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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孟潮 武汉中德心理医院
原文发表于《私房心情》
 
 

  我和师弟终于论文答辩通过,欢天喜地。
  拿到了相片,看到一个可笑的情景。
  答辩完后每个学生都要和导师单独合影。合影上,我和师弟不约而同的都把右手放到了口袋里。我是把手插到了上衣的口袋里,师弟把手插到裤子口袋里。
  而我们的左手都放在外面,贴着站在左边的导师。
  那只插进口袋的右手泄露了我们无意识的秘密。


  人类折磨自己的方法很多,其中最优雅的一种自虐术就是考硕考博。整个论文写作的过程极为辛苦,需要动用所有的理智。偏巧我们的导师对学生要求比较严格,很少表扬学生。
  到了答辩之前,我和师弟几乎夜夜失眠加紧校对,可是即便一个字一个字地校对,论文仍然免不了有错漏之处。特别是格式和标点符号,一不小心就带过去了。每每你觉得已经完美无瑕,可是一不小心就发现某处标点错了,字号错了,行间距错了。我们出现对论文的“强迫性检查”症状。带着恐惧和自卑一次次沉浸到论文中。我们妄图通过自己的认真、理智、决心、毅力获得来自答辩委员会的完美无缺的表扬。我们必须压抑自己的脆弱、依赖、懒惰、情绪、渴望。
  而实际上,我们内心深处都希望导师也好,答辩委员会也好,能够像我们的母亲一样娇惯、恩宠、温暖我们,并不是以我们做了什么,而只是我们本身。
  我和师弟,像所有其他在事业上渴望成功、容易焦虑的男人一样,怀着一个梦想,那就是能够权威那里得到母爱的温暖。
  可是导师是个男人,是个威严的男人。压抑的对温暖渴求必须转换,转换成一个行为,这个行为就是把右手(写作论文必须用到右手)插进口袋(如母亲怀抱般温暖的口袋)。


  答辩结束,我和师弟都得到了所有评委的一致好评。
  然后我们陪导师和评委们去吃饭。
  老师们说,今天你们要多喝一点。师弟就喝了很多酒,一直喝吐了。
  第二天,论文要入档案。师弟觉得自己论文还是不完美,准备再重新打印一边,他担心由于他有一、两个错别字学校就彻底否定他,不给你学位证。
  我和他说,你有点现实感好不好?这是大学,评定你论文的人是大学老师,又不是和你有世代血仇的对头,怎么可能为了几个错别字就破坏你的前途呢?
  他知道,可是还是不放心。
  他的脑海中仍然存在这么一幅图景:随时随地都会有个人冲出来,彻底否定他,开除他的学位。
  与此同时,他正沉浸爱河之中,每天和女友绵绵细语很长时间。然后熬夜修改论文。
  师弟手忙脚乱、奔波于爱情和学术之间。这个28岁的男人正在努力向他的老师,他的女人证明自己的价值。还没有看到其实他需要的别人无条件的接受自己。


  导师50岁了。后来他吐露了为什么对我们要求严格的原因。
  原来他受过“创伤”。
  我们前面有位师兄,4年都没有毕业。论文写得很糟糕。可是他又不肯努力,只是缠着导师让放他一马。
  最后导师头大如斗,只好帮他一字一句地改,其实相当于导师替他写了一大半。
  导师讲述的时候,至今仍然面带惊恐之色。他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于是对我们一开始就严格要求。
  这个男人很少说话,醉心于创造高质量的学术成果。被其他专业界人士认可,对他来说很重要。


  男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怪。一方面,他们非常在乎另一个男人对自己的看法,另一方面,他们又很少表达对另一个男人的关心和在乎,除非重大的事情发生。
  男人总是习惯把自己的爱隐藏的很深,藏在人们不注意的一个口袋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