一种神赐,一种“恩宠”。基督教缺乏的是光明正大;隐匿的角落,幽暗的空间是属于基督徒的。在基督教里,肉体是被轻视的,将卫生学看做是肉欲而加以抛弃;教会甚至反对洁净(摩尔人被赶走以后,基督教的第一个法令是关闭公共浴室,那时在科多瓦就有二百七十家这种浴室)。“信基督的”这个词在某种意义上乃是指对自己和对他人的残暴;在基督教里,有的只是对持不同的思想的人的仇恨;有的只是渴望迫害的意志。令人沮丧的和使人激动的观念在基督教里占有绝对的优势;最渴望的、以最高的名义来描述的状况是疯癫;饮食的选择也必须足以有利于病态现象,足以过度刺激神经。信仰基督教,就意味着殊死对抗地球上的统治者,就必须殊死对抗“高贵的人”,——同时这种对抗只是一种狡猾的和阴毒的对抗(人应该把“肉体”留给他们,而只应该渴望“灵魂”……),信仰基督教,只是意味着对“精神”、“自豪”、“勇敢”、“自由”、“精神的自由”的仇恨,信仰基督教,只是意味着对“感官”、感官的快乐、快乐本身的仇恨。
  
  §22
  
  基督教,当它离开最初的发祥地——古代的下等社会时,当它在野蛮民族中盛行时,它并没有遇到那些倦怠之人,而是遇到了内心粗野残暴,强壮却无教养的人。在这里,对自己的不满和自我受苦并不像佛家那样,是由于过度的敏感和对痛苦的感受力造成的,而更多的是由于一种以敌视行为和观念对痛苦和对放松内心紧张的强烈要求造成的。基督教需要野蛮的概念和价值,以成为野蛮的主人:比如,用初生婴儿作为牺牲品、在圣餐中饮血、鄙视精神与文化;各种形式的感官的或非感官的刑讯;祭祀中的奢华排场等。
  
  佛教是晚期之人(späte Menschen)的宗教,是善良温顺种族的宗教,该种族已经超越了精神,对痛苦有很强的感受力(欧洲离这种成熟阶段还很远),因为它让人回到宁静和愉悦,回到精神享受和某种肉体上的磨炼。而基督教将成为野兽的主人;其方法是使它们得病,——虚弱化是基督教驯服人类、使人文明化的处方。而佛教是文明倦怠和结束的宗教,基督教尚未发现文明,——它只在某种环境之下奠定了一种文明的基础。
  
  §23
  
  我一再重申。佛教是百倍的冷静、真实和客观,它无须用罪恶来解释自我受苦和对痛苦的感受力而使它们成为高尚的事情,——它仅仅说出它所想的“我受苦”。而对于野蛮人来说,自我受苦并不是高尚的事情:为了自我确认将要受苦(他的直觉暗示他宁愿否认苦难,而不是静静地忍受),他需要一个解释,在这里,“魔鬼”一词是一种善行:人有了一个强大而可怕的敌人,——人不必羞于在这样的敌人手里受苦。——
  
  在基督教基本的教义中,有一部分高尚的东西是属于东方的。首先,它知道,某个东西是否真实并不重要,只要它被人信以为真,那才是最最重要的。真相和信仰都相信某个东西是真的,但却是两个彼此毫不相关的领域,甚至是两个对立的领域——它们是通过两条完全不同的途径达到的。认识到这一点——在东方,这几乎是对智者的定义:婆罗门教徒理解这一点,柏拉图理解这一点,每一种神秘主义的学者理解这一点。举例而言,如果一种幸福存在于相信自己可以从罪中得到拯救,那么,需要的前提就不是人是有罪的,而是感觉到自己有罪就可以了。如果信仰是普遍需要的话,那么理性、知性和研究就是毫不足信的。通向真理的道路就变成了一条被禁之路。——强烈的希望,比任何一个单纯的可能实现的幸福,对生命而言,是远为有力的刺激物。人们没有能力反抗现实,所以他们靠一种希望维系着他们受苦受难的生命,这种希望不会因为一时的实现而被取消。因为这是一种对彼岸世界的希望。(正由于希望具有这种能拖住不幸者的能力,所以希腊人认为这种希望是罪恶,是真正的狡猾之恶:它停留在一大堆恶之中)。——为了使爱成为可能,上帝必须是人;为了使最低下的本能能参与决策,上帝必须是年轻的。为了激起女人的热情,一个美丽的圣者必须受到重视,而为了激起男人的热情,一个玛丽亚必须受到重视。以上这些都基于如下的假定:基督教想成为一个地区的主人,在那里,色情的和冶艳的祭典早已确定了祭祀的概念。对贞洁的需要加强了宗教本能的热烈与内向——它使祭祀更加热烈、更加狂热,更加富有感情。——爱是一种状态。在爱中人们大多只看到那些并不存在的东西。幻想的力量在此到达了最高峰,就如同把事物美化和神化的力量一样。在爱中,人们承受得更多,人们忍受一切。人们需要创造一种宗教。在这种宗教里,人们能得到爱。生命中最坏的事情由此而被征服——甚至再也看不到了。——关于基督教的三德性即信、爱、希望,已经说得够多的了:我称它们为基督教的三种机智。——为了以这种方式而变得机智,佛教太迟了,也太实证主义了。
  
  §24
  
  在这里,我只涉及基督教的起源问题。对基督教的起源问题。首先我认为:我们只能根据基督教所生长的土壤来理解基督教,——它并不是犹太人本能的相反运动,而恰恰是其逻辑的结果,是犹太人令人可怕的逻辑的一个推论。在救世主的惯用语中:“福祉是属于犹太人的。”——其次我认为:加利利人(Galiläer)的心理类型仍然是可认知的,但只有在这种心理类型完全退化(这种退化主要表现在曲解外来特征,也过多地承载外来的特征)之后,它才能够被作为一种人类救世主的类型。——
  
  犹太人是历史上最奇特的民族。因为他们在对生存还是死亡这个问题上,是以一种毫不隐讳的意识不惜任何代价地选择生存:这个代价就是极端地伪造整个自然,伪造所有的自然性,伪造所有的真相,以及整个内在和外在的世界。他们界定了一个民族之所以能一直生存着的一切条件:他们基于自己而创造出一个与自然条件完全相反的概念,——他们以一种不可补救的方式把宗教、祭祀、道德、历史和心理学都转变成与自然价值相悖的矛盾。现在我们又遭遇到了这同样的现象,而且是在一种无法估计的扩大了的比例下,虽然它仅仅作为一个副本而已:——在与这种“神圣民族”的比较之下,基督教缺乏主张自己的原创性。这就是犹太人为什么是世界历史上最能决定人类命运的民族的原因:借着他们的余威,他们已经在如此广泛的程度上虚构了人类,以至于今天,基督教徒还能感到反犹太,而不知道他们自己就是犹太的最后产物。
  
  在我的《道德的系谱》一书中,我第一次对一组相反的概念——高贵的道德和怨恨的道德——作了心理学的分析。后者是对于前者的否定:但是这纯粹是犹太-基督的道德。为了能够否定这世界所呈现出来的一切东西:诸如生命的上升运动、权力、美好的东西、自我肯定,天赋的怨恨本能必须创造另一个世界,在那里,这种对生命的肯定被看做是罪恶,是卑鄙的行径。从心理学角度看,犹太民族是具有最坚韧生命力量的民族,他们身处难堪的环境,却自愿出于自我保存的最深远的狡黠,与一切颓废的本能相结合,——不是受所有那些颓废本能的派别的支配,而是因为他们在这些派别中看到了一种能胜过“世界”的力量。他们是所有颓废派的对立者:他们必须表现颓废派直至幻觉的程度,用一种最高的表演天赋,他们已经知道怎样将自己置于所有颓废运动的顶峰(像保罗的基督教一样),为的是借此创造出某些比生命肯定部分更强的东西。颓废只是犹太教和基督教中需要权力的那类人,即牧师之类人的手段而已:这部分人的毕生事业就是使人类得病并歪曲“好”与“坏”,“真”与“假”的概念,为的是危害生命和诽谤世界。
  
  §25
  
  作为自然价值的一切非自然化的典型历史而言,以色列的历史是非常珍贵的,我举出五个事实:
  
  原本,尤其在诸王统治的时代,以色列与万事万物之间也是处于一种适当的,也就是一种自然的关系之下。它的耶和华是权力意识的表现,自身喜悦的表现,自我期望的表现:从中人们期待胜利和幸福,相信自然会给予民族所需要的东西——特别是雨。耶和华是以色列之神,因此是正义之神:这是每一个强盛而具有良知的民族的逻辑。在节日祭祀时,一个民族的自我肯定的两个方面得以表现出来了:他们感谢将他们带入繁荣的伟大的命运之神,同时他们还感谢四季的更替和一切畜牧业和农业中的好运。——
  
  事物的这种状态一直是很理想的,即便是以一种悲惨的方式:内部的纷乱亦或是亚述人的入侵。但是,这个民族将既是好战士又是好法官的国王的眼光视为最理想的,尤其是那个典型的先知(即当时的批评家和讽刺者)以赛亚。——
  
  但是一切希望还没有实现。过去的神不能再做他曾经做过的事了。人们应该让他成为过去。这以后发生了什么?人们改变了对于他的概念,人们改变了对于他的概念的性质。因此,在这个代价下,人们依附于他。——“正义”之神耶和华,——不再是以色列的一部分,不再是这个民族自信心的表现,而仅仅是某种条件之下的神……
  
  上帝的概念变成了那些牧师煽动家手中的工具。他们将一切幸福解释成报偿,而将一切不幸解释成不服从上帝的惩罚,是“罪恶”:一个所谓的“道德世界秩序”的最诡秘的解释手法,由于这个道德世界秩序,自然的“因”“果”概念一下子整个倒过来了。当人们用报偿和惩罚来废弃自然的因果律时,就需要一个反自然的因果律了:现在一切非自然的东西接着来了。带着自己欲求的神取代了帮助别人,给人出谋划策,根本上作为一切勇气和自信之快乐灵感的神。道德,不再是一个民族生存和发展条件的表现,不再是一个民族最基本的生存本能,而变成抽象的,变成生命的反对者,——道德成为基本的想像力的退化,成为对一切事物的“罪恶的眼神”。什么是犹太人的道德?什么是基督教的道德?由于其纯朴而带来的偶然,由于“罪恶”概念而更恶化了不幸;幸福成为一种危险,一种“诱惑”而受到玷污;由于良心蠕虫的毒害使心理上感到不快……
  
  §26
  
  上帝的概念是伪造的;道德的概念是伪造的。——犹太牧师并不仅此而已。整个以色列的历史是不能用的:去掉它!——这些牧师们完成一个伪造的奇迹,而摆在我们面前的《圣经》的绝大部分内容可以作为证据,他们极端地反对一切传统,反对一切历史的真实性,而把自己民族的过去改编为宗教事项,也就是说,他们把它转变成对耶和华所犯过罪的无聊的拯救和惩罚机构,对耶和华虔诚和报偿的机构。假如没有教会对于数千年历史的解释只能使我们对历史的正义要求麻木不仁的话,那么我们将痛苦地体验到伪造历史这一最耻辱的行为。教会受到哲学家的协助:“道德世界秩序”的谎言贯穿了整个近代哲学的发展。“道德世界秩序”意味着什么呢?它意味着总是存在着一个上帝的意志,告之人们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而一个民族,一个个人的价值是取决于他们(他)对上帝的服从程度;上帝的意志在一个民族亦或是一个个人的命运中表现为统治的力量,也就是说,根据服从的程度来判定是惩罚还是酬报。
  
  站在这个令人同情的谎言角度,事实是这样的:一种只靠其他健康生命而繁盛的寄生人——即牧师——滥用上帝之名,他们称那种牧师决定事物价值的情况为“上帝的王国”;他们称那种达到或保持这种情况的方法为“上帝的意志”;用他们冷血的犬儒主义的方法来衡量民族、时代、个人的价值,看它们是有利于还是阻碍牧师们的无上权威而定的。人们可以从以下这些作品中看到:在犹太牧师的手里,以色列历史上的伟大时代成了衰落的时代;流亡、长时间的不幸变成了这个伟大时代永恒的惩罚——一个牧师们仍然无足轻重的时代……基于他们自己的需要,他们把可鄙的谦卑而虚伪的沾沾自喜者以及有力量者中常常很勇敢而凶恶的人,当做以色列历史上的伟大人物,他们简化了一切伟大事件的心理学,只把伟大事件化为一个愚蠢的公式,即“服从或者违背上帝”。——更进一步说就是“上帝的意志”,也就是牧师们权力的保障条件,必须要为人所熟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需要一个“启示”。明确地说:就是需要一种伟大的文学上的虚构,于是《圣经》就应运而生了,——通过僧侣的排场,通过对永久“罪恶”的忏悔日活动和恸哭,《圣经》便广为流传。“上帝的意志”早就被确立了:一切不幸来自于人们疏远了《圣经》……“上帝的意志”早就显示给摩西了……这以后发生了什么?牧师用严厉而迂腐的态度,断然地提出他们所希望拥有的,即“上帝的意志”,甚至要求人们支付给他们大大小小的税(不要忘记最可口的肉食:因为牧师是吃肉的人)……
  
  自那以后,生活中的一切事情都被如此地安排,以至于牧师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不可或缺的;在生活中发生的一切自然的事情:生育、结婚、生病、死亡,更不必说祭祀的牺牲(食物),为了要改变它们的性质,这些神圣的寄生虫就出现了: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要“尊崇”……
  
  人们必须要懂得这点:一切自然的习惯、一切自然的制度(国家、法律制度,婚姻、病者和贫者的保护)、一切因生命本能引起的要求,简而言之,就是一切自身有价值的东西都被牧师的寄生(或是“道德世界秩序”)而变得完全没有价值,变得反价值了:在这之后需要一种认可,——一种能赋予价值的权力以否定自然并由此创造一种价值……牧师们贬低自然的价值,亵渎自然:这根本是他们生存的代价。——违背上帝,就意味着反对牧师,违背“法律”,只能落得“罪恶”的名声;“与上帝修好”的方法,就是保证更彻底地服从牧师的蹩脚方法:牧师本身需要“拯救”……
  
