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部反馈假设”的检验研究
一、前言
已有许多研究表明,人为地表现某种面部表情,能导致与其相应的情绪体验的产生或增强。这种认为人为表现的面部表情对情绪体验具有反馈效果的观点,被称为“面部反馈假设”(facial feedback hypothesis,简称FFH)(Ademan & Zajonc,1989;Laird,1984;Steinberg & Laird,1989)。
FFH有着广泛的理论背景,最早可追溯到达尔文(Darwin,1872)和詹姆斯(James,1890)这两位情绪研究的先驱者,是他们的思想激发了后来的一些理论家把“反馈”的概念纳入到他们各自的有关情绪的理论中。
以往对于FFH的研究,都试图回答以下一些问题:(1)面部表情对情绪体验真的具有反馈作用吗?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2)这种反馈的模式如何?(3)面部表情对情绪体验反馈必须要以“自我知觉”作为中介吗?
尽管有关FFH研究的文献正在迅速地增加,但迄今对上述三个问题的争论仍没有休止。很明显,问题(1)最关键,它是问题(2)与问题(3)存在的基础。对问题(1)的争论具体表现在两方面:在大量研究结果支持面部反馈现象存在的同时,相反的证据也是存在的;以往研究中要被试保持一种面部模式的时间过长,而且对被试表现的面部表情模式缺乏必要的效度检验(Matsumoto,1987)。
鉴于上述事实,本研究运用人为操纵面部肌肉运动模式(muscle by muscle)的方法,在对以往研究实验方法进行尝试性改进的基础上,对FFH重新进行检验。
参照温顿(Winton,1986)提出的“应在研究中操纵两种以上的面部表情模式”的建议,本研究使用了三种面部表情模式,它们分别是快乐、愤怒和恐惧表情。之所以选用它们,是因为它们都具有非常明显的肌肉运动的面部模式,而且它们在全人类普遍存在,都是基本情绪。
在面部肌肉运动模式持续的时间方面,为了既能保证在实验中使一种面部表情模式持续较长的时间,又不会导致所持续的面部表情模式的性质发生变化,这个研究尝试性地使用了一种我们称之为“频动法”的保持方法,即让被试在保持一种面部表情模式的过程中,有节奏地作短暂的放松。
研究中对被试情绪体验的测量是用伊扎德的分化情绪量表,它可以同时对兴趣、快乐、痛苦、厌恶、愤怒、恐惧、悲伤和惊奇等八种情绪体验进行测量(实验时删除了兴趣体验的测量),更重要的是,伊扎德的分化情绪量表的测量达到了一定的信度与效度,在表明情绪的性质以及测量上具有理论和应用的意义(孟昭兰,1989,第232页)。
我们期望通过快乐、愤怒和恐惧三种表情条件下各种体验变化的比较,以便能更好地确定面部表情有无反馈效果。如果上述检验结果支持FFH,我们还将对前面所述的问题(2)及问题(3)进行探讨。
二、方法
(一)被试
被试为60名非心理系的北大学生,年龄为18~25岁(平均年龄为19岁),男27人,女33人。有3名被试无法完成实验中的任务,故实际有效被试为57人。所有被试被随机地分成三组,他们分别在实验中表现快乐、愤怒和恐惧表情中的一种。
(二)实验器材
摄像机、录像机及监视器一套,空白录像带若干盒,伊扎德的分化情绪量表若干份。
(三)三种面部表情的动作要领
这些动作要领是依据伊扎德的面部表情标准,对以往一些实验中所使用的快乐、愤怒、恐惧三种表情的动作要领改编而成的。
实验中使用的快乐表情的动作要领为:嘴角向上并向后拉,同时面颊自然上提。
愤怒表情的动作要领为:聚拢双眉并使之向下(也就是皱眉),同时咬紧牙关并使嘴唇紧闭。(注意:皱眉的同时要尽量保持眼睛不因此变细)
恐惧表情的动作要领为:眉毛有些轻微的抬高,上眼睑向内绷紧并能感受到其有些紧张,眼睛也因此稍睁大,同时要有陷进去的感觉。嘴部自然地张开,嘴角向后平拉。整个头部向后,从而使下巴内收一些。(注意:做的时候不要向上翻眼睛)
(四)示范录像带的编制
这个实验通过示范录像带来教被试如何表情一种面部肌肉运动模式。示范者为北大心理系的一位女生。示范录像带的主要内容为:
1.示范者告诉被试“是想教您做一套具有保健与促进记忆功能的面部肌肉运动操”。
2.示范者向被试陈述实验中填写情绪量表不真实的原因。
以上两点实质上是运用“被试盲”技术。
3.示范者向被试陈述动作要领,并给予局部示范,即只向被试呈现与动作要领相应的那部分面部。
(五)实验程序
1.让被试看示范录像带。
2.当被试看完录像带之后,主试问被试是否会做了。如果被试认为他会了,就让他演示一下。主试如果对被试的演示满意,就可让他做下面的内容,否则需含蓄地指出其不正确的地方,直到满意为止。
