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的意象:涧水
杨文圣
心理咨询里的智慧是无穷的。
在心理咨询领域存在众多的理论。每一个理论都对当事人的问题，对心理咨询的本质做出了自己的诠释。但是，心理咨询的世界是海洋。言有尽而意无穷——任何理论的阐释都是不充分的。怎么办？《周易·系辞》云：“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圣人立象以尽意”。大意为——孔子说：“文字不能完全书写言语，言语不能完全表现心意。”怎么办？圣人创立意象以穷尽所要表达的心意。这意味着，心理咨询虽复杂，但可用意象来表达。
另一方面看，心理咨询虽然复杂，但在人类的各种活动中亦只是一种技能耳。在人类发展的长河里，我们发展了许许多多的技能，如游说、武术、烹饪、医药、文学、艺术等。
在中国传统哲学中，所有的技术人员若想追求技艺的提升均需向“道”看齐。关于此，中国伟大哲学家庄子借庖丁之口说：“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
而大道是相通的。
大道似水。
老子说：上善若水，意为水是天地之间最具善德的事物。水柔弱而不争，养育万物，无所不容，无所不用而泽被万物；水行天道，顺自然，处卑下地位而不亢，始终如一而勇往直前。
心理咨询不也要这样吗？当事人来咨询的时候，是他们内心困扰之时。因此，与咨询师相比，他们常处于一种心理劣势，感觉自己不好，甚至哪儿都不好。而咨询师常常处于一种健康状态，他们作为一个权威，一个拯救者的形象来出现，来被期待。因此，咨询师常自觉不自觉地处于一种心理优势地位，更何况傲慢是每一个人内心固有的执著。
但是，要想咨询取得成功，咨询师必须如水。他们要“以柔克刚，以退为进”，要自觉放低姿态，用自己的真诚、包容和执后，去陪伴，去倾听，去鼓励，去安慰。他们注定会遇到很多的阻碍，但作为咨询师决不可轻言放弃。他们需要坚持不懈地与当事人肩并肩，一起去发现问题的解决之道。特鲁多医生说：“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意为：“有时去治愈；常常去缓解；总是去安慰。”不必讳言，咨询师，无论多么优秀，但是总有一些时候，他们无法完全帮助到当事人。这个时候，他们一定要做到用自己的态度，给他（或她）安慰，给他（或她）祝福。
心理咨询有时似战争。
咨询双方一起抗衡当事人内心的执著。
关于战争，中国古人亦主张向水学习。孙子云：“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行，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咨询亦如是。
心理咨询需要避实击虚。
避实击虚首先要求咨询师在咨询中有所选择。
在咨询的过程中，每个当事人都有很多的不足，但是有些不足非常顽固，难以改变；有些不足则不然，它们非常薄弱，可以被轻松突破。面对此景，孙子提出：“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咨询师需要发现容易突破的地点，有针对性地开展工作。对于那些坚固的不足，即使它们非常明显，非常具有诱惑力，咨询师也要坚决放弃。
《周易·系辞》云：“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成功的路有很多，咨询师不必拘泥于一个确定的方向。否则，咨询师将堕入执著。
避实击虚还需要一份坚韧。
在涧水穿行山谷的时候，注定会遭遇很多山石的阻碍。面对众山石的阻碍，它们总是直接冲击。它们不知道山石的阻力多大，它们用自己的生命去触摸，去感知，去战斗。有时候，它们很幸运，它们轻松将山石推下山谷；有时候，它们难一点，它们从众山石的缝隙中穿越；有时候，它们更难一点，它们原地踏步，当后面的援军涧水到来的时候，它们超过了山石的高度，发现缝隙，漫过山石；有时，它们也原地踏步，当后面的援军涧水的到来时，它们一起将山石推下山谷……它们就这样一路前行。
心理咨询亦如是。
心理咨询中每一个个案，都是鲜活的，独特的。咨询师在和当事人交流的时候，有时发现一个突破点，轻松突破；有时发现的只是一个疑似突破点，无法突破，于是继续交流，继续等待，后面又发现了新的突破点，一举成功；有时，咨询师无法突破，并继续多次的咨询交流，后面杀个回马枪，轻松突破原来无法突破的地方；有时，咨询师无法突破，但是随着多次咨询后的交流深入，所有的阻碍都不重要了，当事人自己释然了。心理咨询，恰似涧水在山谷里蜿蜒曲折，时缓时急，突破重重阻碍，决然前行，奔向大海。
