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利维坦
文：William Kremer
译：bluesun、karen、boomchacha、zhang、郭斯塔、徐嚒嚒、黄小吉
校对：小赵
原文：www.bbc.com/news/magazine-32354300
1955年4月18日凌晨1点15分，理论物理学家、和平运动提倡者、无可争议的天才——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用德语嘟哝了几句话，呼吸了两口，便离世了。当时在普林斯顿医院值班的护士不会德语，于是爱因斯坦遗言的意思便永远地遗失了。
那天稍晚的时候，爱因斯坦遗体在新泽西州的特伦顿火化，但是第二天，他的儿子，汉斯･阿尔伯特发现棺材里的遗体并不是完整的。《纽约时报》的头版头条报道称“这颗计算出相对论并使核裂变的发展成为可能的”大脑“出于科研目的”已被转移。
进行验尸的病理学家，托马斯･哈维在简单分析爱因斯坦死因是主动脉破裂的基础上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他锯开爱因斯坦的头盖骨，将其中的重要部分移走了。
卡洛琳･亚伯拉罕《拥有天赋：爱因斯坦大脑的奇怪奥德赛》
“他在那个大脑上寄托了极大的学术期望。”说这话的是卡洛琳･亚伯拉罕，她在研究她的书《拥有天赋：爱因斯坦大脑的奇怪奥德赛》时遇到了哈维。“我认为他曾希望他能在医学史上留名，但他无法做到。直到一天早上，他来上班时发现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名字在他的解剖表上。”
汉斯･阿尔伯特怒不可遏。他的父亲是个谦虚的人，遗体火化也没举行什么仪式，并且，为了防止他的墓地成为圣地，爱因斯坦要求把他的骨灰秘密地分散埋葬。
但是在某种程度上，爱因斯坦使人们相信他是很乐意让科学家用他的大脑做研究的。哈维说服了汉斯･阿尔伯特，并得到他同意研究爱因斯坦大脑的准许，希望它会如《纽约时报》之后所言，“阐明自然界最伟大的奥秘之一——天才的秘密”。
颇具争议的是，哈维占有了这个大脑。“他是出于私人目的拿走它，还是为了科研而拿走它——人们很难知道真相，这也就是他被许多人盯上的原因，”在哈维晚年时遇到他的记者，迈克尔･帕特尼提说道。哈维不是一个神经学家，但他承诺会召集全国最权威的专家来研究这个大脑，并将在不久出版他们的调查结果。
然而几年过去了，没有科学论文发表。过了一阵子，爱因斯坦的大脑被遗忘了。
1978年，一个年轻的记者，史蒂芬·利维，被他的编辑派遣去寻找这个伟大的器官——爱因斯坦的大脑。
在普林斯顿医疗中心，也就是现在的普林斯顿医院找不到大脑，一起消失的还有托马斯·哈维。最后，利维追踪他到了堪萨斯州的维奇塔镇。
“我告诉他，‘我正在写一本关于爱因斯坦的大脑的故事。’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真的不能帮你了，’”利维回忆道 。“他并不想谈下去。”
尽管最后，哈维同意在他工作的医学实验室办公室里会见利维。使利维惊讶的是，很快哈维明显地表现出了仍然想要发表一份科学报告的渴望。
“他是个有点内向但有礼貌的人，”利维回忆说。 “但随着谈话的持续，他表示为自己正在做的这项研究感到骄傲。但对于为什么经过了近25年的研究，却什么都没有发表这件事情，他真的没有很好的答案。”
当利维执意哈维给他看有关大脑的一些照片时，医生的神情闪过一丝异样。他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着，站起来，从利维身后走向房间的角落，从一摞纸箱中取出一个啤酒冷却器。箱体底部贴着哥斯达黎加苹果酒的标签。
