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被动性与攻击:其相关性
Betty Joseph 文
杨方峰译 殷一婷校
在这个章节,我想要讨论在一组病人身上会出现的关于攻击性的一些方面。这些病人在分析中的行为看起来异常的无攻击性,以至于他们显得有些被动和迟钝,而分析师显然被期待着去承担所有对分析的兴趣和进程。我的建议是,就这类病人而言,意识层面失去与其攻击性的连接,是与他们无法发现自己的身份有关的。只有那些强有力的自我毁灭冲动在移情中被揭示出来,他们的身份感和活力才能够建立起来,使得他们能够把自己的攻击性整合入剩余的人格结构中。
当然,在这组病人当中,病人的种类和病理的细节是多样的。在这一简洁的章节中,我的目的是提出一些想法并通过某一临床片段来证明,这个片段来源于一个相当典型的病人。接着,我希望能与其他不同类型的被动性病人的相似问题相联系,尤其是那些极为被动的倒错者、更分裂样且退缩的病人,这些人的被动性与其自体的破碎有关。
我正在讨论的这种类型的病人,经常带着他们无法说清楚的模糊的抱怨进入到分析中,对他们自己的潜力感到不确定,不知道拿他们的生活和事业怎么办。可以简略地通过我的病人A看到这类行为在分析中的呈现。这个病人看似对分析有着强烈的需要,能够定期地来,却想不出呆在分析里的理由。会谈以弥散性的描述性的评论开始,却很少提到她想要获得对任何特定困难的帮助,似乎也从来没有提及任何先前的分析工作。提供的材料看似表浅、很有限,缺乏自由联想。常常收集到封闭式的标语,例如“我知道这是因为我感到嫉妒”,就在这里停住说不下去了。会谈总是被很长的沉默打断,这种情况下分析师看似会被期待着去施加压力、去询问、或去激发病人的活力。病人通常以冗长沉重的沉默回应分析师的诠释,诠释似乎被丢入死气沉沉的寂静中。过会后她又开口了,但是继续谈的是其他的话题,给人一种印象:所有的回应和联想都在沉默中消失了;或者她以一种很快的语速说话,虽然拾起诠释, 却是在和分析师的意图显然相去甚远的层面上。例如,如果诠释是通过收集起一系列的事实来呈现某种含义,回应会纠结于事实,而含义被绕开了。很明显这些回应一点也不激动,毫无攻击性可言,看不到任何明显的愤怒和批判。这种行为变得极端反复,却看不到任何想要对它做点什么的动力。
A进入分析的时间刚刚超过5年。她刚30出头,寻求治疗是因为一次灾难性的早婚破裂了,使她无法适当地释放自己。她对于如何处理这段关系的困惑延伸到了对她整体生活方式的困惑。她无法建立满意的关系,也无法对事物全神贯注。她觉得自己的成就和同龄人相比不成功,觉得自己很差劲。她也提到一些伴随着头痛、呼吸困难等躯体症状的紧张感。
A是四个孩子中的老三,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她总觉得父母偏爱自己的姐弟一些,认为他们更引人注目、更有趣,尽管她能很好的意识到她的弟弟也有相当多的困难,也因此需要寻求分析的帮助。父亲,在她的描述中,是一个高大、异常英俊并且很聪明的人,在内陆工业领域有着成功的生意。她说起母亲则带着谴责的口气,觉得她很蠢、爱抱怨、阴郁、很少有自己的生活、为了这个家庭活着,对于她那充满活力和智慧的老公来说简直是个拖累。随着分析的深入,我的病人和她父母亲的关系图被填充完成。她谈过自己的母亲是如何无法处理孩子的问题。如果她和弟弟向母亲询问这些信息,这些问题将被转到父亲那里。父亲总能够提供答案,并享受这样的过程。据我病人所言,父亲并不认真采纳妻子的意见,妻子说话时也不是真的在听。A认为父亲用这些类似方式压制母亲,表现得自己“既当爹又当妈”。她不喜欢这种模式。在分析早期,对A而言,去看到自己不断批评的母亲和她的生活方式也正是自己的样子和生活方式,这是一件痛苦的事。不过,不管她外在母亲的形象是不是真实的,这确实是她内在母亲的样子。她会不断地把这样的母亲形象投射到我身上,我现在被看成是一个愚蠢的、无生气的、死气沉沉的、只为工作活着的、不仅没有丈夫也没有真实的兴趣的人,也觉得我不像刚开始治疗她弟弟的男性治疗师一样有天赋。
从这点来看,我们的任务看似是要理清楚A表面上与她母亲的认同,现在呈现为有点不活跃、无攻击性、可能是抑郁的、相当的受虐和被压碎的状态。我将要说明这一认同是如何由一系列复杂的制衡、沉默地主动攻击和对攻击的防御所导致的最终结果。这些将在移情关系中以惰性和被动性呈现。我想这种情况的核心在于以A为代表的这类病人无法承受去接触作为夫妻的父母身上、或母亲身上具有富有活力的生活,无意识地觉察到这会触发自己严厉的毁灭性的嫉妒。她采取各种明显被动性的方式来防御这些。这种认同的力量使对于问题及内疚感的洞察受到牵制。
