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空间
繁体 首页 > 心理学人 > (邓康zjx

女神 已被我们罢黜?

邓康zjx2016-9-08 17:33
查看:2627次

作者:邓康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女性问题的,似乎找不到一个确切的日期。我并不是一个女性主义者,只是心底里感觉女性自身有着沉重的失落,同时也有温润的力。


   走入到精神分析的,大多数是女性,她们不断重复地叙说着铭刻在自身的痛,这种痛不是具体的痛,而是作为女性之痛。但是,痛之下,她们也有魅惑和温婉,源自生命自身的充盈,让她们在沉隐中超越自身的苦难。


   女性,总是被社会所标定,环肥燕瘦,丰乳肥臀,社会的要求塑造着女人,女人的欲望需要社会这个大他者来调节,但女性自身的欲望又归于何处呢?这成了精神分析学上的难题。


   我们总是在谈论女人,女人应该是贤淑的,女人应该是娴静的,女人应该要有女人味。但,到底什么是女人味?拉康说,“女人”作为一个完整的概念是不存在的,女人是非整一的存在,女人只是一种“假装”,以自身的无“假装”成为有。


   我们遗忘了女人,女人处于象征交换的命运,原始部落的女人被嫁到另一部落,是为了自己部落的兄弟换娶来所嫁部落的女孩。女人是整个象征父法的“商品”,同时女人又是不可把握的,从来没有一个确定的词可以形容女人,同时我们对女人的要求总是在变,但女人自身的欲望却无法完全被我们所要求化,她们带着自身的原罪和空无,进入和跨越于我们的想象,甚至于我们关于起源的所有想象,都是由女人所引起的,女人把我们带到了缘起和原初的幽冥,回溯我们自身的存在。


   19世纪瑞士神话学家巴霍芬提出了著名的“母权制”假说,社会是由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社会变迁的,母系社会对应着养育和繁衍,父系社会对应着秩序和规则。到了20世纪以后,人类学家发现并没有从母权到父权的普遍规则。有些社会是母系制,可能向父系制过渡; 有些社会是父系制的,出现了向母系制过渡的现象并不存在一个像进化一样的自低级向高级演进的普遍真理,情况是复杂、错综变化的。 


   数以万计的考古发现,从旧石器时代后期,距今大概两三万年的时间,到新石器时代结束,距今约5000年,在出土的文物中,并没有后人所想象的像上帝或宙斯这样的男性权威大神,那时候没有文字,所能看到的全是形象。这些形象的性别特征有70%以上比较明显的是女性,突出两个乳房,一个像怀孕一样的腹部,还有一些强调下面的生殖三角区。


   到底有没有“母权制”社会,至今成了悬案。考古学家Marija Gimbutas说“母权制”应该是“女神文明”,是古人对女性繁衍力量和养育功能的崇拜。根据文学人类学家叶舒宪的发现,远古人类供奉的女性神与熊的动物崇拜是同一的,都是对起死回生的神话,因为熊在冬天的山洞里长眠,远古人上山没见到熊,以为它们在冬天死了,春天熊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被赋予起死回生的神化。的动物崇拜女神崇拜是一样的,都被初民神化为生命之源、再生之源。


   女神文明在父权制之后,就被消隐了,或者说是被罢黜了,女神要想存在,只能以一种配偶或附属的形式存在于神话中。比如独立的女神女娲,是对“化生”力量的神化,只是到了后人的小说里,女娲就被安排在了男性神之后,叫做“伏羲女娲造人烟”。后来的女性神,不再有独立的位置,比如, 被视为长生不老的西王母,是东王公的妻子,生了十个太阳的義和是帝喾的正妻,生了十二个月亮的常羲是帝喾的第二位妻子,美丽的嫦娥是英雄后羿的妻子,发明纺丝的嫘祖是黄帝正妻,湘水女神娥皇和女英又是虞舜的妃子。如果女性神是独立的,就会被妖魔化,比如西方神话中嫉妒的赫拉,蛇发女妖美杜莎,喷火兽基美拉,等等。


   为什么女神在父神的体系下变得消隐或者妖魔化呢?精神分析学是根据女性在整个父权社会的位置来考量的。女权主义认为弗洛伊德在关于女性性欲的问题上,是一种“阳具”中心主义,他们抛出问题:“为什么没有女性生殖崇拜呢?”从史料上看,似乎女权主义的视角是可以得到验证的。但是,他们只看到了表面的对立,却没有看到两性位置在象征层面的区别。


   在弗洛伊德的女孩俄狄浦斯情结中,小女孩看到了自己没有阴茎,幻想是母亲在她出生时把她的阳具阉割了,把敌意和怨恨投向母亲,当她发现母亲也没有,转而投向父亲,幻想同父亲生一个孩子,以至于可以拥有一个“阳具”——孩子。而男孩是希望成为母亲所欲望的对象,但他发现母亲的欲望在父亲那里,父亲才是母亲的实际拥有者,男孩害怕自己对母亲的欲望会遭受父亲的阉割,从而转去认同父亲,长大以后可以拥有像母亲一样的女人。从这可以看出,阉割情结对于男孩来说是俄狄浦斯情结的结束,而对于女孩恰恰是开始,女孩子放弃跟父亲生一个孩子的欲望,转向其他男人,对母亲重新认同,完成俄狄浦斯情结。弗洛伊德留下了一个难题,女孩如何从对母亲的敌意转而又认同呢?弗洛伊德至此一生都没有解决这个难题,感叹女性是一片“黑暗大陆”。


