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精神分析对精神分析师又什么要求?
为了进行治疗性的精神分析,精神分析师必须在病人和病人身上完成一定的技术过程。为了正确执行这些过程,精神分析师必须利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某些心理过程。发生在自己头脑中的心理过程是分析师拥有的最有价值的手段,可以据此获得对他人精神世界的领悟。结果,精神分析师的技巧不可避免地与他自己的潜意识紧紧联系在一起,同时也与潜意识被意识层面自我可运用的程度紧紧联系在一起。
对一个分析师来说,高智商和高文化水平固然重要,但是一个可触及的、可理解的无意识头脑更为重要。所有的精神分析师在被允许利用精神分析对病人进行治疗之前,都必须经历精神分析治疗,这种要求的目的不但为了让分析师亲身确信潜意识因素的效果,以及逐步减少由于自身问题导致歪曲判断的情况;分析师进行个人分析的最终目标在于:对于他自身的重要的无意识欲望、防御和幻想,对于自己婴儿时期的冲突以及以后的衍生物,他能够在意识层面得以理解。其中的一些冲突将被解决,有一些将被修正成为更加适应的形式,还有一些虽然还没有变化,但变得更容易接近。对实践着的精神分析师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的无意识冲突可以被控制,并能被利用来参与治疗。
自身冲突解决的程度无疑会影响精神分析师使用技巧的能力。在没有冲突的情况下完成本能满足的能力会增强他的自我的能力,去消除某些不良功能,增加自主的自我功能和适应性。系统内冲突的解决也会达到同样的效果。
精神分析师的技巧来源于形成他人格和性格的心理过程。甚至他的知识和智力都受神经症冲突解决程度的影响。更深一步,他进入精神分析领域的动机在治疗过程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技巧、知识、性格和动机是基本的要求。他们都与治疗师的意识和潜意识情绪、驱力、幻想、态度、价值观相互关联、相互限制。不过,为了清楚地探讨精神分析对精神分析师有什么内要求?我人为地将这些因素分成三组:技术、特征和动机。建议读者去阅读ELLA SHARPE(1930,1947)关于这个主题的两篇出色的文章。还有STONG(1991)和GREENSON(1966)。
4.2.1 精神分析师需要的技巧
4.2.1.1 理解无意识
精神分析师必须具有一项最重要的技巧,将病人意识中的思维、情感、幻想、冲动和行为转化为无意识的原形。在进行分析时,病人会谈论很多话题,分析师必须能够理解隐藏于这些话题之后的意义。他必须倾听明显的主旋律,同时还必须听到隐藏的(无意识)主题,就象在钢琴上用左手弹出的配合旋律。他必须看到病人画出的破碎的画面,并能够将他们转化为原始的无意识的形式。让我举一个典型而简单的例子:
这是一位青年男子,他在治疗时讲述了对于姐姐入厕习惯的愤怒和厌恶。她经常将门微微开着,以至于他会不小心看到她丑陋的、裸露的胸部。他甚至能听到厕所中发出的特殊的声音,对此他感到厌恶。当他进入卫生间时,他尽量屏住呼吸,但是仍然能够闻到她身体的气味和脂粉气。当看见浴盆中有她的一些毛发时,他几乎想呕吐。透过意识层面明显的愤怒和厌恶,可以很容易地听到幕后的声音——这个青年人对他姐姐身体活动的性的兴趣。对于想把她身体不同部分吞进嘴里的无意识的幻想,他感到厌恶和作呕。他并不是厌恶她的丑陋,恰恰相反,他是对她的迷人感到愤怒。
我们是怎样得出这样的解释的呢?当一个人克服了对儿童时期的遗忘以后,他能够回忆或轻易地想象出厕所是儿童期性快感的发生地,而且偷窥也是少年时代的乐趣之一。在厌恶被选择作为防御障碍之前,姐姐或母亲一度具有性的吸引力。如果他不想看,他是不会偶然透过虚掩的门看到门后的场面的。禁忌或不可能性可以被知觉为极端的吸引力或丑陋;相反的事物往往非常接近。一个人停下来倾听厕所里的声音,必定是因为他感到愉快。儿童会有意识地这样做,而成人则会无意识地这样做。看到毛发会唤起对身体有毛部位的幻想。呕吐必定是因为感到嘴里有被排斥的东西。
一般来说,当感到或想象到一些令人讨厌的东西与身体接触时才会有厌恶的反应。对儿童和成人来说,他们有着强烈的冲动,想把令人愉快的、可爱的或兴奋的物体塞到嘴里。所有的孩子都会公开地有意地去做,而成人则会小心谨慎地、或无意识地去做。不恰当的厌恶表露了一个压抑的愿望:触摸或将意识认为“肮脏”的东西放到嘴里。
如果分析师在自己身上解决了类似的问题,那么倾听这个年轻人讲述就不会感到困难。就很容易对他所说的内容进行联想,并联系到相关的潜在的记忆或幻想。在这个时候,你就不需要动太多的脑筋。分析师自身对姐姐、厕所景象、声音的联想,以往类似的厌恶反应使他能够非常迅速地发现隐藏的冲动和幻想。为了证实他的联想是否符合病人的情况,他还必须从参与者转变成观察者,从共情转变到内省,从问题解决的思维转变到直觉,从过度参与转变到拉开一定距离的状态。
为了使这种转化和摆动变得更容易,分析师在倾听病人的叙述时,应该均匀地分配自己的注意力。从这一点来说,分析师要有分离和参与两个着眼点,根据实际需要在二者之间来回转化。FERENCZI等人曾描述过这种在观察者和参与者之间摆动的能力。
在上面引用的例子里,我一边倾听病人的表述,一边跟随着自己的联想。直到我抓住了对于病人有无意识意义的内容。现在我将描述另一个场景,在这个场景中,运用了更为复杂的心理过程。
