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心理学者 > 李孟潮 
 
李孟潮 武汉中德心理医院

 
 
 
【摘要】
  目的:对“哪咤闹海”进行文本分析,探讨中国人的俄狄浦斯情结的特质。
  方法:应用经典精神分析、结构精神分析、比较文化学的理论和方法。
  结果:作品中有大量的象征提示俄狄浦斯情结的存在,母亲在俄狄浦斯情结的形成中有重要作用,发现压抑(regression)、否认、转移、被动攻击、升华等防御机制用于解决冲突,有可能有儿童心理发育期的延长。
  结论:除了有可能有儿童心理发育期的延长和文化在俄狄浦斯情结的显著作用外,没有发现任何与精神分析理论明显悖反的俄狄浦斯情结的形式。
   
   
  俄狄浦斯情结是弗洛伊德理论的基本概念之一,其命名来自古希腊三大悲剧诗人之一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俄狄浦斯王》。这部戏剧有几个突出的特点,一是直接描述了杀父奸母的情结,[1]没有时代晚近的作家在描绘同一主题时无意识地应用的大量的象征、转移、修饰等等防御的手法,当然,弗洛伊德之后受其思想影响的作家除外。另一个特点是和弗洛伊德的文化观有关系,弗洛伊德认为,俄狄浦斯情结的形成和文化的传承、文明的延续有很大的关系。由于俄狄浦斯情结的产生可以追溯到文明的源头那里,所以,古老的故事最能说明这一点。[2, 3]索福克勒斯的生活时间约为前496—前406,[4]而据作者本人说,俄狄浦斯的故事的年代在此之前。所以可作为俄狄浦斯情结有漫长历史的佐证。精神分析的跨文化有效性一向是一个在学界争论纷纷的问题。[5,6]但大多数精神分析家倾向认为,俄狄浦斯情结是人与动物的分界线之一,它的文化意义大于生物学意义,而神话和风俗的意义在于,个人的无意识的冲动往往会转移到其中。[7]如果弗洛伊德的这种说法成立的话,那么在不同文化中应该都有类似于《俄狄浦斯王》的故事母题的存在。
  在这方面,中国的学者已经做出一些工作。如曾文星和徐静的研究,认为中国没有很典型的俄狄浦斯情结的故事,还有郑仰澄的研究,也指出中国没有典型的俄狄浦斯情结的故事,提出中国人的俄狄浦斯情结的解决方法是舜帝情结、太监情结、宝玉情结。[8]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故事更能说明中国人的俄狄浦斯情结在形式和结构上的变化。这就是“哪咤闹海”的故事。
   
   

1“哪咤闹海”的故事及创作背景

  选择“哪咤闹海”有这样几个原因:

  一是“哪咤闹海”的故事背景是中国文明初成规模的时代,而创作人则是中国封建制度较成熟的明代。“哪咤闹海”来自中国明代的小说《封神演义》,故事发生的背景为商和周这两个政权更迭的时期,大约为公元前11世纪,是中华文明开始发展成形的时期。周朝是孔子的理想的社会形态,其后的各代王朝统治者往往言必称周,周,是中国文化的典范。

  《封神演义》的作者至今有争论,很多人认为是许仲琳,但也有不少人认为是陆西星,这两个人都是明代的人。明朝是中国封建制度成熟的社会,这是历史常识。《中国道教》载:“其明舒载阳刊本卷二题云‘钟山逸叟许仲琳编辑’,本世纪三十年代孙楷第、张政烺先生根据《曲海总目》所记,已指出此书实为明道士陆西星所作,近人柳存仁又根据陆西星行谊,结合《封神演义》的思想内容作了进一步论证,证据确凿,似可定谳。”[9]陆西星(1520~1606)为明代内丹东派开创者。他有许多著作,思想中道、释、儒的成分都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四十七《道家类存目》著录其《南华经副墨》八卷云:“大旨谓南华祖述《道德》,又即佛氏不二法门,盖欲合老释为一家。其言博辩恣肆,词胜于理。其谓《天下篇》为即《庄子》后序,历叙古今道术,而以己承之,即《孟子》终篇之意,则颇为有见,故至今注《庄子》是篇者,承用其说云。”我们不能简单的认为《封神演义》是陆西星一个人完成的,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提到“其封神事则隐据《六韬》(《旧唐书》《礼仪志》引)《阴谋》(《太平御览》引)《史记》《封禅书》《唐书》《礼仪志》各书,铺张俶诡,非尽无本也。”这样说来,《封神演义》的故事原型实际上可以追溯到更古老的时代,但仅就“哪咤闹海”来说,并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时代的交错,作者思想背景的复杂性更能体现出中华文化的特质对俄狄浦斯情结的影响。

  选择“哪咤闹海”的第二个原因是,哪咤这个形象在中国深入人心,分析哪咤,至少可以看出作为一种象征的哪咤反映出的中国人的心理倾向性。哪咤信仰在台湾至今已有三百四十多年的历史,哪咤被台湾道教列为主要神祉祭祀,全台湾有哪咤庙四五百座,而供奉哪咤神像的庙宇则有几千座,哪咤信徒与妈祖信徒一样有五六百万之众。四川宜宾在翠屏山修成了“哪咤行宫”,逢农历八月初五(哪咤诞辰),举行“哪咤三太子祭祀大典”,成立宜宾哪咤民俗文化研究会,举行“哪咤与中国民俗文化”学术研讨会。

