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你不会遇到
达利与拉丹的助人行为五阶段
1964年纽约市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犯罪事件,该事件促使两位年轻的心理学家达利(John Dariey)与拉丹(Bibb Latane)著手研究旁观者的心态。两人皆非犹太人,也从未言明其研究助人行为的动机与纳粹有关。然而在20世纪西方社会执着于探究纳粹大屠杀的时代背景下,这项实验结果却广为用以解释此一事件。达利与拉丹两人设计一系列的研究,是为了测试一般人在哪些情境不会漠视他人的求助,在哪些情况不会犹豫挣扎。这项实验表面上与米尔格兰姆的实验相似,但达利与拉丹的研究更具深层且重大的差异。米尔格兰姆检视人类对单一权成的服从心态,达利与拉丹探讨全然相对的面向:面对群体危机时,在没有权威主夺的情况下,个人会有何反应。
美国世贸大楼被袭之后,我订购了两副防毒面罩,女儿和我各一副,我先生认为我反应过度,不愿跟我一般见识。这天是2001年9月26日,初秋时分,纽约世贸大夏刚刚倒塌,还在闷烧。而几天前我收到一封电子邮件,内容如下:
警告:病毒正在袭击
若您收到克林格曼基金会(Klingerman Foundation)寄来的邮件,绝对不要打开。这些邮件信封上标示“礼物”,但其实里头装着带有克林格曼病毒的海绵。目前已有20名美国人因此丧命①
这也许是恶作剧,也可能不是。而我近来看到一份更可信的国会报告,才知道散播炭疽病毒有多容易:将病毒装进高压喷雾罐,按下喷嘴,四周随即弥漫充满病毒的白色烟雾。我先生说:“我们应该重视真正急迫的问题,像是公民自由缩减、增兵派驻波斯湾等问题。”可是怎样才算真正的当务之急?美国当前情势混沌不明,发展难料。正因为这样,我才订购防毒面具。这两顶面罩由弗吉尼亚州的军事用品公司生产,不到一天就送到我家。我打开平凡无奇的厚纸箱,看到浅绿色的棉纸包裹在外,散发一股薰衣草香,包装极为精美,让我颇感意外。拿掉层层棉纸,我终于看到面罩的真正模样:一团黑色橡胶制品,猪鼻形的滤毒罐,束带上附着大扣环和护目镜。我看着眼前的面罩,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反应过度。然而,发现人类有否认紧急情况存在倾向的心理学家达利与拉丹,应该不会认为我的行为是过激的。心理学家马勒(Susan Mahler)说:“达利与拉丹的研究结果显示,一般人并不知道,处理潜在危机的最佳方法就是以谨慎态度去尝试错误。”我拿起面罩试戴,大小刚好,紧贴脸部。至于女儿的面罩,看了就让人不舒服。我拿着面具,把女儿叫过来试戴。她放声大哭,不肯过来。看来要帮助别人还真不容易。
1964年,心理学者达利与拉丹都还是助理教授,他们正努力地争取更高的学术地位。当时两人并未想过要研究危机处理的行为模式,直到后来发生一起重大事件。以下是事件的详细描述,事件经过确实骇人听闻,但更令人心寒不解的则是38位目击者目睹事件过程,却无人伸出援手。
时间是1964年3月13日星期五,黑色星期五。凌晨时分的纽约皇后区,凉爽潮湿,微风轻拂,空气中还有些许融雪的气味。在酒吧担任经理的珍诺维斯轮完夜班正要回家。她28岁,身材纤瘦,顶着朋克头,面貌姣好,有一双宝石般的绿眼睛。她一人独居,当晚照例把车开进附近的停车场。
她停好车,向公寓所在的大楼走去。时间是清晨3点。她一下车就发现遭人尾随,隐约可见是名形迹可疑的男子。她便向右转,走向街角的紧急报案电话。

