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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慧琦 美国太平洋心理研究院
童慧琦
   来源:www.xapsy.com 
 
 
阅读Yalom(一)
  
  童慧琦
  
   · Yalom阅读小组
  
  著有《尼采的哭泣》,《一封公开信》,《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小组治疗》等书的Dr. Irvin Yalom正在修改他的第二本存在主义心理治疗的书。
  为期四个星期的Yalom阅读小组就在每周三的上午,在斯坦福精神和行为科学大楼的一个教室里进行。他说这本书是为那些对存在主义心理治疗感兴趣,专业水准与四年级心理学研究生相当的人写的。难怪,参加他阅读小组的七个成员中五个是四年级的临床心理学的研究生。
  成员们每周的阅读任务并不重,30-40页,因为全书的草稿是118页。读完后就在阅读会上发表自己的阅读感想。发言很随意,学生们可以畅所欲言,也可以问任何问题。他对每个问题都认真作答,在谈论他的工作和思想上很是慷慨。
  
   · 故事
  
  我非常喜欢他的几本以案例方式写的书,譬如《妈妈和生活的意义》,《爱的执行者》等。这本书就将以他擅长的案例的方式写成,而且将是软封面的,一百多页,不很厚重,便于携带。他说人是天生喜欢故事的动物,我们喜欢听故事,喜欢编故事。作为治疗师的他,在写作的时候,是故事的讲述者;在治疗室里的时候,则是个故事的聆听者。
  
   · 关系
  
  而这聆听的过程,不是被动的过程,他说在他的治疗中跟咨客的交互作用很多。他觉得最能准确地描述治疗师和咨客的关系的词是“同行者”(fellow traveler) 或者如叔本华所说的“同患难的人”(fellow sufferer)。他在治疗中回答任何问题,作必要的自我暴露,透明而不是非常距离化的。他说他的咨客几近100%是从别的治疗师处转来的,不满的多是治疗师的距离感。
  
   · 存在焦虑
  
  他认为“存在焦虑”是普世的(universal)的,在任何文化中都有。但我想这份焦虑的表现行式,在不同的文化中,会有不同;而针对对这份“存在焦虑”而发展起来的防御机制也会带上文化的烙印。死亡焦虑则是存在焦虑中终极关注(ultimate concern)。
  
  
  
   · 无神论
  
  Yalom今年70多岁了,比书中照片上的他略苍老些,目光温和;而照片上的他,目光如炬,仿佛能直指人心。他也戴一付眼镜,鼻子大大的,头发稀疏花白。让我觉得他有点象荣格。
  但他说,他曾经想在有空的时候,读读荣格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至今没有开始。我想大概他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的缘故吧!他的目光关注着人世,认为所有的宗教和神祉都是人造出来的(想到曾奇峰的文章《造神运动》一文),提供不外乎两种功能:一是保证人的不朽,当这一世结束,还有来生,是对死亡焦虑的防御;二是有一个无所不知的存在,他/她不仅仅关注我们的存在,并为我们的生活提供意义和规范。(可能源于人的自恋)。
  当然这对自小接受无神论教育的我来说,很合口胃。但对有宗教信仰的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呢?如果他的咨客中有人是有信仰的,你是否说服他放弃信仰呢?Yalom说,他咨客中有各种信仰的人,包括尼姑,他绝不攻击或诘问病人的信仰。
  只是我想病人通常是不再能(或单单能)从宗教信仰中获得安慰,而进入治疗室,想从治疗中获得一些别的帮助。
  
   · 哲学与心理学
  
  阅读会快结束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原来他跟他的哲学老师有约:他至今在斯坦福修哲学课程,难怪他的著述中多的是哲学史上的名人名言。最近他则在研读古代哲学中有关“幸福”的学说。
  一个念头掠过脑海:哲学回到了心理学这个后辈年轻有力的臂弯中了;或者,心理学继续猛吸哲学的乳房,获得滋养。