  2.对“哪咤闹海”的分析

  “哪咤闹海”中父—母—子的三角关系是显而易见的。和《俄狄浦斯王》不同的是,俄狄浦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即潜意识中,做出奸母杀父的行为的,而哪咤的攻击性则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出现的,这是否就意味着哪咤和俄狄浦斯有根本的不同呢?这样的结论也许太草率了一点。没有力比多对母亲的贯注,就谈不上攻击性对父亲的指向。《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直接和母亲发生了性关系,在“哪咤闹海”中,我们却难以发现这样直接的证据。但间接的证据是有的。李靖自己就是道教徒,“自幼访道修真,拜西昆仑度厄真人为师,学成五行遁术;因仙道难成,故遣下山辅佐纣王,官居总兵,享受人间之富贵。”(下文中未标明出处的引语,皆出自《封神演义》12—14回)而道家文化和儒家文化一样有双重性,一方面在内心需要的层面上禁绝性,一方面又不反对甚至鼓励性行为的发生。道教修炼的方式,更多的是主张对性的抑制,虽然有房中术,但房中术只是把女性作为修炼的药,并谈不上对性对象的爱慕,而且,房中术中的性活动只是手段,其目的和一般性活动不同的是,它并不追求性高潮的获得,对男性而言,这是以射精为标志的,而房中术时射精是应该尽量避免的,“顺成凡,逆成仙。”,“返精还脑”这类技术,最终目的是成仙。由此可以想象李靖对性的态度和在性活动中的作为。李靖的态度至今仍可为今日中国父母的性观念的表征之一,中国的许多父母几乎不对子女进行性教育,有时候,还禁止子女通过一些渠道获得性知识。而殷夫人的性心理可想而知,被压抑的性欲必然寻找其他的满足途径,对中国妇女来说,孩子是一个重要的途径。至今在中国许多地区,妇女的哺乳时间都是很长的,令人惊奇的是,有些城市妇女的居然能够哺乳到孩子五六岁。这在生理上显然是不必要的。而且,至今许多妇女还是能够毫不羞涩地当众哺乳,这意味着哺乳时暴露乳房没有太多的禁忌和焦虑。显然,过长的哺乳期是妇女们满足性欲的一个途径,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女性的乳头是重要的性敏感区,要说哺乳时的感受和握手差不多恐怕只能欺骗自己。这样的说法使我们面临这样的假设:中国的孩子往往会受到来自母亲的性诱惑,虽然这种形式是隐晦的。弗洛伊德强调的是孩子的力比多对母亲的贯注,但在此之前,弗洛伊德的还是坚持了一段时间的性诱惑论。其实,弗洛伊德也没有完全放弃他的性诱惑论,只不过更强调孩子这一边的贯注。在标志弗洛伊德最成熟的思想总结的《精神分析纲要》中,他提到:“我们的注意力首先被某些影响所产生的效果所吸引,这些效果并不是用于所有的儿童,但也足够普遍,——例如由成年人造成的儿童的性滥用,……这些经历在何种程度上激发了儿童的性感受,并促使他们自己的性冲动进入某种他后来不能离开的轨道,是不难证实的。”[10]还有另一个方面也是值得考虑的,弗洛伊德的理论和他的生活经验有密切的关系,一个视母亲为天仙的孩子,是无法承受母亲有性欲这种说法的,转向自身,他会更重视检查自己的性欲。荣格也指出过,恋母情结的背后还有一个恋子情结的存在。如果一个孩子对母亲的各式亲昵行为一律遭到拒绝或惩罚之后,孩子居然还有信心和父亲竞争床第,这样百折不挠、志坚如钢的孩子是对行为主义者理论的强有力的反驳,但似乎精神分析家还没有找到这样的孩子。George Devereux提到:俄狄浦斯情结有两个补充情结,父亲情结和母亲情结,而他们都被成人用自我否认的防御给忽略了,这是因为成人要把所有的俄狄浦斯情结的责任都推倒孩子的身上,并忽略掉父母的态度实际上诱发了婴儿的俄狄浦斯倾向。[11]

