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09年7月开始,“电击疗法在网瘾治疗中的运用”这一话题引发了铺天盖地的议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电击疗法在中华大地上遭受了史无前例的“电击”。这一疗法的开创者也随即成了电击的焦点。他到底是挽救迷途青年的天使?还是十恶不赦的电击恶魔?坦率地说,落井下石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陋习。将错误归于一个人的头上,也不过是弥漫于互联网中的戾气的再次发作。这么做也无非只能使真正的问题进入电击后的休克状态。
一、不可能与无能
作为改变世界的三个犹太人之一,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曾在«有限的分析与无限的分析»中再次将“教育与治疗、统治”并称为三种“不可能的行当”。由此,我们可以说:“当下的中国人比弗洛伊德这样的西方人更为乐观,因为他们认为教育问题是个古老的难题,而非不可能的行当”。
在此,我们不得不引入法国著名思想家、精神分析学家、精神病学家雅克.拉康的理论。他认为精神分析的疗效之一就在于将“无能”转变为“不可能”。为了清楚地阐述问题,请原谅我不得不走入精神分析这个专业。如果像许多经典理论那样将青少年的某些问题归咎于所谓的“失职的父母”时,那么试问还怎么解决问题呢?如果过去的错误的原因就在于父母的失职,那样怎样才能修改呢?穿梭时空以便修改过去?换个父母?或重新投胎?于是,将错误简单地归咎于某个疗法的发明者就更是可笑的了。因为如果他有能力运用更有效的疗法,为什么他不用?难道他享受此种由电击他人所带来的快乐?难道尚未完全被世界各地的精神病医院抛弃的电击疗法就只是人类的残忍性的体现?显然说不通。并非所有问题都代表着他人的无能,有些问题其实属于“不可能”的维度。比如,当孩子们抱怨外出打工的父母对自己照顾不周时,这真得是父母想要的结果吗?这真得是政策所希望的有效性吗?可以残忍地说一句,如果没有他们的辛勤劳作,网费都会成为一个问题。我们可以瞥见:对于处于世界化和科技化中的每个民族而言,问题都变得更为复杂。
当然,我无意写一篇文章来为父母和疗法发明人辩护。严格说来,从青年报所发的那篇文章来看,可以看出存在于父母或疗法发明人身上的问题。当遭受电击后的孩子乖乖地跪在妈妈面前时,妈妈觉得自己的孩子回来了。“跪下”是个典型的中国式的象征性动作。它象征着对长辈的敬意。同时,我们可从这一动作看出一种“使自己处于低的位置”之意。我并非要批评传统礼仪的合理性与必要性。可是,如果单纯地把此种“尊卑”观念的实现当作成功教育的表现,就是十足可怕的。这并非我的观点。如果我们阅读 «道德经»的话,就可以看到老子已经指出其中的问题。在第十章中,老子说道:“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为玄德”。如果说生养万物的天尚且没有主宰之意,为何父母要主宰孩子呢?在第十个讨论班 «焦虑»中,雅克.拉康举了一个这样的例子: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要妈妈帮他系鞋带,妈妈竟然答应了。拉康用这个例子来说明无节制地满足孩子的要求会使孩子没有自己的欲望。这给孩子一种错觉:母亲(大他者)是全能的,自己只是她的附属物,也就是说母亲在系鞋带的同时也把孩子拴在腰间。试问此类父母的以消除孩子的焦虑为目的的举动真得是在传递爱吗?事实上, “溺爱孩子”本质上是父母的自我满足。这会使孩子的世界陷入一种无界限的满足中。然而,无界限的满足其实伴随着无尽的焦虑。我想至少有一部分沉迷于网络的青少年会有此种焦虑感和虚无感。想到弥散于各种媒体中的一句广告词:“爱她就给她”。或许,在此种商业化的鼓吹背后,我们必须要注意到:有一种爱涉及的正是“爱他/她,就别给。”正如老子在第五章所说的那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当天地将万物视为刍狗之时,它们要传递的,正是存于天地间的各种不可能性。它们并未将万物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并未随意处置万物,并未以全能者自居,而是给予万物以一种空间,一种它们并不想涉足于其中的空间。因此,当我们认为这世间有某物真正属于自己之时,难道不是一种妄想吗?总之,每种生命的成长都需要内化一定量的焦虑。每种生命至少要尊重“不可能性”。每种教育都要遵守这一“不可能性”的原则。
二、法则、惩罚与欲望
回过头来,如果各类媒体所揭示的内容皆属真相的话,那么当孩子因为违背一些与网瘾无关的规则而受到电击时,难道没有反映出治疗师正在滥用电击疗法吗?必须用“电击”这种惩罚方式才能消除谎言和错误?棍棒底下一定出孝子?
雅克.拉康曾经强调过:“前进的同时总意味着某种后退。”所以,我们首先还是要退回到二千多年前并翻出老子的话:“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在第七个讨论班«伦理学»中,拉康曾经引用过哲学家康德所提到的例子:“在城里张贴这样的法令,所有的男人皆可与那位极度美丽的女人共度一宿。只不过欢愉之后,他必须要被绞死”。康德认为男人们不会为了一时的欢乐而甘愿放弃生命。然而,拉康认为一定有不少人甘愿死也要睡上这一觉。这里反映的正是“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所蕴含的道理。拉康提出:“没有禁止,就没有欲望。”
这也正是俄狄浦斯神话中所描绘的人类的悲剧性的根源。难道我们并没有在所谓的网瘾青少年中发现这一无意识性的欲望吗?在高考即将到来之际,学习认为越是繁重,越是需要上网。这时,网游的欢乐正是由违背规则和师长的要求所带来的享乐。因此,惩罚也许会暂时堵住问题,但绝不可能彻底解决问题。
三、精神现实与外部现实
在讨论“施瑞伯大法官”这一个案时,弗洛伊德曾说过:相比于自爱,他们(精神病人)更爱妄想。在“网瘾”青少年的情况中,我们同样可以看到:他们对网络的爱胜过自己。为了上网,他们可以节衣缩食,可以忘却外部现实,可以不眠不休直至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