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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孟潮 上海林紫心理咨询中心

 
 
六载辛勤九陌中,却寻归路五湖东。
名惭桂苑一枝绿,鲙忆松江两箸红。
浮世到头须适性,男儿何必尽成功。
唯惭鲍叔深知我,他日蒲帆百尺风。
                      ——唐•罗隐《东归别常修》

   和女人一样,男人也不是天生的。成为男人,你需要摆脱对母亲的认同和依赖,把对母亲的爱恋转移到其它女人身上,与此同时转向认同父亲,这便是传说中的对俄狄浦斯情结的修通。一个人过不了这一关,他就永远是个男孩或者不男不女的人。

   《满城尽带黄金甲》讲述了三个男孩度过俄狄浦斯情结的三种方式,三种失败的方式,三个痛苦的男孩。

   大王子因为乱伦内心充满对父亲的内疚,从而自我阉割(退出王位),并且尽力想把对母亲的爱恋转向其他女人。这个倒霉蛋、失败者、花花公子和酒徒的悲剧命运结束于同胞竞争促成的谋杀,起源于父母对他食人狂般的非理性之爱。看起来他得到了太多,父母都爱他爱得要命。他应该是最有希望修通俄底浦斯情结的。但是他的结局恰恰证明了他得到的太少,他得到的爱不是父爱和母爱。父亲带着对前妻的内疚和爱意来爱他,他生活在母亲的阴影中,他只是父亲的一个记忆片段而已。更不幸的是,他的继母向这个自幼丧母的青年大把抛洒的也是性爱而不是母爱,继母对其父无任何敬意,更谈不上鼓励他认同父亲的权威。大王子家庭中所有人都是暴力主义者,所有人都那么坚强镇定冷酷残忍,只有他例外,他承担了被其他成员排斥和投射的脆弱、无能和恐惧。他的生活中没有父爱、没有母爱、没有兄弟之爱,他是这个家族中第一个死去的人物,得到最多的人往往什么都没有得到。

   二王子看起来和父亲一样坚强果敢,不怕死亡,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但是别忘了这些特点也是他母亲具有的。其身份认同结局是清楚的,他既没成为男人也没有成为女人——他成为了死人。在其父母你死我活的争斗中,他必须加入一方,而不管加入了那一方,另一方必须死亡。其荒谬命运的结局就在于,他必然成为一个弑父者或弑母者,而他的选择是自杀。这个聪明而悲惨的选择揭示了二王子的真实身份只是父母争夺的一个工具,其存在之意义便是满足父母的攻击欲望。他只是一个傀儡,一个棋子,他没有自己的时间,没有自己的空间。“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躺。北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这个愤怒而哀怨的诗人及战士生活在永恒的孤独中,爱情和温柔对他来说永远可望不可及。

   三王子是一个不存在的孩子。他连兄长们那种假冒伪劣的亲情都没有。他充满了嫉妒和仇恨,他认同了魔鬼,其父母内心仇恨的魔鬼。从他小小年纪就已学会发动政变,屠杀兄长的品行看来,他对父亲的认同更加全面和彻底,但是他父亲并不允许这种魔鬼认同的存在。

   大多数人会对大王-父亲义愤填膺,认为这场家庭悲剧都是他的错。

   如果这场政变成功,大王人头落地,结果会是什么?

   首先,老大由于对父亲内疚和对母亲兄弟的愤怒,会仍然使用自己惯常的自我麻醉的方式,变成一个色情狂和瘾君子;而老二会被强烈的内疚和罪恶感笼罩,他要么步老大的后尘放荡形骸慢性自杀,要么成为一个如同父亲一样冷漠残酷的人,处处提防别人争夺自己的王位,神经衰弱夜不能寐,和母亲的关系也会逐渐疏远乃至化友为敌;而老三会继续成为一个时刻充满嫉妒想要杀死兄长取而代之的阴谋家。

   也就是说这场父母之争没有胜利者,这个家庭就注定不会诞生一个四平八稳健康快乐的好男人。因为健康俄狄浦斯情结的结构核心在于父母之间的协调配合。父亲乐意孩子们认同自己,并有力量能把他们从母子关系那种蜘蛛网般的依赖性中拉出来;而母亲也尊重父亲的权威,同意并且支持孩子们离开自己,能够认同父亲的特质。

   《黄金甲》这个故事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这种家庭很有代表性。这种夫妻之间怨恨多于爱情的家庭遍布中华大地大江南北,而这对夫妻他们为了面子、经济、上一辈的期望以及社会历史文化等等因素又不离婚。于是这对夫妻就会把他们的矛盾转移到孩子。如果这对夫妻抢夺对这个孩子的爱,并且势均力敌的话,他们的孩子就成为大王子;如果是母亲或父亲胜利的话,他们的孩子就成为二王子;如果双方都开始另觅新欢,不顾家庭的话,他们的孩子就成为三王子。

   有趣的是,虽然这个的家庭是彻底失败的,但是你可以看出来这个家里面除了大王子以外,其他所有人都一副虎视眈眈生机勃勃的样子追求他们欲望和目标的达成,为什么这群强迫性追求成功的人最后却会惨败,实在值得人们深思及研究。而沉思的前提在于一个人能够允许自己浪费时间、无所事事、沉默寡言、远离人群,丧失这种古老的传统的地方也同时丧失了善良和人性升华的可能,这个地方就叫做地狱,即便黄金铺地它仍然是地狱。

   本文部分内容发表于《心理》月刊2007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