这是一位女性病人。在治疗时,她叙述了前一天晚上和丈夫一次不愉快的性经历。她有性的欲望,但是在进行过程中有什么东西阻碍了她,使她不能达到高潮。她不知道是什么干扰了她。在性前戏时没有什么异常,但是问题就出在这个阶段。他的丈夫狂热地吻她,用手和嘴抚摩她的皮肤,抚摩她的乳房,等等。但是她的兴奋消失了。在病人病人描述她的困境的时候,听起来有些苦恼,还有些悲哀。她的联想漂移到最近的一次晚餐上,此时,她的悲哀增加了,联想却减弱了,病人开始沉默。
我不能理解她的沉默或悲哀,因此,我让病人再回到性的体验中去,让她返回到原来的思维中去。她很悲哀地说没有什么新的东西,这不是他的丈夫的错,他是体谅人的、有激情的和温柔的,她经常能够享受到这些。“他把下巴刮得很干净。”她微笑着添了一句。随即叹了口气,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感到非常迷惑。我迅速地回忆她前面说过的话,但是我的联想没有带来什么有用的线索。我又想了想以前的治疗,但是仍然没有什么帮助。我原以为在这次治疗中与她有很好的接触,但是现在却失去这种接触。
这时候,我改变了倾听的方式。我从倾听外界转向倾听内心。我必须让自己的一部分成为病人,我必须象病人一样经历她的体验,并对此时我内心所体验的进行内省。我试图描述的是在与病人共情时产生的心理过程。(FLIESS1953)我让自己体验病人叙述的各个事件,让自己体验这段分析过程,体验她的联想和她的在这段时间内可能经历的情感。我回想病人说过的话,将语言转化为与她的人格一致的形象和感情。我让自己将这些形象与她的生活经历、记忆、幻想联系在一起。由于我和这个病人一起渡过了好几年的治疗时间,我已经熟悉了病人的工作模式,这种模式由病人的外表、行为、走路的方式、欲望、情感、防御方式、价值观、态度等等组成。当我试图捕捉她的体验时,正是病人的这种工作模式使我能够将一些无意识的信息转化到意识层面来。
当我回顾了病人描述的事件以后(这次是运用病人的方式进行回顾),一些新的想法浮现了出来。病人说丈夫使她“沐浴”在吻里。当我作为一个观察者时,没有出现任何的想象。但是,当我成为病人以后,一个儿童时期的情景进入了我的头脑:与父亲一起沐浴。这是病人少数几次对父亲愉快的记忆,因为父亲的脾气很暴躁。记忆中的某个成分进入了病人的头脑:他的父亲体毛特别多。这给人以美感但同时也很可怕。当他吻她时,她记得最清楚的是他刚硬的胡须。这个时候,病人说的最后一句话进入了作为分析师的我的头脑:“他把下巴刮得很干净”。一开始,我想这是指她的母亲。现在我认识到胡须刮干净、充满爱的、体谅的丈夫激起了她一种完全相反的感觉:她对健美而又暴虐的父亲性的渴求,这种渴求是被压抑的。当这些想法进入我的头脑的时候,病人又开始谈论晚餐,以及她的同伴如何张着嘴咀嚼食物——这是她所厌恶的一个父亲的特征。这时候我开始确信,我的共情使我能够揭开病人性体验中无意识的困扰了。她的丈夫激起她无意识中对父亲的爱,因此她不能达到高潮,因此她在“他光滑的脸上”哭得如此伤心。
这个临床上小小的插曲说明了一种有价值的方法,用来捕捉他人身上微妙、复杂的隐蔽情感。共情意味着分享、体验另一个人的情感。分享的是情感的本质而不是量的多少。在精神分析中这样做的动机是为了获得理解;而不是以此来获得快感。本质上这是一种前意识现象,可以在意识层面被激发或中断。共情能够悄悄地、自动地产生,在与人有关的其他意识或行为形式之间摆动。本质上是分析师通过对病人所有的体验加以构建,在自身运用病人的工作模式对病人进行部分和暂时的认同。
将自己所有独特的东西推到意识的次要位置,将病人的工作模式放在自己意识的主要位置,然后将病人的语言和情感放入这个主要位置。这个模式通过思想、情感、记忆或幻想等进行反应。在上面的例子中,“沐浴”这个词激发了这个模式中关键性的联想——与父亲一起沐浴,并导致对父亲体毛和胡须的联想——一次恍然大悟的体验。这个恍然大悟说明了我的参与性自我的工作模式提醒了分析性自我,即观察者。现在我的分析性自我必须决定这些无意识材料的意义是什么。
这就需要我们使用与共情最接近的直觉。共情和直觉都是迅速而深入地获得理解的方法。共情是一种与情绪和冲动建立密切接触的方法。直觉对思想有同样的作用。共情导致情感和形象。直觉会使你“恍然大悟”,预示着你触及了根本问题,知觉也会使你由疑惑的反应,预示着你犯了错误。
在上一个临床例子中,共情使我感到丧失了接触,共情将“沐浴”在吻之中带到与父亲一起“沐浴”。直觉告诉我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并且很快将体毛、刚硬的胡须、光滑的下巴以及她接踵而来的哭泣联系起来。我对病人的共情使我觉得这是正确的。
共情是“体验性自我”的一种功能。直觉则是“观察性自我”的一种功能。这两种现象能够使你通过许多方式进入到另一个人心中并融合进去。但是共情有更多的情感上的要求,它由一种情感融合构成,在自我功能或客体关系上都能够进行可控制的、可逆转的退行。这与KRIS(1950)描述的艺术家的创造体验类似。直觉中情感的要求少,虽然也是一个退行,但本质上是一个思维的过程。
捕捉在意识内容后面隐藏的无意识意义是一种天赋,而共情和直觉则是这种天赋的两个基本要素。最好的治疗师两者都能很好地把握。共情的能力是基本要求;如果没有共情,就不可能做任何有效的揭示病因的治疗。直觉的能力使人机敏,但是如果没有共情,直觉就是不可靠的,可能产生误导。
