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心理学小说】八佰坑(下)

  • 关令尹

    2022-05-19 07:56


    五 被锄奸记


    张参谋到底是怎么了?吃错药了吗?

    照他这意思,东洋人的预防药难不成是大兴货?

    切,你们听他跑火车,”万金第一个跳出来为卫生丸辩护,“还是栾哥有见识,这两天我算是瞧清楚了,哪个东洋兵不吃这药?远的不讲,就讲铁丝网对面那个班长,你们晓不晓得,这小鬼子今天一共吃了多少粒?我是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早上两粒,下午三粒,光是在咱们眼门前,他就吃了整整五粒!这还能有假么?”

    奇怪,英武分明是记得,昨天白天万金好像还对卫生丸不太信,咋才过了一天功夫,这家伙就来了个180度大掉头?

    呵呵,大学生嘛,哪能跟俺们大老粗一般见识?”见万金捧他,老栾大嘴一咧,露出一口烟熏牙,“洋墨水吃多了,这心气肯定不是一般的高。人家是奔着当团长当师长去的,哪瞧得上这小小的卫生丸,再怎么着,总也得弄针预防针大补针打打吧?哈哈……”

    这话是不是有点过了?英武觉得,张参谋心气高是不假,可人家也是有点真学问的。再怎么讲,几天前全团人也是靠着他的计谋才从南京城突围出来的,要不然直到今天还被堵在挹江门里呢!

    不管怎么着,当兵吃饷,不服从命令总是不对的,”杨排长一张扑克脸上露出了三分悲愤,“再说,要不是他出的那点子,咱团长不一定走得那么早,那么惨。”

    一闻是言,英武心口一沉,坦克车下的半具遗体再度映入了眼帘……

    警卫排的其他人也纷纷垂下头,陷入了沉默。

    关于张参谋是非的议论暂告一段落。

    其实,除了卫生丸的真实药效以外,英武还有个不大不小的疑问:张参谋讲的那个故事,《长平之战》的结局是啥?做了秦军俘虏的那四十万赵军,他们最后都咋样了?

    睡前他实在好奇不过,就悄悄问了老栾。

    哦,你是问长平呀,这个长平嘛,长……”老栾眯着眼睛,朝着大又白的月亮瞅了一小阵,突然双眼放光,“嗨!俺想起来了,长平、长城,整了老半天不是一码事吗!这不明摆着吗?那年头秦始皇不正要修长城吗?这四十万俘虏送上门来,正好全拉去做苦力。锄地的锄地,挖土的挖土,砌砖头的砌砖头,一万里的长城就是这么给整出来的。俺听老一辈人讲,这事还有后半出。传说长城快修成的时候,不知咋的塌了一大段,咋修都修不好。秦始皇叫风水先生徐福一算,说是要拿一万个人填在城墙里,镇它一镇,才能真正修好。叫人一问这四十万苦力,哪成想莫说一万个,就连一个人也不愿意填城。后来还是徐福有办法,手指头一掐,又算到苦力里边有个叫万喜良的,他一个人的命就能顶一万条。苦力们不好再不同意,就把万喜良交出来充了数,让秦始皇的兵把他埋在了城墙底下。说来也怪,经这么一整,新砌的城墙再也没塌过一回,长城就这么给修好了,整整一万里长!唉,只可怜万喜良还有个结发原配孟姜女,年纪轻轻一个小媳妇,就这么当了寡妇,罪过啊……”

    说着,老光棍再度眯起眼睛,荡荡悠悠哼出一首小调,是他拿手的《孟姜女十二月歌》。

    在耳熟能详的歌声中,英武放下了思虑的包袱,不多久便沉入了黑甜乡。

    第二天一早,张参谋被放了回来。出人意料,东洋兵并没把他往死里整,除了昨晚上那一枪托外,好像也没多揍他,只是剥了他的上尉领章。

    张参谋的铺本来和团部的几个通讯官、文书挨在一块。也许是接到了上峰的命令,一晚上过后,几个同僚不愿意再收他了。张参谋只得搬到了集中营西南一个空着的小角落,紧邻着铁丝网安了铺。一夜间,他的胡子又长了几分,眼圈明显发黑,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墙倒众人推,新的一天当中,关于落难者的闲言碎语就没停过。

    一马当先的当然是团附,借着开工前训话的功夫,他向全团宣告:

    “……本团早已经讲过,坑是为我们大家挖的,只要无特殊情况,人人都应该努力参加。当然,先总理有遗训,革命全凭自觉自愿。要是实在有困难,你也可以选择不挖,但有两条,第一,别怪没卫生丸吃。这是本团和日军达成的协议,卫生丸按人工发放,每有一个人出工发一颗。第二,你自己不挖可以,但不准妨碍广大同志!谁要是敢再妖言惑众,乱我军心,就不是没药吃那么简单的了。遵照国民革命军军纪,对这种害群之马,本团有权做出最严厉的处分,剥夺其党内军内一切职务,直至彻底开除党籍军籍!不管你是什么军衔,不管你资历有多深,只要胆敢以身试法,就莫怪本团铁腕无情!”

