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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孟潮 上海林紫心理咨询中心
本文部分内容发表于《心理》月刊2007年第10期
 
 
《大话西游》犹如地铁一号线上的一个带着幸福微笑酣睡的陕西老农般具有解构传统意义身份认同的意味。这个话语颠覆活动的焦虑顶峰是在《月光宝盒》最后一场戏,至尊宝抱着月光宝盒在盘丝洞中进进出出妄图逆转其宿命,这也预示着一个悲伤和觉悟的时刻迟早要到来。

《大话西游》是由一系列身份认同的分裂组成叙事的基本框架,至尊宝-孙悟空,紫霞-青霞的双重人格象征着性别身份认同的分裂。然后是一堆两极分裂的坏女人-好女人角的出现——春三十娘、观世音菩萨、牛魔王妹妹,铁扇公主、白晶晶等等。她们和紫霞-青霞一起围绕着至尊宝的构成了故事铺陈过程中的母婴关系核心轴。

之所以说这些女人象征着母亲是因为她们都比至尊宝强大,她们都会莫名其妙地爱上了他或者偏袒他,而且她们往往属于另外一个男人的,如牛魔王。而这另外一个男人(牛魔王)在博取女人欢心方面完全不是至尊宝的对手。实际上故事中所有父性象征者都是负性的,如牛魔王、菩提大仙、猪八戒,他们要么凶恶,要么愚蠢,要么懦弱。

至尊宝和紫霞的关系无疑是所有关系中最能代表母子乱伦的一对。紫霞的徒弟白晶晶是至尊宝的爱人,至尊宝也一直以为他爱着白晶晶,而在新婚前睡梦中在意识和禁忌消失之时他却在反复呼唤紫霞的名字,就像少年情痴表面上为少女的赴汤蹈火其实产生于无意识中为了保护母亲的粉身碎骨一样。

母子间的乱伦诱惑以及对父亲认同的困难让悟空-至尊宝几乎没有希望摆脱母性之网。他的命运看起来势必犹如《满城尽带黄金甲》中的那个二王子一样,肯定会死于分裂的抑郁和暴力。但是至尊宝逃脱了自我死亡的命运,这就意味着必然有其他人要死掉,要么被他杀死,要么为他而死。

唐僧是第一个为他而死的人。唐僧这个角色的特殊性在于虽然他占据了父亲的位置,但却具有母亲的特性——唠叨。母性言语就像蜘蛛之网束缚住儿童的认同。而悟空准备采用暴力和杀戮的方式来挣脱母体之网的尝试就像《黑客帝国》中的尼奥或者汪国真的诗歌一样令人敬佩令人叹息。

企图通过暴力和冷淡切断和客体的联系同样也体现在至尊宝和紫霞相识的最初。而对唐僧的功能的分析让我们更加能够理解紫霞和唐僧无意识的一体两面性。也就是说,紫霞同样象征着占据了父亲之位的母亲。她通过赋予至尊宝三颗痣赋予了他真正的身份认同,而这个功能本来是由父亲完成的。

唐僧-紫霞都是原始认同背景客体的意象化人物,儿童对这个客体(一般来说是母亲)的过度依赖和爱恨交织的情绪如果无法得到恰当处理就会形成日后的负性俄狄浦斯情结。分裂是在此情景下用来保护母子同盟不会被压抑已久的暴力彻底摧毁的手段。

对盘丝洞的解码是理解这个梦境的关键。盘丝洞无论从色情弗洛伊德主义还是正统精神分析的角度来看都象征着处女玛丽亚似的母性。盘丝洞同时也是水帘洞,是至尊宝的“真我”孙悟空的诞生之所和栖身之地。故盘丝—水帘洞象征着母子身份认同融合之后的辩证一体之性质。盘丝-水帘洞是是所有形式混杂的心理认同的发源地,是混沌之初的生本能-死本能强烈对抗的场所。一方面是生命的诞生,春三十娘和猪八戒的儿子唐三藏要诞生,至尊宝新的身份孙悟空要诞生,一方面是死亡的威胁,来自牛魔王的死亡威胁和白晶晶的自杀冲动。而至尊宝在这个母子混生的场域内外奔忙,穿梭时空,为的是控制自己不可避免的分离和丧失的悲剧命运——无论你怎么爱她,她还是会死的!

正如唐僧那唠叨的话语以及紧箍咒所象征所提示的一样,试图控制不可控制的丧失和分离,以及试图摆脱和反抗自己被控制被利用被爱慕被奴役被伤害的命运正是那持续五百年循环不断的憎恨和愤怒的来源。

至尊宝通过变形为孙悟空,来解决这种分离焦虑及其副产品负性俄狄浦斯情节,这个痛苦的自我变形过程必将经历三次的重大的丧失——

第一次是丧失白晶晶,这次丧失让他碰到了紫霞,获得了对自己真我身份——孙悟空的认识。这次丧失象征着是对自己所谓现实客体感或者说人格面具的一次参悟。故事中人物关系走马灯似的转换正警示人们并没有一个永恒不变的人际关系存在,尤其是爱情,但是至尊宝此时仍然不愿意放弃自己那个虚幻的身份认同。

第二次丧失是自我生命的丧失。至尊宝轮回五百年再一次在婚前丧失了白晶晶的爱情并被春三十娘杀死后,他终于彻底放弃至尊宝这个身份认同了。其实作为土匪头子的至尊宝就是这五百年的憎恨和愤怒的总来源,因为他要求成为所有女人爱慕的对象,要求独占母爱,并且拒绝承担起成年人责任——取经救人。这两次丧失合起来就犹如《黑客帝国》中程序员安德森身份认同的丧失。

紫霞在至尊宝心中留下的那滴眼泪正是用来启动分离哀悼过程的。任何丧失能够渡过都在于能够、愿意受丧失的现实并留下悲哀的眼泪。如古人所言,明日鸣鞭天一涯,悠悠此夕怯分承离,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销魂别而已。

接着是第三次也是最大一次丧失的到来,紫霞的死意味着悟空要彻底离开爱和认同的母体根源。这一关考验显然悟空不及格,这次丧失并没有得到哀悼而经由分裂和投射性认同转变成了对替罪羊和冤大头牛魔王的仇恨和杀戮。

这就是悟空仍然需要继续取经的原因。空并不是那么容易悟到的。

如果至尊宝遇到一个野蛮而通俗的精神分析爱好者,就会对他作如下的分析:

“至尊宝同学你的痛苦来自于你太自恋太爱你妈和你妈合二为一界限消失而你妈也跟你一个德性两件事情的出现让你开始痛恨你妈妈一是你妈会死的一是你妈和你爸做爱你丫他妈的受不了就把你妈你爸一块杀了你丫还吹牛逼说是他们为了救你自杀的你丫然后就拼命地想用爱情来填补这个痛苦这段空虚这种恐惧可你找到女人全他妈的像你妈看到的男人全他奶奶的像你爸你狗日的整个活在自己的幻觉和认知歪曲中了然后你丫他妈的没辙只好去找佛教来治病可连你师傅唐僧你都看他一会像你爸一会像你妈的你丫还把这叫后现代叫超越自我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显然这个分析总结了本文的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不过它是施虐性和暴力性的,就像真理一样为人不喜。所以作为作者本人对此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