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精神分析性格论及其对社会心理学的实质作用》首次发表于《社会研究杂志》,赫尔施费尔德—莱比锡,1932年。
精神分析是以治疗为出发点的。精神失常被解释为性能量受到抑制,并被解释为性能量以某些症状态表现出来的病理性转化;或者把精神失常解释为对不允许进入人的意识中的受里比多驱使的观念的防卫。里比多→以压抑来防卫→症状,这顺序就是早期分析学研究的阿利德尼的线(Ariadne Thread)。与些相联系的是分析研究的对象几乎无一例外都是有病的人——他们中大多数有体格症状。
随着精神分析的发展,另一个问题也进入了研究范围:在病人和健康者身上都存在的某些心理特征的根源和意义是什么?象最初的研究一样,这些研究寻求的是揭示心理态度的本能的、里比多的根源。但是现在的顺序不是从压抑到症状,而是从升华(或反向作用)到性格特征。这样的研究对我们理解病人和健康者的性格类型必然证明是富有成果的;因而它们对于社会心理学研究的问题也就愈显得重要了。
精神分析性格论的一般基础是把一定的性格特征看作是一定的本能驱动力的升华或反向作用,这些驱动力在本质上是性的——“性的”是在弗洛伊德给予的广义上使用的。来自里比多泉源和早期孩童经历的心理现象的这种遗传的衍生物是专门的分析原则,它为精神分析的性格论和心理症理论所共同使用。由于心理症症状和心理症性格是本能对社会现实的不满足地适应的结果,所以只有当里比多的冲动通过反向作用或升华转变成相对稳定的适应社会的特性时,人们才能谈论非心理症的性格特征。总之,正常的性格和心理症的性格之间的区别是极不固定的,这首先要视社会适应的缺乏程度而定。
弗洛伊德把升华问题与性器官成熟前的性驱动力有力地联系起来:即口唇的和肛门的性欲以及性虐待狂与升华相关,回顾这一点是很重要的。【1】反向作用和升华两者的本质差异在于:前者总是起着抵制、压制一种压抑的冲动的作用,并从这冲动中吸取其能量,而后者则代表一种直接的转换,代表着本能冲动的“疏导”。
弗洛伊德在《性学三论》中第一次泛泛地论述了性成熟前性欲的理论。它从下述观察开始:甚至在生殖器尚未对儿童起决定性作用之前,口唇和肛门区作为“性感带”已经是类似生殖器快感的愉快感觉的中心点。在儿童发展过程中,这些性感带将其部分性能量让渡给生殖器,只是在其原始形式上,或者是在自我内部的升华和反向作用的形式上保留了少许。
在这些关于性成熟前的性欲的观察的基础上,弗洛伊德于1908年发表了一篇简明扼要的文章《性格与肛门爱欲》。它奠定了精神分析的性格论的基础。弗洛伊德从观察精神分析中经常遇到的一种类型的人入手,这种人是“以根据独特的性格特征的结合而闻名的,他们的特定身体功能及其相应器官的行为被吸引到注意他们本身的孩提时代”。
在个人身上,对大便及其污物的快乐在孩提时代起着特别重要的作用,弗洛伊德从中发现了三个性格特征:有条不紊,锱铢必较和刚愎自用。他特别强调在心理症以及在许多神话、迷信、梦幻和童话中发现的排泄物和金钱(礼物)的等同。在弗洛伊德的基本的研究基础上,许多其他的精神分析作家们对精神分析的性格论作出了贡献【2】。从多方面看,在这些著作中尚有一点没有说明清楚,从而影响了我们对这些问题有更好的理解。我指的是性目的和性对象之间的差异,或感官快乐与对象关系之间的差异。
弗洛伊德确立了性驱动力和“性感带”【3】之间的密切联系,并假定性驱动力是由这些性感带的刺激唤起的。在生命的第一阶段,口唇区域及其相应功能吸吮和咬噬是性欲的中心。哺乳期过后,性欲转移到肛门区及其功能上——粪便的排泄或粪便的滞留;然后,从三岁到五岁,生殖器区域的重要性便逐渐增强了。弗洛伊德称生殖器性欲的这种第一次泛起为“阳物崇拜时期”,因为他假定对两性来说,只有阴茎(或有阴茎感觉的阴核)与强有力的侵犯和破坏倾向共同起着作用。持续到青春发动期的性欲“潜伏期”过后,性器官的性欲便与体格的成熟同步发展。性器官成熟前的性抗争现在由性器官的性欲支配,并被融合进性器官的性欲之中。