  在逻辑上,同样无法想象父母对孩子居然没有任何潜意识中的性欲,因为,如果力比多和俄狄浦斯情结很大程度上是每个人化有的必经过程的话,我们就不免发出疑问:有俄狄浦斯情结的孩子的父母难道从来没有经历过俄狄浦斯期?有俄狄浦斯情结的孩子在成为父亲母亲后,其情结难道自然就不起作用?对成千上万没有接受过任何精神分析理论的人来说,难道随着他成为父母,他就能像受过长程治疗的人一样,不时能主动把潜意识的情结意识化?或者,随着他成为父母,他就自然而然地应用各种成熟的防御机制了,而从来不会把力比多转移到自己的孩子那里?如果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话,我们只有得出结论:结婚生孩子是最好的精神分析,而为人父母的人,应该没有必要来接受精神分析的治疗。“哪咤闹海”中,我没有找到支持这样的结论的论据,却有相反的论据。在哪咤出生之前,殷夫人做了一个梦,如果不考虑作者文学创作技巧上的需要的话,这个梦不失为通往殷夫人潜意识的捷径。“当晚夜至叁更,夫人睡得正浓,梦见一道人头挽双髻,身着道服,迳进香房。夫人叱曰:‘这道人甚不知礼,此乃内室,如何迳进,着实可恶。’道人曰:‘夫人快接麟儿。’夫人未及答言,只见道人将一物,往夫人怀中一送,夫人猛然惊醒。骇出一身冷汗……”梦中的一个主要意象是道人,这当然有凝缩机制在里面,别忘了,李靖是道人,更重要的是,金咤、木咤也是道人!夫人叱责的话是:‘这道人甚不知礼,此乃内室,如何迳进,着实可恶。’,殷夫人说:“这里是内室,为什么直接就进来了,可恶!”她没有说“滚出去!”这一类的话,而是希望对方给她一个说法,这一个说法应该是合乎礼的,因为她责怪对方“甚不知礼”,这似乎在暗示,要是合乎礼仪,你可以进来。前面还有“内室”这个词,这也是古代男子对妻子的称呼。每一个梦都隐藏着一个人所有的心理信息,如果我们就此止步,沾沾自喜的话,可能会错过另一面的风景。按照古代中国人对梦的解释,这显然是一个神兆的梦,殷夫人应该高兴才是,但实际上是“骇出一身冷汗”,这说明这个梦中的本我的欲望的满足是受到超我的压抑的,但有个疑点,为什么是象征性的性行为已经发生了,超我才发挥作用,也许,此梦还凝缩了另一层含义——哪咤在母亲的子宫中已经三年了,这象征着孩子居然和母亲过了三年的共生期生活,三岁,按弗洛伊德的说法,应该是发展到俄狄浦斯期了,如果不经过这个期的话,孩子将无法适应以后的成年生活。这意味着,殷夫人虽然用了转移的方式来代谢和金咤、木咤的分离焦虑,但又一次的分离摆在了她的面前。她和孩子的共生状态首先引起了父亲的不安,“李靖时常心下忧疑,一日指夫人之腹言:‘怀孕叁载有馀,尚不降生,非妖即怪。’”但梦泄露了母亲焦虑的深层原因,对和孩子分离的不安和痛楚。道人也象征着父亲,或者从文化的意义上,象征自然的规律——母亲必须和孩子分开。

  哪咤一生下来,似乎就是父亲的情敌。他拥有太多的性特征。他右手套一金镯,乾坤圈,套着手镯的手,和男女生殖器交和的状态相似,乾坤,其实是男女的象征,而右手,是人生活劳动的利势肢体,它象征着优势和生产力,在男权文化中,右手无论从功能还是形状都和阴茎有相似之处。他“肚皮上围着一块红绫,金光射目”,这里的目,自然不可能是哪咤自己的眼睛,而眼睛和睾丸的对应关系,在《俄狄浦斯王》中已经有了提示,俄狄浦斯自我阉割的方法是刺瞎自己的双目。“混天绫”,天和父亲的对位关系在中国文化中明显的。值得注意的是,带着乾坤圈的右手,和混天绫还可以看作是以抵消的方式来抵抗和母亲的分离,这两者都有混合、不分化的含义。

  接着,小说中哪咤七岁时和父亲的冲突公开化,这在弗洛伊德看来已经是过了俄狄浦斯期了,如果加上前三年的话,我们不仅要假设,哪咤十岁才进入俄狄浦斯期。不过这种假设并不让我惊讶。因为我一直认为儿童心理分期的一、三、五这一类的数字,只不过是个均数,有很大的随意性。中国人的心理发展期似乎比弗洛伊德所说的延长了很多。这倒不见得是坏事,至少各期带来的问题有较长时间的适应和缓冲,西方有人说中国人既成熟又幼稚,还是有些道理的。但中国的中年人似乎有点像西方的青少年,俄狄浦斯情结的重现让家庭结构受到了冲击。

  哪咤俄狄浦斯情结开始是和东海龙王发生冲突。一天,哪咤感到燥热难当,想出关游玩,“且说叁公子哪吒见天气炎热,心下烦躁,来见母亲,参见毕,站立一傍,对母亲曰:‘孩儿西出关外闲玩一会,禀过母亲,方敢前去。’殷夫人爱子之心重,便叫:‘我儿!你既要去关外闲游,可带一名家将领你去,不可贪玩,快去快来,恐怕爷爷操练回来。’哪吒应道:‘孩儿晓得。’哪吒同家将出得关来,正是五月天气,也就着实炎热。”这里我们可以再一次确定母亲恋子情结的存在。李靖是把守关卡的总兵,这和超我的稽查作用是相似的,而潜意识中的力比多其热动力性质是我们熟悉的。哪咤的本能要突破超我的限制,他首先是禀告了母亲,而母亲对这种行为在一定范围内是允许的,“可带一名家将领你去,不可贪玩,快去快来,恐怕爷爷操练回来。”,俄狄浦斯情结的宣泄居然是母子潜意识的合谋!这也可以部分解释为何中国人心理发展历程的缓慢。