    一时间,至少几百道视线聚到了张参谋身上。只见他席地而坐,斜靠着叠起的被铺,以没受伤的半边脸示人,正望着不远小山丘上的一台东洋重机枪发呆。照架势看,他大概是不会参加今天的劳动了。

    趁着集体劳动的间歇,谣言继续传播着、发酵着。

    先是有人讲,张参谋在陆大有个教官是德国人,头发跟中国人一样是黑的,但皮肤白得瘆人,手脚又长,活像个老僵尸鬼。张参谋很受这位教官器重,私底下早就偷偷认洋老头子做了干爹。

    又有人提醒道:南京安全区不也是德国人办的吗?领头的不是一个叫拉贝的德国佬么?部队在山西路拉铁丝网的时候,这白鬼子还不乐意,跳出来大吵大嚷,翻译出来是说,你们这么搞“不人道”,“反自油”。什么自油猪油,咸吃萝卜淡操心,中国人自家的事管他一个外人屁事!

    第三个人一拍脑袋:陆大教官是德国人,拉贝也是德国人。张参谋都认德国教官做干爹了,早就是半个德国人了,很难讲暗地里跟那个拉贝没交情。难怪他鼓动已故的团长,叫弟兄们进那鸡巴安全区,不用说,准是收了德国鬼子的好处。

    操!要不是他出了那鬼点子,搞来那蹩脚的德国坦克,咱团长能殉国?这狗汉奸,是他害死了团长!”杨排长咬牙切齿道。

    栾哥,前两天听你讲,东省鼠疫是老毛子弄出来的。”万金眼中渐渐生出惊惧,“你们想,这老毛子跟德国人不一样是白人么?跟咱中国人肯定不是一路的。老毛子当年能弄出个大瘟疫,我琢磨着,这回德国人会不会也……?他们在安全区里不是有好几家医院么?听说全不收钱,免费帮你看病。切,天底下真有这种好事?白鬼子能这么好心?”

    对头!俺早该想到了!”老栾一拍大腿道,“这里头肯定有名堂。俺问你们,外国药凭啥那么管用?俺听说,全是靠在老鼠身上试药,不晓得试死了几千几万只老鼠。是药三分毒,活下来的老鼠还不全成了毒老鼠?只只五毒俱全,这一跑出来,哪能不到处传毒?他奶奶的!难怪东洋人讲,这次大瘟疫是从南京安全区里传出来的。”

    呸,什么鬼安全区!”

    白鬼子全是畜生!”

    二鬼子畜生不如!!”

    大伙说的在理。英武万万没想到,张参谋竟然是个汉奸二鬼子,非但害死了团长,还想帮着白鬼子坑害全团人,祸害全南京城的中国人,亏得团长这么器重他,亏得弟兄们和他搅了几年马勺。他奶奶的,真叫人心隔肚皮,有的人真比畜生还坏!

    张参谋在团里的地位急转直下,这天他非但没吃到卫生丸,连晚饭都泡了汤。东洋兵是给他打了半碗稀饭,可在端回自己窝的路上,不晓得被谁绊了一踉跄,稀饭洒了一地。面对四周一片哄笑声,张参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拿着空空的搪瓷碗回了窝。

    大概是实在饿得慌,夜里英武望见,姓张的大口大口喝起了水,不止是喝水,整张脸都埋进了大搪瓷碗里,那吃相真比猫狗还难看。这坏家伙还真吃错了药,那句话咋说来着?对,“丧心病狂”。

    接下来的一天大伙还是老样子,挖坑、喝粥、吃药。姓张的依旧是一副死相,窝在小角落里,不是打盹就是狗洗脸,东洋人索性连稀饭都给他断了。

    三天干下来,大坑勉强达到了一个人的深度。

    眼看成功了一半,却不意出了个大岔子。

    这天半夜,英武睡得正熟,忽闻一声枪响,是三八大盖!

    一惊而起,顺着探照灯望去,只见西南边的铁丝网外冒出了个人影,灰呢军装,左大腿上淌着血,正一瘸一拐向江边逃去。

    没等他跑出十步远,小山丘上的东洋重机枪就响了起来。灰呢军装背上爆出朵朵血花。一声绝叫后,他倒在了烂泥滩上。

    那背影、那嗓音都挺熟的,奶奶的!难道是……

    东洋兵尖锐的哨声响了起来——

    起来!!”

    全体集合!!”

    几分钟后,东洋兵把尸体拖了回来,当着全团人的面摆成了十字型,高高挂在铁丝网上。

    不错,正是张参谋!