珍诺维斯终究没能走到紧急电话。名叫莫斯里的男子拿刀朝珍诺维斯背部猛刺,她转过身,腹部也中刀。她浑身是血,大声呼救:“救命呀!他拿刀刺我,谁来救救我!”案发地区住家密集,她一呼喊,灯光纷纷亮起。事后莫斯里受审时说,他看到灯光亮起,但他认为“这些人不会下楼”。情况真是如此,当时没人下楼察看,只有人大喊:“放过那女孩。”莫斯里跑开,而身中数刀的珍诺维斯,勉强爬行到路边,躺卧在一家书店门口。
公寓住户的灯光熄灭,街道恢复寂静。莫斯里走回他的车,发现四周安静下来,灯光也暗了,于是决定回头完成他要做的事。首先他打开车门,换了顶帽子,接着又潜行回到街上找到蜷缩地上、浑身是血的珍诺维斯,继续朝她猛砍,几乎把她脖子和阴道割裂。珍诺维斯再度尖叫呼救,几分钟后,住家灯光再度亮起。他们先前看到的黄色光点,尽管就在眼前,却显得遥不可及。莫斯里再度退却,珍诺维斯则设法爬进所住的公寓大楼里。几分钟后,莫斯里又找到她,再度逞凶施暴。她先大声呼救,但不久之后只能发出微弱呻吟。莫斯里掀开她的裙子,割破她的内裤,发现她月经来了。然而,不管对方是生是死,他脱下裤子露出生殖器,但却无法勃起,便趴在受害者身上磨蹭,达到高潮。
这起案件前后超过35分钟,从凌晨3点15分到3点50分,歹徒三度施暴,每次受害者都尖声呼救,附近住户应该都听见了。尽管他们开灯察看,甚至目睹事件经过,却没有人伸出援手。总共38名证人隔着窗户,眼睁睁看着一名女子身中多刀,饱受凌虐。犯行结束后,终于有人打电话报警,不过受害女子已经身亡,救护车前来把她载走,当时凌晨4点,那些目睹一切的人又回房继续睡觉。
一开始大家以为只是皇后区又有夜归妇女遇害,《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地方版仅以4行字报导这一案件。不久之后,该版主编罗森塔尔得知,当时有许多人目击整起案件,却袖手旁观,因而写下《38名目击者:珍诺维斯命案》(Thirty-Eight Witnesses:The Kitty Genovese Case),罗森塔尔表示,38名民众站在窗边,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听她哀嚎了半小时,却完全没伸出援手,甚至没有报警”。
《纽约时报》不仅报导整起案件,还陆续发表几篇报导提及这些旁观者的奇异行径,文章引发全美民众哗然,讨伐之声四起。众多读者写信给纽约时报。有位读者说:“我认为贵报应该设法取得这些目击者的名单,并公告大众。这些人坐视不管而导致难以挽救的结果,理当受到社会谴责。”一名教授夫人写道:“他们的沉默,甚至是懦弱、冷漠,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假如现行的纽约州法律不能给予这些人若干惩处,我们认为贵报应该敦促纽约州议会尽快修订法律。此外,既然这38位目击者对道德义务置之不理,我们认为贵报应公布其姓名地址,以示惩戒,最好公告在头版。”
心理分析理论解释这一现象,他说:“这些人(目击者)受到外界刺激的催眠,耳朵手脚都不管用。成熟且人格健全者就不会这样。”十多年后,罗森汉发表其假精神病人实验的结果,使巴内的说法遭到强烈质疑。知名心理学家门宁格(Karl Menninger)则认为:“群体的冷漠就是一种侵害攻击。”
