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开头,作者就描述了一系列的事件:
(1)一条大青蛇从温德殿横梁上飞将下来,然后突然不见了;
(2)天上突然出现了雷雨冰雹;
(3)上述(1)、(2)发生两年后,洛阳发生地震,海边发生了海啸;
(4)某地,人们发现一只母鸡变成了公鸡;
(5)盛夏的没有果实的一天,黑气十余丈,飞入温雄殿中;
(6)秋天,一道彩虹出现于玉堂。
现在让我们开始脑筋急转弯――
请问,上述(1)、(2)、(3)、(4)、(5)、(6)这六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向我们说明了什么?
关系的事情,它们只不过偶然碰到了一起”,那么,我们很难说自己能够真正理解《三国演义》。
如果我们无法找到这六件事情的相互联系,如果我们认为“这不过是六件毫无甚至,你很难说自己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中国人。因为你基本上不具备中国人的认知模式。
中国典型认知模式是《功夫熊猫》里乌龟大师的思维模式,他总是说,“没有什么是偶然的。”
荣格曾经感叹,西方人在海滩边看到海浪送来一把伞和一堆破布,会认为这是偶然的,而中国人却会认为这是有关系的。就此,他非常佩服中国人的这个天地万物息息相关的关系认知模式。
精神分析的几乎所有学派――关系学派、自体心理学派、客体关系学派――几乎一致认可“人是一种关系性动物”这一命题。并且找到了确凿的神经生物学、发展心理学、进化心理学的研究证据来证实这个恩格斯通过“人的本质是各种关系的总和”表述的命题。
在荣格60年后,当代荣格的错误在于,他在毫不掩饰地表达对中国智慧的崇拜之时,在充满敬意地说中国人如何如何的时候,在“中国”和“人”之间遗落了一个“古”字。
70年前当荣格遇到胡适的时候,他问胡适对《易经》的看法,胡适对这部众经之首嗤之以鼻。
自恋的根源,他有足够的自信。
这就是荣格和胡适的区别,荣格以一种谦卑态度面对中国智慧之时,并没有转过身去把其文化背景中的苏格拉底到黑格尔的先哲打个稀烂并踏上一只脚。他的文化背景并不会被他体认为一种自卑或者汉朝那六件事情到底有什么联系呢,它们征兆着什么呢?这也是汉灵帝问文武群臣的问题。
大家并没有觉得皇帝这种问题是吃饱了撑的,并没有说,“这是六件偶然的事情啊,帅哥。”而是开始认真考虑。
然后,“议郎蔡邕上疏,以为U堕鸡化,乃妇寺干政之所致,言颇切直。帝览奏叹息,因起更衣。”
这就是中国人的认知模式。
汶川地震后,我告诉一老外,根据中国古代的看法,地震是阴气旺盛,压制阳气,造成阳气反扑的结果,而且地震还征兆着民间有不平之事,是对帝王的警告。
佛教文盲义愤之时,也是东方思维模式再次被众多二百五媒体妖魔化之时。
恰逢那几天正值莎朗斯通正在不知道问媒体还是问自己,“地震是不是也是一种业报呢?”,引起一群不分“业报”和“复仇”之区别的于是那老兄与时俱进地瞪大眼睛问我,“这是认为地震是对这些灾民的惩罚吗,哦,天哪?”
