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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孟潮 上海林紫心理咨询中心
2007 年11月

 
 

(投稿版)

了解马小军的无意识在于对以下几个问题做出解答:(1)为什么马小军经常要进入他人的家庭,而不进行偷窃?(2)为什么马小军记忆中的马兰的照片是穿泳装的,而实际上米兰并没有任何泳装照?;(3)为什么每次马小军和米兰会面前后,都会发生暴力事件。而暴力事件中,都会有一个男人被马小军“收拾”或“战胜”,或者反之?

在青春期前,所有男孩都爱自己的妈妈,通过妈妈来满足所有欲望。然后,青春期到了。很多欲望无法再通过母亲满足,尤其是性欲。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女性代表者来满足自己的性欲和幻想。

每个时代的青少年都会制造出一批批街头流传的“大淫妇”形象,这些“大淫妇”的共有特点就是这样的:1)性生活很随便,可以和任何青少年上床交配:2)往往已经工作,还愿意为了青少年倒贴钱。3)年龄大过青少年,可是肯定不能和自己的母亲一样大。

在马小军的幻想中,“大淫妇”的角色由“米兰”、“于北蓓”承担。而与之对照的另外一组女性原型是“无欲女人”,如斯琴高娃扮演的那个怨妇加孕妇妈妈和眼神警惕穿着土气匆匆走过的家庭主妇,她们共有特点是正经不性感无性欲。

所有“大淫妇”都是马小军的内心愿望的投射在一个外界上的女人形成的。“大淫妇”的作用是帮助青少年代谢和深化性冲动的同时提供青少年们仍然无法摆脱的母爱的照顾,这就是为什么她们必须“大”的原因。她们必须在年龄和心智上都超过青少年,从而在承担起性欲总司令和成年生活指路人的艰巨任务。

“淫”是她们必须具备的另外一项特征,她们必须具有性欲。这就是为什么马小军坚信他第一次看到的米兰照片是一张泳装照的原因。米兰的照片就是马小军内生性大淫妇幻象的第一次对外投射。在他的心中,存在一个愿意为他宽衣解带、裸露身体的性感女人,这个女人愿意对他招手指引半推半就,愿意让他进入自己的房间停留,要多久就多久,“这样那样,怎样都行”。就像妈妈对待她那调皮的儿子一般。


马小军的米兰就是贾宝玉的秦可卿。历史并不会改变什么。历史也不会记载射精和手淫这些“恶心兮兮”的东西,只有代表先进力量的无产阶级大无畏的唯物主义者们才真正能够正视性欲的产生以及俄狄浦斯情结和万恶的私有制之间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马小军之所以要不断进入他人的家门并且停留,就在于他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家,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裸露的女人。这个女人不要像妈妈那样唠叨乏味同时又能够提供妈妈的温柔和管教。米兰就是他遇到的第一个这样的女人。

马小军故事的另外一方面是和男人有关的。对无意识来说,女人只有两种,可以性交和不可性交的,男人也只有两种,可以打的和不可以打的。

马小军作为一个敏感的充满对女人的性欲和对男人又羡慕又嫉妒的青少年出现在这个故事中出现,而总有一个男人作为仇恨对象、竞争者或者阉割性欲者出现,这些男人分别是历史老师,“六条”的一个无辜少年替罪羊,警察,刘忆苦等。而最重要的男人自然是他的父亲,这个让马小军恐惧和战栗的而又经常奔忙在外的男人同时也爱惜自己的儿子,并且把丈夫的责任如同下达军事命令拱手相让给马小军。马小军需要照顾怀孕母亲的情绪和身体甚至送她生产,同时还要摆平那不可抑制的欲望。

父亲的缺席、退让以及对儿子越殂代庖的默认让马小军不可避免要成为一个拜倒在石榴裙下的情种,而那些澎湃脱缰的性欲必将转移到团体行动和“哥们”的手淫式客体关系中,正如王朔所言,“父亲恰逢其时的残废,可以使我们保持对他的敬意并以最真挚的感情怀念他又不致在摆脱他的影响时受到道德理念和犯罪感的困扰,犹如食物的变质可以使我们心安理得地倒掉它,不必勉强硬撑着吃下去以免担上了个浪费的罪名。”
 

马小军玩弄米兰家的望远镜之时。他首先看到了历史老师,然后才是那个幻想女神的照片。马小军看到了历史老师和女性交往及小便之场景,这激发了他的兴奋,他在呼叫:“我操……我操……”

省略在“……”后的青春期的无意识总是,“我操我妈我又不能因为我爸所以我操你妈可是你又不会同意所以我们一起来操他妈吧!”