    除了腿上和躯干上的枪伤以外,他一双手上也有血迹,饶是事先缠了布条,还是被铁丝网顶上的尖刺扎了几个口子。

    英武大体看明白了:这家伙一定是想趁黑逃出集中营,早在翻越铁丝网的时候,腿上就中了东洋哨兵一枪……

    不是皇军残忍,是这个人必须死!”东洋中尉出来训话,一身军装笔挺,黑暗中双目炯炯有神,“他不和皇军合作,两天没有吃卫生丸,导致感染了瘟疫,病情非常的严重。病菌从口腔和鼻腔侵入,破坏了他的大脑,导致他精神错乱,理智完全丧失,变成一条疯狗!他已经无药可救。现在放任他离开,他逃到哪里就会把瘟疫传到哪里,会害死千千万万的人。为了皇军的安全,也为了你们支那人的安全,我们不得不对他实施无害化处理,连人带病菌一起的消杀掉!你们明白?!”

    八百弟兄没一个敢吱声,许多人的腿脚开始发抖,包括英武。

    奶奶的,姓张这家伙疯了不成?望着对方耶稣般的遗容,英武暗忖道:铁丝网顶上的刺那么尖他还敢爬,这人真不怕疼吗?就算真逃出去了又能咋样?滩上一艘船都没,难不成他还能游过长江?只怕是还没游出多远就要挨枪子,重机枪的射程少说也有半里远,除非你有本事不冒头。这些姓张的难道会不晓得?这不明摆着去送死吗?整个就是作死!看来那东洋中尉没讲错,姓张的还真是脑子坏了。难道,还真是被瘟疫害的?奶奶的,这病菌也太吓人了!

    英武背上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还好,自己老老实实配合挖了三天坑,卫生丸是一天也没落下。

    不过,一天一粒真的保险吗?那些东洋兵有哪个不是一天吃好几粒?

    可怕,细细想来,实在是太可怕!



    六 减加速记


    被示众一夜之后,张参谋最终被葬在了集中营外他被打死的那片河滩上。填土前,东洋兵还往尸体上浇了不少汽油,点上了一把火……

    他的死大大削弱了S团官兵挖坑的能动性。

    这天,军官们懒得指挥监工,士兵们的动手速度慢得像蜗牛,干一刻钟停半个钟头。不少弟兄索性把铲子锄头一插,直接躺在坑里打起了盹。

    倒不是同情姓张的,实在是因为弟兄们全被疫情吓坏了。

    你想,这瘟疫不是通过口鼻传人的吗?挖坑是个重体力活,挖得越起劲,嘴巴和鼻子吸进哈出的气就越多,不就越容易中毒染病么?姓张的天天像狗舔汤似的洗脸,还是洗不掉病菌,没两天就染了重病。团里有谁像他那么讲究?就算是一天有一颗卫生丸吃,谁又有信心保证不步他的后尘?

    没信心,找万金。

    英武万万没想到,几乎是在一天之间,万金摇身一变,成了全团的大红人。从身上的三大串子弹带里,他变戏法似地摸出了一粒又一粒的卫生丸,白得跟雪花似的,如假包换。上到军官,下到新兵,全团人眼光都直了。哪个不做梦也想着多搞几粒卫生丸吃?于是乎,一根根香烟、一块块银元、乃至手表金戒指一件接着一件落到了万金手里。

    原来,这人精早料到了行情。前几天,趁两军合作挖坑的机会,他偷偷跟几个东洋兵交上了朋友。见东洋兵大多缺烟抽,他就用子弹带里囤的香烟换他们手里的卫生丸。东洋兵不缺卫生丸,一根烟怕是能换到不止一粒。真是天底下少有的好买卖!

    万金真了不得。前两年就听这老兄讲,他这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早早攒足钱,退伍回老家县城盘下一爿店,下半辈子当个大掌柜。眼睛一眨,他的念想就要成真了?

    歆羡叹服之余,英武又想起了自己胸前挂着的银锁片。本还指望这玩意儿真能保自己平安,这不照样被俘了吗?自打挖坑以来,这玩意儿就一天比一天别扭,贴在肉上越来越难受。说啥银器能避邪,啥长命百岁逢凶化吉,其实全是封建迷信。倒不如学学其他弟兄,去换点真正能保命的玩意儿。

    他心一横,扯下了双亲的赠物,趁着晚饭后的空档找到了万金。

    照着薄薄的银锁片吹了口气,放到耳朵边听了一阵,万金皱了皱眉头,慢慢把尖脑袋伸了过来:

    兄弟,想换多少?”