就我病人的表现,我描述了她是如何避开那些诠释的含义,她又如何在一次会谈中长时间保持沉默等等。通过呈现这点有可能让她看见自己明显地喜欢不成功、什么也没完成的分析,那些使她有所感触的诠释以及相应的变化如何会马上被忽略、被丢失,好像任何进展都被悄悄地抵制着。于此同时,提供给我的材料也非常少,都被小心翼翼地整理过,这让我也变得倦怠、啰嗦。于是,A把她无攻击性、不活跃的自体投射给我,使我瘫痪。在这点上,很难去区分一种防止分析被破坏的无声的被动防御与一种沉默地主动破坏性,这种平衡是非常微妙的,病人与分析师关系的联锁和平衡,反映了母婴关系中的联锁和平衡。只要她的客体,分析师或者母亲,保持没有生命力,A无意识地愿意牺牲自己的生活和发展。
只有能够向病人说明这种认同以及这种对没有生气和接近死亡状态的偏好,我们才能开始发现病人人格中和主动的攻击更为明显相关的某些部分,还隐藏在被动性的伪装之下。我可以开始让A看见自体的两部分之间持续的分裂:一部分她意识层面更认同的自体,想要得到分析和健康,却看似对此无能为力;另一部分的自体,扮演着观察者的角色,正在观察和倾听分析师与病人更健康并善于接受部分的关系,非常积极且无声地摧毁这部分。作为观察者的这部分,通过绕开诠释等方法,移除了诠释的意义,战胜了分析师,因而剥夺了更健康的这部分。正如先前所澄清的,有些时刻A开始感觉到默默的满足,胜利,一丝冷笑,抑或是分析中片刻的真实施虐性愉悦,所以她的观察可以被看做是一种施虐性的偷窥。我发现这种类型的施虐性的偷窥,对分析被动性倒错者(passive perverts)的过程是非常重要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不断地意识到,病人的部分自体会分裂出去,观察、倾听并嘲笑分析师所说的话,试着让分析师陷入一种只会做无用诠释的状态,通常嘲笑并控制分析师与更善于接受的部分自体的关系,也因此施虐性地阻止了治疗的任何进展。在A身上,这部分的自体似乎是通过与父亲的认同起作用的,用一只耳朵听母亲的话的同时继续着他的活动,暗地里嘲笑、鄙视母亲的喋喋不休(我的诠释)。父亲的聪明,在A看来,是全能并具有破坏性的,不仅无法给到母亲任何力量与支持,还压垮了她。
我刚刚描述的这种分裂会得到更进一步的支持。A在意识层面感觉到,她已经进入到分析来让自己变好,但是主动想要和需要的部分(能够把握生活和进步的部分)好像消失了。我相信她在幻想中将这部分投射入她的客体,以至于分析师无意识地变成那个试图要对她施加压力的人,分析师要她继续做事,逼迫她变得主动、取得成就,抑或逼迫她去体验愤怒、兴奋和受挫。在她的环境中,朋友和亲戚持续地建议她应该做什么,也替她完成一些事情。这种将需要和主动性投射入她的客体的方式,似乎部分与维持她的全能感有关,部分也关系到对与主动性相关的攻击性和兴奋的害怕。不过我希望随着治疗的进展,会对此有一个更细致的理解。
因此,在分析的这个阶段可以看出,A的被动性与惰性是基于对父母亲的认同的某些特别的类型,最明显的是与一位被压倒的、受虐的母亲的认同。她无意识层面沉默的攻击是基于一种与一位秘密压倒性的、全能的父亲的共谋式的认同。父亲在现实层面是一个压倒性的人,这种可能性让她更容易把破坏性投射到父亲身上,失去了与自己破坏性的连接。她将主动的需求投射入她的客体的方式支持了她的被动性,用内摄被压垮的母亲,自己过失败的、令人沮丧的生活的方式来规避内疚感。
我描述的情形似乎表达了A处理她的俄狄浦斯嫉妒(Oedipal jealousy)的方法,不过这样做的结果是她不怎么仰慕和需要她父亲。的确,由于她对父亲的使用,既用来携带她自己投射的破坏性,也暗地里与父亲对母亲的破坏性态度勾结,这让她在很大程度上轻视父亲。她轻视父亲,也就意味着嘲弄给予母亲力量和支持的内在阴茎。不过,在这俄狄浦斯情境的背后,是出错的早期情境。通过她在移情中让我变得瘫痪、拒绝让我拥有力量和生命可以看出,她对母亲以及母亲潜在的好、强劲的母性特质的深深的嫉妒性的恨,为了避免这些好的特质,她让一切变得静止,从内在及外在阻止我们之间建立任何创造性的、依赖的或愉快的分析性的喂养关系。我在早些时候说过,观察部分剥夺了病人的更健康、更善于接受的部分得到适当的分析的机会。我建议并希望在之后的材料中展现,更善于接受的这部分实际上是病人的婴儿特征的一个部分,这个部分被剥夺了在移情中得到适当的照料和喂养的机会。
当分析进行得足够深入,使得病人的瘫痪减轻了,分裂和投射性认同的使用也减少了,在病人的感觉和移情接触中慢慢出现了生命力,于是我们可以开始看见一些往常无法接近的自然天性与强烈的焦虑。例如,在她接受分析约两年半时的一次会谈中,A开始回想起她与一位女性朋友合租一个公寓的一段时光,那时候这个女孩子和她男朋友一起住,听见室友性交让A觉得很可怕。根据这次会谈的背景,也许可以表示A不仅仅在谈论对内在以及外在父母亲的俄狄浦斯三角嫉妒,再此之外也说明了部分的她越来越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聆听另一部分的她与我之间正在进行的分析性的性交,她聆听的部分感到憎恨并试图让此变得沉默。她以一些相当平庸的理智的假诠释结束了这次会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