而这是一种革命的无意识。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我们可以知道俄狄浦斯情结的社会根源在于恩格斯所言的“儿童对于父母的依赖”和“妇女对于男子的依赖”, 这种依赖性在漫长进化过程中植根于人类的基因。所以私有制社会的万恶本质在于它从神经生物学和进化心理学的水平上控制了人民,让他们终身依赖于客体-家庭-社会网络而无法实现自发劳动和无意识层面的解放。马小军和他的伙伴们形成的“拍婆子”流氓团体的悲剧命运更加深刻的刻画了无产者在缺乏革命理论和操作技术的条件下,如何只能把崇高的争取个性自由和人类解放的动力变化成追逐异性和性交的欲望。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我们无产者们需要通过改良原始佛教的正念技术和精神分析的技术为我们所用,帮助无产者们能够真正摆脱阶级社会加诸于人民群众的基因和大脑中的枷锁,彻底根除压迫的无意识根源。俄狄浦斯情结作为这种压迫的一个象征也将最终成为历史的遗迹。

修改版

和所有青少年一样,马小军的爱情起源于偷窥和幻想,而其独特性在于这些欲望和想象都得道了恰逢其时的满足。

马小军需要确信自己自由出入他人领域的能力,这是性欲转化为偷窥欲的一种变形。他进入他人之家庭,可是他并不想偷窃,而只是在此领域中停留等待,窥伺观察他人生活之细节。就像窥淫癖只是希望远远地观察他人做爱,而自己从来不愿意赤膊上阵一样。

窥视是马小军性生活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虽然身体已经最好一切性交的准备,但是性禁忌对他来说仍然力量存在,所以他必须压抑性欲,代替为窥视或探望之欲望。

但是那些潜伏的性欲必然出现不可抑制,它们需要一个活生生的代表和客体,能够召集这些被打压得七零八落的散兵游勇组成一只军队,突破少年那苛刻和莫名其妙的道德防线,形成一次次性冲动的井喷和突围战。这场战役胜利的结果就是,这个青少年要么手淫,要么开始性交并敢于承担性交各种后果。随着性交的出现是,青少年开始迈向成人社会。而在马小军的这一切心理变化种承担起力比多客体、性欲总司令、成年生活指路人的人就是米兰。

每个时代的青少年都会制造出一批批街头流传的“大淫妇”形象,这些“大淫妇”的共有特点就是这样的:1)据说性生活很随便,可以和任何青少年上床交配:2)往往已经工作,还愿意为了青少年倒贴钱。3)年龄大过青少年,可是肯定不能和自己的母亲一样大。

在青少年蓬勃幻想的激发下,每个时代也不乏一批批女青年认同这个“大淫妇”的形象。如电影中的于北蓓和米兰。

马小军坚信他第一次看到的米兰照片是一张泳装照,就是其内生性大淫妇客体幻象对米兰的第一次投射。在多次幻想投射后,幻想-现实的分界对马小军来说日益模糊。大淫妇—他人房间中的照片女郎—米兰混为一体,构成其内心女性形象一极,而另一极是由斯琴高娃扮演的那个怨妇加孕妇妈妈和眼神警惕穿着土气的大院的成年女人。这另外一极的女人们共有特点是正经不性感无性欲。

“大淫妇”和“无欲女人”在幻想中的融合是青少年性欲成熟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阶段。所以一方面,我们在“米兰”、“于北蓓”身上会出现琼瑶姐姐的拥趸才会有的纯洁和脆弱;另一方面,那些“无欲女人”也会迟早透露出她们的欲望和向往。当妈妈对马小军抱怨,“你爸是年年不回家,你是天天不回家”的时候,当妈妈对着儿子哭泣并且需要马小军送她生产的时候、当妈妈对着儿子倾诉衷肠和回顾自己的爱情婚姻史的时候,当妈妈倾诉自己的孤独和悲哀以及对丈夫和儿子那不可抑制的欲望的时候,一个让儿子毛骨悚然的时刻来临了,母亲对儿子的欲望是如此昭然若揭不受控制,在那个父亲缺席的时代和家庭,马小军唯一选择大概也只有成天在外鬼混,远离这个沸腾着母亲的欲望的巢穴。

但是被母亲的依恋需求所激发起来的性欲并不会随着他离开家庭投身青少年团体而消失,这些性欲必然找到类似于米兰这样的“大淫妇客体”得到宣泄、转移或者升华。

到此为止,我们已经讲述了马小军青春期俄狄浦斯情结故事的二分之一。而此故事的另外一半是和男人有关的。

纵观整部电影,不难发现整个叙事中都具有以下特点:1)每次马小军和米兰会面前后,都会发生暴力事件:2)暴力事件中,都会有一个男人被马小军“收拾”或“战胜”,或者反之。

影片中第一个俄狄浦斯情结出现在马小军玩弄米兰家的望远镜之时。他首先看到了历史老师,然后才是那个幻想女神的照片。马小军看到了历史老师和女性交往及小便之场景,这激发了他的兴奋,他在呼叫:“我操!我操!”