情感、感觉和人对周围世界的一般态度。这些对象关系也有独特的发展过程。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吸吮的婴儿主要是自爱欲的,他只关心自己的需要和要求的满足。在哺乳期结束前后,第二阶段开始了,在这个阶段上存在着人对对象的性虐待狂的、敌视的态度不断强化;这些相同的态度在阳物崇拜期也起着重要的作用。只有随着青春发动期的性器官性欲逐渐成为首要因素,对对象的爱恋和友好态度才明显地占有支配地位。
区分一下这种性感区的肉欲和人的对象关系是非常重要的。后者是人对自己或对他遇到的其他人的(爱和恨)的态度;一句话,它们是人的这些对象关系被视为与性感带有密切的联系。如果我们考虑到特定的对象关系首先是在与特定的性感带的联系中得到发展的事实,而这些联系并不是偶然的,那么,这种联系就不难理解了。在这一点上,我真不想指出这联系是否真正象精神分析文献描述的那般密切这样的大问题;也不想考虑象征着特定性感带的对象关系能否、在何种程度上也能独立地发展,而不受那个区域的命运的支配。因此,让我把重点放在器官快乐和对象关系之间的基本区分的重要性上。【3】
在生命的第一阶段,中心的性驱动力是口唇的性欲。婴儿身上有一种起初与吸吮相联系的快乐和满足的强烈感觉;之后,它又与咬噬、咀嚼、把东西含在嘴中并想吞下它们相联系。进一步的观察表明,这决然不是饥饿的表现。吸吮、咬噬、吞咽这些活动是本身快乐的活动。虽然直接的口唇性欲的需要和满足在哺乳期过后自行减退,但它们的许多形迹之后在童年和成年期却多或少有所保留。我们只需想一下,象吸吮姆指和咬噬指甲这样的习惯,一直延续到完全正常的实际接吻,延续到放荡的、根源于口唇性欲的吸烟。
就口唇性欲而言,它并不以其最初的形式保留下来,也没有被其他的性冲动所取代,而是在反向作用或升华中出现。这里我们只提及这样的升华的最有意义的例子:婴儿的吸吮快乐转移到智慧的领域。知识取代了母乳;我们常常用“畅饮智慧的乳汁”这样的表现手法。把畅饮和智慧的吸收这样象征性地等同起来;这在各种文化的语言和童话中俯拾皆是,在精神分析病人的睡梦和自由联想中也可发现。至于反向作用,它们既可以保持在不被升华的状态,如吃的方面的禁忌,也可以在学习、工作、好奇等方面的抑制作用中得到升华。
自恋来适应环境,这在生命的头三个月尤其如此;自我和外部世界之间没有差异。渐渐地,与这种自恋的态度并存的是对对象的爱和友善的态度得到了发展【6】。婴儿对母亲(或母亲的婴身)的态度变得友好和充满爱意了,婴儿盼望得到爱和保护。母亲是其生命的保护人,她的爱提供了受保护感和安全感。的确,她在很大程度上是孩子满足需要的手段;孩子的爱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希求和获取构成的,而不是由给予和关心构成的。然而,孩子的爱及其对别的对象感兴趣的特性在这第一阶段上是非常重要的。【7】
婴儿生活的第一阶段出现的对象关系极其复杂【5】。婴儿一开始就以孩子的对象关系渐渐地发生了变化。随着他身体的不断成长,他的要求也在增长。因为这个事实,还因为环境中的其它因素,他在环绕其周围的世界中越来越遭受到挫折。对待这些挫折,孩子的反应是气愤和恼怒,他的体格成长创造了助长这些渲泄的条件。与此同时,他对其对象的友善的定向被与日俱增的敌对的感情取代了。他感到自己更强壮了,对各种失望都勃然大怒,这孩子不再信任他愿望的爱的满足,这仍然与最初的口唇性欲相符。他不再等待这样的满足来到他身边,他开始尝试以武力获得那些被拒绝给予他的东西。嘴和牙齿成了他的武器。他发展了一种侵犯的、敌视的态度来看待对象,他要攻击、吞噬、毁灭它们。矛盾和侵犯性的性虐待狂冲动代替了相对的和谐,这和谐原先标志着他和周围环境的关系。【8】
那么,这些就是共同构成成年人的“口唇的”性格特征的成分;一方面是对待他人的信任和友好的态度,希望被爱、被娇生惯养;另一方面是侵犯的、充满仇恨的、掠夺的倾向继续发展。