到目前为止,我所描述的精神分析师的技巧都与前意识和无意识过程的使用有关。现在的问题是,精神分析理论和实践的智力知识在精神分析情境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虽然熟悉如何进入无意识领域是进行精神分析时最重要的手段,但是精神分析的智力知识也是非常必要的。有一个传统的论调,即没有人可以被完全完美地分析,每个人都有他的意识自我不能达到的领域。而且,人们本能和防御的平衡,自我功能的平衡、反移情和工作联盟的平衡是波动和变化的。所有这些都会暂时性降低无意识精神的可进入性和可信度。
因此,掌握精神分析理论知识就特别重要。甚至在理想的状态下,已经通过共情获得了某些发现,还必须运用临床和理论的知识来对这些发现的意义进行解释。例如,让我们回到上一个临床案例,那位经历性挫折和眼泪的妇女。我通过共情和直觉发现:由于她对父亲的思念有进入意识的危险,她的性兴奋受到阻碍。此外,根据临床的知识,我认识到乱伦的冲动通常会激发强烈的罪恶感,进而可能会干扰性兴奋。对症状形式的理论理解能够帮助我们理解病人。当病人说丈夫胡须刮得很光滑以后,流出了眼泪,表明了她丧失了一个过去爱的客体——满脸胡须的父亲——的悲哀。
在第一个例子中,年轻人厌恶他姐姐上厕所的习惯。对于这种反应形式,理论和临床的理解认为,不恰当的紧张情感预示着一种被意识压制住的反向情感。当你在头脑中有这样一个知识经验后,就会对任何可以证实预想的线索加以警觉。了解了正常儿童和神经症性儿童的本能生活以后,你就会知道儿童期强烈的欲望会在发展过程中转变位厌恶,其原因是遇到了外部世界和超我的要求。
上面的论述说明共情和知识是相互补充的,有时也可以互相替代。最好的情况就是同时拥有,并能够相互验证。共情和直觉会告诉我那个青年男子压抑了对他姐姐性的欲望。通过将病人的表现和反应形式理论相比较,我们在临床和理论知识方面验证了共情和直觉的发现。我的记忆也能帮忙,如我能够回忆起以往病人在这个问题上的信息,或以后在遇到有关的信息时我能够想起当前的问题。
神经症理论的实践知识与精神分析技巧的关系就象研究病理学与内科实践的关系一样。通过决定各种病理症状的规律性特征,为实践工作提供了基础。有一条为理解病人独特性做准备的最好途径,就是对典型症状进行彻底的了解。与病人一起工作,临床案例讨论,阅读病史,这些都能提供原始材料,以此形成分析师的理论框架。
理论知识是上千个临床事实的积淀和精华,如果你想避免进行“江湖精神分析”的危险,请务必在临床工作中采用这些理论。共情和直觉是不能教授的,但是一个科学工作者必须学会什么是可教授的。理论知识不是直觉性心理治疗的障碍;相反,是不可缺少的前提。(SHARPE1930,FENICHEL1945)
我相信大多数精神分析学院的训练结果支持这个观点。当一个受训者被允许对病人进行精神分析治疗之前,他必须经历一些有效的个人分析,必须参加一些必要的学习班,学习精神发展、梦的结构和意义、神经症的精神分析理论、基本的超心理学,精神分析技术的原则。只有经历了数年的个人分析,获得精神分析理论的工作知识以后,我们才敢说他已经整装完毕,可以开始使用精神分析技术。
4.2.1.2 与病人交流
让我们设想,分析师通过共情、直觉和理论知识已经理解了病人所提供的材料的意义,他的下一个任务是将这种理解传达给病人。实际上,他必须决定应该告诉病人什么,什么时候告诉,怎样告诉。
让我们回到分析情境中,当分析师感到他已经理解了病人的素材的无意识意义,他可能只是凭印象的模糊的理解;在采取进一步行动之前,还必须将其转化为语言和观念。治疗中确实有这样的情况,将模糊的想法或预感告诉病人,但是只有在所涉及的内容无伤大雅的情况下才这样做。
一般来说,用言语将所想的内容明确表达出来是很有必要的,目的是为了尽可能地清楚和精确。分析师希望与病人有所接触,并对病人施加影响。由于病人的阻抗随时准备抓住机会表现出来,因此,分析师希望避免被误解。为了梁跨越病人与分析师之间的空间,必须建立一座桥梁,这时候,措辞、语言风格和语调扮演了特殊而又基本的角色,类似于在躯体分离产生以后在母亲和孩子之间所扮演的角色。(SHARP1940)语言风格和语音是相对自主的自我功能,但是容易发生退行、返回本能以及受到神经症冲突的侵犯。那些难以保持分离认同的病人,或是那些深陷在退行性移情神经症痛苦中的病人,容易产生这种情况。
分析师必须仔细考虑他应该告诉病人什么?他必须将自己近乎原始的思维过程转化为次级加工的思维过程。然后要决定是否可以在这个时刻对病人说。这时,他必须使用他的临床判断和共情,因为只有通过这些能力,才能判断提供的信息是否有价值;其次,判断病人是否能够在不受伤害的情况下忍受这种领悟。通过回忆以往类似的解释,智力的知识能够帮助他。他必须判断是否应该等待更多的信息,或者等待病人自己能够理解。
一旦分析师决定要将解释告诉病人,他必须思考通过什么方式传达信息。我在这里必须插一句话:上面很仔细的描述并不意味着每一个过程是按次序分开、缓慢发生的。极少的时候会这样,可是大多数时候是迅速、自发、同时发生的。决定怎样将内省告诉病人的方法已经在第2.6,3.543和3.94中讨论过了。在这里有必要再说一遍,共情的能力是评估这些问题最有价值的工具。用词和语调的选择可能会导致是否产生最佳的接触和影响、是否产生阻抗、是否使病人受到伤害。