  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在牧师们所组织的任何社会里,“罪恶”都是不可或缺的:它们是权力的真正把柄,牧师们靠“罪恶”生活,他们需要有人“犯罪”……最高的原则:“上帝宽恕悔改者”——更确切地说,就是上帝宽恕那些服从牧师的人。——
  
  §27
  
  在这完全虚假的土地上,统治阶级最深刻的本能违背着一切自然的东西,一切自然的价值,和一切真实的事物,基督教发展壮大了——一个至今尚未被战胜的反对真实性的死敌。“神圣民族”,一个对一切事物只保留牧师的价值、牧师的言语的民族,用能引起敬畏的合乎逻辑的推论,来区分他们自己和世上一切其他势力,把这些势力称作“邪恶的”,“世俗的”,“罪恶的”——这个民族创造出一个最终的公式以清楚地表达他们自我否定的本能:作为基督教,它甚至否定真实的最终形式,即“神圣民族”、“选民”、犹太教的真实性本身。下面的事例就是最好的事例:受洗取名为拿撒勒人(Nazareth)的耶稣的少数反抗运动,又一次代表了犹太人的本能,——换句话说,就是不能再忍受牧师作为真实性的那种牧师的本能,发明了一种更为抽象的存在形式,发明了一种比教会组织更为虚幻的对于世界的想像。基督教否定教会……
  
  如果起义不是针对犹太教会的(教会的确切含义完全是在我们今天使用这个词的意义上说的),我看不出这个起义是针对什么的,作为起义的发起者耶稣是被人理解或是误解。这是一个反对“善”与“正义”,反对“以色列圣者”,反对社会等级制度的起义——并不是反对他的堕落,而是反对阶级、特权、制度、形式化;对“较高等级的人”的不信任,对牧师和神学家所说的一切都持否定的态度。但是,被这样怀疑的阶级制度,即使是暂时的,也只是一种只有犹太民族才能继续生存的四面环“水”的湖上的木桩建筑——辛苦得来的最后的生存机会,是政治上特殊存在的残余:一种对它的攻击就是一种对最深刻民族本能的攻击,也就是一种对曾经存在于世上的最强烈的民族生存意志的攻击。这个神圣的无政府主义者,总是号召那些较低等级的民众,即那些被流放的人和“罪犯”(犹太教中的贱民),去反抗统治制度——如果福音书是可信的话,在今天他也会被视为政治犯而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如果在一个荒诞的非政治的社会里仍然有政治犯的话。这使他上了十字架:十字架的记载就是这件事的证明。他因为他的过错而死,——但是缺少任何证据,正如人们常常强调的那样,他是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死的。



  §28
  
  在他的意识中是否有过这种反抗,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问题,——是否他只被认为是代表这种反抗。在这一点上,我才接触到救世主的心理学问题。
  
  我承认,我很少读到像福音书那样有着许多难点的书。这些难点与德国学者的好奇心和其难忘的胜利之一的证据不同。如同一切年轻学者一样,我尽情地慢慢享受无与伦比的史特劳斯精练哲学作品的时代早巳过去了。那时候我才二十岁,如今我把那个看得太严肃了。“传统”的矛盾又关我什么事呢?人们如何能把圣者的传奇故事称为“传统”呢!圣者的故事是最含混的文字:当缺乏任何文献的情况下,使用科学的方法去整理它们,在我看来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失败——纯粹是学者的懒惰……
  
  §29
  
  我现在所要谈论的是关于救世主的心理类型。这一点毕竟包含在福音书中,尽管福音书中经常有歪曲或者表现为过多的外来特质:就像在阿西西的法朗西斯(阿西西为意大利地名,法朗西斯为意大利一圣徒名——译者)的传奇故事里所包含的那样,尽管只是他的传奇故事。传奇故事并不是有关他的所言所行及事实上如何死的真实情形,而是他的形态是否还是可设想的,是否能被广为“流传”的问题。——据我所知,想从福音书中找出一个“灵魂”的历史的企图,是一种可轻视的心理上无谓之举的明证。勒南先生,这个心理学方面的傻瓜,将完全不搭界的两个概念拿来解释耶稣的类型:天才的概念和英雄的概念。但是,如果存在任何不是福音书的东西的话,那么就是英雄的概念。在此成为本能的恰恰是与一切角斗,一切自我感觉在斗争中的情形相反的东西:在这里,无力反抗变成了道德(“不反抗邪恶”是福音书中最深奥的话,在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其关键语句),自由的极乐、温顺的极乐和不能敌对的极乐。什么是“福音”呢?真实的生命,永恒的生命已经被找到——它并不是有预兆的,它就在那里,它就在你们之中,就像生命生活在爱中,在爱中,没有消逝,没有排斥,没有距离。每一个人都是上帝的孩子——耶稣并不为自己要求什么——作为上帝的孩子,人人都是平等的……把耶稣当做英雄!——却误解了“天才”这个词!我们整个的概念,我们的文化概念——“精神”,在耶稣生活的世界里毫无意义。用生理学家严格的话来说,用另外一个词更适合这里:白痴。我们知道一种触觉的病态兴奋的状况,这种状况使它不敢接触任何东西,并从对于固定事物的把握中缩回。人们把这种生理上的体征解释为它最后的推论——作为反对一切真实性的本能的憎恨,作为一种逃进“不可把握的东西”、“不可理解的东西”,作为反对一切公式、一切时间和空间概念,反对一切固定的事物、习俗、制度、教会的意志,不再接触现实世界,自在的存在,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纯粹的“内在的”世界,一个“永恒的”世界(里生活)……“上帝之国就在你们之中”……
  
  §30
  
  对现实性本能的憎恨:一种对痛苦与刺激极端的忍受能力的结果,这种结果不愿受到任何的接触,因为它太深地感受到了这一切接触。
  
  对于一切怨恨、一切敌对、一切感情上的限制与距离的本能的排斥:一种对痛苦与刺激极端的忍受能力的结果,这种结果感到一切反抗、一切强迫的反抗是不能忍受的不情愿(也就是说,是有害的,是自我保存本能对我们的劝阻)。只有在不与任何人对抗,也不反抗任何罪与恶的地方,人们才能找到极乐(喜悦),——爱是惟一的、最后的生存可能……
  
  这是赎罪说得以产生的两个生理学的事实。我称这是个完全基于病态基础上的快乐主义极细微的进化,与这个关系最近的是伊壁鸠鲁主义与异教徒的赎罪说,虽然伊壁鸠鲁主义带有极丰富的希腊人的活力和精神力量。伊壁鸠鲁,一个典型的颓废者:第一次被我这样认识。——害怕痛苦,甚至害怕一点点的痛苦——除了在一种爱的宗教里以外,没有别的方法能够使它终止……
  
  §31
  
  我已经预先给出了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这个回答的前提是,我们只有在牵强附会中才会接受这一类型的救世主。这种牵强附会本身有很多或然性:出于某些理由,这种类型的人不可能是纯洁的、完整的、独立的。
  
  这种陌生的救世主形象活跃于其中的环境一定在这种救世主身上留下了种种迹象,同时最初的基督教组织的历史与命运对这种类型的救世主产生了更大的影响。这种类型的救世主具有某种出于战争的原因和为了宣传的目的才能被人们理解的特性:这种类型的救世主反过来又得到进一步的丰富。
  
  福音书把我们带进那个古怪而病态的世界——像出自俄国小说中的那个世界,那些社会废物、神经错乱者和孩童似的白痴在一起会谈——无论如何,一定使这类救世主变得粗野了:为了由此彻底地理解这一切,尤其是最初的那些门徒,竟然将全部的象征和不可思议的漂浮的存在方式变成了他们自己的粗鄙,——除非用更熟悉的方式表现出来,这一类型的救世主才存在……先知、弥塞亚、未来的法官、道德教师、奇特的人、施洗者约翰——还有很多可能性将这一类救世主认错……最后,让我们不要低估一切伟大的、尤其是教派崇拜的Proprium:它磨灭原有的、常常痛苦而陌生的特质和被尊崇者的愚昧——它看不见自己。一个陀斯妥耶夫斯基没有生活在这个最有趣的颓废者的附近,对此人们本应感到遗憾,我指的是那个曾经知道感受混合着高尚者、病弱者和幼稚者感人魅力的人。最后要考虑的一点是。作为一个颓废的类型,这一类型的救世主或许实际上是多面的和矛盾的:一个这样的可能性是不能完全被排除掉的。然而,一切东西都不利于这个:在这种情况下,恰恰是这个传统必将成为奇特而客观的忠诚:我们有理由做相反的假定。同时,在山上、湖上和草地上的传牧师(他们的出现就像佛陀出现在一个完全非印度的土地上一样),所有进攻的狂热者以及那神学家们和牧师的死敌,这些都被勒南恶毒地称为“讽刺的大教师(le grand maitre en ironie)”的人之间存在矛盾。我个人毫不怀疑,这剂旺盛的胆汁(甚至精神)开始从基督教鼓吹的令人兴奋的状态进入到主宰者这一类型中:一切宗派信徒的放肆,他们基于其主宰者而为自己做辩护的情形,是太为人所熟悉的。当最初裁判的、不满的、愤怒的、凶恶的和琐碎的神学家社会需要反对神学家时,它就按照自己的需要创造了它的“上帝”:正如它毫不犹豫地把那些完全不是福音书中的概念——“复活”,“最后的审判”,一切暂时性的期望和许诺——挂在嘴上一样。
  
  §32
  
  再次重申,我反对人们这样把宗教狂热者产生的原因归之于这种类型的救世主:勒南所用的“高傲”一词早已取消了这一拯救者的类型。“福音”就是不再存在对立物;天国是属于孩子们的;这里所说的信仰不是一种从斗争中得来的信仰,——它一开始就存在在那里,仿佛就是精神领域中回归的天真。由于退化的结果,被拖延和在有机体中未被发展的青春期的情形,至少为心理学家所熟知。——这样的一种信仰不是愤怒,也非抱怨,也非反抗。它不携带“剑”,——它只是不预知在什么程度上它将可能分离。它既不通过奇迹,也不通过报偿和许诺,更不“通过《圣经》”来证明自己;它每时每刻都是它自己的奇迹,它自己的报偿,它自己的证据,它自己的“上帝之国”。这种信仰也不把自己公式化——它存在着,它反抗着一切公式。当然,环境、语言、榜样的偶然因素决定了某个范围的概念;最初的基督教仅仅使用犹太-闪米特人(Semit一译闪族,古代包括巴比伦人、亚述人、希伯来人和腓尼基人等,近代主要指阿拉伯人和犹太人)的概念(最后的晚餐上的饮食就属于此,像一切犹太人的东西一样,教会很糟糕地滥用了那个概念),但人们应该知道此中不止发现一种符号语言、一种症状学、一种譬喻的机会。对于反现实主义者而言,没有一个字是按字面意思解释的这种情况恰恰是为了能够述说的先决条件。在印度人中间,它会使用数论派的概念,在中国人中间,它又会使用老子的概念——而并不感到有何不同。——用那勉强可以接受的话来说,人们可以称耶稣为“自由精神”——它对一切固定的事物都漠不关心。文字会害人,一切固定的事物会害人。它以人们惟一知道的方式来体验“生命”这个概念,而反对任何形式的文字、公式、法律、信仰、教条。它述说的纯粹是内心深处的事:“生命”、“真理”亦或是“光”是对它内心最深处的表述,——其余的一切,整个现实世界、整个自然界、语言本身,对它而言纯粹是符号的价值和譬喻的价值。——不论存在着多么诱人的基督教偏见还是教会偏见,在这一点上我们不应该弄错。即这种杰出的象征意义外在于一切宗教、一切祭礼的概念,一切历史、一切自然科学、一切尘世的经验、一切知识、一切政治、一切心理学、一切书本、一切艺术。——他的关于“存在某种同样的东西”的“知识”纯粹是愚昧的。文化对他来说是从未听说过的,他没有必要与文化进行斗争,——他并不否认文化……同样的情形可以适用于国家、整个市民秩序和社会,适用于工作和战争——他从来没有任何理由去否认“尘世”,他对“尘世”这个教会概念一无所知……对他来说,“否定”是某种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同样,为此也还缺乏相应的辩证法,也还缺乏这样一种观念,这种观念认为,通过论据能够证明某种信仰或某种真理(——他的证据是内在的“光”,内在的快感和自我肯定,所有这些都是“有力的证据”)。这样一种学说也是不可能矛盾的,这种学说甚至不知道,还有其他的学说,能有其他的学说,它甚至不能想像一种矛盾的判断……当它遇到这种矛盾的判断时,它将出于最深的同情而哀悼“蒙昧”,——因为它看到了“光”——,但它不会提出异议。
  
  §33
  
  在整个“福音”心理学中缺乏“罪过”与“惩罚”的概念,同时,还缺乏“报偿”的概念。“罪”——任何上帝与人之间的距离——被取消了,——这正是“福音”。极乐不被承诺,极乐也不受种种条件的束缚。它是惟一的事实——其他的都只是为了述说它的符号而已……
  
  这样一种状况的结果是把自己变成一种新的实践,真正的福音的实践。这不是用来区分基督教徒的“信仰”。基督教徒是要有行动的,他们通过不同的行动来彼此区分。无论在言语方面,还是在心里,他们都不反抗待他们不好的人。他们不区分外来人和本地人,也不区分犹太人和非犹太人(“邻人”实际上就是拥有共同信仰的人,是犹太人)。他们不对任何人发怒,也不蔑视任何人。他们既不出现在法庭上,也让自己没有必要出现在法庭上(也就是说“不发誓”)。在任何情况下,他们都不与自己的妻子离异,即使他们的妻子对他们不贞。——总而言之,所有这些都是本能的结果。
  