亚伯拉罕在两种不同的童年处境的性格论结论之间作了区分。在第一种处境下,孩子的口唇满足未被扰乱,也是得体的。第二种情形则与许多紊乱和不快交织在一起:比如,突然与乳房分离,奶汁不足,或者就对象关系而言,在尽母职的人的一方缺少爱。从第一种童年处境及其幸福涵义过来的人“常常深信不疑:事情对他们必定总是一帆风顺的。他们毫不动摇地乐观地面对生活,正是这种乐观主义常常帮助他们达到自己的实际目。然而,这里也能产生一种发展的不太幸运的类型。许多人完全指望周围总有一个心地善良、关心体贴的人,从这个母亲的替代者那里,他们将理所当然地得到一切生活的所需品。这种对命运的乐观的确信使他们无所事事、懒散成性。我们在这些人中间看到了那些童年时娇生惯养的人。他们的全部生活行为表明,他们期望永远吮吸母亲的乳汁。这样的人不作任何个人的努力。他们大多轻视任何个人成就的意向。”【9】
在这些人身上,我们常常注意到一种明显的气派十足的慷慨大方。他们的理想是毫无保留奉献的母亲,他们努力实行这种理想。
以上提到的从第二种童年处境过来的人深深地遭受到口唇挫折的困扰。在后来的生活中,他们常常发展了那些不得不去做的与抢夺他人钱财或吸尽别人血汗有关的特性。他们似乎伸着长长的鼻子到处晃荡,吸干每一件看到的东西,如果相应强壮的性虐待倾向被搀和进来,那么,他们就象猛兽一样东窜西跳,寻找饱餐的牺牲品。
“在他们的社会行为中,他们总是为自己要求某些东西,或者是乞求,或者是命令。他们要求的方式有股顽固地吸吮它的气味。无论是事实,还是理性的反对都不能使他们放弃要求。他们穷追不舍,坚持不懈。他们似乎真打算象水蛭一样吸附于他人身上。他们对孤独特别敏感,并奋起反抗孤独,甚至只是短暂的孤独他们也有反应。烦躁在这些人身上特别明显。刚才提到的行为还披上了一层更残酷的外观。他们对其他人的态度有几分吸血鬼的意味”。
以上描述的第一种类型的人显示出某种高贵和慷慨;他安详欢愉并且善于交际,第二种类型的人生性忌恨、出语尖刻,当他的要求被否定时,他会勃然大怒,并且极嫉妒那些境况比他好的人。亚伯拉罕提到的另一个事实对社会学家有着特殊的重要性:带有口唇性格构成的人总是乐于接受新生事物,“而那些带有肛门性格构成的人则具有敌视一切发明创造的保守态度……”
肛门性欲直至过了口唇性欲阶段之后才开始发挥作用。从一开始起,身体产物的无拘无束的排泄在小孩身上就与肛门粘膜的快感刺激相联系。排泄物也以相似的方式,成为强烈快感的一个源泉,包括排泄物的外观、气味、它们与人体躯干表面的接触以及用手触摸它们等。婴儿为他的粪便感到自豪;这是他最早的“财产”,是他最初的生产力的体现。
伴随着训练小孩控制便溺而发生了一个基本的变化,它预示着膀胱和肛门括约肌的渐次发展的功能。随着孩子使自己适应训练的新要求,随着他学会憋住大便而在适当的时候排泄,大便的闭止以及相应的心理过程就成了快乐的一个新来源。他对排泄物的最初爱恋在一定程度上被厌恶之情取代了;但对排泄物的最初的骄傲却由他周围的人对他准时排泄的称赞而部分地得到了加强。
正如最初的口唇冲动情形一样,一部分肛门冲动在某种程度上也保留在成人的生活中。这个事实极易看出:许多人对侮辱肛门和开肛门的玩笑相对来说会产生强烈的感情反应。从人们对自己排泄物的爱恋的兴趣中也能清楚地看到早期肛门性欲的蛛丝马迹,它在各种文饰作用下显现出来。但是通常肛门性欲奋争的实质部分出现在升华和反向作用中。
儿童原始的肛门性欲沿着两个方向进一步发展:(1)是原始的各种功能作用在性格论上的延续,其结果是快乐地或无能地去保持、收集和生产,并进一步发展了有条不紊、整洁和节俭等品格;(2)是原始的对分泌物的爱恋的延续,这基本上是以对财富的眷恋表现出来的。在这个阶段上发展的责任感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戒绝肛门性欲与“必须”、“应该”和“不该”等问题紧密相关;临床经验表明,关于责任感的异常强烈的感觉经常复归到这个早期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