分析师的语言必须瞄准病人的理性自我。分析师必须问自己这个问题:我想告诉病人的领悟离开病人的理性自我有多远。告知内容的难度越大,我就越要注意自己表达方式和用词。并且,分析师的语言不应该离病人太远,否则会给干预带来许多非现实性。语言必须对病人产生影响,但不一定要产生非常剧烈的冲击。这种影响只有在特定情境下,通过分析师与每个病人的共情性认同才能产生。说话的力量和语调往往比词汇的选择更重要。声调和语调传达前语言和非语言的情感,这些往往是分析师潜意识的态度。对声调和语调的敏感性来源于最早的客体关系,当时分离焦虑是一个主要因素。声调导致进一步接触,也可能导致进一步分离。因此,声调对于保持医患关系中信任和不信任的平衡非常重要。
在分析性情境中,与病人交流的一个重要的方面是分析师对于沉默这一技巧的使用。分析师的沉默对病人来说有许多意义,根据病人移情和分析师反移情的不同而变化。而且,沉默是病人在分析性情境中必须忍受的最大压力之一,因此必须在质量上和数量上审慎地采用。(STONE1961)。从分析师的角度来看,沉默既是一个被动的过程又是一个积极干预的过程。病人需要我们的沉默,因为他们需要一些时间让他的思想、情感和幻想从内心中浮现出来。我们的沉默也对他产生了一个压力,使他全神贯注地与治疗师进行沟通,面对自己的意见和情绪。他会感觉到我们的沉默是支持性的和温暖的,或是责怪的、冷酷的。(NACHT1964)。这些感觉都来源于他的移情性投射,也来源于下意识对分析师反移情反应的知觉(GREENSON1961)。
分析师与病人的沟通不仅仅限于做解释和沉默,还要根据目的的不同而采取其他一些方法。在进行解释之前,必须对需要解释的内容进行仔细的论证和澄清。例如,在我揭示一个阻抗的无意识意义之前,必须首先论证、澄清阻抗对于病人的现实意义。
让我举个例子:一个年轻的学习社会科学的研究生,在治疗一开始就说他感到失望。他一直希望做一个很深的梦,能够揭示他儿童时期的体验,但是恰恰相反,他的梦显得那样肤浅。他能够回忆起的梦是这样的:他在一个装满书的房间里,他感到很愉快,因为所有的书都属于他自己。有一本书显得特别突出,它必须执行死刑。病人谈到当他想象那本书被宣判死刑时的感觉时,感到非常恐惧。然后他继续谈论他的金钱问题,他不断增长的消费,他银行中日益减少的存款。从这里开始,他开始疑惑,不知道他的分析还要持续多久,他对进展缓慢感到沮丧。在昨天治疗时他感到他有了一些进步,但是今天所有的看起来都是困难重重。他多么羡慕那些用所有时间来读书的人,但是他不得不花费很多自由的时间进行研究。欧!结束吧,然后就自由了!
他说后半部分的时候显得很悲哀。我注意到病人躺在沙发上,姿势僵硬,拳头放在枕头上,脑袋则靠在拳头上。在这个时候我进行了干预,询问他此时身体上的感觉。他回答说他感到紧张和疲倦。他感到他的肠子很紧张,不是那种饱涨的、要爆炸的感觉,而是那种紧缩的感觉。我问他是否感到好象正在控制着什么?他回答“是”,他感到他不轻松,好象害怕什么东西。他继续问自己到底在控制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但看起来一无所获。
我指出,梦中充满书的房间很可能是我的房间,而且很可能是我们一起工作的房间。他对于这种探索自己的方式有什么感受呢?一开始,他对于这样一个幻想感到很愉快,但不久又继续谈论他不可能赚很多钱。这时候,一个想法在他脑子里冒了出来:昨天结束治疗后,在他回家的路上,他想询问我是否可以取消复活节之后的那次治疗并且不付钱。他想象问我这个问题的场面,而我回答说“不,你必须付钱”。然后他幻想自己会顽固、挑衅地说他就是不付钱。
昨天他打消了这些想法,他想GREENSON先生不会这么强硬。毕竟他要付钱——这毕竟是合理的,等等。在这个时候他停下来,充满渴望地说“如果一种不可抵抗的力量遇到了一个不可移动的物体,将会发生什么情况?”在他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的父亲经常对他谈论物理。他说“你是不可阻挡的力量,而我是不可移动的物体”。接下来他沉默了。我说“你控制自己是因为你害怕在我们之间摊牌——如果你释放自己的话,我们都将受到伤害。”病人叹息道“我可以和妻子打架,我可以和教授打架,但是你是杀手”,“是的”,我补充道,“我是死刑执行者。”
让我们回到治疗开始的时候。我感到病人在抵抗,但并没有把握说服他相信这一点。我在等待,直到发现了一些生动的内容——他的姿势。我简单而直截了当地问他的身体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反应,进行对质。进一步了解到他大肠收缩的情况后,我指出这是一种控制。随后,他自由联想时的紧张和中断证实了这一点。然后,我想到梦里的细节,表明他想拥有我的东西。我问他对这个想法的看法。他联想到上次治疗以后的情景,这种联想直到现在都不可琢磨。不可抵抗的力量和不可移动的物体之间的战斗就是我们之间的战斗。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控制——他担心自己攻击性的冲动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是一种解释,但如果只有真实的情感的影响,而没有治疗时对病人躯体语言的认识,就不可能让这种解释令人信服。
导致澄清和思考的有效的干预是精神分析技术中一个必要和重要的程序。通过这种方法,我们帮助病人产生我们需要的临床资料,并用这些资料进行解释。这些干预必须在恰当的时候进行,不要干扰其他有意义材料的流动。这些干预必须是简单、直接和清楚的,目的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启发和思考。我们不能代替病人做所有的事情,也不能希望病人做所有的事情。我们必须知道什么时候去引导病人,引到多远,以防病人出现完全的被动和依赖。这种时候最好让病人做大部分的工作。当你在思考何时以及如何对病人进行解释时,应当把所有这些可能性都牢记在头脑中。