  哪咤到了东海口的九湾河洗澡,“把七尺混天绫放在水里,蘸水洗澡,不知这河乃‘九湾河’。是东海口上,哪吒将此宝放在水中,把水俱映红了;摆一摆江河晃动,摇一摇乾坤震撼。”殷红的海水,和处女的初次性活动有相似的视觉效应,而对精神分析家来说,孩子把母亲认为是处女的观点也是熟悉的。“摇摆”这样的动作,即便在西方也是由性暗示的意义。而哪咤的潜意识不仅仅是想和母亲发生性关系,更主要的是和父亲及兄弟的竞争。李靖的父亲形象通过转移变为了东海龙王。哪咤惊动了水晶宫里的龙王,水晶宫对应女性生殖器,龙王自然是阴茎。此时,阴茎分化为三个视觉形象, 一,夜叉李良,二,龙王三太子,三,龙王本人。他们都遭到了哪咤的攻击。而龙王三太子还有其他的凝缩内容,他还代表着哪咤本人,因为哪咤同样是排行第三的其他人的儿子。这就是说,哪咤必须在杀死自己之后,才把攻击性指向父亲及其象征——龙王。这在后面的故事有进一步的说明,哪咤在得到了隐身符之后,痛打了龙王,“哪吒看见敖光,敖光看不见哪吒,哪吒是太乙真人在他前心画了符,名曰:‘隐身符。’”,隐身,是否认作用的结果。这和《俄狄浦斯王》有同工之妙,早有学者指出,[12]《俄狄浦斯王》里的城市,海洋都象征着母亲的生殖器,特别是岔路,也象征着女阴,而俄狄浦斯是在岔路上杀死父亲的。和《俄狄浦斯王》不同的是,哪咤并没有杀死龙王,而只是要求他缩小,这是否说明杀父在中国是不可能的?接着本来的情节似乎突然断了,插入了另一个插曲:哪咤杀死了石矶娘娘的弟子,和石矶娘娘争斗不过,在师傅的帮助下,杀死了石矶娘娘。在文学上,这一段是为了以后情节的舒展,在精神分析,这也有意义。哪咤“无意”中,用“乾坤弓”和“震天箭”射了一箭,这其中的性象征自不待言,书中谈到“乾坤弓”,“震天箭”是“自从轩辕黄帝,大破蚩尤,留传至今,并无人拿得起。”而黄帝,在道教中是房室术的祖先。因此,哪咤的射箭的行为是力比多在寻找宣泄的途径,贯注的对象,这一个对象当然是指向母亲的。但就在此过程中,又受到了阻抑。首先是同胞竞争,哪咤射死了碧云童子,“今日哪吒拿起去射了一箭,只射到骷髅山白骨洞有一石矶娘娘的门人,名曰碧云童子;携花篮采药,来至山崖之下,被这一枝箭正中咽喉,翻身倒地而死。少时只见彩云童儿,看见碧云童子中箭而死,急忙报与石矶娘娘曰:‘师兄不知何故,箭射咽喉而死。’”碧云是师兄,和哪咤的哥哥位置相等;箭刺咽喉,别忘了,咽喉正式男性第二性征喉结所在处。石矶娘娘,自然代表了母亲本我倾向的自我。一个细节是值得注意的,娘在中国话中,既是母亲的称呼,又是对处女的称呼。在哪咤的潜意识冲突没有得到满足后,假师傅之手,石矶娘娘被杀死变成了一块石头,而中国民间常用石女来称呼那些没有生育能力的女性,在潜意识中,母亲变成了石女。这揭示了事情的另一个方面,即便父亲没有被杀或阉割,但母亲必须被变成石女,俄狄浦斯情节中蕴含的攻击性不仅仅指向了父亲,也泛化到了母亲和兄弟,而且,对母亲的攻击的手段与阉割近似。母亲似乎应该是没有性欲的,这是一种典型的介于肛欲期和俄狄浦斯期的儿童的想法,但令人惊奇的是,时至今日,许多中国的中青年仍然反对寡居的母亲再婚,认为这丢了他们的面子。而在中国的俚语中,几乎绝大多数的脏话都是指出对方的母亲有性欲,母亲有性欲,这样一个最自然事实却是让我们许多同胞暴跳如雷的。这在《俄狄浦斯王》中也有对应的情节,如有学者认为,俄狄浦斯杀死的斯芬克斯就是母亲的象征,而且,俄狄浦斯在刺瞎自己双目时,是一把扯下母亲的胸针,这象征着对母亲的阉割。

  在母亲的性欲被征服以后,《封神演义》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反而,故事才刚刚开始,东海龙王邀约了四海龙王一起到哪咤家兴师问罪,这时候,故事的一个精神分析的高潮出现了,哪咤为了拯救父母,自杀了。“只见哪吒厉声叫曰:‘一人行事一人当,我打死敖丙、李良,我当偿命,岂有子连累父母之罪?‘乃对敖光曰:‘我一身非轻,乃灵珠子,是奉玉虚符命,应运下世;我今日剖腹剔肠,剜骨肉还於父母,不累双亲,你们意下如何?如若不肯,我同你齐到灵霄殿见天王,我自有话说。‘”弗洛伊德有一段话对此场景的解释天衣无缝,“当一个孩子听说他的生命是父母所给的,或他的母亲给了他生命,他对父母的柔情和变得强大和独立的冲动合为一体,他们想用具有同样价值的礼物归还父母。男孩子对成人的挑战似乎在说:‘我并不想要父亲的什么,我所欠他的会全部还清。’此时,他所形成的幻想是从危险中拯救父亲,救他一命。这样,父子的恩恩怨怨才算了清。”[13]这里提醒了我们,拯救幻想和被动攻击是中国人俄狄浦斯情结的重要的防御方式。