· 第二印象
  
  近来北加州多雨水,也有点中国的清明气象。
  Yalom进门,手中提着黑色的折叠伞,穿着灰色的羊毛开衫,淡紫罗兰色的衬衣让他显得年轻。他在他的文字中多次强调华服与名声的不重要,但他的着装却是有品味的。从他几本书中对女性的描述中,也可以推测,他对女人的看法也是有品味的。在生活中,他的太太(Marilyn Yalom)知性高雅,是Stanford妇女与性别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有诸如:《The history of wife》,《The history of breast》等她自己的著述,还有她创立的支持有关妇女研究的基金会。
  再紧看,他确实有点象列宁,毕竟都是俄国血统;只是Yalom的鼻子要大些,面部的线条要柔和些。
  很多有着敏锐思想的人,为人也颇咄咄逼人。但Yalom给人的感觉却是敦厚温和的。
  他坐定下来,摊开手中的讲义夹,里面有几页纸一本书。
  
   · 分享
  
  他有在治疗后在电脑上打印Note的习惯,他的几本案例的书,都是取自这点滴的积累。
  他跟小组分享了他最近看的三个病人的情况。这三个病人都经过“包装”譬如作性别易换后被写进了他的这本书中。
  我觉得他的慷慨。跟晚辈学人分享他的思想和工作的慷慨。可能这是他对“死亡焦虑”的一种应对—我要将积几十年所成的传授给别人。
  如果人可以通过传下自己的基因和传下自己的思想来缓解死亡焦虑的话,那么Yalom两个都做到了。虽然他竭力地反对将我们的死亡焦虑通过投射到未来(譬如生儿育女),宗教,或某项事业(譬如著书立说)来加以缓解,这种“直面死亡”的理念又如何在现实生活中或治疗中操作呢?
  Yalom的这本书想谈的就是这一点。自然他是从“content”和“process”谈起的。这是他在其他书中也反复谈及的(容后叙)。
  
  
  
   · Yalom的死亡焦虑
  
  有学生问及他的死亡焦虑,他如是作答:
  几十年前,他在John Hopkins 作住院医的时候接受过正统Freudian式的精神分析。后来又去伦敦接受了一年分析,分析是Freud和Melanie Klein中间取向的所谓”Middle School”(中间学派)。
  后来他有一段时间跟癌症病人作治疗,他开始体会到强烈的死亡焦虑,于是开始跟ROLLO MAY做了三年的治疗。
  他谈的是他如何发展了他的治疗兴趣,但没有谈及他彼时或现时的死亡焦虑的内容与表现。
  如果问:Dr. Yalom,你怕死吗?
  不知道他会如何作答。
  
   · 第一本有关心理治疗的书
  
  是1895年Freud和Breuer合著的《Studies in hysteria》--《癔症研究》。读心理学的学生一定要读的,他说,里面有很多的死亡焦虑。
  有对精神分析痴迷的哈佛精神科的朱少纯曾经宣布:癔症是最值得研究的现象。看来不错。
  
   · 欧洲哲学本位
  
  YALOM跟我们很多人一样,手头总带着一本在读的书。这次他带的是:Plato, Republic。他说他的知识中还有一个漏洞,需要补上。
  然他注重与浸淫的只是西方哲学。
  哪天他手中会出现一本《论语》,《老子》或《庄子》吗?
  然大师的局限是后辈的福祉。
  再说凭什么总让西方人如Marsha Linehan们整合东方哲学,创造出些诸如辩证行为治疗等疗法呢?
  我们可以从我们的文化中汲取养分,张天布,李孟潮们完全可以将儒释道家的生死论用诸于中国人的心理治疗中。
  毕竟比起西方人对死亡的纠缠,孔子对子路的那一句:“未知生,焉知死?”(还没了解生,怎么能了解死呢?)(论语11。12),或者“天地如逆旅,人生本来如寄”这样的话来得洒脱得多;而庄子由齐物到逍遥的超生死的解脱之法,也来得更恢宏大气。
  (从GOOGLE上键入<中国哲学与生死论>你会发现无数多条目的。)
  我们真能如Yalom所提倡的面对所有的人生的真实吗?或者一切都是防御,或是对防御的防御。值得争论的可能只是哪种防御更少一点神经质,更成熟一点而已。