4.2.1.3促进移情性神经症和工作联盟的建立
分析性情境要求分析师有能力与病人建立一种关联,在这种关联中病人发展出移情性神经症和工作联盟。分析师应该具有另一项能力,即精通于保持两种对立的立场。因为促进移情性神经症发展的态度和技术和促进工作关系发展的态度和技术是相反的。这个主题已经在第3.5节被很详细地讨论过了。在这里我只重复一些主要的观点。
为了加快病人移情性神经症的的发展,分析师必须满足两个基本要求。分析师必须不断地使病人神经症性的满足感和安全感受挫,要求病人必须保持相对的自主。(SEE3.921)。但是如果分析师保持中立,不断地剥夺病人的满足感和安全感,他如何才能让病人在工作联盟中与他合作呢?办法之一就是恰当地保持中立和进行剥夺。过度的挫败和自主将导致分析的受到干扰甚至终止。这一点已经被其他精神分析师证实,最坦率的是LEOSTONE(1961)。FERENCZI(1930)等也指出肤浅地进行挫败和剥夺的危险性。分析师绝不能让分析性情境中剥夺和挫败的压力超过病人的忍受力。如果分析性的剥夺和中立伤害了病人。他就会中断治疗,破坏性地付诸行动,或者固着于不可驾御的攻击性移情阻抗之中。在分析师精神分析的技术规则的后面,如果隐藏着对暴露内心和参与无意识的恐惧,他就可能误用分析性中立的方法。同样,无意识的虐待的冲动会不经意地让自己采用过多的、苛刻的剥夺,他还错误地认为自己在遵守“节制的规则”。
这种技术错误产生于未被理解的反移情,这种反移情会导致不可分析情境。分析师通过他隐秘的、剥夺的方式表现出父母的角色,这样病人就不能把分析师与过去的他区分出来。为了促进病人移情性神经症的建立,分析师必须衡量病人的能力,看他们是否能够忍受分析师中立和剥夺的态度带来的特殊压力。对于自己分析性的行为对病人造成的挫折感和焦虑,分析师必须有能力加以认识和控制。可忍受的压力与不可忍受的压力的区别仅仅在于分析师行为表现上的细微差异。
现在让我们回到精神分析师与病人关系的其他组成部分中来。分析师不仅必须加快移情神经症的建立,还必须同时确保工作联盟的存在。对于分析师对工作联盟所起的作用,我已经在3.543节详细地描述过。这里我只简单叙述一些主要思想。
1、 分析师必须证明在他的每天与病人工作的过程中,他能够思考病人所说的每一句话以及所有行为表现,这些话和行为是值得他严肃对待,这样做目的是为了获得领悟和理解。没有任何话或行为是过于琐碎、牵强的和无缘无故的。来诊频率越高、治疗持续时间越长、愿意为长期目标努力、很少失约,所有这些都证明分析师能够投入以获得对病人彻底的理解。
2、 帮助病人获得领悟以及为此目的所走的每一步,其前提条件是分析师对病人治疗性的承诺。作为一名分析师,他对病人的职业性帮助体现在仔细评估病人所受的痛苦、当有必要告诉病人令他们痛苦的领悟时所采取的策略,保持谨慎不去不必要地污染个人关系。
3、 分析师必须做一个向导,引导病人走进精神分析治疗这个新奇的世界。精神分析有许多奇特的、刻意的手段和规则,这些手段和规则对于治疗来说都是必要的。分析师必须在合适的时候,就此对病人进行解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不得不教会病人如何成为一名精神分析患者。这不是立刻就能完成的事情,而要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对不同的病人要求也不同,常常有很大的差异。比较退缩的病人需要更多的改变。在分析师对某种特殊方法的意义进行解释以后,应该允许病人有惊讶和奇怪的感觉。对病人的反应要仔细地思考,应根据病人自发的反应和对反应的分析来进行引导。
4、 分析师必须捍卫病人的自尊和尊严。他必须认识到在特定范围内双方关系的不均衡性,虽然他不能加以改变,但应该让病人了解这一点。分析师不允许采取高人一等、独裁或顾弄玄虚的态度。精神分析的方法建立在复杂的、独特的人际关系基础之上。这种关系并不是反复无常、不可捉摸的东西,而是遵循一定规律的、有目的的规则设置。治疗会给病人带来特殊的困难,分析师必须重视、考虑这些困难。分析师不仅必须按照严格的科学性规律治疗病人,还必须对病人保持尊重和日常的礼节。
5、 分析性关系对医患双方来说都是一种复杂的、脆弱的人的困境。处在这样的情境中,专家就不能让自己的反应对病人造成影响,否则就看不清病人个人的、独特的反应。分析师必须限制和削弱自身的反应,并使之为治疗性承诺服务,这种承诺将领悟和理解做为最有效和唯一的手段。分析性气氛是这种治疗设置中的催化剂,它可以导致其他治疗因素的成功或失败。分析性气氛必须是接受性的、容忍的和有人情味的。
建立移情要求分析师具有剥夺性的、中立的态度,建立工作联盟则要求分析师必须仁慈地对待病人,我相信上面的内容简要说明了分析师应该如何解决这两者之间的冲突。让我们看看其他人对于这个问题的想法。
LEO(1961)对一种称为“病人合法满足”的现象做了非常清楚的描述。我相信自己基本同意他的观点。但是,我更喜欢思考在保护病人权利的时候应该做些什么。因为我感到我们应该处理那些必须保护的基本需要,而不是处理那些有选择性的愿望。在我看来,分析师对病人的治疗承诺是一个绝对要求,是不可选择的。对病人困境的关心也是一个绝对要求。同情、兴趣、温暖、内心的限制,对工作联盟都是至关重要的。