3.主试向被试指示具体做法,并让他填写一份分化情绪量表,作为对被试体验的前测验。
4.被试填写表之后,就开始让被试做“面部肌肉运动操”,同时为其录像。被试“做操”时间总共为2分钟。“做操”的节奏为:开始10秒放松2秒开始……放松2秒开始10秒停。指令是主试在掌握时间的同时以口语传达的。
5.待被试做完“操”之后,马上再让他填写一份分化情绪量表,作为对其体验的后测验。在这份分化情绪量表的后面,还附有几个调查被试是否意识到其所做的“操”是某种表情的问题。
6.每次只做一个被试,每个被试只表现一种表情。
(六)对面部表情效度的抽样检验
随机从表现快乐、愤怒和恐惧表情的被试中各抽取5人,让北大心理系攻读情绪心理学方向的三名研究生(都学习过表情判断方法并通过了合格考试)通过录像,对抽取被试所表现的面部表情进行了伊扎德标准检验。
三、结果
实验中使用的伊扎德分化情绪量表是一个0~6记分的七点量表。由于每种情绪体验都从两个维度进行考察,所以实际上被试在每种情绪体验上的得分都在0~12分这个范围。被试各种情绪体验的强度,以其在情绪量表上的实得分衡量,体验的变化值则以后测验分数减去前测验分数表示。
表现快乐、愤怒和恐惧三种表情的有效被试分别为17人、20人、20人。
(一)三种表情条件下被试体验变化的差异性检验
1.用单因素方差分析,各种表情条件作为组间因素。对所有七种情绪体验变化的分析结果(见表1)表明:
表1 三种表情条件下体验变化的比较
(1)快乐与愤怒体验的变化在三种表情条件下有显著差异。它们的F(2,54)值分别为5.9826和11.1810,p都小于0.01。这意味着快乐表情与愤怒表情可能对其相应的体验产生了反馈作用。
(2)恐惧体验的变化在三种表情条件下没有显著差异,这表明恐惧表情在本实验中没有对其相应的体验发生反馈效果。
2.用相关t考验进一步对快乐表情、愤怒表情、恐惧表情三种条件下被试的各种体验变化的程度进行了检验,结果(见表2)表明:
表2 三种表情条件下前后体验变化的相关t考验
(1)愤怒表情使被试的愤怒体验显著增强了(t=3.56,p<0.01),而快乐表情与恐惧表情却没有使被试的快乐体验与恐惧体验显著增加。
(2)快乐表情显著地减弱了痛苦与悲伤体验,而愤怒与恐惧两种表情则显著地减弱了快乐体验的强度。此外,愤怒表情还使痛苦、厌恶和悲伤三种体验显著增强,恐惧表情也使悲伤体验显著增强,这表明面部表情具有“愉快―不愉快”的维度性反馈模式。
(二)面部表情反馈与被试的知觉状况之间的关系检验
被试对表情的知觉状况主要有两种情况。一部分被试由于受被试盲技术的影响而没有知觉到他们实验中所表现的面部模式的实质,可以把这部分被试称为“非知觉被试”,而知觉到其表现的面部模式实质的被试,则可称为“知觉被试”。对实验中被试的调查结果表明,表现快乐与恐惧表情的被试全都为“知觉被试”,而表现愤怒表情的被试除了“知觉被试”外(12/20),还有一部分“非知觉被试”(8/20)。
对表现怒表情的“知觉被试”与“非知觉被试”所发生的怒体验变化进行了相关t考验,结果(见表3)表明:
表3 怒表情对“知觉被试”与“非知觉被试”怒体验的影响的t考验
1.“知觉被试”的愤怒体验在表现怒表情前后的变化没达到显著水平,但接近显著水平(t=-2.00,p=0.071)。
2.“非知觉被试”的愤怒体验显著增强了(t=-5.29,p=0.001)。这表明怒表情的反馈效果的发生无须“自我知觉”作为中介。
(三)对实验中面部表情效度的抽样检验
三名检验者按照伊扎德的面部表情标准,通过录像对随机抽取的三种表情条件下的各5名被试的面部模式进行了检验,结果表明,快乐、愤怒、恐惧三种表情对于伊扎德标准中所有面部编码区位的肌肉运动模式的符合率分别为100%、97.8%、97.8%。这虽然是抽样检验结果,但也足以证明实验中被试所表现的表情效度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四、讨论
(一)面部表情的反馈效果
在这个研究中,怒表情引起了被试怒体验的显著增强,而快乐与恐惧表情却没有引起快乐与恐惧体验的显著变化。与以往一些有关面部反馈的研究相比较,本研究的这种结果是比较独特的。因为在以往一些研究中,要么所有的面部表情都显示出反馈效果,要么都没表现出反馈效果(孟昭兰,1989;Laird,1982;Steiberg,1979)。
本研究中不同面部表情在反馈效果上之所以存在着差异,可能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面部表情本身的差异造成了这种反馈效果的差异。愤怒表情的反馈效果可能事实上就比快乐和恐惧两种表情在实验条件下更容易表现出来,这就如同被试在表现表情前的量表报告中快乐体验总高于其他体验一样自然。
