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连结:伊底帕斯情结中父母的性特质
朗纳德•布黎顿
佛洛伊德自1897 年发现伊底帕斯情结以来,终其一生视这概念为其核心思想。梅兰妮•克莱恩亦认为伊底帕斯是人类发展之基本概念,她借用佛洛伊德的词汇“伊底帕斯情境”,这词汇包涵佛洛伊德所说的“原初情景”,亦即亲眼目睹或想象父母亲之间的性关系。
儿童,克莱恩即发现伊底帕斯情境处处都在,且对于它在儿童生活中的重要性印象深刻。她认为伊底帕斯情境的肇始比佛洛伊德所提出的时期还要早,它在孩子仍处在“部分客体关系”时就已开始酝酿,亦即在进入我们所熟悉的伊底帕斯情结之前就已开始运作。在伊底帕斯情结阶段,小孩视父母亲为完整的客体,也是完整的人物。克莱恩认为伊底帕斯情境来自于婴儿与乳房和阴茎个别关系的潜意识幻想,以及小孩对于这两个“部分客体”之关系的幻想。这些早期潜意识幻想影响着小孩对于父母的概念,她认为小孩对于伊底帕斯情境的态度与关系,影响孩子渴望学习的动机甚巨。她称这种学习动机为“求知冲动”。孩子对于伊底帕斯的态度与关系,也影响着个体与外在现实的关系。
自从开始分析从很早开始,孩子即因加诸于其之上的缺陷情境,而渐渐学会现实感(即与现实的接触),他们以“拒绝承认”来对抗这现实世界。小孩适应现实的能力,单视其是否能容忍伊底帕斯情境所导致之缺陷。(Klein 1926)
以上此段话,是克莱恩在她描述“忧郁心理位置”之前的十年所写的,在此心理位置,孩子已能整合、并且认识与意识到在自我之外的现实世界,亦能意识到自己对于此外在世界的内在冲突,换言之,孩子开始有了外在与内在现实感,且能感知外在与内在现实之关系。自从克莱恩描述这项主要概念之后,许多证据显示,孩子了解现实以及与现实建立关系的能力,全凭孩子是否能跨越忧郁心理位置,克莱恩不断强调,伊底帕斯情结的发展和忧郁心理位置的发展齐头并进,我在其他地方也谈过这两种发展的并行关系( Britton,1985)
能意识到父母之间的性交关系,表示开始渐渐放弃永远独霸母亲的想法,这会让孩子体验到深度的失落,若无法忍受这失落感,则孩子会产生被迫害的感觉,晚期伊底帕斯的概念还包括,觉悟到父母亲彼此之间的关系,是不同于父母亲与孩子之间的关系,父母的关系与性器官有关,也和繁衍子孙有关;而父母与孩子间的关系则与此无关,过种认识会使孩子感到相当失落与嫉羡,这些感觉若未被容忍则会造成孩子的困扰或自我毁谤。
当小孩认识到父母亲的关系时,无论这种认识的形式是如何地原始或残缺,伊底帕斯情境已开始在孩子的生命中萌芽,由于孩子为了夺取父母亲之一,而与另一位父母互相竞争,使得伊底帕斯情境持续不断。直到孩子接受父母亲之间性关系的现实,而放弃对于父亲或母亲的性欲望时,才能解开情结。
在本章中,我想阐述一个观点,亦即若孩子尚未与母性客体建立安全依附关系,就介入父母亲的关系,则伊底帕斯情境在分析中只能以原始的形式呈现,而无法立刻被辨识为古典伊底帕斯情结。本章第一部分,我将以一位我曾处理过的案例来说明这种情形。
通常较不严重的病患所缺乏的是对于伊底帕斯客体的断念。个体在心智中制造了“幻像式伊底帕斯结构”,并且以此作为防卫组织,否认父母关系这个“心理现实”。我强调这是对抗“心理现实”的防卫,因为这些防卫式的幻想是为了避免既知的现实,以及避免已经存在的幻想之出现而组成的。虽然父母亲的关系已经被意识到,但被我所谓的“伊底帕斯幻觉”所否认,且以防卫作为对抗。这些幻觉系统陈述佛洛伊德所谓的一种:
领域……当现实原则进入时,与真实的外在世界隔离……不受生命中急迫事件的命令,像一个保护区(Freud,1924e)。
在同一段文字中,他描述在心智中创造这种领域的人,他:
赋于现实一个重要的、神秘的意义,这现实不同于他所对抗防卫的现实(ibid)
本章第二部分,我将讨论一则具有“伊底帕斯幻觉”的案例。
不同于“伊底帕斯幻觉”的固定性,“伊底帕斯竞争”,不管是正向(异性恋〉或负向(同性恋),皆有方法修通忧郁心理位置。不论是正向或负向,父母亲之一是个体所渴望的客体,另一位则是个体所憎恨的竞争对手。这种结构型态虽然被保留了,但是面对父母的感觉却变化无常,它会随着正负向的变化,由好变坏,或由坏变好。我的论点是,这种变化的无常,由于接受父母亲之间的性关系、了解他们之间在生理上的差异、以及孩子的独特天性而停止。这过程包括意识到个体在一时间所渴望的伊底帕斯客体,在另一时间则会变成所憎恨的竞争对手。
