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在周岁以内经历了这个阶段,在婴儿时期最初的几个月里,其施虐冲动不仅朝向母亲的乳房,也指向她身体内部:掏挖、吞噬内容物、摧毁,极尽施虐之能事。婴儿的发展是由内摄与投射的机制所决定的,最初自我内摄了「好的」与「坏的」客体,不论是哪一种,母亲的乳房都是其原型——得到它时是好的客体,当它令他失望时是坏的客体,不过是因为婴儿将自己本身的攻击性投射到这些客体上,所以感觉到它们是「坏」的,而且不只是因为它们挫折了孩子的渴望,事实上孩子感觉到它们是危险的——害怕它们是会吞噬自己、淘空自己的身体内部、切碎及毒害自己的迫害者——简言之,就是极尽施虐之所能来达到破坏的目的。这些意像是根据真实客体在幻想中被扭曲的样子,不仅被装置于外在世界中,也藉由吞并(incorporation )的过程被装置在自我当中。因此,很少有儿童能够通过焦虑情境(并且用防卫机制来反应),这种焦虑情境的内涵与成人精神病的内涵是可以相比拟的。
我早先的论述包含了一段对于施虐高峰期的说明。最早期用来应付对于迫害者——不论是存在于外在世界或内化的——之恐惧的防卫方法之一是精神盲点(scotomization ),也就是否认精神现实。这可能导致在相当程度上限制了内摄与投射的机制,以及否认外在现实,并且形成最严重精神病的基础。很快地,自我试图藉由排出与投射的过程,抵御内化的迫害者以防卫自己。同时,由于对内化客体的恐惧不会随着投射于外就此解除,因此自我以对付外在世界之迫害者的相同力道,来对付身体内部的迫害者。这些焦虑内容与防卫机制形成了妄想症的基础。在婴儿对于魔术师、巫师、恶兽等的恐惧当中,我们发现了一些同样的焦虑,但是此处它已经进行了投射与修正。此外,我的结论之一是,婴儿的精神病焦虑,特别是偏执的焦虑,是与强迫的机制有关并且受其修饰的,这些机制在很早期就存在了。
关系,以及它在另一方面与躁症的关系。我在严重精神官能症、边缘型的案例,以及表现混合偏执与忧郁倾向的成人与儿童病例的分析工作上得到了一些材料,我的结论就是根据这些材料而来的。
在本文中我要提出来讨论的是,忧郁状态与妄想症的我曾经研究过各种程度与形式的躁动状态,包括发生在正常人身上比较轻微的轻躁症(hypomanic state),而对于正常儿童与成人之忧郁与躁动特质之分析,也被证实是很有启发性的。
抑郁症(melancholia)的基本过程是失去了所爱的客体。真正失去了一个真实的客体,或是失去具有同样意义的类似情境,导致了客体被装置于自我当中。不过,由于个体过度的食人冲动而使内摄失败,结果导致了生病。
根据佛洛伊德与亚伯拉罕的看法,为何内摄对于抑郁症来说如此具有特殊性呢?我相信妄想症与抑郁症两者在吞并上的不同处在于,个体与客体之间在关系上的改变,虽然,这也是内摄的自我在构造上产生改变的问题。根据爱德华·葛罗夫(1932)的看法,自我最初只是很松散地组织起来,包含了相当多的自我核心(ego-nuclei)。根据他的观点,在最初的阶段,是口腔的自我核心在其他的核心之间居于主导的位置,后来则是肛门的自我核心主导。而在此早期阶段里,口腔施虐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我认为此阶段是精神分裂症的基础。【1】此时自我认同于客体的能力仍是弱的,一部分是因为它本身尚未协调,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被内摄的客体主要仍是部分客体,这些部分客体等同于粪便。
