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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丑小鸭整容了…… 2008-04-10 10:02 人人都说你很美丽 我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宁愿它不是自己的。 我熟悉它上面的每一颗斑点，每一道伤痕，随着心情的变化而产生的微妙变化，这张脸与我相随相伴了27年，在镜子里与它对视也许有几万次了，每一次看着它，都让我对它又爱又恨。 从发型再到脸色，眉毛、眼睛、鼻子，每一样都细细端详，最后，我看到了自己的牙齿，这是我最不喜欢的一部份，它们似乎是不情愿长在我的嘴里，那种不情不愿的样子就像一排正在无辜受罚的学生，每一个都别扭着，有一口这样的牙齿，可想而知，我好不容易才有的一点自信消失殆尽。 有这样一张脸，我想我至少得坚强，所有的书都是这样告诉我们的，丑并不是我的错，可以用内心的美来弥补、升华，但是，心灵与外表，它们真的是两回事——这让站在三尺讲台给学生讲着人生的大道理的老师每每有些言不由衷。 做一个教师好辛苦，面对那么多的学生、那么多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为人师表、传道授业解惑，我的心里就发怵。教师并不是我的理想职业，我最想做的就是到一个与世隔绝的荒岛上过隐居的生活。至少像姐姐那样，做一个戴着口罩在实验室里工作的实验员也行。但是，我却是一名教师。 一切都在于母亲的反对，我本来想像姐姐一样报考医学院，可是母亲说两个孩子都读医学院经济上压力太大，她动员我读师范，并讲了当老师的种种好处，我答应了，现在想来就后悔，觉得那简直就是一个阴谋。 早在儿时，母亲就不怎么喜欢我，是的，与她所钟爱的姐姐比，我是长得丑一点，也不是那么乖巧伶俐，但最重要的不在于此，我的出生本来就是父母计划外的意外，况且在出生时她又难产，据说生我时受了不少苦，后来又进补失度，哺完乳后的她臃肿不堪，再也恢复不了原本的美丽苗条。她说看到我就想起了生育过程中所受的种种罪，而作为一个爱美的女人最在意的身材就是毁在我的手上，总之，她把一切不好的东西都与我联系在一起。 对于姐姐，绝对没有这样的问题，她占尽了先天的优势，又聪明又美丽，又得父母的宠爱。我不明白，为什么同父同母所生所养，我们会有这么大的差别，遗传基因在哪里出了问题。更让我惋惜的是，美丽的姐姐从事的偏偏是一项很少抛头露面的工作，她在放射科当医生，一天到晚戴着口罩在化验室里拍片取样。这倒是我所希望的，可命运却作了如此相反的安排。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当一家人在一起聊天时，我半开玩笑地讲到自己的不满，父母、姐姐也会半开玩笑地告诉我，其实我也很漂亮的，除了嘴巴长得不好外，其他都还不错。也许吧，至少在人们的眼里，我是正常的，甚至可以说是优秀的，在我的学生眼中，我是一个受人爱戴的好老师。 但是，谁也不知道我的心结，不知道我是这样战战兢兢地面对着周围人们的注视。 那天，我给学生们布置了一篇写人的作文，在收上来的文章中有一篇引起了我的注意，文章竟是写我的，对我的容貌有着细致的刻画，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这让我惊讶，也让我不安，她这么细致地描写我，一定是无数次地观察过我。我害怕这样的目光。我不由得特别留意了一下作者，是刚转校来的学生，名字叫吕玲。 听说她是因病休学一年后才转到我的班上来的，我还记得报到的那天，她的一双大眼睛很警惕地看着我，流露出的那种胆怯，仿佛里面有一只小鸟，随时都会受惊飞走。她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极讲究的打扮。高个儿，瘦瘦的，发育得并不是很好，五官秀丽，但是白得不正常，鬓角隐隐地可以看到淡蓝色的血管，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戴着的牙套。 为什么她会这么细致地观察我，在她的眼里我真的如此美丽？