    英武想起了对方前两天说起的那个东洋班长,于是,他怯怯伸出了一小只巴掌。

    不行不行……”对方把头摇得像波浪鼓,压低嗓门道,“……你晓不晓得,下午团附派人送过来一只金表,正牌洋货,18K的,我也就给了他这个数——”

    只见他打了个“六”的手势。

    你这锁片子最多一两,”万金继续道,“老实讲,成色又不咋地,怕是还抵不上两块洋。看在同排弟兄的份上,这么着,我给你个优惠,这个数——”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

    才两粒!?”英武差点大叫起来。

    你嚷啥嚷?这么金贵的保命药,一块大洋钱我还不一定肯给他一颗!”万金一脸忿忿然。从八卦阵似的子弹带里摸了一阵,叫他摸出半根断了的香烟,鬼瞧得出是啥牌子。

    这么着,可怜你年纪小,再多让你一支烟,就这么定了!”对方摸出两粒卫生丸,和烟一道塞到了英武手里。

    眼下这光景还能有口烟抽,你小子就偷着乐吧!”对方缩起脖子笑道。

    一时间英武哭笑不得,他根本就不会抽烟。

    得了,先收着吧。等明天瞅准了机会,学万金去找个东洋兵,再换他点卫生丸。

    按规矩,新入手的两粒药丸英武孝敬了老栾叔一粒,剩下一粒自家受了用。

    两粒定心丸下肚,英武浑身说不出的舒爽,睡得踏实极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开工前,团附又把全团集合起来训话:

    “……同志们、兄弟们,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清楚,这坑不是为别人挖的,全是为我们自己挖的。早一天挖完,早一天战胜疫情,全团兄弟就能早一天摆脱困境,离开这个岛,重获自由……”

    团附脸色不大好看。也难怪,因为昨天挖坑成绩太差,他又被东洋中尉叫去谈了一次话,比前几次谈得都要久,隐约间还从营帐里传出了一声“八嘎亚鹿”。但不管咋说,东洋人还算讲道义,照旧给八百号弟兄发了卫生丸。两顿稀饭也没拉下,只是变得更稀了点。凭良心讲,英武觉得,这也不能全怪人家,自家也是有点责任的。

    “……身为革命军人,在抗疫的紧要关头,同志们最需要的不是其他,是革命的觉悟!”团附接着慷慨激昂,“先总理教导我们,要靠先觉启发后觉,靠自觉带动不自觉。所以团部决定,从今天起,全团分成两个防疫大队,每队四百人,一队负责一边,展开挖坑劳动竞赛。本团已经和日军达成了新协议,哪一队成绩更好,全队每个人额外奖励一粒卫生丸。都听清楚了,输家吃一粒,赢家吃两粒!本团令出必行,绝不食言!”

    全团一片哗然。惊愕过后,不少弟兄脸上现出了欢欣鼓舞的神色。毕竟万金手头的卫生丸数量有限,买得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那成想天上掉下这么个好机会?

    啥也不用说了,就一个字——干!!

    八百号人迅速站好了队。团部直属人马和一营组成第一队,二营三营组成第二队。由东洋兵拉起一条带三角红旗的长绳子,把整个工地分成了相等面积的两块。不等长官下令,两边的士兵们就甩开膀子,一齐大干了起来。

    看着热火朝天的场面,负责监工的团附难得露出了笑容。

    隔着铁丝网,东洋中尉口罩后面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看来是被八百弟兄的革命热情给吓着了。

    挥动铲子的同时,英武心中感慨万千:就说嘛,四万万中国人只要精诚团结,有啥困难克服不了?有啥事办不成?万里长城是假的吗?堂堂中华民族,到底是五千年来最伟大的民族,你不服不行。

    九个钟头一晃而过,大坑的平均深度从前一天的一米六变成了两米五,下坑的弟兄要靠坑边弟兄搭把手才爬得出来。这一天的成绩比过去两天加起来还强!

    面对坑东坑西新堆出来的两座小土山,团附请东洋中尉来做裁判。中尉反倒客气了起来,推辞了一阵,最后和团附一道宣布了结果:第一队以微弱优势获胜!

    万岁!”英武欢呼道。

    不止是他,还有老栾、万金、杨排长,包括整个警卫排在内,新编防疫第一大队的四百位弟兄差不多全欢腾了起来。

    就连给他们发卫生丸的一班东洋兵也不禁眉开眼笑,向他们竖起了大拇哥:

    你们,良民大大的!干活快快的!”

    在这破岛上呆了那么多天,看来东洋人也都不耐烦了,巴不得早点完事,早点走人。

    照今天这速度,明天铁定能完工。

    快了,就要解放了。

    吞下双份劳动果实,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半饱的肚子,英武再度进了黑甜乡。



    七 出坑记


    1222日,距离从南京城逃出来已经九天了。虽说是冬至,可这天的天空却格外晴朗,万里无云。

    英武年纪轻视力好,早上开工前,叫他发现了一幕奇景:岛南面的江上远远冒出了不少小灰点,也许前两天开始就有了,但远及不上今天多。小灰点零零星星浮在水面上,慢慢悠悠随波逐流,少说也有几百个,看不清是啥东西,反正个头应该不小。

    一问老栾。

    哦,不就是江猪嘛!”对方看也懒得看,“这畜生长江里有的是。你忘啦?渡江那天不也见着好些只吗?”