第二,实验中要被试表现出的三种表情的强度可能存在着差异。如实验中要被试表现出的快乐表情只是一种微笑,而要被试表现的怒表情看起来却要更强一些。
第三,对不同面部表情知觉状况的差异可能是导致它们在反馈效果上出现差异的一个微妙因素。在实验中,表现快乐和恐惧表情的被试都是“知觉被试”,而表现怒表情的被试却有将近一半的人为“非知觉被试”。知觉状况对反馈效果的影响将在后面进一步讨论。
上述的第二和第三条更可能是导致快乐和恐惧没有表现出与怒表情一样明显的反馈效果的原因。不管怎样,我们可以认定,怒表情的反馈效果在本实验条件下是确确实实发生了。
(二)面部表情的反馈模式
本研究的结果表明,面部表情的反馈既表现出与相应的情绪体验一一对应的性质,又反映出“愉快―不愉快”这一维度性质。这一结果与温顿的推想完全一致。怒表情的反馈结果为“一一对应”的反馈模式提供了证据,说明面部表情的反馈具有分化性。另一方面,实验的结果也表明,快乐表情使痛苦、悲伤等负性体验显著减弱,而恐惧和愤怒表情则使快乐这种正性体验显著减弱,且使痛苦、悲伤、愤怒等负性情绪体验显著增强。这些结果说明,正性情绪的面部表情能引起“愉快―不愉快”维度上愉快端情绪体验的增强及不愉快端情绪体验的减弱,而负性情绪表情的反馈效果恰与此相反。
面部表情反馈模式的双重性体现了情绪本身结构的双重性,即分化性和两极性。
(三)知觉状况与面部表情反馈之间的关系
本研究的结果表明,面部表情反馈的发生无须“自我知觉”作为中介。因为实验中8名“非知觉被试”所表现的怒表情显示出显著的反馈效果(p=0.001),这与莱尔德(Laird,1984)的假设是相反的。
对表现怒表情的“知觉被试”与“非知觉被试”的反馈效果的统计结果(见表3)表明,“非知觉被试”的反馈效果更显著。这似乎说明对怒表情的知觉会轻微地削弱它的反馈效果。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是:对表情的知觉可能导致被试在后测验中所报告的体验值的降低。一方面,当被试在因表情反馈而体验到某种情绪的同时又认识到这是一种假表情,这种认知不谐调可能使其不真实地报告自己的情绪体验;另一方面,知觉作为一种认知活动还能直接影响情绪体验的产生。
知觉状况与快乐表情、恐惧表情的反馈之间的关系,是否如同与愤怒表情的反馈之间的关系相似,本实验无从知晓。如果事先没有对照组,所获的有关信息就会更多一些。
总之,知觉状况与面部表情之间的关系需作进一步的验证。
(四)面部表情的人为性与自然性
以往一些研究表明,自发的面部表情与人为故意的面部表情所具有的内在神经通路是不同的,它们所产生的感觉反馈被加工的方式及其对于体验的影响都是不同的(Noback,1975)。但实际上,对于两者差异的强调又反过来说明,无论是自发的面部表情还是人为故意表现的面部表情,对情绪体验可能都具有反馈效果,而且两者在研究上具有互补性。正是一些有关自然面部表情的反馈理论促进了人们对人为面部表情反馈假设的兴趣与研究,人们也常把对人为面部表情反馈的实验研究作为验证和支持自然发生的面部表情反馈理论的手段。针对面部表情人为性与自然性之间的差异,一些研究者在实验中常运用一些特殊的技术(如本研究中运用的被试盲技术及增强对面部表情的效度检验),以期使这种差异变得模糊。
另外,对于人为面部表情的反馈研究具有重大的实践意义。一些研究者相信,可以把面部表情对情绪体验的反馈效果作为心理治疗的一种手段。
(五)进一步研究需要注意的问题
1.更加完善被试盲技术。除被试盲技术之外,催眠可能也是一种比较好的控制知觉变量的手段。
2.设法控制面部表情的强度这一变量。
3.增设对照组。
4.增加生理指标的测定(如记录被试面部EMG活动模式等),以便使一些结果之间能互相验证,从而增加确定性。
五、小结
从本研究结果可得出以下结论:
1.面部表情对情绪体验的反馈现象是存在的。
2.面部表情对于情绪体验的影响具有两重性:既反映了面部表情与情绪体验之间一一对应的分化性特征,又反映了“愉快―不愉快”这一维度模式。
3.面部表情反馈的发生无须“自我知觉”作为中介。
参考文献
孟昭兰(1989).人类情绪.上海人民出版社.
Ademan, P. & Zajonc, R. (1989). Facial efference and the experience of emotion. Annual Review of Psychology, 40, 249-2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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