当小孩认识了父母亲之间的关系之后,则会将之与自己的心理世界连结起来,世界在他眼中只有一个,亦即一个与父母亲共同分享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不同的客体关系可以共存。经由认识父母之间的连结,进而完成伊底帕斯三角,也为内在世界提供一个有界线的空间。它创造了一个我所谓的“三角空间”,意指由伊底帕斯情境中的三个人,及其潜在关系所围起来的空间。因此它包涵了在一段关系中成为一个参与者、以及在两人关系中同时成为被观察者与观察者。
为了澄清这点,我们必须注意,所有被观察以及被想象的事件,皆存在一个连续的时空世界,与伊底帕斯三角(型态)的既定结论之中。能够正视一个好的父母关系之能力,使个体得以发展出一个“外在于自己的空间”,这个空间使个体得以被观察、被思考,也是使个体确信活在一个安全的、稳定的世界之基础。
原始家庭三角,为小孩提供了两种连结和一项挑战:两种连结指的是分别与两位父母亲之连结;而挑战则是,能真正面对因为父母亲的连结而被排除在外之事实。首先,父母亲之间的连结,以原始部分客体的方式被意识到,此外又根据个体的口腔、肛门与性器之欲望,和表达在口腔、肛门与性器之恨的模式呈现。若在小孩心目中对于双亲之间的连结,所产生的爱恨交加,可在孩子的心智中被容忍,则孩子将能拥有第三种建立客体关系的原型,在这样的关系中,孩子变成一位目睹者,而非参与者,如此才能制造第三个位置,在此位置中,客体关系方可被观察到,也只有在此情况下,我们才能正视被观察之事实,在这个位置之中我们才具有观看自己与别人互动的能力,并且使我们在欣赏别人的意见之余,同时也能拥有自己的意见,能够反省自己,同时成为自己。我们期盼这是在分析中,我们自己与病人都能具备的能力,任何治疗过精神病患,或曾亲身体验过“精神病式移情”的人,应该可以了解我所说的,因为有些时候会让人觉得这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然而也就是在这些时刻,我们才得以确切了解,缺乏那第三位置所蕴藏的意义。
一位在第一次唔谈中呈现伊底帕斯情境困难的病患
在A小姐的早期分析中,我几乎无法意识到,原来我和她之间的沟通障碍与伊底帕斯情结有关,之后我愈来愈清楚,她缺少我之前所谓的“第三个位置”(的慨念)。她无法观察与别人的关系,也无法容忍发现,我和我自己在沟通(思考)关于她的事。
A小姐在中年期一个精神病式的崩溃之后,前来寻求治疗(很快地,她在表面上就可以维持正常的生活),然而持续好几年,她在分析中和与我的关系中,仍然持续留在精神病的心理位置。
我渐渐了解,她无法容许自己思考“父母性交”这观念,因为她认为那是个灾难。而我与第三者的沟通,对她而言是很本无法想象的事,因此我所谓的“第三个位置”的立场是无法维持的。
我觉得似乎毫无能力帮她从牵扯不清的互动中解套,以便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分析的早期,她完全无法容忍,我对于任何人的(关注)举动。我们只能在一条直线上移动,并且只能在一个固定的点上会面,不能作任何横向的移动,我们只有籍由拉长彼此间的距离,来制造空间感。可是她无法容忍这种拉长距离的过程,除非她是主导者。我觉得我迫切需要在我心智中制造一个空间,让我可以在里面,由旁边观看整个事件,若我强迫自己以分析的态度,籍由描述她的状况,尝试进入如此一个位置时,她则会变得很暴力,甚至出现肢体暴力,或大吼大叫,当她被涵容一些时,则可以用语言表达:她大叫道:“停止那些他妈的想法!”我渐渐了解,当我尝试向“分析式的我”寻找咨询时,则会被她体会成,我与我自己的“内在”正在性交,就像父母亲之间的性交一样。她觉得这会威胁到她的生存。当状况不是太过原始,而我将心智转移到别的地方时,她则会觉得我在心智中,排除掉了对她的经验,我发现唯一可以找到有助于自己思考的空间,而且不造成太多破坏的方式,是让我自己的经验在我里面运作,而且与自己的经验沟通,同时告诉她,我如何了解她的看法,如此的改变使得可能性变大了,我的病人也可以开始思考。所以倘若小孩的心智中没有被迫植入(接受) 对于父母性交的认识,父母亲才能被允许有性交关系,若被迫接受,则感觉起来像是从内在或外在,阉割掉小孩与母亲的关系。