如果我告诉他,根据传统思维,地震和奥运会中国女运动员拿金牌有关,和中国男人吃伟哥吃得很带劲有关,估计他更要眼珠子掉出来了。
我相信没有一个当代中国的影视创作者会把上面这六件事情拍进电影或电视剧,也不会按照《三国》的认知模式,把曹操之死和他砍了一棵大树遭到树神报复拍进影片,总是,凡是现代人看起来按照五四或者除四旧的标准“封建迷信糟粕”的东西,都不会进入导演的视角。
就这个角度来说,诸如《赤壁》和《见龙卸甲》此类影片,在展现“三国精神”方面的都是失败的。虽然吴宇森把三国英雄打扮成古装黑社会暴徒的努力让人欣赏。
如果失去了以这种天人关系的视角,“三国”就没有英雄了。
三国英雄的气节在于面对功业成败、面对时间流逝、面对杀戮和友爱的一种生命的修养境界,在于明了“是非成败转头空”的宇宙人生之虚空本性以及对此采取的“惯看秋月春风”的释然态度,在于对“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之无常性的体认以及随之而来的“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豁达和彻悟。
这种敌友关系、父子关系、夫妻关系统统和日月天地、宇宙四方联系在一起的关系母体视界在近200年遭到了几乎是灭门性破坏和摧毁。
中国人变了,变成了近代的中国人,从百年前那个宁静的夜开始。
日本有个人类学家,对中国人人格考察后,居然提出,中国人的个性特征是“娇气”,说中国人是在娇宠的环境中长大的。
其学说虽然不完全正确,但是还是有一些隐约的现实基础。比如说《长江七号》中,就可以看到父亲对孩子那种惊人的娇宠,父亲为了孩子上贵族学校,可以忍受非人的磨难,牺牲自己的尊严乃至性命。这种父子关系可以说是近代中国平民尤其是农民家庭结构的典型代表。
这种亲子关系形态下产生的“骄子”,一旦遭遇到重大挫折,其自恋性暴怒会爆发出巨大力量,正如根据卢刚枪击案改变的《暗物质(Dark
matters)》所展现的。其实《暗物质》中的刘星和《长江七号》那个儿子的人格结构是一致的。
孕育这种人格结构的亲子关系有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发生在极端的贫穷和巨大的社会贫富差距的背景下,穷人(父亲)在这种社会中并没有起码的为人尊严,遭受到歧视和白眼;
第二,以父亲为代表的整个家族把一个“救星”的形象投射给孩子,期望着通过孩子的成就(主要体现为学习的成就)能够改变整个家庭的社会地位,或者仅仅是获得失落的尊严(面子);
自我虐待的方式省吃俭用,提供给孩子(往往是男孩子)优越的条件――读书,而孩子的整个人格通过读书学习和父母亲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第三,在这种亲子关系中,父(母)亲以一种近乎所以当孩子的学习成绩下滑或者“贪玩”不学习的时候,出现的是整个家族系统自我的崩溃。
父(母)亲会在此时突然从奴隶一般辛苦劳动供养太子读书的人,变成一个完全忽略儿童爱玩天性的暴君,开始殴打(虐待)孩子,之后又出现自我的崩溃、哭泣、自责。
而通过这个过程,孩子开始真正进入家庭的系统自我中,他会开始刻苦地带有自我虐待色彩地学习,就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并且期待着学习能够带给整个家族(学校、村镇)荣耀。
在这种情况下,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人格结构形成了。
情绪和认知模式都是和父母(家人)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他并不会具有一个相对独立的自我判断标准,而他的情绪和欲望也是和父母紧密联系的。
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孩子的自我理想、自我价值感、以及其鲁迅说,中国人是合群的自大。正是说明了中国人的自我、超我乃至本我的一部分都是外化式的、关系性的。
在《长江七号》中,父亲对孩子的教育我想大概绝大部分中国人都是耳熟能详的,这种教育可以总结为两条核心指令:
千万不要让别人看不起咱们;
读书学习是一切的核心。
其实这第二点也是为第一点服务的,“学习好了,别人才会看得起咱们。”而这两点的共同目的都是要建立起“我们”和“别人”的一种关系。
有些时候,对这种“我们-别人”关系的需求不过是要求“我们”和“别人”能够彼此平等、相互尊重。
而更多时候,则是期望着“别人”能够无条件地欣赏、崇拜、羡慕“我们”,乃至在“我们”面前感到自卑或者混杂着几丝嫉妒。
这后者就是“面子”,面子的背后,是自体-客体系统的施虐-受虐关系的循环和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