“他走回来，翻出这些大玻璃罐，”利维说。 “这就是爱因斯坦的大脑。非常令人惊讶。”
在利维发表在新泽西月刊的文章里，他描述了其中一个罐子的内容。 “一个海螺形的皱褶材质的团块，泥土烧制后的颜色。一个灰色的拳头大小的块状物体，内衬物，表面和海绵很像。而在一个单独的袋子里，一团粉白色的线像是发胀的牙线”。
第二个大罐里面有“几十个长方形半透明块，戈登花生软糖的大小”。
失踪的23年现在已经被找回。
早在1955年，获得了汉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许可开展了一项调查，哈维测量和拍摄了爱因斯坦的大脑，甚至委托一个曾为他孩子画肖像的画家为这个大脑画像。
在工作初期，他不是单独行动，而是有爱因斯坦的遗嘱执行人，奥托·内森和物理学家们的朋友、神经病理学家哈利·齐默尔曼的支持。
哈维曾监督着爱因斯坦的大脑被切分为240块，并创造了12套200张包含索引组织样本的玻片。按照承诺，这些玻片被交付给了20世纪50年代神经病理界的大腕。
但是哈维几乎没有从专家那里收到反馈。那些回复的人发现，爱因斯坦的大脑和普通正常智商的大脑没有什么不同。这也是哈维第一次给大脑称重时就知道了的，他称出大脑重1.23公斤，十分接近爱因斯坦这个年纪正常范围的最低值。
长久以来，在他不遗余力地将爱因斯坦大脑的小样本寄往美国各地的日子里，他顽强地保留下了大部分脑体。
美国军方也曾试图将爱因斯坦大脑从他那里拿走。“他们觉得拥有了它以后，就可以使得他们与俄罗斯人一样了，俄罗斯人那段时间一直在收集他们自己种族的大脑，”亚伯拉罕说，“人们那时都在收集大脑——这是个潮流。”
但拥有这个大脑，却是哈维一系列痛苦的开端。
“这本来该是他很伟大的好运，但事实上更像是被诅咒的遗物，”亚伯拉罕说，“他获得大脑之后失去了所有的东西。他丢了工作，丢了婚姻，失去了在普林斯顿的事业。在因占有了大脑的争议开始之后，他在医院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当史蒂芬·列维联系上哈维时，他还在维奇塔镇。
1978年的夏天，哈维发表了一篇文章，他立刻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科学》期刊采访了他，记者们在他的草坪上搭起了帐篷，也希望早一步得到消息。很多人都找过他，其中包括加利福尼亚州伯克利大学的神经解剖教授戴蒙德。哈维用以前装卡夫奇妙蛋黄酱的瓶子装着4个方糖大小的大脑碎片，邮寄给戴蒙德，针对这个大脑的研究终于开始了。
这些研究得出了哪些关于爱因斯坦大脑和智力的本质的结论？
1985年，戴蒙德在发表在《实验神经学》期刊上的论文中认定，和实验对照组的大脑相比，四个样本中，其中一个大脑样本的神经元拥有着更多的胶质细胞。胶质细胞（Glial cells）的命名源自希腊语 “glue” ，它将神经元固定在一定的位置，并提供充足的氧气和营养。在早先的白鼠实验中，戴蒙德已证明了刺激性的环境会导致胶质细胞数量的增加。或许是爱因斯坦大脑样本中神经元相对于胶质细胞的低比例，反映了他投身于最大最刺激的科学谜题研究中的一生。
更多的研究相继出现。
1996年，来自阿拉巴马大学的布里特·安德森在伯明翰发表了一篇关于爱因斯坦的前额皮质的研究报告。他发现，虽然爱因斯坦大脑的神经元数量和对照组其他大脑没有差别，但前者的结构更为紧密，这或许使得爱因斯坦能更快速地处理信息。
在一篇1999年发表于《柳叶刀》的论文中，来自加拿大麦克马斯特大学的桑德拉·维特森，研究了哈维手里关于爱因斯坦大脑的原始图片。她说，爱因斯坦脑子里，负责空间认知及数学思维的顶下小叶部分，要比平常人的更宽大，并且其形态也似乎整合得更好。维特森推测，这或许就吻合了爱因斯坦自己对于他大脑的描述，“我在文字方面没有一点天分”，但“清晰的图像思维多少还是有几分”？