   毫无疑问,弗洛伊德是站在父权制的视角下展开对女性俄狄浦斯情结的讨论,女性陷入阴茎嫉羡,是在阳具主义背景下结构自身的性别位置和性享乐的位置,这也可以解释,女性神何以会被消隐。这里,我们需要谈一下“阴茎”和“阳具”这两个概念的区别。阴茎是生物学上的器官,阳具是象征的阴茎,比如拥有阴茎被大家解读为“主动的”、“力量的”、“获得性的”、“进攻的”,阳具是一个可以被实在触碰到的,又可以宣示自身的威凌之物,是象征的拥有。


   法国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承接弗洛伊德留下的难题,继续探讨女性性。在他的视角下,女性性欲是被结构化的,经历了从无到有的翻转。我们首先要知道,拉康所说的俄狄浦斯情结,是被社会象征之法和语言作为绝对大他者所结构的,无论父亲和母亲都是内化这个大他者的法则和禁忌,也即是乱伦禁忌。母亲由于自身的缺失(没有阳具的事实),通过生一个孩子来填补自身的缺口,孩子想要成为母亲的欲望对象,欲望着母亲的欲望,这是一场想象性的欲望游戏。但是孩子发现母亲的欲望总是在他处,母亲以自身的匮乏和对法则的内化,作为象征的母亲,让孩子总是抓捕不到她的欲望,从而站在失落的位置,象征的母亲给予了孩子想象的挫折,作为孩子欲望的客体——实在的乳房,在阉割中失落了。孩子转向父亲,刚开始这个父亲是被孩子认为是一个想象的父亲,是母亲的欲望之处,其实也是母亲的缺失之处,是母亲所欲望的阳具,孩子看到了自身的匮乏和母亲的匮乏,他永远填补不了母亲的缺失,成为不了那个被母亲所欲望的象征的阳具,所以,想象父亲的出现给予了孩子实在的剥夺,剥夺他从母亲那里的享乐和母亲对孩子的享乐,象征的阳具在此中失落了。真实的父亲的在场,宣示了其是母亲的实际占有者,实在的父亲通过话语象征阉割了孩子,孩子欲望着母亲的想象的阳具彻底失落了,完成俄狄浦斯情结的过程。


   我们在拉康关于俄狄浦斯情结的三个逻辑时间的展开,看到了想象父亲、象征父亲、实在父亲作为中介调节着孩子跟母亲的欲望,是这个社会大法作为他者矗立于孩子与母亲之间。拉康论说女孩的俄狄浦斯情结相对复杂,女孩在看到自己和母亲都没有阳具的事实下,对母亲充满敌意和嫌弃,从而转向父亲,这个父亲是象征的父亲,整个的父法系统和规则系统,是拥有阳具的大他者,同时也是剥夺母子欲望游戏和女孩“本来拥有”的阳具的大他者,女孩想要成为大他者的欲望对象,成为阳具,但女孩没有一个实在的器官作为支撑,自身根本的匮乏,女孩只能以“假装”,以自身的无获得象征的拥有,无,才能象征的有,就像一间房子,只有内部是空的,才能有房子的用途。女性以其自身的空无,却成为了象征的有,不仅成为整个象征的大他者的对象,更是成为了大他者之外的大他者。


   所以,在拉康的视角下,女性在父法体系中并不是被消隐的,女性有着自身的欲望,这是大他者之外的欲望,难以言明的享乐。真正的女性欲望是对母亲的对抗,对自身可以成为母亲身份的对抗,因为母亲身份是父法的期许和给予的位置,因为女性欲望不可能完全被象征化,超越于父法体系之外,或者说女性的魅力和享乐,独立于社会的整个象征系统,反抗自身在象征系统中被交换的命运,就像弗洛伊德的杜拉个案,女性既不愿成为对母亲敌意的牺牲者,也不愿完全成为大他者的享乐对象,她自身的无,就是超越大他者本身,以一种形式多元化和多种可能性的享乐,在象征系统之外发出幽冥的实在之光。


   女神不可被消隐,也不可被罢黜,因为女性正是因其神秘性,而成为了神。在整个父神系统下,她们即使是作为配偶或陪衬,即使是被妖魔化,那也散发出逃逸于神级严森的父法的不可捉摸的魅力,她们的享乐是无对象的,或者说是回返自身的,她们以自身的无,去穿透象征父法的坚硬的有,或羞涩、或嫉妒、或娴静、或悲切、或狂虐、或自怜,让我们在与她们相遇时,遭受无所确定的一击,这是来自实在界的目光,带着缘起的幽暗和原初快感,交杂着罪恶和痛楚的凝视。




邓康zjx的其他日志

关于拉康对自闭症的一点说明
幻想写进现实:机器 无意识 反馈与递归
臨床的拉康:强迫症和他的爱对象
臨床的拉康:男性癔症和性
臨床的拉康:性倒错的锚定点
臨床的拉康:父性功能和精神结构
临床的拉康:症状、诊断和结构特征
焦虑的动力学与身体、想象界与实在界(从弗洛伊德到拉康)
强迫症的个人“宗教”——从弗洛伊德到拉康
精神分析视角下的“焦虑”(弗洛伊德—拉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