  救世主的生活本不外乎这种实践,——他的死亡也不外乎于此……他不再需要任何公式、仪式来与上帝接触——甚至祷告也不需要了。他与整个犹太教的悔改学说及和解学说不再有任何瓜葛;他知道,生活的实践是怎样的;并且只有在生活的实践中,人们才会感到“神圣”、“幸福”、“福音”,才会每时每刻感到自己是“上帝之子”。“悔改”、“祈求宽恕”都不是通往上帝之路:只有福音的实践才引导我们走向上帝,而它本身就是“上帝”——福音解决了“罪”、“赦罪”、“信仰”、“通过信仰来拯救”等概念的犹太教义——而这整个犹太教会的学说在“福音”中都是被否定的。
  
  当别的行为不能让人们感到“在天堂”时,处于深处的本能却涉及人们必须如何生活,才能够让自己感到“在天堂”,感到自己是“永恒的”的问题:只有这才是“拯救”的心理学事实。——一个新的生活态度,而不是一个新的信仰——……
  
  §34
  
  如果我了解有关这位伟大的象征主义者的任何情况的话,那就是他只接受“内在的”种种事实为事实,——其他的一切:一切自然的、时间上、空间上、历史上的东西只理解为符号和譬喻的机会。“人子”的概念不是历史上一个具体的人,不是惟一的和独一无二的东西,而是一个“永恒的”事实性,是一个摆脱了时间概念的心理学上的象征。同样的情形,再一次并在最高意义上适用于这种典型的象征主义者的上帝,适用于“上帝之国”,适用于“天国”,适用于“上帝之子”。在生硬粗暴方面,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教会当中的作为个人的上帝、降临尘世的“上帝之国”,彼岸“天国”和作为“三位一体”的第二位格的“圣子”更违背基督教教义的了。所有这些都是——请恕我用这种表述方式——这太合适了——哦,那些供人观看的东西!福音的东西;在对象征的嘲讽中的一个世界历史上的犬儒主义……但是,和“父”与“子”这些象征相关的所有东西是很显然的——我下面所要说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子”这个概念所表达的是进入所有事物总体的美化感(极乐的感觉)的入口,而“父”这个概念所表达的是进人这样一种永恒的和完美无缺的感情本身的入口。——我羞于想起教会对于象征主义的看法:它不是把希腊神话中安非屈扬(Amphitryon)的故事放在初期的基督教信仰中吗?它不是把“圣灵降孕”的教条放置在最高的位置吗?……但就是因为这使得“降孕”受到了玷污——
  
  “天国”是内心的一种状态——不是那些来自于“超越大地”和“死后”的东西。福音中缺乏自然死亡的完整概念:死亡不是桥梁,也不是过渡。在福音当中所以缺乏自然的死亡概念,那是因为在福音看来,自然的死亡乃是属于一个彻头彻尾的表象性的、只是对象征来说才是有用的世界的事件。“死亡的时辰”不是基督教的概念——对于“福音”的传道士来说,“时辰”、时间、物理生命及其危机是不存在的……“上帝之国”不是人们所期待的东西;它没有昨天也没有后天,在“千年”中它未曾到来——它是内心的一种体验;它无所不在,但又不在任何地方……
  
  §35
  
  “福音的传播者”死了,正如他曾生活过一样,正如他曾教导过人们一样——不是为了“拯救人类”,而是为了指明人们该如何生活。实践是他留给人类的遗产:他在审判者面前,在法院的差役面前,在那些控诉者以及所有的诽谤和嘲讽面前的行为,——他在十字架上的行为。他不反抗,他没有为他的权利而辩护,他没有采取过措施以避免可能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最坏的结果,相反地,他反而要求最坏的结果的出现……他企求、他受苦、他爱那些陷害他的人……他对和他一起钉在十字架上的罪犯说的一番话包含了整个“福音”。“那是一个真正的神人,一个‘上帝的孩子’!”那个罪犯说。“如果你感到这个,”救世主回答道,“那么你就是在天堂,那么你也是上帝的一个孩子……”别保护自己,别发怒,别负有道义上的义务和责任……甚至别反抗恶人,——而去爱他……
  
  §36
  
  ——只有我们,我们这些已经成为自由的精灵,为了理解十九世纪里被误解的那些东西,我们假定,那种已经演变成本能和激情的正直,——这种正直使得战争成为所有谎言中最“神圣的谎言”。以前的人们与我们现在温柔而谨慎的中立性,与一切精神熏陶有着无法言说的距离,而这一切精神熏陶使得猜测有可能变成如此的陌生和弱不禁风:带着厚颜无耻的自私自利,人们想要在每时每刻都追求自己的利益,于是,出于对“福音”的对立。人们建立了教会……
  
  如果有谁要去寻找在伟大的世界游戏背后那具有讽刺意味的神性的征兆的话,那么,他将在被基督教称为巨大的问号中找不到一丁点的支持。人类跪拜在福音的“起源”、“意义”和“正义”的对立物跟前,在“教会”的概念中,被宣称为神圣的东西正是“福音的传播者”所感到的在他“足下”和在他“背后”的东西——人们徒劳地寻找着一个更大的世界历史的讽刺形式。
  
  
  
  §37
  
  ——我们的这个时代因为它的历史意义而感到自豪,它怎样才能使自己相信这样一个荒谬的事情,即在基督教刚刚产生的时候,有一个关于奇迹创造者和救世主的传奇故事,——以及所有灵性的和象征的东西都只代表基督教后期发展的这种胡说呢?相反的:基督教的历史——甚至可以从基督在十字架上被钉死的那一刻算起——就是对原初的象征主义的误解史,这种误解一步步地变得越发粗鄙。由于基督教赖以诞生的前提总是更多地加在接受它的民众身上,所以每当基督教更加广泛地在更加粗鲁的民众中间扩展时,就更需要把基督教粗俗化和粗鄙化,——它有着罗马帝国所有秘密的祭祀仪式和学说,并且吸收了所有形式的病态理性的荒谬。基督教的命运在于一种必然性,其信仰本身必须变得十分病态、卑微和粗俗,就像它必须满足的那些需要一样地病态、卑微和粗俗。最终,在教会中,病态的粗鄙不断积累着力量,——教会,这个一切正直,一切灵魂的超升,一切精神的熏陶,一切坦率而善良的人性的死敌。——基督教的各种价值——各种高贵的价值:只有我们,我们这些成为自由的精灵,才恢复了它所给予的这个最伟大的价值——对比!——
  
  §38
  
  ——在此,我不禁叹息。有好些日子了,我沉湎于一种比最不幸的忧郁还要不幸的感情——蔑视人类。并且毫无疑问地,我所蔑视的就是当今的人,与我不幸同时代的人。当今的人——我被他们不洁净的气息闷得透不过气来……对于过去,我与所有以认识为己任的人一样,以一种极大的忍耐力,或者说是一种高尚的自我克制:我小心翼翼地穿过整个千年的疯人院,不管它被称为“基督教”、“基督教的信仰”亦或是“基督教会”,——我小心地不让人类为精神错乱而负责。但是,一旦进入新时代,即进入我们的时代时,我的感情就改变了,爆发了。我们的时代是讲求认识的时代……过去只是病弱的东西,今天便根本不像样了,——今天,作为一个基督徒是不体面的(unanständig)。这里,我要开始作呕了。——我环顾四周:过去被称为“真理”的东西,如今已只字无存;如果牧师还在使用“真理”这个词的话,那么我们就再也无法忍受了。如今,如果人们还有对正直的最低的要求的话,就必须知道,神学家、牧师、教皇所说的每一句话,不仅是错误的,甚至是谎言,——他不再是由于“清白”和“无知”而任意撒谎。因为牧师和其他所有的人都一样知道,再没有所谓的“上帝”、“有罪之人”和“救世主”了,——“自由意志”和“道德世界秩序”都是谎言:——严肃性、深刻的精神自制不再容许任何人不知道有关的事情……所有的关于教会的概念被认定为就是它现在的那个样子,那个最有害的伪造货币的样子,其目的是要贬低自然和自然价值;牧师本身被认定为他现在的那个样子,即那个危险的寄生虫和生命的毒蜘蛛的样子……我们知道,我们的良心知道,牧师们和教会的那些拙劣发明的真正价值是什么;我们也知道,他们使人类处于那个自我羞辱的状态以至于目光晕眩的目的是什么——“彼岸”、“最后的审判”、“不朽的灵魂”和“灵魂”,这些概念本身就是刑具,就是牧师们借以使自己成为主人,并永为主人的种种残酷的方法……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一点,然而,一切事物却依然如故。甚至当我们的政治家,在通常情况下十分公正的人,也就是其行为彻底地反基督的人,如今仍然自称为“基督徒”并且参加“圣餐”时,那最后的庄重和自尊感又到哪里去了呢?……年轻的王侯,在他统治的最高处,雄壮得犹如他子民自私自利和自高自大的标志,——但是,却毫无羞耻地自称为基督徒!……基督教所否定的是谁?基督教称“尘世”为什么?那个人是士兵、那个人是法官、那个人是爱国者;那个人自卫,那个人尊重自己的声誉;那个人追求自己的利益;那个人是自豪的……每一瞬间的每一实践,每一本能,每一成为行动的评价活动,在今天看来都是反基督的:现代人必须成为一种什么样的错误的怪胎,他们仍然并不羞于自称为基督徒!——
  
  §39
  
  ——现在,我再回过头去,我要告诉你们基督教真实的历史。——“基督教”这个词根本就是一个误解——,事实上,曾经只有过一个基督徒,而他已死在十字架上。“福音的传播者”已死在十字架上。从这一刻起,被称作“福音的传播者”的,已经和那个基督徒活着的时候完全相反了:成了“恶音”(schlimme Botschaft)和魔鬼的使者。在一种“信仰”中,如果人们通过基督而在获得拯救的信仰中看见某些基督徒的特征的话,那就是虚假得成了荒谬:只有基督徒的实践行为,像死在十字架上的那个人所经历的生活,那才是信基督教的……如今,这样的生活还是有可能的,对于某些人来说甚至是必需的:真实的、最初的基督教在任何时候都是可能的……不是一种信仰,而是一个行动,但首先不是许多行动,而是另外的一种存在……比如,种种意识的状态,任何一种信仰,一个坚持真理的态度——每一个心理学家都知道——与本能的价值相比,都是无关紧要的和不入流的东西:更严格地说,整个精神因果律的概念是错误的。弱化“成为基督徒”,坚持真理的和纯粹的意识现象性的基督教信仰就是对基督教信仰的否定。事实上,根本没有过基督徒。两千年以来被称作“基督徒”的只是心理上的一个自我误解。如果我们更仔细地看一看,尽管有许多“信仰”。但统治这个自我误解的却只是种种本能——这是怎样的本能啊!——在任何时代,比如在路德时代,“信仰”只是一个伪装,一个托词或是一片帷幕,种种本能隐藏在后面上演着好戏——,“信仰”只是在某些本能统治下的一种机巧的蒙昧(eine kluge Blindheit)……“信仰”——我早巳将它称为基督徒本质上的“机巧”,——人们总是谈论“信仰”,但人们却总是基于本能行事……在基督徒的观念世界里,没有什么与现实性扯得上边:就在对现实性的本能的憎恶中,我们认识到了基督教根本上的惟一动力。这会导致什么结果呢?在心理学中,这也会导致一种极端的错误,这种错误是决定本质的错误,这种错误也叫做实体。一个概念在此消失,一个惟一的事实在错误中消失——并且整个基督教旋转着直至虚无!——从上面看,在所有事实中存在着这样一个最奇特的事实,这个最奇特的事实就是这样的一种宗教,它不但依赖各种错误而存在,而且它和它的创造性只能产生于有害的错误,只能产生于毒害生命和心灵的错误中,这种宗教实际上是“诸神”的“观赏物”(ein Schauspiel),——就是给那些同时是哲学家的诸神,以及我在纳克索斯(Naxos)岛上那个著名的对话集中遇到的诸神的观赏物。在诸神不再感到厌恶(我们不再感到厌恶)的那一瞬间,他们将感谢基督徒的表演:那被称为地球的可怜的小星球,因为这奇异的情形的缘故,也许还会获得神圣的一瞥和同情……让我们不要低估基督徒:基督徒,从虚假直至“清白”,是远在猿猴之上的,——对于基督徒而言,一种为人熟知的“出身的学说”将要变成纯粹的谦恭……
  
  §40
  
  ——福音的厄运决定于耶稣之死——它依附于“十字架”……正是这个出入意料的、卑劣的死亡,正是这个通常是为暴徒和贱民所准备的“十字架”,——正是这种最令人恐惧的矛盾,使门徒们面对一个真正的谜:“这是谁?这是什么?”——一种使其被震撼而又深深受辱的感情,以及对这样的死可以是对它们原因的驳斥的猜疑,导致了一个可怕的问号:“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状态真是太容易了解了。这里,一切东西都必须是必然的,必须是有意义的,有理性的,具有最高理性的;一个门徒之爱是不知道有什么偶然情况的。仅仅是现在分歧出现了:“谁杀死了他?谁是他天生的敌人?”——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一样跳了出来。回答是:作为统治者的犹太人,他最高的地位。人们从这一刻起开始感到他们在反抗现存的秩序,随后,人们了解到耶稣在反抗现存的秩序。可是直到那时,这种好斗的特质、这种在言语和行为中持否定态度的特质,在他的形象中还是缺乏的;甚至更进一步地说,他于这些特质是相对立的。很显然,这个小宗教团体还没有真正理解这个要点,还没有理解这种死亡的典型性,还没有理解自由,以及对一切怨恨感的超越:——这表明了他们对这一点的理解是多么微乎其微啊!除了想以公开的最强烈的试验来给出其学说的明证外,耶稣不能用他的死得到什么……但是他的门徒们却无法宽恕他的死,——虽然在最高意义上来说,他的死已经是福音的;或者,他们不愿在柔顺和可爱的心情状态下,接受同样的死亡……恰巧,大多数非福音的感情,复仇,又一次浮上心头。事情不可能以这种死作为终结:人们需要“报应”,需要“审判”(——还有什么比“报应”、“惩罚”、“接受审判”更非福音的呢!)对于弥塞亚的普遍期待又一次引起了高度重视;在一个历史的时刻,决心以“上帝之国”的降临来作为对他的敌人的审判……但是,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被误解了:“上帝之国”成了最后一幕,成了许诺!而福音恰恰就是这个“王国”的生存状态,实现状态和现实性。只有这种死亡才是“上帝之国”的死亡……现在,人们才把对法利赛人(Pharisäer,古犹太教一个派别的成员,该派标榜墨守宗教法规,基督教《圣经》中称他们是言行不一致的伪善者——译者注)和神学家的蔑视和愤恨归人“主”(Meister)的形态中,——人们也因此使他成为一个法利赛人和神学家!另一方面,那些完全狂乱的灵魂的狂热的崇拜,不再忍受像耶稣所教给人们的所谓每个人都有作为上帝之子的平等权力的这种福音观念:他们的复仇方式是以一种极端过分的方式来提升耶稣,并将耶稣和他们自己分开:正如从前的犹太人一样,为了向他们的敌人复仇,就将他们自己和神分开,并且将神的地位抬高。惟一的神和惟一的神子:两者都是怨恨的产物……
  
