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什·波波维奇:存在焦虑与存在喜悦
作者:纳什•波波维奇(Nash Popovic)
东伦敦大学斯特拉特福德校区心理学院
引 言
本文论述了存在喜悦(existential joy)在本体论意义上的影响是否有可能超越所谓的“存在焦虑”(existential anxiety)。首先,我会阐述这些概念,进而主张这样的转化需要特定的思想框架来完成。本文也将分析人类处境(human condition)(通常与存在焦虑相联系)的一些特征。
存在焦虑
存在主义学者都涉及了存在焦虑这一主题,并对这个概念的理解做出了很大贡献。但是,这些学者的观察和结论却又有很大不同,所以这个概念仍然有些模糊不清。为了使存在焦虑这个概念更清晰,一开始我们来区别焦虑(anxiety)和恐惧(fear)这两个不同概念会有些帮助。虽然这两种感受有时候是相似的,但有证据表明他们在生理反应(例如肠胃活动)的水平上是不同的(1950,May,197页)。为了解释这个区别,梅(May)将焦虑与个人的根本价值观受到威胁相联系,而将恐惧与次要的价值观受到威胁相联系。然而,这个区别似乎并不令人满意,因为一个人可以就同一件事情感到焦虑和恐惧。造成不同反应的原因并非是所卷入的价值观的不同,而是不确定性的要素(产生焦虑的场合)和实际的威胁(产生恐惧的场合)。恐惧有明确的目标(一个迫切的威胁),而焦虑却没有明确的目标,焦虑通常与不确定性相关联,不确定感引发的是不安全感。戈尔茨坦(Goldstein)写到“焦虑与恐惧不同,恐惧总是针对某些事情,而焦虑从本质上没有具体客体对象,一直以来,焦虑的袭击就是来自某个不明确的远方”(Spiegelberg, 1972, p313)。用“本质性”(essentially)这个词似乎意味着内在不安全状态引发的焦虑比外在客体所引发的更为重要。如同梅自己注意到的,“焦虑事实上是安全模式受到了威胁”(op.cit. 第181页)。
自从克尔郭凯尔之后,几乎所有的通常的焦虑是由特定的事件触发(例如可能失业),但是存在焦虑指的是与人的状态、与存在本身相关的不确定性。下面我们将讨论存在焦虑的一些特征。
焦虑和意识的发展
焦虑是当你想得太多时的感受。
——一位南斯拉夫的农民
自我意识就不可能意识到不确定性。这就是如里德尔(Lidell)的实验所显示的,为什么动物不会有焦虑(May,1950,第85页)。事实上焦虑似乎是意识发展的“副产品”。如果说“智力水平更高,更有创新性,更出类拔萃的人,同样有着更高的焦虑度”,这一点不令人意外(ibid.,第351页)。如果是这样的话,焦虑就不一定指向“一个人个性和人际关系中的缺陷和不足”。(ibid.,第300页)。焦虑可以是,而且通常就是,如德意珍-史密斯(Deurzen-Smith)所主张的,“一种存在意识增加带来的普遍和基本的体验”(1988,p.145)。
把焦虑和不确定性相联系是很重要的,因为没有许多作者(Fromm,1942;Buber,1947;May,1950)认识到焦虑和人类发展的关系。克尔郭凯尔提出,亚当的神话象征性地代表了人类获得自我意识的那一刻(他还特别指出,这个神话在每个人一到三岁之间的某一刻被重新激活)。在那一刻之前,人与世界直接接触,被本能所约束,因此没有焦虑感。获得自我意识带来更大的自由感,但同时也意识到主题和客体的分离。这就带来了对不确定感的认识,进而带来不安全感和焦虑。当第一次感受到自我和这个世界的其他部分是分离的,这个时刻一定是极为激发焦虑的体验(按照前面的类比,可能是由亚当被逐出伊甸园这个神话所激发,也可能是所有父母都熟悉的“恐怖的2岁”叛逆期的缘由)。个体安全感的丢失可以由群体层面的结构化现实来弥补,换句话说,通过创造(或加入) 某种文化(一门语言、宗教、道德规范、禁忌和习俗,等等)。如布伯所说,“在群体中获得信心能弥补人处在宇宙中的不安全感”(1937,p. 196)。
然而,尽管社会结构可以提供哪怕是暂时的安全感,但它也限制了自由,并经常导致“自欺”(bad faith)——一种不真实的生活。不过,突破社会接纳的规范和观点又可能会带来不安全感、孤独感、责任,并因此会感到焦虑。回顾文艺复兴时期(我认为也适用于我们这个时代),弗洛姆(Froom)写到:
似乎新的自由为其带来两件事情:一是自由让人感觉更加有力量,同时另一个是更强烈的孤独感、困惑、怀疑以及这些感受带来的焦虑。(1942,p.16)