我相信,许多作者在论述精神分析技术的时候,都认识到了分析师和病人之间对立的关系,但是他们都不能将工作联盟概念化,将它作为移情性神经症必不可少的伴随物。例如,FREUD描述了移情友好的方面,认为这些方面是“导致精神分析成功的载体”(1912)。他在“治疗的起点”一文中说:“如果一开始不站在同情性理解的立场上,就很可能丧失了最初获得成功的机会。”(1913)。FERENCZI讨论了分析师向病人表示“良好愿望”的策略。他在“放松和新宣泄的原则”一文中(1930),描述了“放任的原则”,对这些原则的使用必须常常与使病人受挫的原则相伴随。在GLOVER对英国精神分析师的问卷调查中,三分之一的治疗师相信这样的做法是有价值的,即给予病人一些正性的、友好的、有别于职业兴趣的态度是有价值的。在许多其他关于治疗技术的作品中可以看见许多同样的想法。
4.2.2分析师的人格和性格的特征
精神分析情境要求精神分析师具备许多技巧,这些技巧不仅仅来源于他的训练和经验,还来源于他的人格和性格。如:他的气质、敏感性、态度、习惯、价值观、和智力。不管运气有多好,没有人生来就是精神分析师,也没有人能够一下子成为精神分析师。经历治疗性精神分析的个人体验(甚至只是出于对话的目的)是必要的前提。天赋和丰富的生活经历能够为精神分析的工作提供特殊的才能。虽然天赋很重要的,但仅有天赋是不够的。分析性情境对分析师有严格的情感上的要求,除非得到被分析过的性格结构的支持,否则天赋不会持久。灵感的闪现和艺术的鉴别力并不能足以照亮漫长的精神分析治疗之路。
分析性技巧和人格特质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对不同的人来说,技巧和特质的来源是不同的。精神分析师的技巧和特质不可避免地与动机混杂在一起,在下一节我将关注动机的问题。在这里我只列举我认为是主要特征和典型的原因。许多特质和技巧根源也许是单一的。虽然起源一样,但是这些特质和技巧的力量是不平衡的。另一方面,一个单一的特质和技巧也许有多个起源。我们非常希望读者能够阅读一下ERNEST论述FREUD“性格和人格”的章节,了解对于这个问题探究的方式。(1995)
4.2.2.1与理解潜意识有关的特质
对病人的领悟和理解占据精神分析治疗的中心地位,对领悟和理解的持续不断思考的动力来源于分析师人格中几个不同的方面。首先,他肯定对人、对他们的生活方式、情感、幻想和思维有丰富的兴趣。他一定有探究的欲望,热衷于寻找知识、原因和起源(JONES1955)。推动一个人朝向这个方向的能量来源于他的好奇心,这种好奇心的量应该很足,而且本质上是善意的。如果分析师的好奇心太少,他就会成为厌倦的牺牲品,过于无情的好奇心会使病人承受不必要的痛苦。分析师寻求能带给病人理解的领悟,而不是为了自己SCOPTOPHILIC或施虐的快感。(SHARPE)。只有当好奇心不再受本能的统治时,才可能有这种态度。
为了能够让自己每天毫不厌烦地倾听,一个分析师的好奇心应该包括倾听的愉快感。(SHARPE1947)。精神分析师有特殊的敏感性,使他能够区分病人在调节说话的音调和节奏时包含时微弱的情感组合,类似于欣赏音乐。根据我的经验,听不出声调的人不会成为最好的治疗师。分析师应该带着开放的心,而不是焦虑或厌恶的心去触及病人未知的、陌生的、奇特的部分。
从世俗社会的限制中解放出来,对日常生活的浅薄相对冷淡,是有好处的。FREUD的个人生活在很大程度上证实了这个特点。(JONES1955)。分析师应该对自己的潜意识过程足够的熟悉,谦卑地接受这样的观点,即当自己成为病人时也会拥有同样的陌生感。这样,所谓的陌生感就是曾经熟悉后来又被压抑的感觉。
分析师对病人表现的最初反应应该是一种接受的态度,甚至需要一点轻信。只有通过这种方法才能对病人提供的材料做充分的思考。宁愿一边被欺骗,一边顺着病人的材料向前走,也不要因为是假的而过早地加以拒绝。只有具备了延缓判断的能力,甚至是轻信的能力,才可能与病人共情,这样才可能逐渐理解病人潜在的动机。?。象侦探一样,充满怀疑的态度会使病人疏远,干扰共情和工作联盟。(但是也有一些例外。例如对待违法的人,很快指出他们的诡计是有帮助的。AICHHORN1957)。分析师需要一些怀疑主义,但是必须是善意的。他应该能够区分可能的现实和似是而非的现实,区分可能的但是是幻想出的现实,区分妄想和有意的欺骗,并且不要丧失对歪曲的潜意识意义的观察。
即使感到痛苦也要寻求领悟的能力和意愿、对真理的热爱,这些都产生于早期口欲内投射性的、侵入性的阴茎崇拜目的。当面对新的、非传统的、不知晓的东西时,具有这个特点的人会表现出独立的精神和聪明的勇气。在这种人身上,去理解他人的愿望已经成为了一种中立的、自主的功能。(HARTMANN1951)如果分析师没有具备这个能力,他得到的领悟要么是很有限的,要么就会对领悟产生误用,导致错误地把握解释的时机、策略和量,给病人造成不必要的痛苦和屈辱。
理解另一个人无意识精神的能力来源于不同的技巧。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指出最重要的是共情能力,其本质是一种前意识现象。一些临床、动力和结构的特征已经作为分析师技巧的一部分在4.211章描述过了。在这里我们对导致共情的人格特质做一些思考。