  §41
  
  ——于是,出现了一个荒谬的问题:“上帝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对此,这个小宗教团体混乱的理性发现了一个简直骇人听闻的荒谬答案:为了宽恕罪恶,上帝献出了他的儿子作为“牺牲”。所有这些立即以“福音书”的形式传播开来!“罪恶的牺牲”,并且在其最令人反感的、最野蛮的形式下,无罪者成了有罪者的牺牲!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教!——耶稣扬弃了“罪过”这个概念,——他否定了上帝和人类之间的任何分歧,他亲身体验这种上帝与人类之间的统一性,并把它当做他的“福音”……而不是当做特权!——从此以后,以下的一切都一步步地统统进入救世主的形态中:审判和轮回的学说,把耶稣的死作为献祭的死亡学说,以及一个伴随着整个“极乐”概念的复活学说。“福音”的全部而惟一的真实性被耍了把戏——是有利于死后状况的一个把戏!……保罗用他那种在一切事物上的,与众不同的犹太教经师的厚颜无耻,以下述方式,将这个观点和对这个观点的猥亵逻辑化了:“如果基督不是死而复活,那么,我们的信仰就毫无用处。”——一下子,福音变成了一切不能实现的允诺中最受蔑视的一个,变成了所谓“个人不朽”的无耻的学说……保罗本人把这当做报偿来说教呢!……
  
  §42
  
  人们看到,随着十字架之死已经结束的,是一种新的、对于一个佛教的宁静时刻的、对于一个真实的而不仅仅在尘世中承诺将发生的幸福的最初开端。正如我已经强调的那样,因为这两种颓废的宗教之间存在着本质的区别:佛教从不许诺,而是维持(halten);基督教许诺一切,却不维持什么。——随着“福音”而来的是所有情况中最坏的情况:保罗的最坏的情况。在保罗身上,表现出与“福音传播者”相反的类型,憎恨的天才,憎恨幻想的天才,憎恨无情逻辑的天才。这个恶的天使怎会不把憎恨作为牺牲!尤其是救世主:他把救世主钉在自己的十字架上。整个“福音”的生命,范例、学说、死亡、意义和正义——一旦这个出于憎恨的伪造者知道了他惟一所能使用的东西时,就没有什么东西留下了。真实性没有留下来,历史的真理没有留下来!……犹太牧师的本能又一次犯了同样巨大的历史罪过,——他简单地抹去基督教的昨天和前天,他自己发明了最初的基督教历史。甚至,他还再次歪曲了以色列的历史,以使这段历史表现为其事迹的史前记录:所有的先知都谈论到了所谓的“救世主”……更晚些时候,教会甚至伪造了人类的历史以作为基督教的史前记录……救世主的类型,学说、实践、死亡、死亡的意义,甚至死后的状态——没有什么未经触及而被保留下来,没有什么与现实性有着相似之处的东西被保留下来。保罗简单地把此生之后的整个生存重心倒置了,——移到“复活的”耶稣的这一谎言中。从根本上说,他完全不需要救世主的生命,——他需要那十字架上的死亡和一些更多的……保罗的家是在斯多哥启蒙运动发生的主要地区。当他出于一种幻觉准备好证据,以证明所谓的救世主仍然活着,或者相信他具有这种幻觉的描述,而认为他是诚实的话,那么对于心理学家来说,这是真正的废话:保罗想要结果、他也想要手段……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那些东西,那些受他说教的白痴却相信了。——他需要的是权力;在保罗身上,再次表现出牧师对于权力的需求,——他只要用那些用于压迫大众和组织军队的概念、学说和象征就够了。——穆罕穆德后来从基督教中所借用的那惟一的东西是什么呢?保罗的发明,他发明的用于牧师统治的方法,用于组建军队的方法,相信不朽的那种信仰——也就是所谓的“审判”的学说。
  
  §43
  
  如果人们不是将生活的重心放在此生,而是放在“彼岸世界”的话,——放进“虚无”中——,那么,人们就根本剥夺了生活的重心。这个“个人不朽”的大谎言摧毁了一切理性,一切本能中自然的东西,——本能中所有有益的、促进生活的和保证未来的东西,现在却引起了怀疑。如此的生活不再有任何意义,现在那个所谓的“个人不朽”将变成生活的“意义”……为什么会有共同的意义,为什么会有对子孙和先辈的感激之情,为什么会想到促进合作,信任,任何共同的福利?……正如那许多的诱惑,正如那许多的偏离“正道”——“有一件东西是需要的”……所谓作为“不朽的灵魂”的每个人与别的每个人都具有同等的社会地位;在所有生物中,所谓的个体的“救治”都要求具有永恒的重要性;所谓的那些渺小的伪君子和多半成为疯子的人都想像着,自然规律会因为他们的缘故而被打破——对于这样一种把各种自私自利提升至无限的和无耻的境地的做法,人们还不能用足够的蔑视去批判它。然而基督教的成功还要归功于那个值得同情的虚荣的献媚者,——恰恰所有的失败者,有反抗想法的人、走上坏路的人,所有这些人类的废物和渣滓都因此被说服了。“灵魂的救治”——说得更清楚一些:“世界围绕着我转”……在所谓“所有的人都有平等权利”的学说中,基督教将其中有害的东西进行了最彻底的传播;出于那些不良本能中最隐秘的部分,基督教死命地反对人与人之间所有的敬畏感和距离感,也就是说,反对一切超升的假定,反对一切文化的成长的假定,——出于对大众的憎恨,它打造出对付我们,对付所有尘世中高贵的、快乐的和高尚的人的主要武器、打造出对付我们现世幸福的武器……让每一个人都“不朽”的这种做法,是迄今为止谋杀高贵人类的最大和最恶毒的企图。——让我们也不要忽视从基督教中产生的,并且潜入政治的那种灾难!如今,再也没有人有这样的勇气,要求有特权,要求有统治权,要求对自己和与自己同等的人有敬畏感,——要求对自己和与自己同等的人有距离的激情……由于缺乏勇气,我们的政治是病弱的!——人人灵魂平等的谎言使得贵族主义的观点从最下等的社会中开始颠覆;如果是由于“多数者的特权”这种信念产生了革命或将产生革命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正是基督教和基督教的价值判断,使得每一次革命成为鲜血和罪行!基督教是一切匍匐在地的东西对具有高度的东西的反抗:“卑下者”的福音产生了卑下……
  
  §44
  
  ——作为最初宗教团体中不可避免的腐败的证明,福音书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保罗在后来以犹太学者的逻辑家-犬儒主义态度得出的结论,也仅仅是这种从救世主死时即已开始的腐败过程。——人们不能够细心地阅读这些福音书,因为每一个词后面都蕴藏着困难。我承认,人们将会原谅我,正是由于这个理由,这些福音书成为心理学家最喜好的事物,——作为一切愚蠢的腐败的对立物,作为非常卓绝的精巧(Raffinement par excellence),作为在心理上堕落方面的艺术家气质。这些福音书代表的就是他们自己。《圣经》根本就无法跟这些福音书相比。一般的人都不如犹太人:一流的观点,为的是使思路不完全中断。在这里简直成为天才的自我伪造,将自己伪造成“圣者”的这一情况,在别的书中或别的人类中,甚至从未碰到过,这种作为一种艺术的文字和手势的假造物,并不是某种个人天赋的偶然产物,或是某种特殊天性的偶然产物,而是整个种族的产物。在基督教中,整个犹太民族几百年中已具备的最最严肃的知识和技术,就作为以神圣的态度撒谎的艺术而言,已可谓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基督徒使用这种谎言的最后手段,又再一次是犹太式的——而且比过去用得更多……——基本的意图是只使用那些已经为牧师们的实践所证明的概念、象征符号以及态度;本能地拒绝一切其他的实践,一切其他的价值观和功利主义观——这不仅仅是传统,而且是一笔遗产:只有作为遗产时,它看上去才如同自然。整个人类,甚至是最好时代的最优秀的人——(除了一个例外,他也许只是一个残酷不仁的人——)也让他们自己上当受骗。人们把福音书作为“清白之书”来读……是用了哪种高超的技能来表演的,书中并没有对此给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暗示。——当然:如果我们看到了这些高超的技能,甚至只是顺便看到了他们,那么,所有这些奇特的伪君子和伪造的圣者都将走向毁灭,——正是因为我没有看到表情就不读这些文字,所以我把它们当做结束……我不能忍受某种抬起眼来看他们的方式。——所幸的是,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书仅仅是参考文献——人们必须不让自己被引入歧路:“不要判断!”他们说,但是他们把一切阻碍他们的东西都送人了地狱。通过让上帝来审判的方法,他们自己来审判;通过颂扬上帝,他们颂扬他们自己,通过他们偶然成就的那些德性,——说得更正确一点,他们需要这些德性,为的是呆在上层社会——,他们给予自己一种为德性而奋斗的伟大假象,一种为了统治德性而斗争的伟大假象。“我们为善而生而死而牺牲。”(“真理”、“光”、“上帝之国”)其实,他们做着他们不得不做的事。按照一种胆小怕事的作风,通过使自己坐在角落里,虚幻地生活在阴影里的方法,他们把所有这些当做其自身的义务:作为一种义务,他们的生活看上去很谦恭,而谦恭又不仅仅是虔诚的明证……啊,这谦恭的、禁欲的、慈悲的谎言!“德性本身应为我们作证”……人们把福音书当做一本用道德来引诱人误入歧途的书来读:道德被这些微不足道的人占有,——他们知道什么是道德!用道德牵着人类的鼻子走,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事实是,最蓄意的狂妄自大扮演着谦逊:“社团”、“善与正义”永远值得人们放在“真理”这一方面——而剩下的则值得人们将它们归于“尘世”,即那另一面……这是迄今为止尘世中最恶毒的一种自大狂:伪君子和撒谎者的小怪胎开始为自己要求“上帝”、“真理”、“光”、“精神”、“爱”、“智慧”、“生命”等概念,为了确定“尘世”的界线而把这些概念作为他们自身的同义词,一小部分具备进入一切疯人院条件的最高级的犹太人,按照他们自己的要求将价值完全颠倒了过来,就好像只有“基督徒”才是其余一切的意义、食盐、尺度和最后的审判一样……只有由于这个尘世上早已存在着一种与种族有关的、犹太式的自大狂的缘故,使得这整个厄运成为可能:犹太人和犹太基督徒的矛盾一旦爆发,后者就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只有用那犹太人的本能所带来的那种同样的自我保存方式对付犹太人本身,而犹太人向来用这些方式来对付所有非犹太的东西。基督徒仅仅是一个有着“较为自由”信仰的犹太人而已。
  
   §45
  
  ——我举出一些例子来说明那些装在小人物们脑中的东西,挂在他们主人嘴上的东西:是一些“美丽灵魂”的自白。——
  
  “何处的人不接待你们,不听你们,那么当你们离开那儿的时候,就把脚上的尘土跺下来,作为其见证。我对你们说:事实上,在最后的审判的时候,那个城要比所当城(Sodom)和郭莫拉罕城(Gomorrha)受到更大的惩罚。”(马可福音第六章,第十一节)。(现行《圣经》译本中只有前面的关于“何处的人……”那一段,没有后面一段——译者注)——好一个救世的福音!……
  
  “凡使这信我的一个小子跌倒的,倒不如把大磨石拴在这人的颈项上,扔在海里。”(马可福音第九章,第四十二节)。——好一个救世的福音!
  