最后，避实击虚还要求咨询师不断根据当事人生活的改变而改变。
咨询经常需要多次才能完成。在多次咨询的间隔，当事人的生活常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当事人生活的改变，要求咨询师像水一样，去变化，去适应，去调整。例如，一些因人际关系问题来咨询的同学突然被调整到一个和原来寝室氛围完全不同的宿舍，这个时候咨询师就需要重新分析寝室里各个同学的情况，帮助同学做一些新的尝试。有的游戏成瘾同学，在咨询间隔期，和同学交流，突然觉得自己离现实世界太远，决心投入现实世界，学习在现实世界的生活技巧。这个时候，咨询师即可把原来的咨询计划放在一边，鼓励同学，帮助同学直面现实世界的挑战，帮助他们在现实世界取得成功和幸福。有的因为情感咨询的同学，生活中突然跳出另外一个小伙子，这也要求咨询师响应这种改变，和当事人讨论在和新小伙子交往中的启发，从而改进与男友的交往，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
心理咨询充满变化，对于任何一个问题均无万灵之法，咨询师需要根据当事人的情况进行调整、创新。唯此，才可取得成功。
咨询师要向水学习的德行难以言尽。
据《孔子集语》之《说苑·杂言》记载，孔子与其弟子子贡之间有过关于水的对话，原文如下。子贡问曰：“君子见大水必观焉，何也？”孔子曰：“夫水者，启子比德焉。遍予而无私，似德；所及者生，似仁；其流卑下，句倨皆循其理，似义；浅者流行，深者不测，似智；其赴百仞之谷不疑，似勇；绵弱而微达，似察；受恶不让，似包；蒙不清以入，鲜洁以出，似善化；至量必平，似正；盈不求概，似度；其万折必东，似意。是以君子见大水必观焉尔也。”
孔子的话，对于心理咨询不无启发，现结合心理咨询对其进行简单的解读：
咨询师在做咨询的时候，当如水一样给予而无私，不去彰显自己，不去利用当事人，这不是很有德行吗？咨询的工作当春风化雨，在咨询师的努力下，当事人走出心理困扰，绽放人生精彩，这不是很仁爱吗？心理咨询的努力当循着一定的原理和方法，这不是很正义吗？心理咨询，或简单的倾听鼓励，或深入分析，贡献奇思妙想，这不是很智慧吗？咨询师当放下自我，深入当事人的心灵，接受当事人或积极或消极的影响，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但毫无畏惧，这不是很勇敢吗？咨询师当全神贯注，咨询中的任何细微之处也不放过，这不是很明察吗？咨询师遇到疑难个案，当穷思竭虑，毫不避让，这不是很大度吗？咨询师当帮助当事人走出心理困扰，感觉自在光明，这不是很善化育吗？咨询师在咨询的时候当展现人性美好的一面，做当事人困扰中的效法榜样，这不是很公正吗？咨询师咨询的时候当接受个人的不足，接受咨询的遗憾，这不是很有节度吗？咨询师当无论经过多少曲折，始终努力帮助当事人，这不是很意志坚毅吗？正因为水有这些特性，所以咨询师看见水就一定要细细观察、思考、品味、学习。
佛学经典《碧岩录》记载这样一则故事。僧问大龙：“色身败坏，如何是坚固法身？”龙云：“山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其中大龙禅师话的大意为：“山上开的花啊，美得像锦缎似的，转眼即会凋谢，但仍不停地奔放绽开。溪流深处的水啊，影衬着蓝天的景色，溪面却静止不变。”
心理咨询亦如是。
心理咨询中，每一个当事人都是美丽的，咨询谈话的每一瞬间都是美丽的，但是它们不可能长留，转眼它们就消逝了。但是，这一切又是那样的值得，因为咨询师的使命就是去见证、去创造一个个美丽的故事。它们充实着咨询师的心灵，撑起咨询师的美丽生涯。
综上，涧水，作为水的一种类型，可以给心理咨询无尽的启发。心理咨询虽然充满变化，充满奥妙，难以言尽，但是涧水这个意象，可以充分地表达它。（全文摘自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的《两仪心理疗法》，转载请标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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