心理咨询实践和教育也是如此。
所有这些意味着,当人们没有个人或社会结构的保护而面对现实,或一再遭遇现实中内在的不确定感时,焦虑就会出现。从这点上看,存在焦虑是最根本的。本体论体验,它来自对人类处境之不确定性的认知。如果是这样,焦虑真的可以当作“一个人内在的意识的指标”(Deurzen-Smith,1988,p.39),而且在意识水平上,焦虑是不可避免的。然而,问题是焦虑是否意味着意识发展的最后阶段。换句话说,我们是否被判为要不忍受焦虑的永恒状态,要不跌落到“自欺”状态,假装现实只不过是我们的构建而已。我的主张是这个状态可以被超越的,存在焦虑可以被另一种本体论的感觉所取代,即“存在喜悦”。这个可能性不仅针对个人发展有重要意义,对存在喜悦
有一只雌雄同体的雉鸡,象征着“正向”和“负向”的复杂结合体,它令人气愤地躲避我。但我不应抱怨,应该感激至少我看到了它。
——卡斯坦斯,一个前燥郁症患者
无意识的统一体,这个阶段称为正题(the thesis)。在第二阶段,其特点是自我意识,以及主体和客体的分离,可称为反题(the antithesis),以存在焦虑为标志。然后,第三阶段,是合题(the synthesis),其特点是重新整合但具有全然的觉察。这并不意味着倒退,而是意味着完成一个周期。在这种情况下,焦虑可以被看作实际上推向整合的力量。有些作者,如莫勒(Mowrer)提到:
使用这样辩证的词汇,可能有助于澄清我们对存在喜悦的意识程度。在第一阶段,其特点是主体和客体、个人和世界之间的一个本能的和人格中的部分重建统一、和谐、一体和“健康”的努力。(May,1950,第107页)
焦虑不仅意味着被压抑的反弹,它也代表着完整但是,如果一个达到这个阶段会发生什么,在这一阶段焦虑是否仍然存在,还是可以被超越,几乎没人说明。似乎大多数存在主义学者并没有思考超越焦虑的可能性,尽管在他们的著作中可以发现一些思想萌芽。他们中的一些人,隐晦地承认喜悦可能是一种重要的本体论体验(如海德格尔);有人则更明确一点,如,里克尔(Ricoeur,1965, p.161)写道:
情绪感受是唯一可以被称为本体论的。而焦虑只是由于喜悦的缺席或远离带来的硬币另一面。
如果存在(being)是代表与众不同,那么焦虑就是一种本体差异的卓越感。但是,喜悦证实了我们都有一个与他人有差别的独特部分。这就是为什么笛卡尔、马勒伯朗士、斯宾诺莎和柏格森等在不同的哲学语境中用不同的名称提到精神上的愉悦、智慧之爱和祝福,这些我们假设喜悦的感受( 例如读书、做爱、听笑话或获得精神上的洞察)是一种具有统一性特点的体验。它涉及了一些心理的过程(甚至是幽默),是对主观上认为独立的、不相关的甚至冲突的事物的整合。存在喜悦的日常喜悦关系,就如存在焦虑与日常焦虑的关系。它是对人类处境的基本维度的整合,而非针对一些具体的事件。虽然日常喜悦有具体的触发事件,但存在喜悦并没有。可能更确切的描述是,它是一种非直接的、潜在的状态。还有另外一条平行线。一个人可以偶然经历存在焦虑。用雅斯贝尔斯(Jaspers)的术语,就是“受限情境”(Limit-situations)(例如,一次意外),它打破了建立好的现实结构,给一些人带来存在焦虑的体验。存在喜悦的情况也是如此。就像“受限情境”可能带来一种不同寻常的喜悦感,其特点是,在跌进日常生活或屈服于各种困难之前,与世界的一体感。它可能被反对——这时出现的喜悦是对恢复的希望,但是,如一些治疗师所说,即使病入膏肓、放弃希望的人也有时能体验喜悦。然而,这种“意外”的体验通常是很短暂的。
来访者充分考虑事物的矛盾互补这一通用原则,他才能通过咨询从焦虑到达真实状态”(1988,P67)。这并非说焦虑是可以回避的。相反,只有与“自欺”脱离(这将不可避免带来焦虑),人才可以建立与现实的真实关系。克尔郭凯尔正确地指出“只有当人经历对可能性的焦虑后才可以被教育达到无焦虑状态”(1844, P.141)。但是,如果那片“废墟”是可以穿越的话,如果主体和客体可以重新一体化,而不抛弃自我意识,焦虑就可以被喜悦感所代替。这是我们发展上了个台阶的象征。
持续的喜悦需要可以整合或统一对立面的思维方式。德意珍-史密斯说“只有当实际应用
在这个部分我会来检视一体化的感受及其伴随的喜悦如何与存在焦虑的状况——不确定感,虚无感,死亡,孤独,无意义和自由——相联系。
不确定感
人的安全感来自他的内在,所有人的安全感建立在个人安全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