• Relationship heals
  
  Yalom认为在治疗中起到治愈作用的是治疗师和咨客之间的关系。
  他在他的几本书中所谈及的治疗中的Process,指的就是治疗室里的人际互动。
  当然在治疗中究竟什么在起作用这个问题上,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美国心理协会曾经为此组织了两个TASK FORCE,一派有当时临床心理部门(Division 12; Society of Clinical Psychology) 的主席Larry Beutler和北美心理治疗研究学会(North American Society for Psychotherapy Research; NASPR)的Louis G. Castonguay负责; 另一部分则由美国心理协会的心理治疗部门(Division 29;Division of Psychotherapy)的Dr. Norcross 负责。结果是两者都很重要。
  但是任何治疗的发生首先要建立在一个工作联盟的基础上,这是没有人可以否认的。其他的,多在于能否自圆其说。或者说,重关系的,更多看到关系的作用,譬如较多地进行自我暴露(self-exposure);重技术的,注意力集中在技术上,也更多地看到技术的重要性。
  
  • 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师不存在
  
  有学生问Yalom如何成为一个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师呢?
  Yalom答: 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师不存在。每个心理治疗师必须接受全方位的训练(trained in all dimensions)。
  
   • 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存在么?
  
  也不存在。
  YALOM的治疗可以说是“存在主义”取向的或Existentially Informed治疗,也就是说:治疗师对有关“存在”—人生意义,生与死的主题敏感,不回避;在某些病人中,尤其那些在思考生死问题的咨客(或者以其他的症状来表达其对生死焦虑的病人),要学会识别,挖掘跟人的存在焦虑相关的主题,并能够围绕此主题进行工作。
  大师并无意标榜自己创造了一个独特的治疗体系。
  这让我想起我上海的导师徐俊冕教授。因为看到李心天教授评论徐教授的认知行为治疗已经跟Beck的有了很大的不同。我写信给徐老师,想请他谈谈他的认知行为治疗有些什么不同。
  徐老师说:我无意创造一种新的认知行为治疗。
  我看了很感动。
  的确,心理治疗从精神分析,行为主义到认知行为治疗发展至今,想要创造一种全新的心理治疗的确很难。哪怕是东西方整合的辩证行为疗法(DBT),也是认知行为治疗的一种而已。
  一个成熟的心理治疗体系必须具备以下一些特点(Beck, 1995):
  (1) 具备由实证研究支持的有关人格,病理心理的理论假设;
  (2) 具备由一整套与心理病理理论相结合的原则和技术支持的心理治疗模式 ;
  (3) 其疗效由临床实证研究得到证实。
  作为中国的治疗师,如果不能创造一种新的治疗,至少可以在已经有的治疗理论和技术的框架下,加上一点自己的东西,那么也是极大的贡献了。譬如湖南张亚林杨德森的道家认知行为治疗。
  
  • 梦
  
  Yalom毕竟是接受Freud训练开始的,他也是强调梦的。对梦他有如下之说:
  1)没有可能完全释解一个梦。
  Freud曾竭尽全力解析的Irma的梦,一个多世纪来,很多著名的临床学家对其进行的解析最终也充满了矛盾之处。
  2)释梦以实际的方法为主
  一是问病人跟梦相关的情感(绪);
  二是让病人对梦作自由联想。
  3)治疗师在病人梦中的作用
  文献显示,治疗师不仅在解释梦,给梦可以加上治疗师的意义,而且可以对病人作什么样的梦有一定的提示作用。你会为Freud派的精神分析师做Freud式的梦,譬如一列火车穿越隧道等具象征意义的梦;为荣格派的治疗师作荣格式的梦,我自己深有体会:“我会为我的治疗师”梦见古罗马的圆形剧场等古迹。反过来,咨客在治疗中所谈内容一样地会出现在治疗师的梦中。自从跟美国经历历届战争的退伍军人工作,我开始做枪林弹雨的梦。
  What power! 所以,要小心啊!为治疗师者,为咨客者-- 这两个同行者。