    倒真是的,英武记起来了,那天江里还真有不少灰江猪,这帮圆头圆脑的家伙不但跟渡船并着排游,有两只还朝人喷水玩,耍得可起劲了。到底是畜生,枪林弹雨下还能有这闲心,是该说它们蠢好了呢,还是该羡慕他们?毕竟人家有自由,没被铁丝网圈起来。

    快了,最后一天了,再努把力,就能和它们一样了。今天过后,最不济也能离开这个破岛,这鸟不拉屎的集中营。

    英武再度铆足劲道,随大队人马一道跃下了坑。

    第二防疫大队昨天输了一阵,看来很不甘心,今天挖得格外卖力,铲子锄头抡得老高。

    为了今天的第二粒卫生丸,也为了团部的面子,第一防疫大队同样骁勇异常,人人奋力争先,一个个都像小推土机似的。

    抓紧了!”

    加把劲!”

    甭输给对面!!”

    弟兄们不断相互打着气。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坑一寸寸深入地下。

    偶一抬头,英武发觉,不知从几时起,一天前还看得到顶的铁丝网墙已经看不见了。坐坑观天,除了青天白日之外,所能望见的风景只剩下了三座山。一座是架着东洋重机枪的小山丘,岛上天然的制高点。另外两座就是两个大队这两天比赛挖坑堆出来的小土山,一东一西,和小山丘刚好连成一个品字形。

    成了!英武心道,准是到三米了!

    午休时,东洋中尉由团附陪着视察了全工地。尽管带着大白口罩,他依旧掩不住一脸的兴奋。

    哟西,可以,非常的好!”他两眼放光,连连点头,“离完工只差最后一步了!”

    也许是为了表示奖励,中午的稀饭差不多变厚了一倍。

    一连这么多天,总算能吃上顿饱饭了!

    全团人挤在大坑边上埋头猛吃之际,英武又记起了大清早看到的江猪。

    他一个人捧着饭碗走到铁丝网边,正准备拿西洋景当小菜,却不意——

    不知从几时起,也许就是趁刚刚打饭的空档,铁丝网外不远早已集合了两个班的东洋兵。由东洋中尉亲自带头,廿几号人背对着铁丝网,全副武装,一字排开。

    中尉拔出王八盒子,用东洋话发出一声命令。

    全体东洋兵抄起三八大盖,齐齐传来了拉枪栓的声响。

    中尉紧接着一声令下,一排兵齐刷刷向后转。

    未等英武反应过来,中尉早已身先士卒,冲到了队伍最前方。在最靠近铁丝网的地方,他的眼神亢奋无比,仿佛嗜血的猛兽。

    他用英武听得懂的话下了最后的命令:

    射击——”

    话音落下同时,王八盒子冒了火,大口径子弹呼啸着钻过铁丝网,越过人丛,正中一团人中众星捧月,坐得最高的团附,把他脑袋爆了稀巴烂。

    不等英武惊呼,一阵巨响,一排步枪弹接踵而至,撂倒了十几二十个正在吃饭的弟兄。

    面对个个口罩蒙面,宛如恶鬼现世的杀手,毫无防备的全团人吓得屁滚尿流,惨叫呼号声一片。本能反应下,包括英武在内,八百号人慌不择路,争先恐后跳进了最近的掩体——他们自己刚挖出的大坑。

    接下来招呼他们的,是日军唯一的一台重机枪——它早在山丘上架了整整九天了。

    杨排长冲得最靠前,他头一个胸口开花,下去找长官报了到。

    无差别的扫射之下,人群中迅速绽开一朵朵血花。

    还有命的好像一大群无头苍蝇,四下逃散。然而面对他们亲手挖成的,超过三米高的坑壁,六神无主的他们一时半会哪爬得上去?

    走两边!!”枪声和惨叫声中响起了老栾的声音。

    不错!大坑的东西两边各留了一条坡道,为了上上下下运土方便,坡度并不大。

    紧跟警卫排众人,英武拼命朝坑东斜坡冲去。

    眼看最前面的几个弟兄已经登上了坡道,冷不防从旁边小土山背后冒出一班鬼子兵,架起三挺歪把子,劈头就是一通猛扫。转眼又打死了一排接一排的兄弟。

    掉头逃跑之际,只见西面的斜坡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式一样,也是三挺轻机枪,坡道上早堆满了原“第二防疫大队”弟兄的尸体。

