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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榕
 


李维榕
  家庭治疗宗师Minuchin的一本书《FamilyHealing》在台湾被番绎成中文,张老师出版社要我写序。

  Minuchin常说:家庭治疗师同时是个说故事的人,说的是家庭的故事。个人是片面的,家庭却是互相牵连,没有绝对的主角,也没有绝对的配角,只有千丝万缕,像个无形的网,把系统内每个人紧紧地系住。
  而这藤连瓜,瓜连藤的道理,又是最难捉摸的,我自己跟随Minuchin学习家庭治疗的时候,就总是瓜是瓜。虽然每个瓜的形状色彩鲜明,但是我无法带出它们之间的关连,我看不见人与人关系的互动。
  即使我全部明白互动的道理,但是我的所谓家庭工作,其实仍是集中在「个人」。
  挣扎了很久,发觉自己总是那样地不由自主,一气之下,便找到老师理论。我对他说:也许你我的家庭背景太不相同,并不是每个家庭都同样地关系密切的!
  他想了一会,答:你我的背景的确不同。我是一个需要依赖别人的人,也许你还没有学到依赖及互相依赖的道理!
  这几句话像当头棒喝,不但打醒我学习的盲点,同时提点了我那一生追求独立的单面心态。
  我後来与丈夫提起这事,他说:我一直都在告诉你这个道理,你怎么要走到纽约这么远,才听得明白?
  有时,人真的要走到很远,才听得明白一些我们其实一早就知道的道理。
  《Family Healing》这本书,就是充满这种走过万里路收集回来的智慧。娓娓道来,好像是那般自然。Minuchin由自己的家庭开始,随著他的发展里程,结婚、生子、工作,以至年老时期,带出一组家庭发展各阶段所面对的有关个案。

  婚姻之道
  男婚女嫁,是一个家庭的新开始。我特别喜欢Minuchin对婚姻治疗的现身说法。
  他说过,结婚四十年,起码想过离婚二百次、捏死对方五十次,一段婚姻就能否维持,全靠能否度过这些难关。
  因此,他不会为夫妇刻划一个不能达到的理想境界,也没有介绍不切实际的沟通技巧,只集中在日常生活的小节中,让他们明白夫妻是相互舞动的二人探戈(Tango)。
  对於一对不能相容的夫妇,Minuchin在治疗後有过这样的形容:菲利与罗兰的婚姻将永远不能达到他们热恋时所冀望的「神仙眷侣」,但是他们终於愿意面对每日生活的「正常苦恼」。如果说他们仍然存有矛盾,在很多地方仍然对彼此失望,不如说他们结了婚很久。
  也许婚姻之道,就是学习互相包涵,互相改变,互相补足。对於Minuchin来说,很多问题都是人际关系中无可避免的,以簇新的眼光去看老问题,是他的辅导手法。

  孩子问题
  孩子的问题,又是另一回事。很多人以为父母要多花时间在孩子身上,Minuchin却认为孩子要有适当的空间。很多孩子的心理及行为问题,都是因为与父母过於纠缠。
  在「父母是狱卒还是囚犯?」的一篇,他说:「这个家庭两代之间完全没有分开的时刻,连两个孩子如何玩耍都要父母监管,而儿嬉是孩子伸张想像力的最大自由。」
  当父母把自己全部希望及焦虑都钉紧在孩子身上时,也是孩子产生行为问题的时候。
  我最喜欢的一篇,是「持著拐杖走路」。
  一个少女患上身心症的疯瘫,不能走路,Minuchin象徵式地交给她一枝拐杖,叫她不要再依赖父母,女孩把靠在父母身上的力量挣扎著放到手??上,一拐一跌地,走起路来。
  我看过这个个案的录影,当Minuchin把拐杖交给女孩时,他像个魔术师,女孩接过棒的一刻,也是我决定拜他为师的一刻。
  後来Minuchin认为治疗的时机成熟,在最後一次会面中,向女孩取回拐杖。
  他说:我当时以为女孩会很顺利地把拐杖交还,然後戏剧性地自己行走出门,治疗便可大功告成。
  没想女孩却坚持不放手。Minuchin只好要求:你决定放下这枝拐杖时,可以让我知道吗?
  两周後,女孩给他来信,说她终於放下拐杖,自己走路。女孩自己的决定,才是真正的决定。
  Minuchin把所有儿童的心理问题,都视为长大的阻滞,而孩子要长大,就要学习放下父母,就要有自己的决定。

  最後时光
  最後一篇,谈的是老年与死亡。一个只有六个月命的病人,本来是个摔角冠军,在生命与气力都逐渐离他而去时,Minuchin却协助这一家人,重新估计及畅通一段久已阻塞的家庭关系,让他们享受最後的时光。
  对於处理死亡,他常提醒我们,千万不要在人死前就把他杀掉。最後的一刻,更要活得光采。
  这本书报道的都是平常人的家庭,平常人的挣扎。
  我有时觉得自己像个小女孩,仍然持著拐杖走路。
  Minuchin每次听我介绍他为老师,总是说:我以前是她老师,现在我们是同僚。
  他总是要取回我的拐杖。
  而我,也是珍惜地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