  然而,哪咤还有复活的机会,他的师傅太乙真人告诉他,这需要母亲为他修建一座行宫,受人们的香火。母亲一开始是有这种愿望的,但可惜潜意识被李靖一览无疑,“李靖大怒曰:‘你还哭他?他害我们不浅,常言:‘梦随心得。’只因你思想他,便有许多梦魂颠倒,不必疑惑。’”。梦随心得,和弗洛伊德的梦是愿望的满足的论述有相似的地方。虽然如此,母亲还是在哪咤的威胁下建造了行宫,里面供着哪咤的神像。但李靖无意中发现了了哪咤的行宫,摧毁了它,“骂罢提六陈鞭,一鞭把哪吒金身,打的粉碎;李靖怒发,复一脚蹬倒鬼判,传令放火烧庙宇。”这样在小说中出现了共三处象征阉割的情节,一是儿子对父亲的攻击,但是不彻底的,行宫里的儿子的塑像,象征着母子相奸,而父亲的干涉是彻底的杀戮,李靖用了鞭,还有一次是哪咤初生时,李靖砍过去的那一剑,鞭和剑,这还是阴茎的象征,这似乎昭示着阴茎中心的男权文化中,杀父是极其困难,而如果无法拥有阴茎,只有等待死亡。
 
  在太乙真人的帮助下,哪咤最终还是复活了,还获得了新武器——风火轮、金砖、火尖。风火轮和火尖,一个代表睾丸,一个是阴茎,恰好组成了一付完整的男性生殖器。然后他找父亲复仇,李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每次哪咤要杀死李靖的时候,总是被其他人阻隔,一次是木咤,一次是金咤和他的师傅五龙山云霄洞文殊广法天尊,最后一次是灵鹫山元觉洞燃灯道人,他彻底解决了父子冲突,还给了李靖一件可以克制哪咤的法宝——能烧哪咤的金塔。于是,故事的结局是父子俩成了工作上的同事,这是一个喜剧。

  而《俄狄浦斯王》是个悲剧,一开始,他就遭到放逐,最后,自己刺瞎了双眼,自我放逐。而哪咤的结果要好得多,他没有被放逐,当然,代价是压制自己。俄狄浦斯悲剧的根源是他的无意识,哪咤喜剧的根源却典型的不同,根源在于哪咤的文化环境,也许,这是哪咤最大的悲剧,甚至连自我放逐的自由他都没有。

  到这里,我们涉及到了理解“哪咤闹海”最关键的人物——太乙真人。哪咤一生下来,他的名字不是由父亲取的,而是太乙真人取的,通过命名,哪咤获得了另外一种身份——徒弟。而哪咤和师傅的关系甚至超过了亲子关系。后来,哪咤殴打龙王也是太乙真人的授意,石矶娘娘是太乙真人炼成顽石的,哪咤自杀也是师傅的指示,哪咤托梦给母亲,后来攻击父亲都是太乙真人的命令。其后,降服哪咤,强制他和父亲和平共处,交给李靖克制哪咤的武器的人也都是太乙真人的安排。可以说,“哪咤闹海”整个故事都是太乙真人导演的,而太乙真人又受命于教主元始天尊。

  可以看出,太乙真人的地位和影响力远远超过李靖。明白了太乙真人所代表的意义,就抓住了理解哪咤那些类似俄狄浦斯情结行为的来源。

  虽然李靖是哪咤的父亲,但他只是一个傀儡,他对哪咤的超我的形成起了重要的作用,但对自我(ego)和本我的影响是很小的。对哪咤的自我,起到最大作用的是太乙真人。而哪咤的整个命运都在于太乙真人及他所代表的整个道教系统。如果我们能接受“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意义上,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我们就避免不了得出结论,太乙真人是文化的代言人。文明的发展确定了轼父的合法性,当然,轼父只是一种象征的说法,它在现实生活中常表现为对权力的争夺。太乙确定了哪咤的命名,命名,是一种符号化机制,它确定了一个人的社会关系,特别是伦理关系网络中的定位。埃里克森指出,认同危机由三大危机组成,其中发生最早的姓名危机,这个危机来源于“我是谁”这个问题。父母给了孩子肉身,但确定了一个人社会同一性的却是文化,虽然文化是通过家庭进行濡化(enculture)的。符号化是由太乙真人赋予哪咤第二次生命来体现的,太乙真人,是哪咤文化意义上的真正的父亲,哪咤的俄狄浦斯危机通过文化提供的便利,获得了符号意义上的阴茎。而文化对人的社会化过程,是通过压制力比多进行的。这一点,同样是太乙真人一手促成的。在古代的中国,宗法制度、家族的族长,权力远在父亲之上,他们能够审判族人,处决他们的生死。而太乙真人同样能决定哪咤的生死。作为符号体系存在的文化,其主要任务之一是确定人的存在。 人称代词的出现是一个重大的事件,拉康认为,“我”的出现在镜子阶段,而“我”的形成是以他人的存在为基础的,[14]要全面的理解拉康,只能把他的“镜子”看作是文化的侵入,而不是一块涂了汞的硅化物。文化的要延续,必须对本能进行符号化,把本能纳入一个完整一体的体系中。在此过程中,力比多被变形和分散,变形的力比多其强度降低,这就像科学家为了对分子进行操作,必须通过一系列的放大装置把分子的图像虚拟成一些栩栩如真的激光图像,通过对这些图像的操作,直接影响分子。“我”是这些图像中最重要的,当我的欲望已经不是那个作为生物个体我的欲望存在时,文明的延续才可能。于是,文化最大的奇迹就在于它不断的制造类似力比多的欲望。性就是被这样操作变形的。不难发现,许多人性快感的获得,不在于性交时肉体的接触而发生的自然的生理快感,而在于性生活的环境、性交的姿势等等。人类性活动中是文化在起重要作用,而不是生物的繁殖目的,比如说,有的人只能在口交或肛交的行为中才能体验到快感,要问这些人,他当时体验到的快感是什么,他会毫不犹豫的说是性快感,虽然在生理感受上这种快感和生物性的性快感是相似的,但无疑,这和大多数动物在发情期的性活动是不同的。因为这些人在其他的性姿势中体验不到性快感。也即是,是形式而不是性交本身产生了性快感。这种现象在观淫癖、群交、异装癖、虐恋中体现的更为明显。于是,我们可以看出,文化的功能不单单是用压制的手段来对待本我,更重要的是,它规定了力比多可以以那些方式宣泄,而且,它制造出了一系列的镜像力比多来让生物力比多的能量分化和转移。当文化规定的方式变成了上层建筑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组成成分后,这样一些方式被不断的灌输、暗示、强化。于是,这些本来是对生物力比多进行调试的手段变成了目的。本来只是俄狄浦斯情结中的力比多能够转移到不是禁忌的客体就行了,但现在的情况时,本来属于我这个生物体的力比多本身变成了不是我的那个社会体的镜像力比多。随着文化的成熟程度,人的主体性丧失了。因此,性生活、饮食、穿着、住宿,这样一些纯个人的事情也被变成的他人欲望表演的舞台。文化制造出了人一串串的欲望。
 