• 阳光灿烂的日子
  
  故国沙尘肆虐,北加州湾区则阴雨连绵。
  四次阅读会有三次都是在阴雨天。
  今天终于又阳光明媚了。
  Dr. Yalom戴着白色的头盔,骑着自行车,来了。
  难怪他说:人生最紧要的事情之一是保持健康。
  (而且节能环保。这个星期六就是Earth Day。)
  
  • 与大师相遇
  
  与大师相遇,如童俊说的有点象“沾了点仙气”。
  在美国,尤其在一些大城市里,你可以见到任何一种人,遇见大师的机会还是很多的。在心理学界,每五年一次的“Evolution of Psychotherapy ”的大会,就是大师云集的地方。只是遇见大师,或者坐在大师边上,或向大师提了几个问题,并不表明你跟大师真地走近了,并不能以此来提升自己。
  但我们确实可以沾点仙气,感受大师的人格魅力和学术思想,然后自己埋下头来,下功夫。再说Yalom这样的大师也是从感受前辈大师的工作开始的。
  在不能很方便见到大师的地方,不要绝望,你要相信:我们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与大师相遇,他们就在你的书架上或者干脆就在网络上,你可以跨越时空地跟他们交流。如禅中所言:当学生准备好了,老师自会出现。
  
  • Social father?
  
  个体健康成长需要一个父亲,那么个人的职业成长中可能也需要一个父亲?一个非生物性的,“社会性”父亲?
  习禅者需要找到一个合格的老师,接受老师的指教。在学习心理治疗的漫长过程中,如同习禅一样,时常会有困惑和挫折,有时甚至会怀疑自己所做事情的价值,找到一个老师也至关重要。
  在遇到这个老师之前,可以从自己的临床工作中琢磨出一道理来,也可以通过读书接受间接经验。
  象YALOM这样的大师,他的点滴,也是从他的实践中来的。他所讲的存在主义治疗中,虽然引用很多哲人的名言警句,因为他相信在治疗中, Idea has power。(是他所讲的Content )。然他说哲学家并不一定能成为好的心理治疗师,因为光有思想是不够的。思想还需要在一定的设置下,在人际间的互动(Process)中得以沟通。他的书中也没有因此而充斥着过于理智化的说教,他总是针对不同的个体,从“存在”的角度来帮助病人解开心结。
  在寻找老师的过程中,我们会走过一些弯路,譬如将权威理想化的弯路,其实也就是你自己理想化人格的外投射,当你从云端坠入地面的时候,在疼痛之余,要抱以幽默的微笑:是你自己让自己摔了跤。
  譬如象YALOM这样的大师,当他被医生误诊为有癌症转移后,开始如同他书中《叔本华的治愈》一书中的JULIUS那样,作了种种决定之后,在获知是误诊外,也忍不住写了措辞严厉的信给那医生。他也会忘了这个医生恰恰为他提供了一个他所谓的“觉悟体验”(awakening experience):让人得以重新思考人生的体验。
  我听了,刚冒起的一丝失望转为一丝浅笑:面对死生大事,大师毕竟也是凡人。
  在他等待作MRI的那个周末,他决定如他书中人物Julius那样:坚持给病人作治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这样或许在有意无意中为年轻的一代治疗师作了一次Modeling,如同一个 social father。
  再看他在小说中所创造的人物与故事,虚构与纪实交替中处处都可以见到他的影子,传达的是他面对死亡焦虑的苦苦探求和拷问。如同霍妮的Clare,其实就是她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一种自我探寻(self-exploration),而最终又惠及了他人。
  
  • Yalom与中国
  
  Yalom似乎比起他的同僚,譬如写《感觉良好》的David Burns,对版权一事要糊涂些。后者不仅收到版税,也收到中文的样书。
  他不知道中国大陆也有他的书,而且很受欢迎,因为他未曾收到过版税。有朋友说可能是大陆的出版社从台湾出版商那里购得了简体中文版的版权。
  
   www.yalom.com上有他的联系方式:idy@stanford.edu
  不知道他注意到没有,他名字的缩写是 I dy.
  
  他会高兴听到来自中国的问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