  “倘若你的一只眼睛叫你跌倒,那就去掉这只眼睛。你只有一只眼睛却能进入上帝之国,强如有两只眼睛而被丢进地狱里;因为在那里,虫是不死的,火是不灭的。”(马可福音第九章,第四十七节和第四十八节)。——这不完全是所指的眼睛……
  
  “我实在告诉你们:站在这里的,有人在没尝到死味以前,必要看见上帝之国大有能力临到。”(马可福音第九章,第一节)。——好一个说谎的,像狮子一样的人……
  
  “若有人要跟从我,就当舍己,背起他的十字架,来跟从我。因为……”(马可福音第八章,第三十四节)。(一位心理学家的注释,基督教的道德被它的“原因”所驳倒,被它的“理由”所驳倒,——这就是基督教。)
  
  “你们不要论断人,免得你们被论断。你们用什么量器给人,也必用什么量器给你们。”(马太福音第七章,第一节和第二节)。——好一个“公正”和“公正的”法官的概念!……
  
  “你们若单爱那爱你们的人,有什么赏赐呢?就是税吏不也是这样吗?你们若单请你兄弟的安,此人有什么长处呢?就是税吏不也是这样吗?”(马太福音第五章,第四十六节和第四十七节)。“基督教之爱”的原则:最后,他希望得到好的报偿……
  
  “你们不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不饶恕你们的过犯。”(马太福音第六章,第十五节)。——对所说的“天父”是非常的妥协……
  
  “你们要先求他的国和他的义,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马太福音第六章,第三十三节)。这所有的一切:也就是事物、衣物、一切生活的必需品。中肯地说,这是一个错误……此前不久,上帝表现得像一位裁缝,至少在某些情况下是如此……
  
  “当那日,你们要欢喜跳跃,因为你们在天上的赏赐是大的,他们的祖宗待先知也是这样。”(路加福音第六章,第二十三节)。好一个不知羞耻的恶棍!他们完全将自己与先知相比……
  
  “岂不知你们是神的殿,神的灵住在你们里头吗?若有人毁坏神的殿,神必要毁坏那人:因为神的殿是圣的,这殿就是你们。”(哥林多前书第三章,第十六节和第十七节)——这样的事情人们不能完全蔑视它
  
  “岂不知圣徒要审判世界吗?若世界为你们所审,难道你们不配审判这最小的事吗?”(哥林多前书第六章,第二节)。非常可惜,还不仅仅是疯子的言论……这个令人害怕的疯子会继续说:“岂不知我们将要审判天使吗?这个时代的东西可真多啊!”……
  
  “神岂不叫这世上的智慧变成愚拙吗?世人凭自己的智慧,既不认识神,神就乐意用人当做愚拙的道理拯救那些信的人,这就是神的智慧了。蒙召的,按着肉体有智慧的不多,有能力的不多,尊贵的也不多。神却拣选了世上愚拙的,叫有智慧的羞愧;又拣选了世上软弱的,叫那强壮的羞愧。神也拣选了世上卑贱的,被人厌恶的,以及那无有的,为要废掉那有的,使一切有血气的,在神的面前,一个也不能自夸。”(哥林多前书第一章,第二十一节,第二十六节至第二十九节)。——为了理解这个所有贱民道德(Tschandala-Moral)的心理学的第一流证据,人们应该读我的《论道德的系谱》一书中第一篇讨论;由于怨恨和无能的复仇而产生的贵族道德和贱民道德之间的对立,第一次被表现出来了。保罗是所有复仇使徒中最大的一个……


  §46
  
  ——随之产生的是什么后果呢?当人们在阅读《新约》的时候带上手套,那就做对了。因为接近这么多的肮脏似乎也只能这么做。我们很少挑选“最初的基督徒”作为我们交往的对象,就如同我们很少把波兰的犹太人作为我们交往的对象一样:不是因为人们必须对他们还有一个反驳的理由……他们对这两者都不喜欢。——在《新约>>里,我徒劳地期待地守候着一种同情的特质;但是连一丝自由、仁爱、坦白、诚实的东西也没有在其中。甚至人性也不是从这里开始的,——缺乏的是“干净”的本能……在《新约》中,有的只是不好的本能,却没有勇气去支持这些不好的本能。这其中的一切都是怯懦,都是闭上眼睛的自欺。如果人们阅读过《新约》,那么一切书籍都将变得干净:举一个例子来说,完全像保罗一样,我是带着极度陶醉的心情来读那最妩媚最自负的嘲讽者彼特隆纽斯(Petronius)的,关于彼特隆纽斯,人们可用卜伽丘(Domenico Boccaccio)写给巴玛公爵(der Herzog von Parma)的信中所说关于西撒•波奇亚(Cesare Borgia)的话来说他:“è tutto festo”——永远健康,永远快乐和满足……这些渺小的伪君子就在这主要的事情上估计错误了。他们进攻,但是他们所攻击的东西都因此而变得杰出。对被一个“最初的基督徒”攻击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侮辱……相反的:被“最初的基督徒”所攻击却是一件光荣的事。人们在阅读《新约》时,不可避免地带有对在《新约》中受虐待的东西的偏爱,——更不要说这种“尘世的智慧”了,一个厚颜无耻的呼风唤雨者试图通过愚蠢的说教徒然地使得这种“尘世的智慧”蒙羞……但是,法利赛人和文士也从这种对抗中得到利益:他们一定是某些值得以如此无理的态度去憎恨的东西。虚伪——好一个“最初的基督徒”所做的谴责!——最后是那些特权者:那就够了,贱民的憎恨不再需要任何理由。“最初的基督徒”——恐怕也是我也许也还能活着见到的“最后的基督徒”——是一个出于最卑下的本能而反抗一切特权者的人,——他总是为“平等权利”生活和斗争……更进一步来看,他也别无选择。如果一个人为了他的民众而想要成为“被选出来的神”的话——或者成为“神的殿”,亦或成为“天使的法官”,——那么,任何选择的其他原则,例如,依照诚实性,依照精神,依照男子气概和傲气,依照内心的美丽和自由,只是“世俗的”——恶的本身……道德:一个“最初的基督徒”口中的每一个词都是谎言,他所从事的一切活动都是一种本能的错误,——他所有的价值,所有的目标都是有害的,但是他所憎恨的任何人,所憎恨的任何东西,却都是有价值的……基督徒,特别是牧师阶级的基督徒是价值的一个准则——是否需要我再加上一句,即在整部《新约》中,仅仅只有惟一的一个人物必须受到人们的尊敬?那就是罗马的总督彼拉多(Pilatus)。重视一件犹太的事务——对此,他并不需要说服自己。总归是一个犹太人——这有什么关系呢?……在对“真理”这个词无耻的滥用的情况下,一个罗马人高贵的轻蔑被带动了起来,《新约》就是用“真理”这惟一有价值的词语来加以丰富的,——用一句批评它的话,一句消灭它的话来说:“何谓真理!”……
  
  §47
  
  ——所谓我们没有发现上帝,不仅在历史上我们未曾发现过上帝,而且也不曾在自然界中或自然的背后发现过上帝,那并不是把我们分离开来的原因——真正把我们分开的,是我们尊敬那被尊为上帝的东西,不是作为“神圣的”,而是作为令人同情的,作为荒谬的,作为有害的东西,不仅作为一个错误,而且还作为一种对生活犯下的罪行……我们否认上帝之为上帝……如果人们要给我们证明基督徒的这个上帝,那么我们将更不相信他们。——简而言之:像保罗所创造的上帝,乃是对上帝的否定(deus, qualem Paulus creavit, dei negatio)。像基督教这样的宗教,根本与现实性扯不上一点关系,一旦现实性获得了它应有的地位,这种宗教就会立即从崇高的地位上跌落下来,并成为“尘世的智慧”的死敌,也就是说成为科学的死敌,——它将赞扬一切能使精神的熏陶,精神的良心事务上的纯洁和严格,精神上高贵的冷静和自由受到毒害、诽谤和羞辱的方法。作为命令的“信仰”是否决科学的,——实际上,是不惜任何代价的谎言……保罗知道,谎言——即“信仰”是不可或缺的;后来,教会又再一次知道了保罗。——保罗所创造的那个“上帝”,是使“尘世的智慧”(从更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所有迷信的两个伟大的敌人:心理学和医学)蒙羞的上帝,事实上只是保罗断然去做这件事的决定:将“上帝”称为自己的意志,即命令,那完全是原始犹太式的做法。保罗将会使“尘世的智慧”蒙羞:他的敌人是受过亚历山大训练的优秀的语言学家和医生——,保罗就是反对这些人。实际上,如果一个人不是反基督徒,那么他就不是语言学家和医生。作为一位语言学家,就可以看到“圣书”背后的东西,作为一位医生,就可以看到典型基督徒的生理缺陷背后的东西。医生称之为“无可救药”,而语言学家称之为“欺骗”……
  
  §48
  
  ——人们是否真正理解了《圣经》开头的那个著名的故事?——人们是否理解了上帝对科学那极度的恐惧?……人们并没有理解。这一杰出的牧师用书是这样以牧师内心巨大的困难来开始的:他仅仅有一个巨大的危险,因此,“上帝”也仅仅有一个巨大的危险。——
  
  古老的上帝,所有的“圣灵”,所有的高等牧师,所有完美的人,都在他的花园里闲逛:因为他感到无聊。上帝针对无聊所做的斗争是徒劳的。那么,他做了什么呢?他创造了人类,——对上帝来说,人类是可供自己消遣的东西,……但是,看啦,连人类自己也很无聊。上帝对所有乐园本身所具有的惟一的困境的同情是无边无际的,人发现动物并不是可供娱乐的东西,——他统治着动物,他从来不希望自己变成动物。——因此,上帝创造了女人。事实上,这也结束了无聊,——但是,实际上是另一种无聊!女人不过是上帝犯下的第二个错误的产物。——“女人天生就是一条蛇”——每一个牧师都知道这一点——;“女人是尘世的祸水”——同样,每一个牧师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女人也是科学的源头”……只是由于女人,人才会去偷吃知识之树上的果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极度的恐惧袭击了古老的上帝。人自身已经变成了上帝最大的错误,他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对手,科学变成了神圣的东西,——当人以科学和认识为己任的时候,这就意味着牧师和诸神的终结!——道德:科学是被禁止的东西,——只有科学是被禁止的。科学是最初的罪,是包含了所有罪的胚胎,是原罪。这就是道德。——“你不应该追求认识”:——其余的一切就都随之而来了——人对上帝的极度恐惧并没有阻止人变得聪明。人们是如何反抗科学的呢?长期以来,这是人类的主要问题。这个问题的结果是:人类被逐出了乐园!幸福,闲适促使了思想的产生,——所有的思想都是坏的思想……人不应该思考。——“牧师本身”创造了困境、死亡、怀胎的生命危险,创造了所有形式的贫困、衰老、烦恼,最重要的是创造了疾病,——所有这些都是对抗科学的真正的方法!困境并不允许人们进行思考……但是,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知识的山峰傲然屹立着,直冲云霄,欲与天公试比高,这是多么可怕的景象啊!——于是,古老的上帝创造了战争,他把各个民族分开,他使得人类相互毁灭(——牧师总是使得战争成为必要的……)——此外,战争也是科学最大的分裂者!——真让人难以置信!尽管由于战争,知识还是在逐渐增多,并且也在逐渐地从牧师手中摆脱出来。——于是,古老的上帝做了一个最后的决定:“人已经完全被科学化了,——除了来一场洪水把他们淹没,别无其他的选择!”……
  
  §49
  
  ——人们已经了解了我。《圣经》的开头包含了整个牧师的心理学。——牧师只知道一个巨大的危险:那就是科学——即因果的健康概念。但是,全面地看,科学只有在较佳的环境中才能繁荣,——人们必须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才能去“认识”科学……“因此,只有把人类弄得很不幸”,——这才是牧师每时每刻的逻辑。——现在,根据这个逻辑,人们明白了,最先被带到这个尘世中的是:——“罪恶”……创造了过错和惩罚的概念以及整个“道德世界秩序”,其目的是为了反抗科学,——反对人们从牧师的手中解脱出来……人不应该向外看,而应该朝自己的内心看;人不应该像学者一样聪明而谨慎地观察事物,他根本就不应该观察:他应该受苦……于是,他应该在无时无刻都需要牧师的情形下受苦。——医生滚开吧!人们需要一个救世主。——过错和惩罚的概念,包括“仁慈”、“拯救”、“宽恕”的学说——彻底的谎言,没有任何心理上的现实性——都是被创造出来去破坏人的因果感:它们是对因果概念的谋杀!——这不是用拳头、刀子、真诚的爱憎去谋杀!而是出于最怯懦、最狡猾、最卑下的本能的一种谋杀!一种牧师的谋杀!一种寄生物的谋杀!一种苍白低下的吸血鬼主义!……当一种行为的自然结果不再是“自然的”,而被认为是迷信的妖魔概念,是“上帝”、“幽灵”、“灵魂”在起作用,是作为“道德的”结果,作为报偿、惩罚、暗示和教育方法的时候,那么,知识的假设前提就被破坏了,——于是,就犯下了对人类的最大的罪行。——再说一遍,罪恶,这种杰出的人类自我亵渎形式,被创造出来,用于使科学、文化、人的一切提升和高贵成为不可能的事;——牧师通过创造罪恶来统治人类。——
  
  §50
  
  ——在此,我无法宽恕“信仰”和“信徒”的心理学,特别是无法宽恕“信徒”的心理学。如果今天还有人不知道,“信仰”是多么不合适——或者不知道“信仰”是一种颓废的象征,一种破坏生活意志的象征——,那么明天,他们就会知道。因为即使是耳背的人也能听到我的呼唤。——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似乎在基督教徒中,存在着一种被称为“神力证明”的真理标准。“信仰能给我们带来幸福,所以信仰是真实的。”——我们在这里至少首先可以反驳“正是造福的东西没有得到证实,它无非只是个许诺:极乐是以信仰为前提的”这样一种观点,——人们应该有极乐,因为人们有信仰……但是事实上问题是:牧师许诺给信徒的那种无论如何都无法到达“彼岸世界”的东西,又有什么办法来得到证明呢?——所谓的“神力的证明”同样在本质上只是这样一种信仰——一个人出于信仰而许诺给自己的结果总是会出现。简言之:“我相信,信仰能给人带来幸福;——所以,信仰是真的。”——但在此,我们的问题的答案已经很清楚了。这个“所以”作为真理标准本身是荒谬的。——但是,姑且让我们假设,信仰带来幸福之说是已经得到证明的了——不仅仅是被期待的,也不仅仅是通过牧师那不太可靠的嘴所许诺的:极乐,——用更专门的术语来说,喜悦曾经是真理的证据吗?当喜悦的感觉用于回答“什么是真的”这个问题时,它几乎提不出反证据,更提不出对“真理”的最强有力的怀疑。以“喜悦”作为证据是“喜悦”的证据,——不是别的;究竟从何处才能在这个尘世中确定这样的一种说法,即真实的判断要比虚假的判断给我们更多的快乐呢?并且在同一个预定的和谐相符合时,必然会给人们带来惬意的感觉?——所有严格的经验,所有深邃理智的经验,却告诉我们相反的事实。真理在它前进的每一步路上,都曾付出代价,几乎每一件与我们心灵相近的事,我们生活中的爱和信任所依靠的心灵,都不得不成为真理的牺牲品。灵魂的伟大之处在于:为真理工作是最艰苦的工作。——究竟什么是精神方面的诚实呢?那就是人们强烈地反抗其内心;就是蔑视“美好的情感”,就是把每一个是与否都弄成良心方面的事!——信仰创造幸福。因此,信仰在撒谎……
  
