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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孟潮
上海林紫心理咨询中心  
 
 
“你”是一个流动的概念

《全民情敌(Hitch)》,3分41秒。

泡妞技术辅导员奚尔驰(Hitch)对其穿戴一新的顾客说:“鞋很酷,你去了我推荐的那个地方,对吗?”(Shoes are hot , you went to the place I told you, right?)

顾客:“是的,但是我觉得这不是真的我。”(Yeah , but I don’t think they are really me .)

奚尔驰(Hitch):

“‘你’现在是一个非常流动的概念!

‘你’买了这双鞋!

‘你’穿着这鞋看起来很好!

这就是我说的‘你’!”

(YOU is a very fluid concept right now!

YOU bought the shoes!

YOU look great in the shoes!

That’s the YOU I am talking about .)

通过对客户的自我概念(自我身份认同)进行李子勋式的暂时解构和重构,奚尔驰让他那些见到女人就两腿发软,两眼发直的软蛋客户一个个重振雄风,泡了他们要泡的妞,恋了他们要恋的人,做了他们要做的爱。

表面上看来,奚尔驰恋爱的成功在于对于女性心理的细致分析,对于邂逅场景的精心设计,以及建立在对女性依恋模式把握基础上的煽情片断的准确切入。

虽然调情技术的熟练运用的确是恋爱成功的必备要件之一,但是其实这不是恋爱过程中最困难的环节。

任何技术的使用的前提都在于你能够认同那个“技术使用者”表象。

就像要开车,就必须首先认同自己是个“司机”一样,如果你认为“我还小,我不能去开车,那是大人们玩的东西。”,那么你就不会学会开车。

所有调情技术的有效运用,也在于你的内心已经认同一个“调情者”。

这一点对于以前认同自己是“好学生”的人来说,特别困难,因为调情这种事情,大概在建国后50年的禁欲-虐待式学校教育话语中,都是和“流氓”、“差生”相联系的。

这种教育体制的最大成果就是造成了几代知识分子毫无例外地、范围广大地爱无能和性功能障碍,以及用来掩饰和压抑这个问题而出来的回光返照般的学术施虐-受虐狂和色情狂。

而对“差生”或者“坏学生”来说,认同调情者表象则相对容易得多,正如他们在体育方面往往成绩优异一样。

“坏学生” 之所以更受异性的欢迎,恰恰也是因为他们的身上更能够展现“调情者”特质,也就是说,他们更加“性感”。

“调情者”表象在国民教育体系中何以被阉割、杀戮?这是时代赋予每个教育心理学家和社会心理学不可推卸的研究课题和历史重任。

这里我们要讨论的是对调情者表象的认同是爱情顺利运行的前提,一个人没有认同这个表象,就不会调情,不会调情就是没有情趣的人,没有情趣自然也没有“性趣”。

这样一个人的婚恋历程必然就是在不断地等待和不断地学习中日渐苍老,直到变成大龄青年后,在父母包办、朋友撮合、媒人怂恿等各股社会力量的齐抓共管下半推半就地火速约会结婚生育,完成这项做人的任务,就像完成高考一样。

但是对调情者表象的认同又来自于在元认知层面,能够意识到“我”是一个流动的概念。

也就是说,意识到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认识到“我”是在不断变化、不断成长的,就像一棵树一样。

当一个人对他的父母、对他的老师宣称,“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的事情你们别管!”的时候,就是他意识到自我的流动性的一个决定性的时刻。如果这个时刻受到了来自他人的鼓励和支持,而不是蛮横的限制和尖刻的嘲讽,他/她就可以继续向前,开始逐步认同“调情者”表象。

在每个人一生中第一次调情的时候,都会充满了恐惧和不安。我有个朋友被我们几个怂恿去找女生搭讪的时候甚至说,“我都要死了。”

我当时犹如人本主义黑社会老大一般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只有女人叫床才这么说!上!你要让她这么对你说!”

多年后仍旧自恋而愤怒的我,回首往事时“突然发现我是如此深刻”,又一次不由得暗自佩服自己之余不禁有点怀念浮浮沉沉在大地将无穷神奇梦幻纳入心间的青春五月天。

死亡,正是“调情者”表象的认同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种感受。

在你杀气腾腾地迈向一个姑娘,一个新的存在,一口沙漠里的枯井,意图品尝那美妙的空虚之前,必须首先杀死你自己,杀死那个爸妈眼中的好孩子,老师心中的好学生。

这些自我身份认同都是性欲解放的枷锁。

你只有狠狠地,“呸”地一声吐掉它们,就像吐掉母亲的乳头,方有可能接受一个新的青年人的身份认同。

要穿上一件新衣服,必须脱掉旧衣服。

虽然热情地玫瑰注定要成为腐烂的枯枝,夏天的热吻难免会变为冬天的眼泪。

可是我的朋友,我们迟早要走过死亡的大门,你看爱的闪电,注定只能击中一个人。

正如那首诗歌所言——

“There are too many stars in the sky ;

too many lovers by your side ;

But it is me

Got the pain inside.