2012年，著名人类学家迪恩·福克对一组未公布过的照片进行了研究，照片内容则是当年哈维用一台爱克山泰相机（单反相机鼻祖品牌）拍摄的爱因斯坦大脑。她对大脑进行了巨细靡遗的审查，给每一个脑回和缝隙以命名，许多不寻常的特征也浮现了出来。
最令人感到震撼的，或许就是在用于计划制定和记忆处理的额叶中前部分中，爱因斯坦拥有额外的一条褶皱。大部分人有三条，而他却有四条。迪恩还发现，爱因斯坦的顶叶明显不对称，而在其右侧运动条形区上，则长有一个球状凸起。后者叫“欧米伽标识”（译者注：因为omega的图标是凸起来的），这个特征经常和惯用左手的音乐家扯上关系（见上图）。而爱因斯坦就会拉小提琴。
问题来了：这些特征，是得益于爱因斯坦穷极一生的深刻思考，还是他天生就如此？人类的大脑生来就有基本的卷积形态，但它能在多大程度上因后天经历所重塑，则是不得而知的。福克说，欧米伽标识有可能随着爱因斯坦儿时练琴而发育，但对于大脑的其他部位来说，想要评估出后天经历的影响就十分困难了。
从1985年玛丽安·戴蒙德发表的论文开始，所有的论文都被新闻界利用，以头版头条刊登出来，并声称，科学家已经发现了一手提出爱因斯坦智能方程的神经质器。而事实则是，所有有关爱因斯坦天才的成因全都只是推测而已。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我们不能随便拿到一个跟别人不同的脑袋然后就说，‘嗯！我知道为什么海恩斯你会集邮了！’”佩斯大学的特伦斯·海恩斯说。他是一名心理学家同时也是位集邮爱好者，他对所有关于爱因斯坦大脑的研究都持批评态度。“如果你认为爱好集邮是由大脑中什么不同的东西引起的，还把我脑袋打开看看，再跟另外100个脑袋比一比，你会发现肯定有些地方不一样，这时候你就说‘哈哈！我找到那个控制集邮的地方了。’那你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
海恩斯指责了参与爱因斯坦大脑研究的科学家，称其已深陷于他口中的爱因斯坦大脑“神经神话”。
可以说，这种深陷其中倾向的第一个受害者就是哈维自己。从1978年他告诉史蒂芬·列维，到目前为止，所有对大脑的研究“显示他的大脑各项指标就在他年龄的正常范围内”。但是，哈维并没有将这些结果公布出来，而是继续等待那些异常之处被查出来，那些可以证明爱因斯坦非同凡人的异常之处。
这种“选择性偏差”也存在于第一个为了寻找可能的显著性差异的研究中——玛丽安·戴蒙德的研究。她对这四个样本做了七次不同的实验，但都没发现有何不同之处，海恩斯说道，但是爱因斯坦大脑的不凡之处只在一项测试中才出现——神经胶质细胞——并且只出现在了一个样本中。
爱因斯坦，这个斯文得出了名的男人。关于他的研究，已经引起了激烈的争吵，而福克和她的联合作者坚持认为，爱因斯坦的大脑是与众不同的。确实，我们每个人的大脑天生都长得不一样，但是爱因斯坦在每一个脑叶都拥有不寻常的部分，有些，则是非常的不寻常。
不过他们能够接受现实，目前他们没有丝毫把握能将这些解剖上出现的差别同爱因斯坦的过人智慧联系起来。“我不知道是否因为他的顶叶不同于其他人，才造就了爱因斯坦这样一个天才，”一位曾与迪恩·福克在2012年的论文中共事的神经学家，弗雷德里克·莱波雷说。“如果你非要逼问我，‘狭义相对论哪儿来的？广义相对论又从哪儿来的？’——我们真的不知道。”
当然了，除了是个天才外，爱因斯坦还有更多特长。他能讲多种语言，通晓音律，甚至有些自闭。