纽约大学的达利与哥伦比亚大学的拉丹和许多纽约人,都看过这些读者的反馈,也都想知道为何没人伸出援手。是冷漠?还是其他心理因素?达利曾为这起沸腾一时的事件陷人沉思。各领域的专家纷纷提出假设来解释这些目击者的反应。纽约巴纳德学院(Barnard College)社会学系教授福克思(Renee ClaireFox)认为,这些目击者的行为是“假性否认”(affect denial)的结果;换言之,他们因为极度惊吓以致无法反应,甚至毫无感觉。巴内教授(Ralph S. Banay)则认为电视应是罪魁祸首,美国人受电视影响极深,早已习惯其中层出不穷的暴力,因而分不清电视与现实。巴内亦以当时流行的社会心理学家,相信人格的影响力不及情境。再者,上述说法显然与直觉相悖。若有歹徒强暴并杀害年轻妇女,并旦过程持续近半小时,以常理判断,是没有人会袖手旁观的。人们只要拿起电话报警,就能帮忙受害者,这是多么容易!这样,既不会有生命威胁或安全上的顾虑,也不会因与这桩案件“有关”而受连累。我们可以确定,这些目击者有的育有子女,有的从事救护相关的工作,这些人并不总是残忍无情。珍诺维斯遇害当晚,必定有某种神秘力量作祟。那一年,冬天气候并不严寒,那一夜,春天的脚步慢慢接近,枝桠上早已冒出新芽,细小树枝正要伸展茁壮。
达利与拉丹并不满意这些解释。他们和米尔格兰姆都是富有实验精神的有些实验目的在于验证假设,而有些只想探求答案。米尔格兰姆并未假设受试者会不会听从指令,他只想知道受试者会怎么做。罗森汉知道其实验会导致某些后续事件,但不确定会怎样发展。另一方面,达利与拉丹观察此案与美国群众反应,发现了若干疑点。他们也许联想到其他类似的事件。比如听到火警警铃大作,但所有人都若无其事,你可能也会认为没什么问题。看见有人跌倒,却没有人伸出援手,你可能不会停下脚步帮助这些生活常见的事例或许可以解释,在那个早春夜晚、公寓住户的门窗之后,这些人究竟怎么了。达利、拉丹两位心理学家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女性,13名男性。
于是两人开始设计实验。他们不可能以谋杀案件作为场景,因为实验情境会使人突然感到身体不适。他们以研究都市大学学生的适应情况为名义,征求不知情的纽约大学学生参与实验。与试学生单独坐在一个房间,透过麦克风谈论自己在纽约大学遇到的挑战。其他房间架设放音机,里头放着录有其他学生谈话的录音带。所有房间以音响管线连接,受试者可以听到其他房间传来的谈话,但不知道那是在放录音,他们以为是真有其人在场。实验的规则是这样的,每个人用两分钟时间讲述自己遭遇的问题,受试者必须依据排定的顺序,聆听预录的谈话内容,轮到自己时才能发言。还没轮到的时候,麦克风就不开,受试者只能聆听其他人讲述,进行方式类似团体治疗。最初参与实验的有59名主试者首先播放预录的谈话,这名学生自称患有癲痫,他用踌躇为难的语调,对“在场其他人”表示,自己的病很容易发作,特别是在考前读书时。在纽约生活很艰难,纽约大学也不好混,他的声音慢慢减弱。这时另一个声音出现,听起来是个活泼健谈的人。不知情的受试者想必以为有另一个人在邻近的房间,绝对想不到只是播放预录带。受试者讲完之后,接着又陆续播送几段预录但本人不在场的访谈,直到状况出现:患有癲痫的那个人发作。因为所有人都待在彼此隔离的房间,不知情的受试者看不到对方发作的模样,也无法看到或听到“应当在场”的其他人有何反应,况且其他人不过是隔壁房间的录音带。假装癫痫发作的人起初讲话正常,接着开始胡言乱语,越讲越大声、越急切,最后则不断恳求:“我……我觉得,我需要……需要……帮忙,有……有没有……行人……能帮帮我?我……我现在……真的……很难过,有人……可以帮我吗?求求你们……我这次发作……很严重,请帮帮我吧!(喘不过气的声音)……我快死了,救救我!”一阵急促喘气声后,陷人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