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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孟潮 武汉中德心理医院

 
 

小伟
李孟潮
那时候我们家住平房。
我们家的编号是一排三号。倒像是军队营房的编号。
平房的布局都是一样的,大概有20平米的一个里间,外面搭配上4、5平米的外间。
里间用一块布帘隔开,一边睡着我和哥哥,另一边是爸爸和妈妈。
外间有张小床,是我外婆睡的地方。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噩梦般的居住环境。
后来我看了个专题片,介绍上海人住宅的变迁。不由佩服上海人在十几平米的房间中塞下一家人的功夫。
从而也理解上海人为何排外?那里已经容不下一只小猫小狗,何况一个大活人,特别是一个不讲卫生的“乡下人”。
平房唯一能够扩展我的身体和心灵的便是家家户户的围院。
那个大而不当的围院居然也有10多平米。我们家在里面用油毛毡搭了个“厨房”。搭了个鸡圈。
居然还有大片的空地。
和邻居一样,我们没有人想到把这片空地盖个房子,让彼此有些隐私。却在其中种上了一盆盆的鲜花。我们一排的有几家甚至还在院子中留着几个大树。这在现在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谁会把成千上万一平米的住房面积用来种树呢?

我听说,其实我两岁前的生活是在六排六号度过的。
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去造访我的两岁前的记忆之地。只见到篱笆墙上爬满了葡萄和蔷薇,透过间隙,依稀看到有一男一女在里面谈话。
有一种莫名的惆怅,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词,也不知道我惆怅的来源。

一排一号,住着鳏夫唐老头,以及和他相依为命的儿子小伟。
我们大家都叫他“小伟”。虽然他比我们大。
一排的所有孩子都知道,小伟他妈妈生下他就死了,也知道小伟有先天性心脏病。
我们还知道,小伟活不长了。这是我们的父母说的,这些父母们要么是医生,要么是医院的后勤职工。
所以我们都知道,小伟一定活不长了。大家都在猜想:小伟他会哪天死呢?
小伟总是穿着超大号的蓝色炮兵服,在我们面前晃悠。
可是没有人和他玩,谁愿意和一个马上就会死的人交朋友。
只有实在找不到人的时候,我们才会叫上他来凑数玩游戏。
好像很多人都在有意无意躲着他。
而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表情平淡。
他总是那么表情平淡。
就像一个歌星的广告词:“这么那么,怎么都行。”

不久小伟家就搬走了,他那必死无疑的秘密大概就此消失。
因为有几次我们看到他居然和几个流氓走在一起,表情还挺高兴的。

后来所有的平房都被推到了。
所有人家养的牵牛花、夜来香、母鸡、鹌鹑统统遭受灭顶之灾。
植物被推进淤泥,动物成了盘中餐。邻居们不再往来,记忆也没有了线索。
我的童年也随着一幢幢新楼的建立而变成了模糊的镜花水月,就像夹在旧书中发黄干瘪花瓣的隐约的香气。

可是20多年后的今天我才知道,那个早该命丧黄泉的小伟却没死。
他后来进了银行做保安,还娶了个媳妇,生了个孩子。
他爸爸唐老头也好好的活着,据说已经老的不成样子,看上去足有100多岁。
我妈妈对此啧啧称奇,说,“他那个先心病,居然还能做保安!”
小伟的心脏就像上海人对狭窄的忍耐力一样坚强。

几个月前我去买花,老板告诉我,花不能天天浇水,会淹死的。
我很奇怪,因为住平房的时候,我有段时间每天上学前、放学后做的事情就是给花浇水。可是从来没有淹死过花朵。
难道说七十年代的花朵生命要坚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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