  一般来说,上面的假设只适用于主流文化或曰强势话语。而按通常的观念,太乙真人和他背后的道教文化实在算不上主流文化,许多人认为中国的主流文化是儒家文化。是这样的吗?

  首先,道家和道教是有分别的,两者的学说有很大的出入,一个是哲学,一个是宗教,[15]而道教的来源有许多复杂的成分,总的来说,有几个部分:古代的民间巫术,神仙传说和方术,荆楚文化的道家哲学及黄老思想,汉代阴阳五行化了的儒家经学和谶纬神学,[16 17]其次,在中国文化中,文化主体一向是“两家(儒家、道家)、两教(佛教、道教)构成,四者以儒为核心形成一种共同体。”[16] ,而唐、宋、金元、明朝,许多统治者都是崇尚道教的,还设立过道举制度,道教是主流话语。再者,许多人认为的《封神演义》的作者陆西星,也有很多的儒家的思想,他长期受到儒家思想的熏陶,在他的修炼理论中,提倡阴阳双修,但其中没有一点寻求性快感的意思,相反,陆西星认为没有性经验的处男(并非处女)是修炼得好材料,“上德以道全其形,是纯乾未破 ”,[18]道教和儒教表面上常有斗争,实际上都是同样的男权话语,一方面要保证阴茎(penis)的被阉割, 另一方面,又要保证被阉割的人获得男具(phallus)。拉康区别过男具和阴茎:[19]“在弗洛伊德的学说中男根不是一个妄想,如果妄想指的是一个想象的效果的话。它也不是一个客体(部分的、良好的、恶劣的、等等的),因为这个词倾向于将有关事实看成是一种关系。它更不是它所象征的阴茎、阴蒂或什么器官。弗洛伊德以古人的模拟物来指它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哪咤闹海”中,哪咤要杀父是居然有道人有儒家的思想来教训他,“道人曰:‘哪吒!你父子从此和睦,久後俱是一殿之臣,辅佐明君,成其正果,再不必言其前事。哪吒!你回去罢。’” ;“哪吒把翠屏山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这个是李靖不是,是我不是?’木吒大喝曰:’胡说!天下无有不是的父母。’哪吒又把剖腹刳肠:’已将骨肉还他了,我与他无干,还有甚麽父亲之情?’木吒大怒曰:’这等逆子!’”。其实,道教和儒教的伦理规范是近似的,在道教的经典如《太平经》、《老子想尔注》中,忠孝诚信的字眼随处可见,有学者指出,[20]这些世俗道德观念是神魔小说的主题思想之一。