这个场景的无意识意义是如此显而易见——儿子窥见了父亲的性生活场景,激发起了对父亲的嫉妒和愤恨,以及和母亲做爱的欲望。

虽然人物身份经历多次转换,《阳光灿烂的日子》后面的所有叙事都是这个的三角场景的变化。马小军作为一个敏感的充满对女人的性欲和对男人又羡慕又嫉妒的青少年出现,而总有一个男人作为仇恨对象、竞争者或者阉割性欲者出现,这些男人分别是历史老师,“六条”的一个无辜少年替罪羊,警察,刘忆苦等。而且总有一个性感的女人(经常是米兰)作为竞争的焦点和创伤的抚平者出现。

这也是我不太喜欢这部影片的原因之一,俄狄浦斯情景展现的太过充分和生硬。相反破坏了王朔原作《动物凶猛》的那种自发的、无意识成分更加充足的美感。虽然那一连串在俄狄浦斯情景中呈现出来的阴茎象征物——望远镜、水龙头、钢笔、烟囱、汽车——的道具选择颇具匠心。

对乱伦欲望的压抑造成了马小军的记忆的脱节和错构、虚构。王朔写道,“我对米兰那些日子的印象如此丰富,那么密实,环环相接,丝丝入扣,甚至重叠交织,分隔不开,想来那段时间我们是经常见面的。为什么我还会有难以排遗的寂寞心情和压抑不住的强烈怀念?为什么我会如此激动?如此敏感?如此脆弱?平日同空见惯一向无动于衷的风景、世想,乃至树叶的簌响,鸟类的呢喃,一朵云的形状,一枝花的姿态,一个音符,甚或一籁俱寂都会使的深受感动,动辄热泪盈眶。难道万物突然有灵了么?”

这恰如其分描述了马小军如何把对母亲“丝丝入扣”的欲望转移到米兰身上的,正因为米兰无法完全取代母亲的地位,所以马小军虽然天天和米兰在一起仍然感觉到孤独和不满足,而那些剩余的欲望会投射到江河大地,城春草木。万物有灵了!

俄狄浦斯情结的出现和维持必须要有三个外在条件:(1)母亲对于儿子的依恋;(2)父亲对这种依恋视而不见或无能为力。

而如果加上第三个条件——“父亲拒绝儿子对自己认同。”,马小军的命运就必然要和《满城尽带黄金甲》的三个王子同甘共苦了。

马小军对女人那不可遏制的欲望必然需要一个男人的退出、失败或者默许作为代价和催情剂存在。父亲的缺席、退让以及对儿子越殂代庖的默认让马小军不可避免要成为一个拜倒在石榴裙下的情种,而那些澎湃脱缰的性欲必将转移到团体行动和“哥们”的手淫式客体关系中,正如王朔所言,“父亲恰逢其时的残废,可以使我们保持对他的敬意并以最真挚的感情怀念他又不致在摆脱他的影响时受到道德理念和犯罪感的困扰,犹如食物的变质可以使我们心安理得地倒掉它,不必勉强硬撑着吃下去以免担上了个浪费的罪名。”

父亲对“父亲之位”的拱手相让以及对性欲支支吾吾的非辩证唯物主义者态度,也会激发出一种把父性和母性融合一体的庞大万能的自体客体,这个自体客体的进一步投射会形成更大范围内的泛灵论倾向,如影片中那些无所不在的耀眼阳光所征兆的。它们构成了无可言说的对于父-母合一的背景客体的认同。马小军投身于这种认同中,在这种认同中,马小军的身份消失了。恰如王朔所言,这种认同宛如一碧如洗的晴空,让马小军想与它融为一体,在它的无垠中消逝,让任何人都无处去觅他的形踪,就像他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在一片雅雀无声和万念俱寂中他的自我进入这种原始性背景认同的水面,所有的欲望在身边一朵朵炸开,一股股刀子般锋利的地潜入其鼻腔和身体各部。原始母性那刺骨的冰凉和无边柔情接纳了自我的存在和最早的欲望,“我在清澈透明的池底翻滚、爬行,惊恐地挥臂蹬腿,想摸着、踩着什么紧硬结实的东西,可手足所到之处,到处是一片温情脉脉的空虚。能感到它们沉甸甸、柔韧的存在,可聚散无形,一把抓去,又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泻出、溜走。”

“阳光投在水底的光环,明晃晃地耀人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