  §51
  
  所谓在某种情况之下信仰创造幸福,所谓出于一个固定的意念的极乐并不创造出真实的意念,所谓信仰不能移山,只是在没有山的地方,把山放置在那里:只要匆匆走过疯人院,就能充分地了解这一点。但牧师却不了解这一点:因为他本能地否认疾病之为疾病,本能地否认疯人院之为疯人院。基督教需要疾病,就像希腊文化需要丰盛的健康一样,——使人得病本质上是教会的整个救治程序系统的隐蔽的企图。于是,教会本身——不是一般的疯人院作为其终极理想吗?——不是把整个世界当做一个疯人院吗?——正如教会所希望的那样,宗教家是典型的颓废者;当一个宗教危机笼罩在一个民族头上的时候,往往表现出神经上的瘟疫;宗教家的“内在世界”看起来很像过分激动和疲乏之人的“内在世界”;基督教强加的作为人类价值的价值,其“最崇高的”状态都是类似癫痫的形式,——教会把疯子和大谎言家说成是主要的受人尊敬的圣灵……很冒昧。因为我曾把整个基督教忏悔和拯救的训练(这在当今的英国研究得最好)看做是一种方法论上的不言而喻的疯狂循环(folie circulaire),也就是在完全病态的土地上已经准备好的那种疯狂的循环。没有人能自由地成为基督徒:人们“转而信奉”基督教,——人们必须以相当的病弱来与之适应……我们这些有勇气成为健康和蔑视一切的外人,我们该如何去蔑视那种叫人误解肉体的宗教呢!我们该如何去蔑视那种叫人不希望在灵魂中摆脱迷信的宗教呢!我们该如何去蔑视那种把不充分的滋养(der unzureichenden Ernährung)变成某种“功劳”的宗教呢!我们又该如何去蔑视那种拒绝健康并与之为敌,还把健康当做魔鬼和诱惑的宗教呢!人们可以到处散布衰弱无力躯体上的“完美的灵魂”的说法,并且也因此发现有必要建立一个关于“完美”的全新概念,一个苍白的,病态的,白痴般狂热的本质,即所谓的“神圣性”,——“神圣性”,本身只是穷困的、神经衰弱的和不可救药的腐尸身上的一系列征兆!……作为一种欧洲的运动,基督教的运动,自始至终都是那些无用的渣滓和各种垃圾的集体运动:——这些都想借着基督教而获得权力。它不是表示一种种族的没落,而是一切领域中各种合在一起的颓废形式的总和。它并不是如人们所想的那样,基督教使得古代人堕落,使高贵的古代人堕落变得可能:人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反驳那些已经学会的,至今仍然保持着某些意思的成语。就在当整个帝国中病态的道德败坏的贱民阶层被基督教化的时候,恰恰存在着那些相反的类型,也就是那些以其最美最成熟的形象示人的贵族。大多数成为主人;基督教本能中的民主主义赢得了胜利……基督教不是“民族性的”,不是以种族为条件的,——它面对所有的被生活剥夺继承权的人,到处都有它的联盟。基督教本质上有着病态者怨恨( die rancune)和反对健康人的本能,以及反对健康的本能。一切结果健全的东西,一切骄傲的东西,一切自负的东西,尤其是美好的东西,都使它感到不快。我又一次记起保罗那极为重要的话:“上帝已选定世上虚弱的东西、世上愚鲁的东西以及世上卑下的和被蔑视的东西”:这就是公式。颓废占优势了。——十字架上的上帝——那令人恐惧的象征背后的隐蔽的思想性,难道还没有被了解吗?——一切受苦的东西,一切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东西,都是神圣的……我们都被钉在十字架上,那么我们也是神圣的……只有我们才是神圣的……基督教曾是一个胜利,一个更为高贵的信念因此被破坏了,——基督教至今仍是人类最大的不幸。
  
  §52
  
  基督教还与一切精神上有良好结果的东西相对立,——他只能用病态的理性作为基督教的理性,它与一切愚痴的东西并肩携手,出于对“精神”的反对,对健康精神的自豪感(die superbia)的反对,它发出了诅咒。因为疾病属于基督教的本质,所以,典型的基督教状态,即“信仰”必须是一种疾病的形式;所以一切通向知识的直进的、诚实的、科学的道路都被教会作为禁止之路来加以拒斥。甚至怀疑也是一种罪……牧师完全缺乏心理上的纯洁——从他们的眼神中泄露出来——是颓废的结果,——人们应该去观察那歇斯底里的闺房,另一方面也应该去观察那些有小儿轻骨病倾向(rhachitisch)的孩子,去观察他们那正常的出于本能的虚伪,为说谎而说谎,以及不能直视和直行,都是颓废的表现。“信仰”就是指不愿知道什么是真的。虔信主义者,具有两种性别的牧师都是虚伪的,因为他们都是病态的:他们的本能提出了“无论在什么时候,真理都不能得到应有的重视”的要求。“任何使人得病的东西都是善的;任何来自于完满、丰余和力量的东西都是恶的”:有信仰的人就是这样感觉的。除了说谎以外没有别的选择——从这一点上,我可以猜出每一个早巳注定要成为神学家的神学家。——神学家的另一个特征是他对语言学的无能。这里所说的语言学是在一个非常广泛的意义上所定义的,就是指使艺术能被人较好地欣赏和理解的那种学科,——能够察觉到事实,而不是通过解释虚构事实,也不是为了要求理解而丧失谨慎、耐心和细致的那种学科。作为Ephexis的语言学在解释中往往涉及书本上的资料、报纸上的新闻、命运或天气状况,——更不必说涉及“灵魂的拯救”了……无论是柏林还是罗马的神学家解释“圣经的一节”(ein“Schriftwort”)或是一个难忘的事件,例如在Psalmen David的颂歌中描述的祖国军队胜利的情景,都是那么无知,以至于使得语言学家只能气得撞墙。当那些虔信主义者和来自施瓦本地区的蠢妇,用“上帝之指”将他们不幸的日常生活和无聊压抑的生存变成“仁慈”、“天意”、“拯救的经验”的奇迹时,他又该开始做什么呢!为了不谈起礼节,花费哪怕是一点点的心思也必须把解释者带在身边,为的是相信这种神圣力量的滥用完全是幼稚可笑和有失体面的。用我们的心中还残存的那一点点的虔诚,我们应该会在适当的时候,发现一个治疗伤风的上帝,或正当暴风雨来临时带我们上马车的上帝,如果存在着这一种荒谬的上帝,我们应该扬弃他。上帝作为仆人,作为信差,作为报告时辰的人,——事实上,这是用于所有偶然事件的最愚蠢的字眼……在当今的“受到良好教育的德国”还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相信“神圣的天意”,而这种“神圣的天意”将是对上帝的一种反驳,一种意想不到的强烈的反驳。并且无论如何,它也是对德国人的一种反驳!……
  
  §53
  
  所谓“殉道者用某种东西证明了一件事的真实性”的说法,是如此不真实,以至于我想说,殉道者与真理之间根本没有存在过任何联系。殉道者所用以把他认为是真实的东西公诸于大众的口吻,表现得是那么弱智的诚实,以及对真理问题的如此愚钝,以至于我们根本就不需要驳斥他。真理不是那种一个人有而另一个人没有的东西:最多只有村夫们和像马丁•路德那样的乡村传道士,才会思考真理问题。我们可以确信,谦逊与精神上依从良心的程度成比例地增大。知道一些事的同时,却以温和的方式拒绝知道其他的事……“真理”,正如每一个先知、门徒、自由精神的人、社会主义者和牧师所理解的那样,是一个完美的证明。它证明了要找出任何些微的真理的那种精神熏陶和自我克制尚未开始。——附带地说一下,殉道者的死是历史上的一个巨大的不幸:他们蛊惑了人心……所有白痴,包括女人和大众的推理认为,一定有某些东西是促使某些人赴死的原因(或者像最初的基督教那样,产生寻死的流行病)——这个推论极大地阻碍了考核,对精神和谨慎的考核。殉道者有损于真理……即使在今天,它还采取一种残酷的迫害,为的是给这样一个毫不重要的门徒一个正派的称谓。——它是怎么做的?如果一个人为此而献出生命,那么是否会改变它的价值?——一个变成了正派的错误是一个更有诱惑感的错误:尊敬的神学家们,你们相信我们会给你们一个机会去为了你们的谎言而成为殉道者吗?——人们反驳一件事时总是把这件事小心翼翼地搁置起来,——人们反驳神学家也是用这种方法……他们给相反的事物以正派的假象,——他们给这些事物以殉道者的魔力,那正是一切世界历史上迫害者的愚昧……如今,女人还屈膝在一个错误面前,因为她听说,有人为此死在十字架上。究竟十字架是不是一个证据呢?——但是,关于这一切事情,只有一个人说出了几千年以来人们想说的话,——那人就是查拉图斯特拉。
  
  他们在行走的路上写下血的标记,他们的愚蠢在说教,要人们用鲜血证明真理。
  
  但鲜血是真理最恶劣的证人;鲜血毒化至纯的学说,并使之变为心灵的幻想和仇恨。
  
  当某人为其学说赴汤蹈火——这证明什么呢?从自己的烈火中衍化出自己的学说,这才更为重要。


  §54
  
  不应该欺骗人们:伟大的人都是怀疑主义者。查拉图斯特拉是一位怀疑主义者。力量及精神力量因怀疑而证明了自己。在价值与非价值的基本问题上,那些有信仰的人是不在考虑之内的。信仰是监牢。看得还不够远,看得还不够向下:但是为了能够一起讨论价值和非价值的问题,人们必须看到他们自己底下的无数的信仰——必须看到他们背后的无数信仰……一个想要变成伟大人物的人,同时想要知道变成伟大人物的方法的人,必然是一个怀疑主义者。一切信仰的自由都属于力量的,当然,能够自由地观察也是属于力量的……,伟大的激情,即他存在的理由和力量,甚至比他本身更明确,更专制,这种伟大的激情运用了他所有的理智;它使人不再怀疑;它甚至给人以勇气去追求那些不够神圣的方法;在各种情况下,它施予人信仰。作为方法的信仰:很多东西都是凭借信仰才能获得的。伟大的激情需要并利用各种信仰,但伟大的激情并不屈服于各种信仰,——它知道自己是至高无上的(souverain)。——相反的:如果人们能原谅我用这个字眼的话,我要说,对信仰的需要,对任何无条件的肯定和否定的需要,乃是一种软弱的需要。有信仰的人,任何形式的“信徒”必然是一个有依赖心的人,——是一个不能把自己当做目的的人,是一个本身根本不能设定任何目的的人。“信徒”并不属于他自己,他只是一个手段而已,他一定是被利用的,他需要某个人来利用他。他的本能给予自我牺牲(die Entselbstung)的道德以最高的荣誉:在这方面,任何事物都使他相信,他的机巧、他的经验和他的虚荣。每一种信仰本身是自我牺牲的一种表现,是自我异化的一种表现……请大家仔细想一想,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是需要一种规则的。用这种规则从外部把绝大多数的人联系起来并且约束起来,就像这种强迫,即在较高意义上的奴役,这种奴役是意志较薄弱者,尤其是女人发展壮大的惟一的而且是最终的条件:因此,人们也是这样理解确信和“信仰”的。有信仰的人的命脉在信仰中。有信仰的人不观察许多事物,在任何时候都没有公平可言,彻底地偏激,在任何有关价值的问题上都戴着严格而必要的眼镜——只有这样,这类人才能够生存下来。但是,他们却因此成为真实性,——即“真理”的敌对者和对立物……对于“真实”还是“虚假”的问题,信徒根本就不能具有自由的良心。在这里,诚实将立刻毁灭他们。他们那种“眼镜”的病态的局限性把信仰者变成了狂热的信仰者——如萨伏那罗拉①、马丁•路德、卢梭、罗伯斯庇尔、圣西蒙——这些人已经成为强壮而自由之人的相反类型。但是,这些病态的人的伟大态度,这概念的癫痫病患者的态度,对大众产生了影响,——狂热的信仰者是活灵活现的,因此,人类宁愿去看那些表面的形态,而不愿去倾听深刻的理由……
  
  ① Savonarola(1452-1498),意大利宗教改革家。
  
  §55
  
  ——下面,我们继续来研究信念的心理学,也就是信仰的心理学。“信念是否是比谎言更危险的敌人”(《人性的,太人性的》,第331页),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很久了。在这里,我要提出这么一个决定性的问题:在谎言和信念之间究竟是否存在着矛盾与对立?——全世界的人都相信这种矛盾与对立;但全世界的人又都是轻信的!——任何一种信念都有其相应的历史、基本形式、试验与错误:在这些错误很长时间以来不被看成是错误以后,或者在这些错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几乎不被看成错误以后,这些错误就变成了信念。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在信念的这些不成熟的形式之下,或许还会存在着谎言?——这里只是需要“人事变化”(Personen-Wechsel):在父亲看来是谎言的东西,到了儿子那里就变成了信念。——我把谎言称做是某种人们不想看到他所看到的东西,称做是某种不想以这种方式看到他所看到的东西:谎言是否发生在有见证或者没有见证的情况下,这个问题是无关紧要的。人们最习以为常的谎言是人们对自己撒的谎;相对而言,对别人撒谎的情况要少得多。——现在,这种人们不愿看到但已经看到的东西,这种人们不想以这种方式看到,但确实又以这种方式看到的东西乃是所有在任何意义上的偏见的先决条件:有偏见的人将必然成为说谎者。比如,在德国历史的编撰中,人们就相信罗马帝国是专制政体,相信日尔曼人已经把自由的精神引入到了世界之中:在这种信念和谎言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德国的历史学家出于本能有各种偏见,并说了道德的大话,那么,人们是否会对道德竟然还会继续存在而感到惊讶,有偏见的人是否在任何时刻以任何方式需要道德?——“这就是我们的信念:在全世界我们都相信这种信念,我们为我们的信念而生,我们为我们的信念而死,——向所有有信念的人致敬!”——我甚至从反对闪米特人的嘴中听到这样的话。恰恰相反,我的先生们!由于反闪米特人骨子里面就是撒谎的人,所以,他也并不完全是正派的……在这些事情方面,牧师们要更加精明,并且他们很清楚地知道某种不和谐的声音,这种声音存在于一个信念的概念之中,也就是说存在于一个基本的为了特定目的的谎言的概念之中。这些牧师们从犹太人那里接受了这样一种巧妙的做法,这种巧妙的做法是引入“上帝”、“上帝的意志”、“上帝的启示”等概念。康德用他的绝对命令,也是走在上面的那条同样的老路上;因此,他的理性就变成了实践性的了。——但问题是,人们在什么地方对“真实”与“虚假”做出决定;所有最高的价值-问题(Werth- Problem)乃是超越于人的理性的……认识到理性是有边界的——这才是真正的哲学……上帝为了什么目的给人以启示?上帝会做多余的事吗?在本质上说,人不可能真正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所以,上帝把他的意志教给人……道德:牧师从不撒谎,——在这样的一种牧师口中经常说到的事情当中,“真实”或“虚假”的问题,根本不允许撒谎。因为,为了撒谎,人们就必须能够决定在这里什么才是真的。但是就连人类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因此,需要牧师作为上帝的传声筒。——因此,这样一种牧师的逻辑并不只是犹太人的和基督教的:撒谎的权利和“启示”的智慧是属于牧师这种类型的人的,是属于颓废的牧师的,正如是属于异教徒-牧师的(——异教徒是所有那些肯定生命的人,他们的上帝只是意味着对所有事情做出伟大的肯定)——“律法”、“上帝的意志”、“圣经”、“灵感”——所有这些词只是牧师获得权利和维持他们的权利的条件,——在一切牧师们或者哲学家式的牧师们统治的机构的基础上,都会出现这些概念。“神圣的谎言”——孔子、摩奴法典、穆罕默德、基督教教会,天下乌鸦一般黑:在柏拉图那里也并不缺少这种“神圣的谎言”。“真理是存在的”:在所有人们能够听到这句话的地方,它都意味着牧师在撒谎……
  