    这一来一回间,万金不幸步了杨排长的后尘。

    本来鬼子的机枪未必奈何得了他。靠着香烟卫生丸的汇市,万金这几天利市百倍,身上三大条子弹带里早塞满了银元、手表、金戒指,对了,还有英武的银锁片。有这几十斤贵金属穿在身上,等于是套了件厚实的防弹衣。所以机枪弹打过来的时候,万金身上金光灿烂、火星四溅,至多也就打坏了几块大洋几只表吧?反正是没见溅出血来。然而,真正害万金丢命的不是别的,同样是这件龟壳防弹衣。几十斤的额外负担严重拖累了他的速度,导致他掉头不及,被东坡上退下来大群弟兄冲倒在地,连人带家当,就这么给活活踩扁了。唉,财源如水源,果真是既能载龟,又能覆龟。

    趁着S团残部被品字形火力压制,进退失据,被迫全员聚拢之际,手榴弹从四面八方被投进了坑里,一波接一波,好像下雨。看来剩下的鬼子兵们也没闲着。

    爆炸、扫射、血花、断肢……

    阿鼻地狱般的一分钟后,全坑一片死寂。

    偷眼望去,硝烟弥漫间,满坑满谷尽是横尸,缺手断脚,血肉模糊,在有的角落还叠起了好几层。不知是看的人眼花,还是新死不久的缘故,有个别尸体还微微抽动了两下……

    没错,我们的主角英武还没死,甚至也没中弹。早在投弹前,他就吓得腿脚发软,靠倒在坑壁边上。稍后,借着炸飞过来的大半具尸体作掩护,他顺势躺平装起了死。

    可鬼子不想放过他,非要彻底清零不可。

    大坑边上,鬼子中尉白手套一挥,两个班的口罩兵下到了坑里。一班人提着油箱,往一具具尸体上浇起了汽油,另一班人提着三八大盖在一旁警戒。

    奶奶的,连躺平的都不放过!英武猛然记起了前些天从江南岸传过来的大片火光。啥鸡巴防疫?这不明摆着是在南京城里杀人放火吗?!

    求生本能重启,英武浑身一激灵,差点跳将起来。

    然而有人比他起得更快。眨眼间,一个歪戴着军帽的身影早在不远处飞起,扑倒了一个警戒的鬼子兵,一把夺下三八大盖,反手一刺刀捅进了鬼子胸膛。

    人影扭过头来,满脸的烟灰和血痕,但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是老栾叔!

    拔出刺刀,老栾一声怒吼,震天动地:

    “——快跑!!!”

    英武一把推开掩体(掩护的尸体),弹簧般一跃而起。和他同时起来的还有五、六个人,再装下去就他妈蛋成真了!一时间坑底大乱,一片狼奔豕突。

    也许是怕伤着自己人,坑里坑外的鬼子没一个敢开枪。

    趁着双方肉搏成一团,英武瞅准间隙,一个冲刺跑,以坑壁边上的一堆尸体做台阶,一举爬出了大坑。

    万幸眼前没几个鬼子兵,英武冲到铁丝网墙边,未加思索手脚并用翻了过去,哪还顾得上被铁刺扎得鲜血淋漓!

    狂奔五十多米,直到他冲到江滩上时,鬼子才反应过来。从背后传来连环巨响,一颗颗大口径卫生丸从英武耳畔呼啸而过。

    英武哪敢回头?他猛吸一大口气,一头扎进了江里。

    凭着不赖的水性,他在水底游了好几十米远,直到实在憋不住了才露了头。

    重见天日之际,重机枪的枪响已经消失了,不止是枪响,先前震天响的呼嚎声咒骂声也全都听不见了。回首望去,江心洲已经恢复了死寂。大坑那边硝烟越来越浓,还新冒出了熊熊火光……

    完了,这回真的全完了。

    眼泪滑落的同时,英武记起了张参谋。

    难怪最后两天他老把脸埋在大海碗里,这压根就不是为了洗啥病菌,而是在练憋气,是为了潜水躲那台重机枪。这么说来,张参谋根本就没疯?今天的事他早就全料到了?

    “……不听我话,团长就白死了!”

    “……蠢材!饭桶!你要害死我们所有人!!”

    先觉者的遗言锤击着他的耳膜。

    英武不禁痛哭流涕。

    宛如一只孤零零的水老鼠,他只能继续在江心挣扎。

    尽管是晴天,冬至的江面依然寒风阵阵,江水更是冰冷刺骨。长时间浸泡下,双手被铁刺扎破的几处伤口越来越疼,疼得直钻心。

    纵然使出全力,英武离南岸还是有大一半距离。

    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终于游近了一早望见的那一大片小灰点,终于是看清了它们的真面目。

    操他奶奶的!这哪是啥江猪?根本就是上千具,弄不好是上万具人的尸体!除了穿军装的,还有老百姓、男女老少都有,一具具全涨饱了气,手掌上的皮正一块块地脱下来,脸面更是被水泡得面目全非,比腐烂的猪头还要骇人!