共情是通过部分或暂时的认同的方式来理解另一个人的方法。为了做到共情,分析师必须与一部分自我认同断绝关系。为了做到这一点,他必须丢失一些自我想象或让自我想象变得灵活一些。不要把这个与角色扮演混同起来,角色扮演是一个更为意识层面的现象。这更象“严肃地假装”的过程,即当一个人被某种艺术、某种表演、或某部小说打动时的体验(BERES1960)。这是一种用亲密的、非言语的形式来建立接触的方式(GREENSON1960)。共情是一种退行现象,与或多或少被控制的压抑有关,常常在有创造力的人身上可以看到。(KRIS1952)。为了产生共情,获得与病人情感上的靠近,分析师必须能够很熟练地使用这些退行机制。
为了产生有价值的共情,加强对病人的理解,分析师应该对自己个人的生活体验有丰富的储备。包括熟悉文学作品、诗歌、戏剧、童话、民间故事和各种游戏(SHARPE1947)。所有这些成分组成了生动的想象和幻想的生活经验,对分析工作有无法估量的价值。“假装”的世界,无论是戏剧、音乐、艺术、童话还是白日梦,能够触及到普遍的体验,将人们的精神联系在一起。和意识活动和社会制度相比,这些媒介能够使人们相互之间靠得更近一些。
共情所产生的情感上的亲近感,在我们生命的头几个月就形成了。通过母亲非语言的活动、语调的变化、皮肤的触摸、示爱和看护性活动动员起来。(OLDEN1953)。由于共情起源于最早的母婴关系中,它看起来具有女性的特点。(A KATAN1960)。一个分析师如果要毫无冲突地产生共情,他必须与自己的母性成分和谐相处。JONES(1955)将这个称为分析师的精神双性。
在某种意义上,对一个丧失爱的客体、没有被理解的病人,共情是建立接触的一种方法。部分的意义是尝试着归还以往丧失的接触。我个人的体验证明,最好的共情者是那些已经克服了抑郁倾向的分析师。(SHARPE有不同的观点1930)。共情对分析师有情感上的要求,要求不断地进行自我审视。为了产生共情,他必须能够进行退行,然后再从退行中返回,整理得到的信息,检验他们的真实性。在共情的亲密和现实的疏远之间交替是许多精神分析师工作的特点。分析师僵化、强迫性的性格不能够让自己产生共情。压抑的冲动会让共情变成认同,这将会导致对病人付诸行动。这种人不是进行精神分析训练的合适人选,这是一条规则。(EISENDORFER1959)。
当分析师成功地理解了病人,他将面临这个问题,即如何将领悟有效地传达给病人。对解释的量、时机、策略进行评估的能力依赖于许多技巧,有一些已经讨论过了。将理解传达给病人的方式受到以下三点的影响:在特定场合中与病人的共情、对类似情境的临床判断和生活体验以及神分析理论的知识。但在这里,我想将讨论限制在那些对传达理解至关重要的、还未触及的某些特质上。
与病人谈话的艺术与社交谈话、盘问、演讲的艺术很不相同。雄辩、博学和逻辑性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成分是治疗意图的潜在态度。帮助病人的承诺明显地或隐蔽地存在于所有和病人交往的过程中,从第一次会谈到最后一次会谈。对这个问题虽然有很多争议,但我仍然想明确地表达我的观点:我相信只有病人、受神经症困扰的病人才能被精神分析成功地治愈。那些研究生、研究者和调查人员如果不愿意成为病人的话,就不能经历深刻的分析性体验。
与这个论点相似,我认为深入的精神分析是首要的、最重要的治疗方法,因此,只有那些将自己献身于帮助和治愈神经症性疾病的工作、受过训练的治疗师才能够进行这种治疗。我不相信一张医学博士的文凭就能自动地使人成为治疗师,或者相反,缺乏医学博士的头衔就表明有非治疗性的态度。我相信,分析师显露出的但又有节制的帮助病人的愿望是最主要的因素,能够使治疗师建立精神分析工作必须的微妙的、复杂的交流技巧。我建议读者参阅LEO(1951)等沿着同一脉络对该问题的详细的讨论。相反的观点请参阅JOAN???。这个主题将在第4.23节讨论分析师动机时进一步探讨。
把领悟传达给病人的技巧依赖于这样一种能力,即将病人没有充分意识到的思维、幻想、情感转化成语言,并在病人面前以他能接受的方式呈现出来,就象自己的语言一样。治疗师必须将自己的语言转化成此时此刻病人生活中的语言。或者更精确一些,必须采用病人语言的片段,即分析师在进行解释时希望病人能够体验到的语言片段。
例如,我前面提到的X教授,他受困于某种形式的怯场。这个人使用的日常词汇通常符合他的文化水平和所受的高等教育。在某一次治疗中,他对梦的自由联想显示他正在与屈辱感做斗争,这种屈辱感在他4岁到7岁这个阶段一直困扰着他。在进行分析时,他的思维主要围绕着一种羞耻和窘迫的感觉,这种感觉产生于最近的一次晚会。当时他正被介绍给大家,他不得不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当时妻子看着他的目光就好象他赤裸第站在浴室里一样。对于在所有这种场合笼罩着他的羞耻感,我希望能让他了解其特殊的性质。我对他说:“当你在晚会上被引见时,当你说话时,当你在浴室中赤裸着站在你妻子面前时,你就不再是X教授,也不是约翰•X,你变成了PISCHER。”我用依第绪语对他说,这是小时侯,母亲在他尿床以后表达嘲讽时习惯采用的语言。(英语“撒尿鬼”)
这个领悟击中了他的要害。开始有一点后退,但随即他生动地回忆起几件让他想起“撒尿鬼”事情。这不是一个智力游戏,或是肤浅的顺从。病人重新体验作为一个“撒尿鬼”的可怕的羞耻感,体验他对母亲的愤怒,因为她将屈辱感施加给他。在这个时候,他没有体验到对我的任何的敌意,部分是因为我进行解释的语调特别温和。当然我也感到了“撒尿鬼”这个词对他来说是非常的痛苦的。后来当他回忆起我的解释时,他忘记了我关照的语调,结果确实变得对我非常愤怒。