  §56
  
  从根本上说,这涉及说谎的“目的”问题。在基督教中还缺乏“神圣的”的“目的”这一事实,这是我对它的“方法”的异议。基督教只有“坏”的“目的”:对生命的毒害、谋害和否定以及对肉体的蔑视,以及由于罪恶概念而导致的对人的亵渎和自我戕害,——因此,它的“方法”也是坏的。当我读《摩奴法典)(das Gesetzbuch des Manu)的时候,我的感觉完全相反,这是一部无与伦比的精神性的空前绝后的著作;圣经中的“罪”和《摩奴法典》中的“精神”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在这里人们立刻就会猜到,《摩奴法典》的背后及其骨子里面有一种真正的哲学,它和充斥着法师的教义和迷信的那种犹太教是完全不同的。犹太教散发出一种令人恶心的气息。这对最挑剔的心理学家来说是值得研究的现象。我们不要忘记这种基本的事实,《摩奴法典》与犹太圣经有着根本的差异。在《摩奴法典》中,高贵的阶层、哲学家和武士,相对于大众来说是高高在上的;到处是高贵的价值,一种完美的感觉,一种对生命的肯定,一种对自己和生命凯旋般的喜悦,——光辉照遍了整部书。——而在犹太圣经中,所有基督教所表现出来的最隐秘的卑贱的东西,例如:生育、女人、婚姻,在这里是被严肃的,带着敬畏的,带着爱与信任的态度讨论着。确实,我们怎么能够把写着这样一句卑鄙下流的话的书放在孩子们和妇人们手里:“但要免淫乱的事,男子当各有自己的妻子,女子也当各有自己的丈夫……与其欲火攻心,倒不如嫁娶为妙。”(哥林多前书七章二至九节——译者)。如果一个人可以成为基督,只要用贞洁观 (immaculata conceptio【无玷始胎】)把人的起源基督教化,也就是说只要把人的起源弄得龌齪些,人是否就能成为基督徒?……我没有看过一本像《摩奴法典》这样的书,它说过这么多关于女人的温和而有好感的话;这些古代的老头子和圣者对女人献殷勤的方式,比后来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女人的嘴唇”,《摩奴法典》有一处曾这样写道,“少女的酥胸,孩子的祈祷,祭祀的香火总是这样纯洁”。在另外的一处又写道:“没有比阳光、牛的影子、空气、水、火和少女的气息更为纯洁的东西了”。在另外的一处又写道——或许这也是一个神圣的谎言:“在肚脐以上肉体的各个洞洞是纯洁的,但在肚脐以下的洞洞却是不纯洁的。只有少女的肉体,浑身上下都是纯洁的。”
  
  §57
  
  如果人们一旦认识到在《摩奴法典》中并没有基督教意义上的“目的”,如果人们把这种最大的“目的的对立面(Zweck-Gegensatz)”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人们就会知道基督教的“方法”完全是“非神圣的东西”。对基督教的批评者来说,这一切足以使得人们有理由蔑视基督教。就像任何一部好的律法书一样,《摩奴法典》这样一部律法书是这样产生的:它汇集了许多世纪的经验、智慧和试验性的道德(Experimental-Moral),它作为一个结论,并没有创造更多的东西。要编辑这样一部律法经典,前提是有这样一种洞见,保证一种由巨大的代价而慢慢获得的作为权威的真理的手段和证明这种真理所需的手段是完全不同的。一部律法书从不讲述在法律产生之前的历史过程中的收益、根据和案例。如果它这样做,就将失去其至高无上的重要性,将失去“你应该”这样一种让人顺从的前提条件。这就是问题之所在。在一个民族发展过程中某一确定的阶段,这个民族最有智慧的,也即最具有瞻前顾后的眼光的阶层向人们解释他们的生活应该并且能够遵循的经验。他们的目的在于从试验时期和不好的经验中尽可能丰富而独立地有所收获。因此,现在首先必须要防止的东西就是永无终结的不断的试验下去,价值的没完没了的波动状态,对价值的无穷进展的检验、选择、批判性练习。人们设置了一道厚厚的双层的墙壁来防止这一切现象的发生:第一层防护墙是“天启”,因为天启宣称,那种律法所包含的理性并不是起源于人的,并不是人类慢慢地在一次次错误的尝试之后所总结和发现出来的,相反,它的起源是神圣的,并且那律法当中所蕴涵的理性也是完美无缺的,是没有历史的。是神赐,是一个奇迹,完全是从上而下地传达下来的……第二层防护墙是传统,因为传统宣称,律法从远古的时代起就已经有了,并且传统还认为,对传统的怀疑就是一种对自己的祖先的不敬和犯罪。律法的权威性就是建立在下面这样一种前提之上的:上帝赐予律法,我们的祖先则为这种律法而生。——蕴涵于这样一种过程中的更高的理性是建立在这样一个目的的基础上的,也就是一步一步地驱使着意识从被认定是正确的生活(也就是说被非常严格过滤过的经验所证明为正当的生活)开始向后倒推,以至于达到本能的完全自动——这就是所有练达的前提,同时也是所有生活的艺术的完美性的前提。以摩奴的方式去构建一部法典,这对一个民族来说就是意味着这个民族将要成为伟大的民族,将逐渐变得完美,将野心勃勃地要追求最高的生活艺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它必须是被修饰成无意识的似的:这就是所有神圣谎言的目的。
  
  等级秩序,最高的统治者,统治的律法,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种对自然秩序的认可,以及对最高等级的自然合法性的认可,在这种最高等级的自然合法性之上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支配它的武断的权力或“现代的观念”。在任何一个健康的社会里,无论如何都有三种不同类型的人,这三种不同类型的人在生理上具有完全不同的倾向;每一种人都具有他自己特有的养生法,都有他自己特有的工作范围以及他自己特有的完美感和成熟。是自然,而不是摩奴,区分了哪些人是优秀的高贵的人,哪些人是第三等级的人:前者是一些肌肉和气质上都非常强大的人,后者在无论哪一方面都是平庸的人。第三等级在数量上占绝大多数,而第一等级则是社会的精粹。
  
  最高的等级,我称之为那些最少数的阶级,这个阶级由于他们自身的完美,所以拥有那些少数人才能拥有的特权。他们代表了地球上的福、美、善。只有这些精力充沛的人才有资格追求美以及美的事物,因为只有在他们那里,善才不是虚弱。美是少数人的专有,善乃是一种特权。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丑陋的表情、悲观的目光、仇恨世界的眼神以及对任何事物都带有某种整体上的怨愤,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了。怨愤是下等人的特权,悲观主义亦然。
  
  “世界是完美的”,他们的本能对世界的态度主要是肯定性的,所以,高贵人的本能如是说:“不完美、低于我们自己的任何东西、距离以及距离感,甚至下等人总的来说也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完美性之中的。”高贵的人们,由于他们也是最强大的人,所以,他们在别人发现是毁灭的地方发现了幸福,比如在迷宫,在对自己和别人的冷酷以及在试验之中,他们就发现了幸福。他们的快乐乃是自我征服,苦行源于他们自己的天性,并成为他们的需求和本能。最艰巨的任务,他们却认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特权,调戏压在他人肩上的重担,对他们来说乃是一种休养……知识对他们来说同样是一种苦行的方法。这种人是所有人中最值得敬重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同样是最快乐和最招人喜爱的人。他们统治着,不是因为他们渴望权力,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权力,让他们成为第二等级,他们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第二等级的人,他们是法律的守护者,是秩序和安全的维持者,他们是高贵的武士,特别是作为武士、法官和法律维护者的最高形式。他们是国王。第二等级的人是第一等级的人的助手,他们是最接近第一等级、并且是属于第一等级的人,他们是在第一等级的统治工作中担当了所有繁重任务的人,他们是第一等级的仆从,是他们的右手和最好的学生。
  
  再说一遍,在上述所有这些东西之中没有什么东西是任意的,是人为的。人为的东西是和天性的东西不同的,人为的东西只会给天性蒙羞。……阶级秩序、等级制度只是确立生活本身最高的法则,这个法则认为,要维持社会的存在,要使更高以及最高等级的人成为可能,就必须区分三个等级。所以,权利的不平等乃是权利自身存在的必不可少的条件。
  
  权利就是特权。在权利的任何存在形式之中,也都存在着他的特权。我们同样也并不贬低平庸者的特权。生活对更高境界的追求总是会变得越来越艰难。这时,冷酷增加了,责任也增加了。一种高级的文化就像一座金字塔,它只能够建立在广阔的地基的基础上,它必须以广大的强大而健康的、巩固的平庸者为前提。手工业、商业、农业、科学、大部分的艺术。所有职业性活动,总而言之。所有这些都只适合于平庸者的才能和野心。而同样这些东西对于精英们来说则是不合适的,因为与这些东西相应的本能无论是和贵族主义还是和无政府主义都是相矛盾的。投身于大家共同关心的利益之中,成为它的一个齿轮或一个功能,这需要一种特定的天性。正是这种各人所具有的天性,而不是社会,不是社会这种大多数人惟一能够获得的幸福形式,把大多数人组装成一部理智的机器。对于平庸的人来说,做一个平庸的人就是他的幸福。精通于某一件事情,也即专门化,这是基于他们的天性之中的本能。平庸本身根本就不配去发现对自己的专门化的异议,根本就不配这种异议所需要的更深刻的精神。
  
  如果社会要呼唤精英的出现,平庸者的存在乃是首当其冲的必要条件:一种高级的文化是以他们的存在为前提的。如果精英们对待平庸的人比对待自己以及对待自己的同类还要体贴,这并不是出于他们内心的一种礼节,——而简直就是他们的责任……
  
  在今天的贱民中,我最恨哪种贱民?我最恨的是社会主义的贱民,他们是下等人的使徒,他们彻底埋葬了工人们原有的本能、快乐以及对自己的卑微的存在的心满意足的感觉——他们点燃了工人们的妒火,他们叫工人们复仇……不平等从来就不存在于并不相同的权利之中,而只是存在于对“同样的”权利的渴求。……
  
  什么是恶?我早已说过,所有来自于虚弱、来自于妒忌、来自于报复的东西都是恶。——无政府主义者和基督徒在起源上是同一的。
  
  §58
  
  事实上,谎言随着人们说谎的目的的不同而有所区别,因为说谎的目的可能是为了维持,也可能是为了毁灭。人们可以把基督徒和无政府主义者看做是一丘之貉,因为他们的目的,他们的本能就只是为了毁灭。要证明这个命题,有的是历史事实,因为历史以其令人惊奇的明晰性显示了这种证明。如果我们已经知道宗教立法的目的在于把促使生命繁荣的最高条件“永恒化(verewigen)”,也即把社会的最大组织“永恒化”,那么,基督教则认识到必须要把终结这种社会组织当做自己的使命,因为在这种社会组织当中生命会得到繁荣的发展。在那里,经过长期的试验和风险之后,理性所获得的收益是要被投资下去的,并且还希望这种投资所带来的收益还应该尽可能变得更大、更丰富、更独立些。但是,在这里,却恰恰相反,收获在一夜之间被毒害了。……那高高屹立着的罗马帝国,和所有在它之前、在它之后所达到的东西相比,和所有拙劣的、半吊子的东西相比,都是历史上最宏伟的组织形式,尽管当时的条件非常困难。可是,那些神圣的无政府主义者们却炮制出了“虔诚”来毁灭“世界”,也就是来毀灭罗马帝国,直到它片瓦不留,直到日耳曼以及其他粗野的民族可以成为它的统治者为止。……
  
  基督徒和无政府主义者们,这两种人都是颓废的,都是无能的,对所有事物,他们除了分解、毒害、耗竭和吸血以外,再也无所作为。他们的本能恨死了所有现存的事物,所有伟大的事物,所有能够久经时间考验的事物以及所有给生命许以未来的事物。……基督教是罗马帝国的吸血鬼(Vampyr)。在一夜之间,它毁弃了罗马人那些伟大的作为,——这些罗马人曾经赢得了获得一种伟大文化所需要的基础。
  
  人们现在难道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吗?罗马各省的历史让我们更清楚地知道,罗马帝国,这件有着伟大风格的、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品,是一种伟大的开始,它的建立被证明是历经数千年的时间的。直到今天,人类还没有第二次建立起这样的帝国,甚至也没有人这样梦想过建造一座同样规模的永恒建筑!——这个组织坚固得足以承受坏的皇帝,人事上的偶然事件对这样一个组织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关系,——这是所有伟大建筑的首要原则。但它还不够坚固,不够抵抗最堕落的堕落者,不够抵抗基督徒们……
  