    这片尸海早已成了腐食者们的乐园。一条条猪婆龙正摇头摆尾穿来穿去,四处挑肥拣瘦地啃人肉,把一个个整人撕得七零八落。在离这些江大王稍远的地方,英武还真见着了几只江猪,这队缺乏撕咬能力的和平军正在捡食被猪婆龙吃剩下来的残肢和内脏,每只都乐得笑弯了嘴,还眯起了一双双小眼睛。其中有两只发现了英武,于是扬起卫生丸形状的脑袋,发出了两声长叫,像猪又像羊,同时还朝英武喷了两大股口水。

    叫声惊动了最近的猪婆龙,眼看新鲜活肉送上门,它们真忍心无动于衷?

    妈呀!!”英武一声惨叫。被好几条江大王撵着,他使出吃奶的力道,没命地划起水来。

    没游出十几米他就耗尽了最后的体力,两条腿先后抽了筋。

    眼看不远处驶来一艘炮艇,艇上高挂着膏药旗。

    救……!”

    命”字尚未出口,英武就沉到了水里。

    腥臭的江水瞬间灌满了他的口鼻,直往他食道和气管里钻。

    气绝前一秒钟,他仿佛听到了一阵枪炮响。在一道穿透江面的太阳光当中,他失去了意识……



    八 微团圆


    “……天步君,听说早在大学时代,你就对古支那兵家如数家珍,不知是真是假?”

    “……不敢当,阁下过誉。当时年少无知,多翻了几本闲书而已。”

    过谦了。不知对于秦国名将白起的遗言,天步君有何见解?”

    “……莫非,阁下指的是《史记·白起列传》……‘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坑之,是足以死’这句话?”

    天步君当真秀才!正是这句遗言。”

    “……”

    秦赵长平之战,赵军降卒四十万,白起所部不过其半数,可谓敌众我寡,尾大不掉。天步君,请问白起如何尽坑四十万战俘而不激起兵变?施何巧计以诈赵人?”

    这……!”

    哈哈哈,天步君,聪明如你,其实早该悟到了!”

    继听觉之后,英武渐渐恢复了视力。

    他发觉,自己身上盖了条绿军毯,正躺在炮艇的甲板上,头顶是迎风飘扬的太阳旗。

    在离他不远处的船舷边上,正伫立着两个日军大官,一个是五十出头的山羊胡,一个是四十上下的八字胡,很有几分面善……不错,就是几天前来江心洲视察的那两个人,旅团长佐佐木将军和宪兵队长天步大佐。没想到这两个人的中国话讲得这么溜,都跟讲着玩似的。

    佐佐木将视线转过来,抚须微笑道:“他终于醒了。”

    闻言天步也转过了头,目光比前几天看到的更阴狠,还平添了几分燥怒,比他双手拄着的东洋刀还要骇人。

    少年,你叫什么名字?”佐佐木问道,依旧是一派和气。

    郝……郝……”也许是运动机能还没恢复,英武的舌头打起了结。

    好?也是,活着总是好的。”佐佐木笑得更欢了,对左右道,“卫生丸两枚新交——”

    一个卫兵走上前来,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粒卫生丸,喂到了英武嘴里。

    英武瞅见了瓶子上的三个汉字,并不是“卫生丸”,前两个字是“薄荷”,第三个字有些生僻,左边“食”字,右边“台”字,英武念不上来。记得运到岛上的那几箱卫生丸瓶子上全是没字的。

    他还发现了另一个细节:不止是将军和大佐,这条艇上的十来个鬼子兵如今没一个戴口罩,跟上次见面时大不一样。

    小糖丸还是那么管用,一线天透心凉的同时,英武的血糖也恢复到了正常水平,舌头和四肢不再像刚才那般僵硬了。

    岛上发生的大部分事情,西田中尉已经用电报报告了我们,”佐佐木继续道,“支那少年,现在我们只想向你求证一件事情,请你诚实的回答——岛上那个大坑是不是你们支那人自愿挖的?”

    英武悲从中来,然而他的眼泪早流干了,只能是默默点了点头。

    想清楚再说!”天步抢白道,“这么多天,皇军果真没强迫你们挖坑么?八百六十三个人,难道连一个人也没有受到强迫么!?”

    英武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哈哈哈,天步君,结果已经很清楚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佐佐木抚须大笑道。

    天步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拄着刀柄的一双手发起抖来。

    良久,他终于低下头,朝老将鞠了个四十五度的躬。

    将军英明,属下佩服。”他板着面孔道。

    天步君客气了,同为支那通,你我只有辈份不同,如今没有外人,又何必囿于军中那些缛节?”佐佐木稍稍敛起了笑容。

    天步不再言语,面孔稍稍放松了些。

    盯着后浪推前浪的长江水,两人双双发起了呆。

    良久,还是佐佐木先开了口:

    天步君,你来支那多少年了?”