And it is the last time ,

For you to decide

Love will live or die .”

虽然其实这种情绪的一个积极心理学版本应该是这样的——

“There is a bird wants to fly

And a baby always cries

Even in the darkest of the night

There ‘s still a light. “

但是所有华夏子孙都必须承认的一点是,调情一向是中华民族璀璨文明的一个重要成份。从周易到伏羲-女娲交尾图,从诗经到宋词元曲,中华文化中一向有丰富的调情资源。历代一直不乏调情者表象如宋玉、唐伯虎等以供人们认同。

《红楼梦》中宝玉和黛玉借《西厢记》调情一段,看得很多人荡气回肠,完全忘记了由色悟空的主题思想和段落大意,正是充分说明了一个发展心理学的原理——借助着对张生和莺莺的角色认同,宝黛两人才可以顺利地走向成人。

爱情-色情作品的主要功能就在于提供理想化调情者和调情手段。而最有效的调情手段当然莫过于音乐和诗歌。如宋词绝大部分都是才子们用来和妓女们调情的。

在古旧年代,色情产品的产出都是个体自发的,而且一个调情作品往往延续几代人,如《红楼梦》、《西厢记》、《罗密欧与朱丽叶》。

色情作品的稀有性和个体性保证了:

1. 一个稳定的调情者表象就这样代代相传;

第二,继承者具有很大自主想象和创造空间。稳定的调情者和调情关系模式如宝玉-黛玉,加上青少年的主观想象,形成了青少年的“核心手淫幻想”,正是核心手淫幻想的投射,帮助青少年走向成人。

但是今天,这种成人化过程发生了重大障碍。

这是因为消费社会中调情者意象和调情手段的生产方式发生了革命性变化。

它们被工业化、商业化、消费化了。

以流行音乐为例。流行音乐相当于当年的宋词。

但是流行音乐的特点在于多变性,重复性,可视性。这三点和其消费本质是一脉相承的。

多变性破坏了调情者意象认同,歌手在每首录影带中都在变化个性,无法提供贾宝玉那样稳定的可认同性。

可视性则完全打消了受众主动想象的空间,这里提供的是直接的、可见的、无法更改和变换的幻想内容,而不像诗词或《红楼梦》一样提供你自己想象的空间。

消费社会青少年面对的问题是,他们连性幻想都不用自己操心了,他们从肉体到精神,一切的一切,统统都有人打理。

至于重复性,则是消费文化本质的最直接表达,唱片公司不断制造大量类似的作品。最终的结果是情人们的失语,他们的每一种调情语言都被工业化。

一个人从认同到内化调情者意象需要等待,而这段时间是没有购买欲的,这显然是消费文化的大敌。

对需要等待和酝酿的深入、深刻的文化作品(意象)的敌意是消费社会的本性。

因为——

第一,深刻作品无法定期,批量生产。

第二,深刻产品最终会导致受众成熟,摆脱对消费性精神产品的依赖。

平面化、肤浅化、即时性、消灭反思和酝酿空间是所有媒体的共有特性。你什么时候会见到任何一种报刊、一本杂志、一家电视台会宣称,“这段时间我们要停止出版(播出)。因为没有特别优秀的作品产生,我们需要等待,艺术需要酝酿。”

所以消费文化不可避免的结果是让调情者意象婴儿化、消费化。最典型的代表就是A片。

消费时代精神生产的最独特成就就是A片。

A片的特点就是把一见钟情到鱼水交欢的过程快餐化,这时候调情者意象消失了。一个人的性别身份认同发生了大跃进。

你几乎不用费力,不用在精神上发生任何变化,自然就会有大量的故娘和小伙子来和你做爱。

只要脱下裤子就能满足所有人。

A片的人物就像婴儿,不用费力自然就有人来满足你最急切的需求,不用费力自然就有人来爱你。

A片已经成为当代人的原初情境,而精神分析师们对此缺乏反思和保持集体性失语是精神分析日渐衰败的内在原因。

消费文化的核心就在于制造一种我执幻想,这种幻想的本质在于让你认可“你”是固定不变的,“你”就应该等在那里,等着别人来爱你,来关心你,来把你的意中人送到你嘴边,这个才是“真的你”。

所以你要依赖父母、依赖老师、依赖老板、依赖朋友、依赖生命教练、依赖心理治疗,它告诉你说,“你”的本质就是依赖,“你”的本质就是“关系”,“你”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不断寻求“关系”。

这是目前关系话语充斥心理治疗界的原因,心理治疗师们观察到了人类社会无所不在的依赖性,然后以为这种关系性就是人类的本性。

针对这种歪曲思维,我们应该强调——

“你”是一个流动的概念;

“你”是一个精神产品;

“你”是造人机的制造的一个不断升级的程序。

这个程序的核心指令就是,“你”是可以不断变化又总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就像一棵树一样,总在不断变化,开花落叶,长大变老,但是一棵树总不会长成一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