  基督教这种隐秘的蠕虫,在深夜,偷偷地爬到每一个人身上,吸干了每个人身上追求真实事物的严肃性和追求现实性的一般本能。这个怯懦的、阴毒的、腻心的家伙,一步一步地异化了罗马帝国这庞大的建筑的“心灵”,——特别是异化了那种非常有价值的、那种阳刚而高贵的天性,这种天性本来在罗马人那里,是感觉到自己的内容,自己的严肃性和自己的骄傲的。基督教的这种自负而卑劣的本性,秘密的集会,阴郁的概念,比如地狱,比如无辜的牺牲品,比如吸血鬼的联盟,尤其是那慢慢煽起的复仇之火,那贱民的复仇之火——所有这一切成为了罗马的主宰。伊壁鸠鲁早就曾经对基督教的这些史前形态进行过宣战。为了理解伊壁鸠鲁所抵抗的东西,人们可以读一下卢克莱修的书,就会知道。并不是异教,而是“基督教”败坏了心灵,基督教败坏心灵的工具是“罪”、“罚”以及“不朽”这些概念。伊壁鸠鲁反对地下的礼拜,反对彻头彻尾的秘密的基督教,并在当时就宣称拒绝不朽乃是真正的“拯救”。
  
  伊壁鸠鲁或许是胜利了,每一个罗马帝国中值得尊敬的人都成了伊壁鸠鲁的信徒。可是,随后保罗又出现了。保罗,这个仇恨的天才,这个仇恨肉体,仇恨罗马,仇恨“世界”的贱民,这个犹太人,这个杰出的“永恒的”犹太人……他考虑的是,人们如何利用这些犹太教以外的、当时还是一个小教派的基督教运动以点燃“世界大火”,人们如何用“十字架上的上帝”这个象征来把罗马帝国中的所有低等社会的人、所有正在密谋反叛的人以及所有无政府主义者的后继者们凝聚在一起,团结成一股巨大的势力。“拯救源于犹太人。”——基督教成为了一种超出所有地下的礼拜仪式的范式,它不仅超出比如埃及主神的仪式,祭礼“伟大母亲”的仪式以及波斯太阳神的仪式,而且还把它们有机地综合在了一起。保罗的天才正是体现在他的这种洞见之中。他的本能在这方面是如此的坚定不移,以至于他毫不留情地以源于真理的暴力把那些贱民的宗教为之狂热的观念糅合在他所发明的“救世主”的口号中。不仅如此,他还从“救世主”这个口号中制造出了某种东西,即使波斯太阳神的牧师们也能理解这些东西。……在大马士革的时候,他认识到,为了能够贬低“世界”的价值,他需要不朽的信仰;同时,他还认识到,“地狱”概念必须要统治罗马,人们必须要用“彼岸”来杀死生命……虚无主义和基督徒是一致的,而且不仅仅是一致的……
  
  §59
  
  古代世界所有的努力都成了徒劳,我无法表达我面对这种巨大的东西的感觉。既然他们的工作只是一种前期的工作,既然只有数千年的努力建立起来的基础才能赋以坚固的自我意识,那么,古代世界的整个意义就都是徒劳的!……希腊人为了什么呢?罗马人为了什么呢?
  
  产生一种高雅文化的所有前提条件,所有科学的方法都已经具备,人们已经确定了善于阅读的伟大的、无与伦比的艺术——这是文化的传统和科学的统一的前提条件;自然科学与数学和力学紧密地结合起来,并且已经上了最好的路,——关于事实的思想,所有思想当中最终的、最有价值的思想,都已有了它们各自的专业,各自几个世纪以来的古老的传统!大家理解这一点吗?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已经被发现了,所以,我们可以开始这项工作了。——方法,我们必须不厌其烦地说,方法是本质性的东西,是最困难的东西,是很长时期以来习惯和惰性一直极力反对的东西。由于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坏的本能,也即基督教的本能,所以,我们必须以巨大的自我克制才能重新赢得一种面对现实的自由眼光、谨慎的手、即使在最微小的事务中也必需的耐心和严肃,以及认识的完整无缺的诚实——其实,所有这一切在古希腊罗马那个时代早就已经有过了!两千多年以前就已经有过了!另外,良好的、精美的智慧和审美品位,在那时也都已经有过了!但所有这一切不是作为智力的训练,也不是作为粗俗的“德国式的”教育!而是作为肉体,作为表情、作为本能——总之一句话,乃是作为现实性!……但所有这一切都成了徒劳!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了记忆!——哦,希腊人!哦,罗马人!本能的高贵,审美品位,方法论的研究,组织和管理的天才,对人类未来的信仰和追求欲望,对所有事物的伟大肯定,所有这一切在罗马帝国中都是显而易见的,对于所有的感官都是显而易见的。这种伟大的风格不只是艺术,而已经变成了现实,变成了真理和生命……所有这一切并不是由于什么自然灾变而在一夜间被掩埋了,也不是由于什么日耳曼人和其他野蛮人的践踏!而是由于狡猾的、隐秘的、无形的、贫血的吸血鬼把它们吸干了!不是被打败的,而是被吸干的!隐蔽的复仇欲、卑微的妒忌现在成了绝对的主宰!所有贫苦的东西、在痛苦中煎熬的东西,所有隐秘地寻找坏的感觉的东西,心灵中所有的“犹太世界”一下子冒了出来,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人们只要浏览一下任何一位基督教的宣传家的著作,比如圣奥古斯丁的著作,人们就会了解到,就会嗅到,一群多么不洁净的人已经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如果一个人认为基督教运动的领袖们缺乏智慧的话,那么,他就完全被自己蒙骗了。其实,基督教运动的领袖们真是太聪明了,聪明到了神圣的地步,他们这些教父们!他们所缺乏的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大自然已经完全忽视了他们,以至于它忘记了给他们配备上哪怕是最微薄的嫁妆,给他们配备高贵、体面、纯洁的本能……在我们看来,他们甚至不再是男人!如果伊斯兰人蔑视基督教,那么,他有的是成千上百个理由:因为伊斯兰教以男人为前提条件……
  
  §60
  
  基督教已经让我们失去了古代文化的硕果,后来它又让我们失去了伊斯兰文化的硕果。西班牙的令人惊奇的回教的文化世界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在根本上比罗马与希腊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密切,更适合于我们的感官和审美品位。可是,这个世界也被糟蹋了——我没有说过它是被哪一只脚所糟蹋的——为什么会被糟蹋?因为它是高贵的。因为它的源于男性的本能,因为它肯定生命,即使是以回教的生命的那种稀有而高尚的奢华方式来肯定生命的!……
  
  后来,十字军和某种东西发生了斗争,结果在这种东西面前十字军一败涂地,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是被自己打得一败涂地的,——他们是被自己的那种文化打败的,这种文化即使在我们的十九世纪看来也是非常贫乏的,是非常“过时”的。当然,他们还是想有所斩获的,因为那时东方是那么富有……人们不应该偏袒!十字军——不过是更高级些的海盗(Seeräuberei),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是!——德国的贵族,他们本质上是诺曼人的贵族,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教会非常清楚用什么方法来获得德国的贵族。……德国的贵族,总是教会的“看门人(Schweizer)”,他们总是不加区别地服务于教会所有坏的本能,——但报酬也是很丰厚的。
  
  教会正是得到了德国的刀剑,德国的鲜血和勇敢的帮助而誓死对抗世界上所有高贵的东西!在这里,有许多棘手的问题。德国的贵族几乎在较高文化的历史中消失了。人们猜得出这其中的原因……基督教和酒,这是他们所以堕落的主要原因。
  
  毫无疑问,在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之间和在阿拉伯人和犹太人之间一样是根本没有什么选择余地的。决定是既成的,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有什么选择的自由。一个人要么是贱民,要么不是贱民。“拿起刀子来,和罗马血战!和伊斯兰人缔交和平,建立友谊。”那位伟大的自由的精灵,德国皇帝中的天才,弗里德里希二世,就是这样感觉、这样行动的。怎么?为了能够正派地感觉,德国人首先必须是一个天才,首先是一位自由的精灵?我不理解,德国人是怎么能够像基督徒一样感觉的……
  
  §61
  
  在这里,有必要接触到一个对德国人来说乃是无比痛苦的记忆。德国人使欧洲丧失了最近的伟大的文化果实。这种文化果实对欧洲人来说那时依然是可能获得的——这就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果实。人们究竟是否知道,人们究竟是否想知道,文艺复兴是什么?文艺复兴就是对基督教各种价值的重新估价,就是这样一种企图,它努力要运用一切方法、一切本能、一切天才,把“反-价值(Gegen-Werthe)”,也即把“高贵的价值”引向胜利。……迄今为止,仅仅有过这样一种伟大的战争,迄今为止还没有过比文艺复兴更具有决定意义的提问方式。——我的问题就是他们的问题。——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比文艺复兴的提问方式更根本、更直接、更严厉、更激烈、更击中要害的攻击方式了!在最要害的地方,攻击基督教,并且把高贵的价值推上基督教原来占有的王座——这就是说,把高贵的价值直接带人本能之中,带人最底层的需要和欲望之中……
  
  我迎面看到的是一种可能性,一种充满着完美的、世俗的魅力和色彩的可能性。我感觉到,这种世俗的可能性在所有精炼的美的颤抖中容光焕发,一种艺术在这种可能性当中逐渐形成,并且这种艺术是如此的神圣,如此的魔神交融,以至于我们近千年来再也无法找到这样一种可能性。我看到的乃是一种汇演,这种汇演是如此富有意义,同时也是如此奇妙矛盾,以至于所有奥林匹斯神都获得了一种永恒的开怀大笑的机会——Cesare Borgia作为教皇……你们理解我的意思吗?好啦,这是我今天惟一所要求的胜利——由于这种胜利,基督教完全被废弃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一个德国的僧侣,路德,到达了罗马。这个僧侣,浑身充满了所有不幸牧师所具有的报复本能,他在罗马反对文艺复兴。他不是带着由衷的感谢去理解所发生过的巨大事件,他根本不知道在基督教的诞生地如何去克服和超越基督教,他的仇恨只知道如何从这场历史性的戏剧当中吸取自己的养料。一个宗教意义上的人只是想到他自己。
  
  路德看到了罗马的堕落,但是我们的看法却恰恰相反:古老的堕落、原罪观念,基督教在罗马根本无立足之地!相反,充斥着罗马的是生命!是生命的凯旋和胜利!是对所有高级的、美好的、大胆的事物的伟大的肯定!但是,路德却再次恢复了教会,因为他攻击所有这些高级的、美好的、大胆的事物!
  
  文艺复兴——乃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是一次巨大的徒劳!啊,这些德国佬,他们让我们损失的也惨重了!“徒劳”!——这是德国人经常干的事情。宗教改革,莱布尼茨,康德以及所谓的德国哲学;自由之战,帝国……所有这些,对于某些早已有了的东西,对于某些一去不复返的东西来说都是徒劳。
  
  我毫不讳言,这些德国佬是我的敌人。我蔑视他们身上所有形式的概念以及价值的不洁,蔑视他们没有勇气做任何真正的肯定和否定。近一千年来,只要经他们的手指一碰,所有的事物就相互纠缠在一起并变得乱七八糟。他们打心底里都是不彻底的,都是半心半意的(Halbheiten),——甚至连半心半意都不到,而只有八分之三的心意!整个欧洲正是因此而病人了膏肓。这些德国佬的骨子里还有着一种最不干净的基督教,最不可救治的病——这就是新教。如果人们没有摆脱基督教,那是由于德国人的过错……
  
  §62
  
  我就到此结束,并提出我的评断。我非难基督教,我以所有非难者所能采取的所有非难中最厉害的非难来反对基督教教会。在我看来,基督教教会是一切可以想像的堕落当中最大的堕落。它具有最彻底的堕落意志。基督教教会绝不会放过任何东西,它要使所有东西都染上堕落的色彩;它把每一种价值变成价值的反面,把每一个真理变成谎言,把每一种诚实变成灵魂的卑贱。有人甚至还敢于向我宣扬什么基督教教会的“博爱的”福音!一个人本来应该要勇于抛弃任何与自己的最深刻的利益背道而驰的困境,而基督教教会却以困境为生,它创造各种困境,为的是使自己变得永恒。——例如,基督教就创造了毛毛虫似的“罪”。只有基督教才会以这种“悔罪”的困境来丰富人性。
  
  “在上帝之前一切灵魂的平等”这个虚设,不过是所有心灵卑贱者怨恨的借口。这个虚设甚至还成了思想的火药,正是这种思想的炸药最后导致了革命、现代观念和整个社会秩序的堕落原则。这种思想的炸药就是基督教的炸药。……这就是基督教的“博爱的”福音!要从人性之中培养出一种自相矛盾,一种自我亵渎的技术,培养出一种不惜任何代价说谎的意志,一种悔恨,一种对所有良好而诚实的本能的轻视!——在我看来,这就是基督教所谓的福音!
  
  寄生性是基督教教会惟一的实践;它用它自己贫乏而“神圣”的观念,吸干了所有的血和爱。吸干了所有生命的希望;来世(das Jeseits)是否定一切实在的意志,十字架是迄今为止所有最低贱的密谋的识别标志,这场密谋所反对是健全、美好、一切证明为良好的东西、勇气、精神、灵魂的仁慈,也就是说,这场密谋所反对的乃是生命本身。……
  
  只要有墙的地方,我就要在所有的墙上,写上我对基督教的这些永恒的控诉,——我拥有甚至可以使瞎子都看得到的文字。
  
  我把基督教看做是一场巨大灾难,一次巨大的最内在的堕落,一种巨大的仇恨本能,对于这种仇恨本能来说,所有的手段都还不够毒,不够隐秘,不够卑鄙,不够小巧。我把基督教看做是人类一个永恒的污迹。
  
  过去,人们总是认为纪元乃是起始于这个灾难开始的凶日,起始于基督教诞生的那一天!为什么不在基督教的末日之后开始计算纪元呢?为什么不从今天开始计算纪元?——重估一切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