为了理解这种临床情境,我参照了比昂( Bion) 的“涵容者及被涵容”之概念,以及克莱恩的“早期伊底帕斯情境”理论。比昂( 1959)论及对于那些得不到母性涵容的人,会在他们内在发展出一种“摧毁式的嫉羡超我”,这种超我阻止他们向客体学习或追求有帮助的客体关系。他强调若母亲无法吸收小孩的投射,则会被小孩经验成母亲对于他想与她(好客体)沟通以及建立连结的攻击。
籍由分裂掉母亲的“无法渗透性”,“好的母性客体概念”,才能重新获得,小孩因此感到敌意之存在,并认为是这种敌意切断了他与母亲之间的“好连结”。母亲的“好”成为不可靠的,因此它完全依赖小孩对于母亲认识的限制。在发展中,对于母亲的好奇,以及对她的认识的扩充,一直威胁着这主要关系。“好奇”也泄漏出伊底帕斯情境的存在。这种现象在每一个孩子的发展中,一再挑战他对于“好母亲”的信仰。小孩抗拒承认这幅不可靠的母亲影像是正常的。若小孩已经被扩充的知识中,不可靠的母亲影像所威胁着,则承认她和父亲的关系,会带来更大的威胁,甚至被认为是大难临头。这发现所带来的愤怒与敌意,威胁这小孩心智中对于世界上存有着好客体的信仰。这种被认为已经攻击了其与母亲之原始连结的敌意,被小孩具象化成伊底怕斯情结中的父亲,因此父母亲之间的连结,使小孩将母亲的形象扭曲,想象成一个失去涵容能力的死亡母亲。小孩与好母性客体的原始连结,是生命之源,因此,当它被威胁时,生命自然地也感到被威胁。
人格而言,是威胁生命的事。当与原始情景有关的情绪在移情中出现时,他们会感到相当恐慌并且害怕会突然暴毙。他们会认为,知道了太多关于伊底帕斯情境的事,是导致心智灾难的原因。
因此,体认父母性交这事实,对于某些精神分析的过程而显现,或者因为精神病式的崩解而被发觉。
如同克莱恩(1946)与比昂(1956)所指出的,当面对伊底帕斯情境时,精神病患会以填满其心智来麻痹与逃离自己的知觉。精神分裂症病患因其心智器官是碎裂的,而无法思考。我所描绘的A小姐,显然藉由爆裂地隔离自己的心思,保留了许多东西,因此心智中有些部分被排除在理性知觉之外,除非经由A 小姐里面有一个“婴儿式的自我”,除了理想化的乳房以及处在被害状况下之外,其余一概不知。那位迫害者是一位来回徘徊的男人,她担心他会抢走“好母亲”,且担心她会被留下来与这男人单独相处。分析中的任何干扰以或打扰“好经验”之经验,皆被认为是被敌对的客体爆裂攻击的结果。有时我被视为是那敌意的客体,有时则被认为是被攻击者。我籍由病人攻击我的方式,意识到它的存在,当分析开始有进展,且我们之间的沟通变得比较可能时,她的内在情境则变得愈来念清晰。她内在涵容了一个敌意的客体,或者在某种程度上,她已经与这个敌意的客体融合,导致她无法与我沟通。有时这会控制她的语言能力,让她无法言谈。有时她则能悄悄地说话,或以断裂的词句表达。若我能经由我对她一点点的了解,证明我真的很想了解她,她的沟通能力则会恢复。我渐渐理解到,这些重复的过程,显示她必须先体验到我将她涵容进来,之后才能允许我以好的母性客体重回她心智中,并与我交谈,否则我就会变成她所谓的“错误的人”。
这位“错误的人”看起来像是个“正确”的人,唯一不同的是“错误的人”与父亲有连结。在好几年的时光中,她一直害怕这两位已经被她清楚区分的人物,会再次混淆在一起。她最大的焦虑是想到她那理想他的母亲竟然与父亲结合。在移情中,她害怕我与她不同面向之关系,会变得浑沌不清。我的某些功能被她认为是好的,其他的则是可恶的,例如,我的离开。在其心智中她将这些不好的功能区分开来,如同它们是不同的移情人物般。有时她会慌张地说:“不要成为一种东西。”我从这病患身上学到区辨“整合”与“溶合”之重要。“整合”是完成忧郁心理位置之工具,而溶合一些尚未稳定,但在特质与特性上却具有其个别性之不同因素,则会导致一团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