  所以,整个“哪咤闹海”的故事,讲述了人是如何由一个生物个体变化为一个社会的人的。

  但从整个《封神演义》的结构来看,重新获得的以风火轮和火尖为代表的男具并不是哪咤人格发展的理想境界。因为,李靖拥有一样能克制他的物品,金塔,这是一个外观如阴茎,功能如阴道的符号,这才是哪咤的自我理想,一种男女合体的东西,这种自我理想的形成来自一种欲望。这种欲望又来自于谁呢?这里需要提出一种表面上牵强的假设,即这种欲望来自于成为母亲的男具。这实际上也是俄狄浦斯情结的一种形式,弗洛伊德曾经提到过,[21]“来自于母亲的性吸引力不久会在对她的生殖器(他以为那会是一个阴茎)的渴望中达到顶点,直到后来他才发现女人没有阴茎。……然而,他的强烈渴望固定在女人的阳具这一对象上。……盲目地崇拜女人的脚和鞋表明他仅把脚当作了他曾经崇拜过的、后来又失踪的女人的阳具的替代性象征;这也是清楚的,喜欢剪女人头发的反常者扮演了阉割女性生殖器的行为者的角色。”当然,拉康在这方面进行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他的理论认为,[22]有一种在婴儿之外的而为母亲所渴求的东西,那就是阳具,孩子永远得不到他,也永远不能代表它。可以把东海龙王解释为这个母亲的男具,因为东海龙王和女性的象征联系紧密,如水晶宫,而东海龙王并没被追杀,只是变成了小蛇,这倒类似于阴蒂,它被称为女人的阳具。哪咤者所以没能杀死它,是因为想成为东海龙王。但还有另一种假设:哪咤没有杀死龙王,是因为他受到了太乙真人的指示,他和龙王的冲突,决定了他以后激烈心理冲突的出现。因为龙在中国文化中,是一种整合的象征,类似于自我或超自我的功能,而哪咤要从俄狄浦斯情结的苦痛中摆脱,离不了自我的整合,所以,如果他把龙王杀死,就意味着他超脱的不可能。这种假设的成立,在于论证龙这种最普遍的中华民族的图腾的文化意义。这已经有学者提出了: (见绿游网:中国龙文化)龙蕴涵着中国文化中特有的几个基本观念:天人合一、阴阳交合、变易观。龙作为通天神兽,有助于人达到通天之道。公元前3000年前后的原龙形态,大多数都包含这种文化内涵。据李学勤、冯时等著名专家研究,河南濮阳西水坡蚌塑鳄型原龙,俨然是一幅六千年前的一幅“苍龙白虎北斗星图”,既表现古人以苍龙、白虎和北斗星座确定时间与农业生产季节,也反映出这位高踞于当时权力上层的墓主,足踏北斗、执掌乾坤的神灵地位。龙作为飞天神兽,可以帮助人达到升天境界。司马迁《史记·封禅书》:“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者七十余人,龙乃上去。余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龙髯,龙髯拔,堕,堕黄帝之弓。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乃抱其弓与胡髯号。”。《易经》六十四卦的第一卦,乾卦,就以龙——苍龙星座的物候历法为中介,提出了“天——地——人”统一的思维框架、思维模式。孔子晚年《易传》与帛书易传中,正是从天人合一的宇宙观高度,来解释《易经》乾卦内涵的:“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龙作为通天之物,还有助于生成了“天人合一”,“天——地——人”统一的宇宙模式。《淮南子·地形训》:“正土之气,御乎埃天。埃天五百岁生缺,缺五百岁生黄埃,黄埃五百岁生黄澒,黄澒五百岁生黄金,黄金千岁生黄龙,黄龙入藏生黄泉。黄泉之埃,上为黄云。阴阳相迫为雷,激扬为电。上者就下,流水就通,而合于黄海。“龙的变化性体现在本身是千变万化的,并无固定模式,固定形态、固定形象。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对龙概括为“八能”;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能潜能飞。对龙的变易无穷的本质特征,讲得最透底、最充分的首推晚年孔子《易传》,特别是新发现的帛书易传。在帛书易传《二三子》的一开头,孔夫子一连三次讲了“龙大矣”,作为龙德的显著特征,实质上是逐层深入地阐发了“龙变易无穷”的基本观念。二是六位时成,待机而动。 中国的“龙之易”有二重性:龙既是变易无穷的,又有变化有道的;龙的变化之道与时机、机遇是紧密联系的。乾卦,就蕴涵着这种六位时成,因时而动的观念萌芽:孔子晚年《易传》发挥了龙须“待时而动”、“见机而作”的思想。他借解释《周易》古经,发挥了龙要“待时而动”的思想:“易曰:‘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无不利。’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动而不括,是以出而有获,语成器而动者也。” 阴阳交合这种形式的证据是《周易》古经六十四卦,最重要的头两卦,就是乾、坤二卦。乾卦六爻皆阳,取象于龙。坤卦六爻皆阴,其中最后的卦象为:“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晚年孔子《易传·文言》,则依据“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交合、对立统一的观点,来进一步解释“龙战于野”的思想深蕴:“阴疑于阳必战,为其嫌于无阳也,故称龙焉。犹未离其类也,故称‘血’焉。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这种阴阳交合的中国式辩证法,在中国龙文化中,有三种独具特色的表现形式: “苍龙白虎”、 “阴阳交龙”、“龙凤呈祥”。Andre Green 曾总结过近来的对俄狄浦斯情结的观念是,[23]俄狄浦斯有正性和负性两面,这起源于孩子体现出的“双性化”趋势,“也就是说,男孩子不仅仅对父亲有矛盾的态度,对母亲有爱欲的客体选择,且同时他也像女孩般行事,,显出对父亲的有爱欲的女性态度,并有相应的对母亲的嫉妒和敌意的态度。我认为,这种双性化趋势可以看作是一种儿童适应行为,而可能是以后成熟的自我的始基,而平息超我和本我,调节外界于自身的冲突,恰是自我的功能。天人合一、阴阳交合、变易都是自我功能的体现,但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有超越的意义。“哪咤闹海”提示出了一种俄狄浦斯情结解决的方法:追求超越。文化在西方俄狄浦斯情结同样有重要的角色,《俄狄浦斯王》中,主角的命运都是用“神喻”决定的,预言者、第比斯的人民承担了文化的角色。

  3.总结和讨论

  分析“哪咤闹海”的目的是为了探寻中国人俄狄浦斯情结和心理发展的特点。有必要从纷乱的材料中跳出来,总结一下提出的假设,并和类似研究作比较:

  第一个假设是中国人的幼年关系中母亲的重要作用。这影响到中国人各期的发展都延长。这一点有些学者也有类似的看法,曾文星总结提出,[24]中国人的心理发展过程有这些特点:“口欲期”延长,“性蕾期”继续享受“小孩”阶段,“潜伏期”社会要求的突然增加,“潜伏期”和“青春期”的阶段都较长,缓慢进入“生殖期”。徐静也指出:[25]中国家庭常见的家庭病理是界限不明、母子间过于亲近依靠。但在这一点上我并没有看到大规模的样本分析,不能下结论,况且,即便这样的结论成立,其临床意义也值得考究,绝大部分治疗师都能够灵活、辩证地理解弗洛伊德对儿童心理发育分期的时间限定,

  第二,提出中国人俄狄浦斯期中常用的防御机制有压抑(regression)、否认、转移、被动攻击等等。值得注意的是转移的对象很容易扩大到家中其他人,而被动攻击是很常见的。郑仰澄文中也有提及。还有某些形式如拯救幻想、升华等往往体现为对超越性、整体性的追求。但总的来说,几乎所有在《俄狄浦斯王》里可以找到的防御机制在“哪咤闹海”里都有。

  第三,提出了文化在俄狄浦斯情结中的重大作用。文化决定了俄狄浦斯情结的形式和解决途径。这方面的研究尚需深入。

  就此,提出精神分析在中国临床应用方向的几点建议,一方面要注意到中国文化的特性,分析应注重自我功能的丰富,一方面要注意技术的多样性,分析倾向的短程治疗、家庭治疗和集体治疗可能是比较适应中国文化的,而就治疗关系来说,咨客可能会较容易对一个类似于太乙真人那样代表文化权威的治疗师产生依从性。同时,“哪咤闹海”的结局也提示超个人心理学治疗在中国的可行性,虽然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看,这只不过是丰富人们自我防御机制罢了。

  “哪咤闹海”的分析方法还有很多,可分析的资料也还有很多,这里只是抛砖引玉,不足之处,诚望指教。本文的假设还有待实践和调查的验证。毕竟,中国心理治疗的发展需要每一位治疗师的努力和所有治疗师的团结协作,墨子曰:“江河之水,非一源之水也;千镒之裘,非一狐之白也。”《亲士》 。

  参考文献

  1. 弗洛伊德著 孙名之译,《释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一版:262
  2. 罗凤礼, 历史与心灵:西方心理史学的理论与实践,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14~23
  3.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著,傅雅芳、郝冬瑾译,文明及其缺憾,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一版,80~81
  4. 朱维之等编 外国文学简编,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0,34-35
  5. William N. Stephens. The Oedipus Complex. Cross-Cultural Evidence   New York: The Free Press of Glencoe, Inc., 1962. 1-273
  6. S. H. Posinsky, The Oedipus Complex. Cross-Cultural Evidence, Psychoanal. Q., 1963, 32:415-416 (PAQ)
  7. George Devereux, Sociopolitical Functions of the Oedipus Myth in Early Greece. Psychoanal. Q., 1963, 32:205-214 (PAQ)
  8. 郑仰澄.从中国神话及文学作品看华人的心理发展:中国人的“伊底帕斯情结”.见:曾文星主编.《华人的心理与治疗》. 第一版.北京:北京医科大学、中国协和医科大学联合出版社, 1997.133-158
  9. 卿希泰主编:《中国道教》第一卷第三编 ONWEBSITE:中华文库
  10.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著 刘福堂等译 ,精神分析纲要,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 1987,44
  11. George Devereux, Why Oedipus Killed Laius Note on the Complementary Oedipus Complex in Greek Drama. 1953 Int. J. Psycho-Anal., 34:132-141 (IJP)
  12. H. A. Van Der Sterren, The "King Oedipus" of Sophocles. 1952,Int. J. Psycho-Anal., 33:343-350 (IJP)
  13. 弗洛伊德著 宋广文译 爱情心理学:男人对象选择的一个特殊类型 见:车文博主编 《弗洛伊德文集》第二卷 长春出版社, 626
  14. 方汉文著 ,后现代主义文化心理:拉康研究,上海:三联书店,2000年,第一版,27—80
  15. 任继愈 ,道家与道教 见:《文史知识》编辑部编,《儒、佛、道与传统文化》,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90年,第一版,259—263
  16. 牟钟鉴, 道教与中国传统文化,见:《文史知识》编辑部编,《儒、佛、道与传统文化》,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90年,第一版,271—277
  17. 卿希泰,中国道教的产生、发展和演变,见:《文史知识》编辑部编,《儒、佛、道与传统文化》,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90年,第一版,278-284
  18. 徐兆仁,道教与超越,北京:中国华侨出版公司,1991,第一版:330-355
  19. 拉康著 褚孝良译,《拉康选集》:男根的意义,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第一版,592
  20. 苟波,道教与神魔小说,成都:巴蜀书社,1999,第一版,266-276
  21. 弗洛伊德著 刘平译 列奥纳多·达·芬奇和他对童年的一个记忆,见:车文博主编 《弗洛伊德文集》第二卷 长春出版社,472
  22. 利德、格罗夫斯著 张君厚译,拉康,北京:外语科学与研究出版社,1999,85-93
  23. Andre Green, Orestes and Oedipus. Int. R. Psycho-Anal. 1975,2:355-364 (IRP)
  24. 曾文星, 从文化的角度谈华人的心理治疗 见:曾文星主编.《华人的心理与治疗》. 第一版.北京:北京医科大学、中国协和医科大学联合出版社, 1997.292
  25. 徐静,中国人的家庭和家庭治疗策略,见:曾文星主编.《华人的心理与治疗》.第一版.北京:北京医科大学、中国协和医科大学联合出版社,413-4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