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制药公司坎德尔的海蜗牛实验
1980年代,洛夫特斯根据“事实”(fact),断定没有一种神经反应机制可以产生压抑记忆的作用,从而发展其他论点。哥伦比亚大学医学教授坎德尔则不认同洛夫特斯的观点。他进行多项实验,为沉寂多时的弗洛伊德心理分析论带来一番新气象。坎德尔原本打算专攻心理分析,尽管后来醉心于人脑生理的研究,但仍使心理分析荣景再现,引起心理学界热烈思辨。他进行一系列实验,找出记忆运作的模式,了解到脑部细胞错综复杂的机制。坎德尔现年77岁,依然活跃在心理学界,亦是本书介绍之心理学家中,最为年长的一位。他采取最新颖的研究方法,率先探究最不为人知的领域,为心理学指出未来走向。他倡议寻求最简便可行的方式,来研究复杂神秘的人类心智。
1953年,手术日天气炎热,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哈特福德市(Hartford)。年轻的亨利 Henry Molaison 患有严重癲痫,频频发作,生活几乎停顿。他若不是在癲痫发作中煎熬,就是在回想尚未发病前的生活,那时他双手稳定有力,还能到森林里射击打猎。亨利病情的严重程度使他的家人都难以置信。他发病口吐白沫时,父母总要使劲才抓得住他。吃药、运动、祷告都没用。后来哈特佛医院的斯考维勒医生(Dr. Scoville) William Beecher Scoville,建议这家人参与一项医疗实验。他们答应了。
亨利一家人不认识斯考维勒医生,不知道他热中前脑叶白质切除术(lobotomy),他带着截断脑叶的工具前往附近多所精神病院,总共为三百多名病人进行此项手术。斯考维勒外貌俊俏,斯文有礼,想必这家人都感受到了。但他们不知道这位即将为亨利动手术的医生,有时候相当胆大妄为。空闲时他喜欢开着红色跑车,在康涅狄格州的宽阔公路上超速急驰,后头还有警车穷追不舍。他出手阔绰,曾跳上行驶中的雪佛兰轿车并攀附在车门边的踏脚板上向女友求婚。“他是个发明家,永不满足现状。他外表看似胆大妄为,贪得无厌,其实他一直在寻找更好的方式做事情”。这是一位同事对他的描述,刊载于《神经外科期刊》(Journal of Surgical Neurology)。
亨利就要把大脑交给这样的人动手术。斯考维勒心中另有打算,亨利却一无所知。他认为亨利的癲痫频频发作可能是大脑颞叶深层受到刺激,此处即海马回,一般认为是脑部的即时反应区,只需片刻,零星火花就能引发燎原大火。斯考维勒建议亨利割除海马回,并表示他之前为若干癫痫病患实行同样手术,术后都未再发作。斯考维勒只告诉亨利手术的疗效,然而先前接受手术者都是重度精神病人,因此这项手术对正常人会造成何种伤害还不得而知。而这点他却略而不提。
当时,学界对脑部的了解仍相当有限。有位精神病医生发现,精神病人乘坐颠簸的火车时会平静下来,于是他尝试摇晃病人,并逐渐将时间拉长,以此治疗精神病。有些医生相信,疟疾可治愈精神分裂症。1929年,知名心理学家拉什利(Karl Lashley)移除活鼠脑部的不同区域,发现其记忆似乎不受影响。他因而主张,脑部并无掌管记忆的专区,整个大脑皮层外围均具有记忆运作的功能,不限于特定部位。斯考维勒也接受这种说法。
斯考维勒根据这项假设,毫不迟疑决定移除亨利的海马回。手术室很冷,亨利意识清楚地躺在手术台上。因为脑部没有神经,所以手术进行时病人意识清醒,只有头皮局部麻醉。麻醉剂从针头涌出,注人亨利的头皮,斯考维勒随后走近手术台,拿起手术器具,在眼睛上方钻两个洞,再将细小的手术刀伸人洞里,探触到亨利的大脑,掀起前额叶。手术每个步骤,亨利都感受得到。
手术室很安静。偶尔听见斯考维勒叫唤护士递送用品。此外,一片寂静。斯考维勒注视亨利,仿佛看到头盖骨下的大脑,珊瑚礁般粉灰色的脑皮质层包覆在脑膜里,无数细胞成簇聚集,形成宛如风信子的角锥体,里头满是微小的神经元。斯考维勒将一根银色导管缓缓插人,深入亨利大脑里层。还在规律振动的脑部,两侧各有一个粉灰色形似海马的物体,史考维尔将这两块组织吸出,整个海马回就此移除。此时,他大脑内部出现两个边缘参差不齐的空缺,那里曾经是海马回的所在。
斯考维勒摘除海马回时,亨利当时意识清醒,反应还很灵活,不知他有何感觉。当时还没人知道,海马回是人脑储存记忆的主要场所。导管一吸,亨利是否也感觉到过往记忆随之远去?他发现自己已进人遗忘的国度?是突然一阵寒意笼罩全身,还是逐渐滑落无底深渊?喜怒哀乐、甜蜜温存、伤痛心酸,一切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