在妄想症来说,典型的防卫主要目标是在消灭「迫害者」,然而由自我而来的焦虑是很显著的。当自我变得更加组织化的时候,内化的意像会更接近现实,自我将能更充分地认同「好的」客体。最初自我所感受到对迫害者的恐惧,现在也和好的客体发生关联,从此开始,保存好客体被认为与自我的生存是具有相同意义的。
与此发展同时并进的是一项最为重要的改变,也就是从「部分客体」关系进展到与「完整客体」的关系。经由这一步,自我成了被称为「失去所爱客体的处境」的基础。只有在客体被当作整体来爱的时候,失去它才能被感受到是完整的。
随着这个在客体关系上的改变,新的焦虑内涵出现了,防卫机制发生了改变,原欲的发展也受到决定性的影响。唯恐受到施虐破坏的客体,本身会成为在个体身体内部的毒害与危险来源。这种偏执焦虑导致了个体在吞并这些客体的同时——虽然其口腔施虐攻击正炽——对它们极度的不信任。
如此一来,导致了口腔渴望的减弱,这件事的表征可以在幼儿常见的进食困难上观察到,我认为这些困难有一偏执的根源。当一个儿童(或成人)更充分地认同于一个好的客体时,其原欲冲动增加了,他发展出一种贪婪的爱,并渴望吞噬这个客体,因此内摄的机制再度被增强了。另外,他发现自己总是被驱使去重覆吞并好的客体一也就是说,重复这种行动的目的,是要检测其恐惧的现实性,并证实它们是假的——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害怕会因为自己的食人性而失去它,另一部分则是因为他害怕内化的迫害者,因此需要好客体来帮他对付这些迫害者。在这个阶段里,自我从未如此受到爱与想要内摄客体的需求所驱使着。
另外一个使内摄增加的剌激是这样的幻想:所爱的客体可以在个体内部被安全地保存。在这情况下,内在的危险被投射到外在世界里。
不过,如果对客体的关心增加了,对精神现实也有了更好的了解,那么如亚伯拉罕曾经描述的:唯恐客体会在组合的过程中被摧毁的害怕,导致了内摄功能的各种干扰。
我的经验是,更进一步来说,有一种对于客体在自我内部可能遭遇危险的深度焦虑,它在那里无法被安全地保持住,因为内在被认为是危险有毒的地方,在那里所爱的客体会死亡。此处我们看到了我在前文所描述的情境之一,也就是内在成了「失去所爱的客体」的基础情境;这个情境,也就是当自我变得更充分地认同于好的内在客体,同时更加觉察到它本身不足以护卫与保存好客体免于被内化的迫害客体与本我所伤害。这种焦虑在心理上是情有可原的。
对于自我来说,当它充分认同于客体的时候,并没有放弃它较早期的防卫机制。根据亚伯拉罕的假说,灭绝与排除客体——较早期肛门层次的典型过程——启动了忧郁的机制。如果是这样的话,它确认了我对于妄想症与抑郁症之间起源上相关性的概念。我认为破坏客体(不论是在身体内或是外在世界中)的偏执机制——藉由每一种源于口腔、尿道与肛门施虐的方式——是持续不断的,不过是在较轻微的程度,而且因为个体与其客体之关系改变而有某些修正。如同我曾经提到的,唯恐好的客体会随同坏的客体被排出的恐惧,导致了排出与投射的机制失去了价值。我们知道,在此阶段中,自我更善于运用内摄好客体来作为防卫机制,这和另一种重要的防卫机制是相关的:修复客体的机制。在我的几篇较早期著作中,【2】我详尽地讨论了复原(restoration)的概念并且说明它不仅是反向作用(reaction-formation)而已。自我感到被驱使(我现在可以补充,这是因为受到它认同于好客体的驱使)去偿还它曾经对客体发动的所有施虐攻击。当好的与坏的客体之间的裂痕变得显著的时候,个体试图去复原前者,并在复原中补偿其施虐攻击的每一个细节。但是,自我尚无法充分相信客体的善意及它自身的偿还能力;另一方面,透过它对好客体的认同及这一点所意味的其他心智上的进展,自我被迫对精神现实有更充分的认识,这使它暴露在猛烈的冲突之中。自我的某些客体(未定的数目)对它来说是迫害者,随时要吞嗤它、侵犯它,在各方面来说,它们都危及自我与好的客体。儿童在幻想中对父母造成的每一个伤害(主要来自于恨,其次则来自于自我防卫),某一客体对另一客体的每一个暴力行动(特别是双亲具有破坏性与施虐的交合,被儿童当作是自身施虐愿望的另一种结果),所有这些事情都在外在世界中进行着,而且由于自我总是不断地将外在世界吸收到它自己里面,这些也在自我当中进行。不过,现在这些过程全都被视为是危及好客体与坏客体的长期危险来源。