那天，我请她到办公室来，我先问了她初到这个学校感觉如何。 她告诉我，这里的老师都很好，但是与同学们相处有些困难，有人背后讲她的坏话。 然后，她讲了一件事。 有一天上生物实验课，她正在门口换鞋，所以进去晚了一点，就听到同学们在议论——其实她蛮漂亮的，就是……见她进来后，他们都没有说了，她想他们是在说她。那他们想说的是什么呢？ 过了一会，她正在往兔子身上注射麻醉剂，突然又听到一个声音：“不要老是盯着别人看嘛，那会伤害别人的自尊心的。” 她于是认定同学们刚才是在说她的坏话，并且是关于她的相貌的坏话。 作为一个新来乍到的女学生受到人的关注是正常的，他们也许并没有恶意。我安慰她，然后我问她，你很在意你的相貌吗？ 是的，我觉得自己长得很奇怪，我觉得我与别人不一样。 你觉得你与别人哪里不一样？我问她。 她讲她对自己最初的恐惧。有一次，与同学约好去看电影，同学迟迟不来，闲极无聊的她看到自己身边有一辆车，车上没人，于是，她走过去，想在后视镜里看自己的口红涂得是否均匀，可是，当她看到镜子里的那张脸，不由得吓了一跳，那是一张多么奇怪的脸啊，五官歪曲着，眼神迷离，带着一种呆滞而且令人恐惧的神情。她被那张脸吓坏了，拔脚就往家里跑，感觉一路上别人都在看自己。 回到家，她关上浴室的门，一个人对着镜子看了半天，眼前总是出现那张可怕的脸。那是自己的脸吗？她很疑惑，记得以前人们说过，不同的镜子照出的形象是不一样的，于是她找出家中所有的镜子，一面一面地看着，比较着，她要努力地发现自己的脸是不是那样的。 结果，她发现自己的脸从右边看上去很美，但从左边看简直就是一个丑八怪。 听着她讲这些，我心里一惊，我想到了我自己内心的许多困惑。玲子其实也是自己的一面镜子。 我问她与她的父母的关系如何，她告诉我，她父亲是某电子产品的销售代理，长年在几个城市间奔波，在几个女人间纠缠不休，她母亲长年一个人持家，几近守寡，就把与父亲的所有不快都发泄到她身上。说她和爸爸一样令人讨厌，没人想要她，有时候她还打她。她害怕母亲，又为自己感到羞耻。 有一天，与母亲刚吵过架，她不想回家，就与同学在街上瞎逛，这里，在人行道上，看到一条小狗，又丑又脏，身上的毛都成了一绺绺的，在一些摊档间钻来钻去地找食物，然后蹭到了一位同学的腿上，那个同学踢了它一脚，很厌恶地说，唉，知道自己长得丑，就不要出来吓人沙。同伴们都大笑，玲子觉得分外刺耳，玲子是属狗的，平时也爱狗，那一天，她觉得他们在笑自己，因为自己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我一定要改变自己，改变自己的一切，自己的脸、身体，要让自己彻底改变。她对我说。 我专注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这时，她突然告诉我，其实她已经这样做了，她用她父亲给的钱在医院做过多次整形手术，隆鼻梁，垫下巴，又去口腔医院做正畸。 我想起了她嘴里的牙套。 做这些的时候不害怕吗？我问她。 不害怕，只是怪怪的，躺在手术台上，做了麻醉后，整个人就像进入了一个黑洞里，又像死了一般，但每次我都是怀着希望死去的，因为，因为我知道，等我醒来时，我就会不一样了，我会比现在美丽一些。 那种感觉有一点像化蛹为蝴。她又补充说。 你现在已经很美丽了。我由衷地说。你真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不，我不漂亮。你看，我的眼睛就是我现在最不满意的地方。 我看着她那双大大的眼睛，这是很多女孩都羡慕的一双眼睛啊，为何她不满意？ 她说，你不知道，我原来是肿眼泡，在做了眼眶去脂后得到了一点点改善。但是，你看，我的眼睛还是有点外突，这实在是难以修正，所以，我非常地苦恼。 她告诉我，她现在对于整容一是上瘾，一是后怕，因为，整容后的自己确实比以前美丽，但是，如果这样无止尽地整下去，只怕自己都不是自己了。 就是因为这些事情，我休学一年，足不出户。我希望自己能以一个新的面貌开始新的生活，但是，我发现，我还是对自己不满意。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有时候甚至想死。她一边说，一边哭。我一定要看清我自己，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怪物？ 