如果我们回顾一下这段治疗,我们可以看到我用了几种解释的方法。我选择“撒尿鬼”是因为在这个时候这个词能够抓住他幻想的中心。这是最明显的,而且他似乎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个问题。这是他的词,从他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现在成为他自己私人语言的一部分。这是生动的和真实的(FERENCZI1911)。我知道将要施加给他的痛苦,因此我用温柔的声音尝试着去安抚他。我确信这会造成一个冲击,但我不想让它造成过度的伤害。
在治疗中,选择恰当的词或语言和那些讲故事的人、滑稽演员、讽刺作家的做法很类似。我强调语言的灵活性比文学能力更重要。但是,这种能力应该服务于帮助人的意图,不应该在分析性情境中用于表演性的娱乐或令人厌恶的施虐。我个人的观察表明,在精神分析师中,最好的治疗师看起来确实拥有很强的幽默感、现成的智慧、确实拥有讲故事的艺术。对治疗师来说,生动、经济地使用语言的能力是很有价值的财富,就象外科医生有灵巧的双手一样重要。虽然灵巧的双手不能替代临床判断、或解剖和病理知识,但可以让一个优秀的临床医生完美地而不是笨拙地完成手术。深入的精神分析始终是痛苦的,但是生手会延长或增加不必要的痛苦。在一些案例中则可能导致成功或失败的不同结局。
精神分析师语言交流的技巧也依赖于他使用沉默的能力。因此,让分析师能够成为病人是必要的。这需要化时间去理解病人的提供的材料。有许多时候,只有在给病人一段时间整理了自己的语言之后,才展现出重要的、有意义的内容。有些材料在最初15分钟里显得极为重要,然而到了30分钟以后,逐渐变成转换注意力的策略,或是变成了次要因素。
让我来举个例子。我前面提到的怯场的X教授,有时也有另一个强迫性的困惑,认为自己有参与同性恋行为的想法。固然,这种想法部分是暴露欲和同性恋倾向的表达,另一方面,他的同性恋倾向是他对女人有着巨大的恐惧和敌意的结果。在一次治疗时,他又开始谈论自己的同性恋幻想,他特别想与刚刚青春期前的男孩进行同性恋活动。在开始的30分钟时间内,我清楚地知道他在表达他的愿望:想与青春期前的男孩交往,这是在青春期前期他希望父亲所做的事情。这似乎关系到被动和主动的肛欲冲动。这个愿望在以前曾经出现过,但是没有完全修通。
当我注意到病人的叙述有些小小的转向时,我开始思考如何处理这个材料。病人现在正在谈论自己可怕的羞耻感:当时自己所有的男孩朋友都进入了青春期,都长出了阴毛、拥有长长的阴茎、低沉的声音,只有他仍然没有长毛、阴茎很小、声音尖尖的。当在房间里大家都不穿衣服的时候,他们嘲笑他,说他畸形,他感到很羞耻。现在,我开始认识到他同性恋幻想的重要功能。一方面缓解作为未发育的人的痛苦,为过去的屈辱报仇,同时也想证明自己不是畸形。正是这最后一点,被病人认可,并与治疗师一起在以后的几个治疗时段内进行修通。而这一点是在本次治疗结束的时候才显露出来。
我再次强调,分析师表面显露出来的美德实际上也许会转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耐心可能表现了隐藏的对病人的受虐态度。或是对强迫性漫不经心的一种掩饰。也可能掩盖分析师的厌倦情绪或思维的迟缓。当等待可以导致澄清问题或出于对长期目标的考虑时,耐心是必要的。但是必须记住,我们的沉默通常被病人体验为一种压力。这是分析师的一种活动,根据分析性情境和移情-反移情情境的不同,对病人具有许多不同的意义。(LEWIN1954)。
病人需要我们的沉默,目的是紧跟自己思维、幻想、情感的细节。在一些时间内,他需要忘掉分析师的存在,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让分析师真实的存在退到思维的背景中,使他能够沉浸在自己的移情幻想和情感里。根据移情反应的不同,病人会将我们的沉默感知为敌意或安慰、命令或保证。而且病人也在感受我们自己没有觉察到的情感和态度。对于病人的沉默,分析师应该能够不怀敌意或厌倦地加以忍耐。有好几次,尽管我一声不响地坐在病人的身后,他仍然正确地“猜到”我已经不耐烦了,我对此感到非常吃惊。我怀疑,通过微小的呼吸强度和频率的改变,以及微小的身体的移动,病人能直觉地探察到我们的态度。
与病人进行语言交流的艺术也要求有一种感觉,知道如何把握进行解释的恰当时机。在第二卷将会详细讨论这个问题。这里我想说明把握时机牵涉到好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在固定的治疗时间内,什么时候进行干涉。做这个判断依赖于好几个变量。可以等到出现一个精神事件,并且对于病人的理性自我来说,这个事件是可以进行讨论的。或者当某种情感或冲动达到最佳强度的时候。最后,当分析师很清楚治疗过程中将要发生什么的时候,就可以进行解释。如果知道解释的时机已经错过,那就还要等待。
时机也意味着在分析的不同阶段的什么时候以及怎样进行干预。在分析的早期,或者在第一次出现一种新的痛苦的内容时,只要情感的强度不是很大,治疗师就应该早一些进行干预。到后来,最好保持沉默,让病人的情感强度增加,以使他可以体验他情绪和冲动的真实、原始的力量。把握时机也意味着分析师要紧记,在周末、假期、周年纪念日之前给予病人不同的干预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