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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琪嘉
 
 
一直以来,欧文.雅罗姆是心理治疗学界的一个异数,他的学术著作成了众多科学家艳羡的畅销书,而他的小说,甚至比畅销作家的书还抢手。我第一次看雅罗姆的小说,是在1998年,那时我还在在奥地利美丽的小城茵斯布鲁克留学,当地的精神分析师、大学心身系主任舒斯乐教授(Schuessler)推荐并送给我的两本书《在红色的沙发上》及《尼采的哭泣》。在这些书中,雅罗姆跨越时空,将著名历史人物(尼采、布罗依尔、弗洛伊德)融合到治疗情景之中,将治疗师超越治疗界限、见诸行动的幻想发挥得淋漓尽致—让德高望重的老专家将病入膏肓的女病人治得鲜艳妖娆,最后双双私奔—这种置精神分析、乃至心理治疗学界所提倡的伦理、道德不顾,对其进行侧向、反向的解构触怒了国际上很多德高望重的专家。有人说,雅罗姆利润熏心,利用病人的经济短缺情形为锲机换取病人公开隐私的权利;有人说,雅罗姆做的案例像写小说,可小说中的诱人情节并非治疗中的真实情况;有人说,雅罗姆是用哲学的兴趣去验证病人的内心,最后把人引入尼采式的疯狂世界……。

在1998年我刚入心理治疗这一行时,雅罗姆的小说就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治疗师的见诸行动原来不能在实际的身体接触水平上进行,却可以在诸如文学的精神想象水平中实现。这不正是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发展中的第二阶段所发现的秘密吗:病人的内心现实永远大于真实世界!由此,他发展出自由联想的技术。

病人内心的愿望永远只有三种:当治疗师的爱人—和他/她结婚;学习心理治疗学—当心理治疗师并超越他/她的治疗师;做一辈子病人—这样可以一辈子和治疗师待在一起。

前两种情形可以说是治疗师希望和矛盾的,第一种虽然职业伦理不允许,但治疗师常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种治疗|“虚拟恋爱”情景中,第二种病人虽然在进步,但常诱发出治疗师内心的竞争感,如此,治疗师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该去做点什么。

针对心理治疗师—一个在专业知性内功上和病人不对等的角色,弗洛伊德提出“设置”的概念。弗洛伊德认为,要避免治疗双方陷入“见诸行动”,需要良好的“设置”。经典的精神分析理论提出的“设置”常被弗洛伊德形容为外科手术前的消毒,一个技术高明的医生倘若未经消毒而进行手术,一定会因继发性感染而导致手术的失败,同样,一个毫无设置的、或者缺乏设置的治疗也会使治疗进入歧途。为此,弗洛伊德提出了所谓的“设置”的基本原则,即“匿名”、“中立”和 “节制”,不过,有人对弗洛伊德治疗过的案例进行分析,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即,弗洛伊德也无法全然执行这些他后来发展出来的设置原则,更有甚者,人们还发现,那些没有按他所谓“设置”而治疗的病人的效果比严格按照治疗规定的效果要好得多。

雅罗姆的小说最少描述的是最后一种情形,雅罗姆从不避讳自己对治疗目的功利性的追求,那就是治好病人—哪怕侵犯(也许是“超越”)设置。在这本书的序中,雅罗姆这样写到:我强烈地感受到人生苦短。虽然我沉浸在当下的生活中,我还是强烈地感觉到腐朽之灵的观望与等待—那种腐朽,最终将吞没一切生的体验,它让人难以忍受,却又有一种痛楚与美丽。

译者童慧琦博士在美国南加州从事心理治疗的研究,有机会近距离频繁接触雅罗姆本人(她一周参加一次由雅罗姆主持的读书会)。慧琦优美的文笔既是她多年来当文学青年的厚积薄发,但又十分准确地传递了雅罗姆的情绪,让人觉得所有的病人是否都这么让人怜爱!

可我要说,在实际工作中,这并非真实的体验,这也许是雅罗姆本人—也是很多心理治疗师的幻想,即病人是充满着诱惑的,这样想,才能让我们实际上从事着的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在众人眼里变得轻松、愉快,作为治疗师的我们才会洋溢在“精神贵族”的情绪中忘记,自己其实是移情的一个虚无的产物!

这也是弗洛伊德惹的祸,弗洛伊德在《癔症的研究》中所描述的少女安娜.欧及少妇艾米尔.冯.恩均让人觉得心理治疗-特别是精神分析是一件浪漫的工作,病人是充满诱惑的,可那是罗勒莱的歌声、是农夫身上的蛇。

雅罗姆也说过,有时他与病人的治疗纯粹只剩下知性上的收获。当我的病人说出“我想你死,我想和你一起死,我想你周围所有的女性都被轮奸、被奸尸”的恶毒的话的时候,我仍无法认为,我能够从知性上认为,这是她内心对坏的客体—而不是对我—在发泄,我从内心和现实层面均不允许我可以接受这种邪恶的念头,于是我对她说:上帝原谅你,而我决不原谅你!我作出停止治疗半年的决定。我以为,治疗师也是人,更应该让来访者体会到作为人的基本尊严和底线,当病人的强烈反应即使上实际是出于对治疗师极富占有的爱所致,也最后要通过行动,而非仅仅是言语才能促进其心理的发育。在这种情况下,治疗师的见诸行动可以是具有极强的示范性的。

雅罗姆也曾在对一个因肿瘤化疗而失去一头漂亮长发而陷入抑郁症的老年女性病人治疗时,毫不犹豫地说,能让我摸一下您的头吗?

道可道,非常道!

理论认为,我们是移情的对象,我们是时空错位的产物。雅罗姆也许是心理治疗界的行为艺术家,教会我们在学会众多理论后让自己像天体主义者一样变得不设防。

雅罗姆能!我们能吗?


施琪嘉

2007-5-8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