沉默半晌，我告诉她，在我的眼里，你很美丽。 真的吗？可是，为什么没有男孩子爱我，我原来的班里，很一般的女生都有男朋友，为什么我没有？ 我愣了一下，然后告诉她，有时候，人们并不一定是因为美丽才来爱你的，但是请相信，一定会有人来爱你的，只是时间还没有到而已。 连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说教好苍白。 那天，回到家，我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镜子前，再一次看着自己的脸，想像着，在我头脑里同时有一架精密的外科工具和电脑成像系统，我用它对自己的五官随心所欲地做着增删，牙齿整齐一点，鼻梁再高一点，脸颊再削瘦一点，嘴唇再厚一点，嘴角再薄一点长一点…… 由此，一个个不同的形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但究竟什么样的自己才是最美丽的呢？玲子的眼泪告诉我，当你不满意不喜欢自己的时候，你缺少的可能是一种关爱与肯定，而不仅仅是一张美丽的脸。如果你对自己不满意，你永远也无法有一张让自己满意的脸。 想起姐姐讲过的在她们医院发生的一件事，一个漂亮得几乎是无可挑剔的女子，在她们医院做了隆胸手术后，过了不久又来要求把注射的硅胶给抽出来。其实，她所做的那一例手术非常成功，那位女子也承认，在手术后，朋友熟人都说好，又挺拔又性感，她的丈夫也很满意，但是，她觉得不好，因为，她有很多的怀疑，对于自己，也对于别人。现在的自己还是真实的吗？男人们是不是只是因为这个东西才喜欢自己的？总之，她不要这份以心理的痛苦为代价的美丽，她想把自己再变回去。 为什么有这么多神经质的女人，因为被看是她们摆不脱的命运。因为被看，所以期待自己美丽。但是，怎么样才是美丽的呢？其实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标准，但女人们希望的，却是那样的一种境界——人人都说你美丽。 对于自己外表的在意程度大于一切，挫败感便如影随形了。玲子，我，还有许许多多的女人，都是这样的愿望的牺牲品。 （3770字） 点评： 如果丑小鸭整容了…… 孟尝 所有的鸭子都说，丑小鸭是最丑的鸭子！时间长了，丑小鸭也对自己说：我是一只最丑的鸭子。 于是，丑小鸭就抑郁、自卑、痛苦。直到它遇到了天鹅，它才知道，原来我是天鹅，根据鸭子的标准，我是丑陋的，根据天鹅的标准，我却是美丽的。 童话中的丑小鸭很幸运，文中的“丑小鸭”们则不幸，他们遇到的只是一群又一群的鸭子。他们只好根据鸭子的标准去整容，要是鸭子中有整容外科医生，难说丑小鸭也会整容的。 但有个问题，外科医生无法把“丑小鸭”的心中的那些记忆抹去，即便她容貌大变，她仍然记得那些伤人的话：“你好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乃至周星驰那样的，“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如果“丑小鸭”整容了，她仍有可能会觉得自己很丑的，因为她心中仍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我很丑的！”。这个声音是一群鸭子的，这群鸭子中有“丑小鸭”的父母、同学、恋人，乃至媒体和自己的一部分，要把他们赶走谈何容易。所以，素面朝天不仅仅是一种潮流，更是一种勇气。 所以，很多人整容后仍然觉得自己很丑，因为他们不能鼓足勇气对那群鸭子说“不！”。 曾经遇到一只“丑小鸭”，别人说她难看，她说：“嫌难（南）看不好，你朝北看嘛！我又没请你来看我，我生下来也不是为了让你感到好看的。”，后来大家一致认为她是全班最可爱的女生。 她没有整容，但大家都把她当作天鹅。 只有把内心的这群鸭子赶走，把内心的自我形象改变，整容才会让我们快乐。 如果能和鸭子们谈判一下，说服他们不要“鸭眼看人丑”，就没必要整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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