海恩斯认为，若是要把大脑与众不同的地方和人的特性联系起来的话，需要更多样本。而他表示，最简洁的办法无非就是用最先进的神经成像扫描仪把众多高智商人物的大脑都集中到一起“扫一扫”即可，用大型粒子对撞机是个不错的主意。“虽然研究人员可能不会有什么重大发现，但这再怎么说也比就对着大脑切片研究要好。”海恩斯补充道。
最近关于爱因斯坦大脑的研究用到了托马斯·哈维所拍摄的影像，因为直接接触到大脑样本并不像以往那样容易。哈维在1998年将自己手头上的170块大脑玻片交给了艾略特·克劳斯博士，普林斯顿大学医学中心的首席病理学家。1955年爱因斯坦的遗体就是在这里被解剖的。
“你若是要问我‘大脑在哪呢’，答案是在位于我在新泽西州普兰斯堡办公室5英里远的地方，很不幸的是，你无法接触到它。”弗雷德里克·莱波雷表示。“哈维可能会把部分样本带到其他地方。而克劳斯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这个大脑。”
艾略特·克劳斯不承认上述观点。他自称曾将部分样本用于DNA研究，虽然损坏严重，但未来的科技或许能够解决这一问题。“我觉得我在等待。等人提出一个完善的提案，这个提案要足以打动我，使我觉得他们不是单纯想占用这个大脑，”克劳斯接着说道。“拥有这个大脑必须要有一个强有力的科学动因。”
克劳斯认为，守护着这个大脑既是个无上的荣誉，又是托马斯·哈维在40年前交给他的沉重负担。克劳斯认为哈维对这个大脑所做的可谓“无微不至”，纵使他有时候也犯过大错。比如在一部拍摄于1994年的BBC纪录片里就有过这样的画面：这位年过八旬的老人拿着个罐子颤颤巍巍的走进了他的厨房，在菜板上切下了一片爱因斯坦的大脑，送给一个到访宾客作为纪念品。
由卡文·胡尔导演的《遗物：“爱因斯坦的大脑”》1994年在BBC播出
这是一个有趣的时刻。访客衫元贤治一直在努力寻找他偶像的大脑，而且他得到这个伟大圣人遗物的可能性也很大。但是哈维给杉元的一片爱因斯坦大脑切片并不是被杉木的执着感动，而是对自己珍贵的财富缺乏深厚的感情。
在这之后不久，一个在塑料厂工作的耶鲁大学博士想要花钱买下爱因斯坦大脑的样本。但是哈维始终没有卖给他，原因与金钱无关。
卡洛琳·亚伯拉罕说：“我坚定地认为这是他个人的疏忽，而不是委员会的过失。如果他真是希望爱因斯坦的大脑能够被研究，就应该将它转移给适合做这方面研究的人。”
她相信，可能还会有几片爱因斯坦的大脑散落在美国的各个角落——它们被哈维分散给了一些科学家，他们中有些人把它保留下来作为有趣的古玩。
1997年，帕德尼提和哈维用一个塑料容器装着爱因斯坦的大脑在美国穿行，他在《开车的阿尔伯特先生》一书中提到过这段经历。他将哈维描述成一个友好和安静的人，经常逃避一些有关于他行为比较难以启齿的问题。“有时候他的回答就是沉默。而且有时候这种沉默会持续很久。”
虽然大脑的科学意义至今仍然处于争论中，但是这个故事有很大的文化价值，它足以写一本小说、画一本连环画，甚至是尼克·佩恩编导的舞台剧。还真别说，这个剧本就是受哈维的启发，将在下个月在纽约上映。
或许有人认为这是对爱因斯坦真实生活悲伤的补充，或是认为这是爱因斯坦被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深深敬仰的感人标志，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但是根据卡洛琳·亚伯拉罕所说，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只要世上人还有人把爱因斯坦吐舌头的照片印在T恤上，我们就仍然会谈论他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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