    九年,还差四个月就满十年了。”天步道。

    我是大正元年来的支那,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待了二十五年了,可以说把大半辈子献给了帝国的对支事业……”抚着花白的胡须,佐佐木长叹道,“……起初,我们是来寻找盟友,想要一同对抗西方列强。很快我们就发现,支那人不堪大用,组织孱弱,毫无现代的国家观念,根本不配做帝国的朋友。于是我们退而求其次,想把他们培养成帝国的奴仆。可不久我们又发现,支那人不具备任何政治道德,不知权利义务为何物,漫说是国家的主人,连国家的奴隶都当不好。于是,我们只能再退一步,想把支那人当作家畜圈养起来,把支那变成大日本的海外农场,呵呵呵……”

    纵然身处绝境,听到这里,英武还是忍不住生起了三分不服:就算是你讲得对,今天的中国是又穷又弱,但别忘了,我们还有五千年光辉灿烂的文明史,长江是假的吗?长城是假的吗?只要全中国人精诚团结,大伙肩并着肩一块儿奋斗,一块儿前进,中华民族总会有复兴的一天,中国人早晚会变回世界上的第一等人。从小学老师到团附,自己认识的每一位先生全是这么教的,这理儿能假得了么?

    可惜对方听不到他发自肺腑的抗议。笑过一阵后,鬼子将军继续慷慨陈词:

    “……不幸的是,我们中的不少人再一次失算了,比如天步君你。你们误以为,支那人虽然是豚,是畜生,但至少还保留了动物自我保存的本能。它们再愚蠢,再自私自利,也不至于自掘坟墓,尤其是不可能团结起来,主动加速种群的灭亡。而我恰恰要向你们证明,你们还是太天真了,太不了解支那人了!

    你们将支那人误判成了自私自利的独居动物,但事实上,它们是群居动物,是最低级,最劣等的畜生,连家畜都不如,只会最最机械的盲从,和昆虫、鱼群处在同一水平。在现代文明的无情冲击下,它们越是抱成一团,就越是容易毁灭。掠食者还没来得及吃它们,它们自己就一窝蜂冲进了火坑。这次的实验再次证明了我的观点。

    可叹支那曾经是东亚文明的巅峰,经过这几百年的劣变,它早已退化成了文明的敌人,只剩下了嫉贤妒能和扒窃先进文明成果的本领。它不再拥有一点创造力,甚至连模仿能力也已经丧失大半。毫不客气地说,如今的支那是比犹太低劣一百倍的种族,是人类文明的浪费者和败坏者,称它为大东亚的瘟疫也毫不为过!

    然而,在找到大批优良的奴仆之前,帝国又不得不继续忍耐,勉为其难地利用四万万支那病菌,和它们共存下去。为了更好的趋利避害,我们不仅要像前辈们一样,拿出地藏王菩萨的精神,继续深入支那这个活地狱,作广泛的调查和精细的观察,我们还要更进一步,像科学家一样主动创造环境,对支那人进行各种实验,包括肉体上和精神上的。我们这次的实验就是一个典范。天步君,为了你我共同的愿景,为了帝国的明天,请记住今天的经验,把它当作一块基石,铺就通往未来成功的大道!”

    嗨!前辈用心良苦,教训得极是!天步铭感五内!”天步大佐又鞠了深深一躬,这次是真露出了心服口服的神色。

    一旁英武早听呆了。劣等群居动物?越团结死得越快?!文明的瘟疫?还有实验品?!这一切的一切都大大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力,但又不妨碍他大体上听得懂。佐佐木的一番话颠覆了他虚浮的常识。他好像一只小老鼠,被抛进了惑乱的大江当中,被大风雷暴和惊涛骇浪折磨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呵呵呵,但不管怎么说,这次毕竟是你输了。”佐佐木拍了拍晚辈肩膀,脸上再现出狡黠的微笑。

    再一次地,他朝英武转过半张脸:

    小子,你也许还不知道,几天前我和天步大佐打了个赌,赌你们这八百支那丘八会不会主动帮自己掘一个大坟墓,皇军不得胁迫,全凭你们自愿,就像当年长平之战结束后,白起骗四十万赵国俘虏挖坑自埋一样。如你所见,我赢了。你可知道赌注是什么?哈哈哈……”

    另一边输家早已恼羞成怒,射来了杀人般的眼光,一只手紧握住了刀柄。

    输家趴下来,学狗叫三声,”山羊胡魔王笑着揭开了谜底,“就在挹江门门口,你们支那猪自相残杀的屠宰场。”

    八嘎!!!西奈——”

    天步钢刀出鞘,寒光一闪间,英武灭却了一切烦恼。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那个无力拯救他性命,只会带给他烦恼和痛苦的器官落回了江中,被一条眼疾嘴快不怕死的猪婆龙一口吞了下去。

    虽说离八佰公墓还有一公里远,但疫情期间没法要求太高,姑且也算是团圆了。




    关令尹

    二零二二年五月

    于杨子江畔某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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