确实,由于好的与坏的客体被更清楚地区别,个体的恨意被导向坏的客体,而其爱与修复的努力则比较专注在好的客体上。但是,其过度的施虐与焦虑对心智发展的演进形成了阻碍,每一个内在或外在刺激(例如,每一次真实的挫折)都充满了极端的危险:不仅是坏的客体,好的客体也受到本我的威胁,因为每当触及恨及焦虑时,都有可能暂时消除了区别性,因而导致了「失去了所爱的客体」。并不只是个体无法控制的恨太过强烈之故,太过强烈的爱也同样会危及客体,因为在发展的这个阶段里,爱一个客体与将它吞噬是非常紧密相连的。一个幼儿在母亲不见的时候,会相信自己已经将她吃掉而且摧毁(不论是来自于爱或恨的动机),他被焦虑折磨着,既是为她,也是为了他已经吸收进入自己内部的好母亲。
很清楚的是,在这个发展阶段里,自我感觉不断地因为拥有内化的好客体而受到它的威胁,因而充满了焦虑,唯恐这些客体会死亡。在儿童与成人都因为忧郁而受苦的情况中,我发现了对于个体内部隐藏了濒死或死亡之客体(特别是双亲)的恐惧,以及自我对此种状况的客体的认同。
从精神发展最初的时候开始,在真实客体与那些装置在自我内部的客体之间总是存在着一种相关性,因为这个缘故,我刚刚描述的焦虑会使儿童呈现出对母亲或任何照顾者夸张的固着。【3】母亲不在的状况激起了儿童的焦虑,唯恐自己会被交付给坏的客体——外在的与内化的——不管是因为她的死亡,或是因为她以坏母亲的样子回来。
这两种状况对儿童来说都是失落了所爱的母亲,我特别要强调的是害怕失去内化的「好」客体,成了唯恐真实的母亲死亡的焦虑来源;另一方面,每一个暗示着失去真实所爱之客体的经验,也都会激发害怕失去内化客体的恐惧。
我已经说过,我的经验引领我到这样的结论:失去所爱的客体,是发生在自我由组合部分客体过渡到完整客体的发展阶段中。描述过在此阶段里自我所处的情境之后,我可以在这一点上更精确地表达我的想法:那些后续清楚地成为「失去所爱客体」的过程,乃是受到个体无法确保其内化的好客体——也就是拥有它——的挫败感所决定的(在断奶及其前后的期间里),之所以会失败的一个理由,是他已经无法克服对内化的迫害者产生的偏执式恐惧。
在这一点上我们面临了一个攸关整个理论的重要问题。我自己及许多英国同事们的观察让我们获得以下的结论:早年的内摄过程对正常与病态发展的直接影响是更为重要的,而且在某方面与之前在精神分析学界中被广为接受的想法不同。
根据我们的观点,甚至最早期被吞并的客体也形成了超我的基础,并且进入它的结构中,这个问题绝不只是理论上的。当我们研究早期婴孩自我与其内化客体及本我之间的关系,并且了解到这些关系逐渐发生的改变时,对于自我所度过的特殊焦虑情境,以及它在更加组织化时所发展起来的特殊防卫机制,我们得到了更深入的洞识。从我们的经验来看,我们对于精神发展的最早期阶段、超我的结构及精神病的病因学,都有了更完整的瞭解。当探讨病因的时候,必要的是,对于原欲特质(libido-disposition)的看待应不仅止于此,而是要考虑它和个体在最早期时与其内化的、以及外在的客体之间的关系如何互相关联;这样的考虑表示我们了解到自我在处理其所处的各种焦虑情境时,逐渐发展的防卫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