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ud 1931b 论女性性特质
über die weibliche Sexualität (GW XIV 517-537)
Female sexuality (SE XXI,223-243)
译者/杨明敏
译者：弗洛伊德少有地，在本文的最后一段，——评论他人的文章，他并没有提到，事实上这些文章是针对他的《两性解剖学差异所造成的某些心理影响》（1925)而发，按英译者J.Strachey等人建议，可参考《精神分析新论》的《女性特质》，后者较少用专门的词汇，这文章至少有两种以上的中译版本。弗洛伊德的这三篇文章，提供了“女性要什么”这一有名的问题的架构。
弗洛伊德在本文中的论点，简言之是女性的发展比起男性困难重重，两个首要的困难是，从阴蒂过渡到阴道（放弃她是和男生相同的念头），以及从母亲过渡到父亲，作为客体对象的选择，这些考量使得弗洛伊德注意到了前俄狄浦斯时期的重要性。同时也引发了另一个更为富铙的问题：女性、忧郁与哀恸以及客体失落的关系。
最后值得重复注意的是：俄狄浦斯情结对两性的不对称性，男性的俄狄浦斯情结在阉割焦虑的影响下崩解，从而进入潜伏期，女性则因阉割情结而使得俄狄浦斯情结成为可能，她长期面临象征性地替代阳具缺乏的问题，以及踟蹰于从母亲转向父亲的爱，俄狄浦斯情结对她而言，难以有一明确的崩解；阉割情结对男女的威胁不同，对男性是产生阉割焦虑，对女性而言，则是丧失客体对象的威胁。
I
在正常的俄狄浦斯情结的阶段，我们发现小孩温柔地依附于双亲中的异性，而与双亲中的同性的关系，则为敌意所主导。在小男孩方面，要解释这现象并没有困难。他第一个爱的客体对象是母亲。她一直保有这地位，随着他爱慕倾向的增强和他对父母亲之间的关系进一步的认识，父亲注定要成为他的对手。至于女孩子则有所不同。一样地，她的第一个爱的客体对象也是母亲，她是如何发现并转向父亲的途径的呢？如何、何时以及为何她要和母亲分离呢？长久以来，我们了解女性性特质的发展，由于必须要放弃原是她首要的性器性源带,即阴蒂，而让渡给新的地带——阴道，因此这过程倍增复杂。但现在我们知道有第二种类似的变化,对女性的发展是同样有特色与重要的：她原来的客体对象——她的母亲，必须与她的父亲交换。这两项工作是如何相互连接的，我们到目前仍不是很清楚。
众所周知，有许多女性与她们的父亲有着极为紧密的依附关系，而不必然会有同等强烈的精神官能症倾向。我在此所做的报告，就是根据对这些女性的观察。她们导致我对女性的性特质有某些想法。尤甚者,我被两个事实所震慑。第一个事实是女性对父亲倚赖特别的强烈，分析显示，在此之前有一阶段是全然依附于母亲的，其程度是同样强烈与激情的。除了将她的爱的客体对象做一转变之外，这第二阶段对她的爱情生活，并没有添加太多的特色。她和母亲的原初关系以非常富饶且多面向的方式建立了起来。
我所学到的第二个事实,是这依附的持续期间被严重地低估了。在数个个案中持续到四岁，有一个个案直到五岁，明显地涵盖了早期性活动的大部分时期。的确，我们必须要推断不少女性停滞于对母亲最初的依附当中，永远没有达到以男性作为客体对象的真正转变。
依此，女性的前俄狄浦斯时期便具有一种迄今尚未赋予它的、应有的重要性。
因为这段时期允许我们追溯精神官能症之源所仰赖的各种固制与潜抑的作用，似乎使得我们要收回所谓俄狄浦斯情结是精神官能症核心这一论点的普遍性。如果有任何人不愿做此更正，他的确大可不必如此。因为一方面，我们可扩充俄狄浦斯情结的内容，包含小孩与双亲的所有关系：或者，另一方面，将我们的新发现做适当的考量之后，可以认为女孩在克服了被负向的掌管的时期之后，抵达了正常、正向的俄狄浦斯情境。在这段时间小女孩的父亲确实是一个麻烦的对手，但她对他的敌意未达小男孩般的程度。毕竟，我们长期以来早已放弃在男性与女性的性发展中，做一完全平行的对应。
对女孩早期的、前俄狄浦斯时期的进一步了解，对我们而言是一种惊奇，像是在另一个领域中的发现，在希腊文明的背后还有米诺斯迈息尼文明。
对我而言，在与母亲最初依附的领域中的每一事物，是难以用分析来掌握的，由于年代久远而阴郁晦暗，几乎难以再复原活化，似乎已屈服于不为外界所动的潜抑之下。我之所以有这印象，也许是被我分析的女性，从这待讨论的时期走出，而在与父亲的依附中找到了避难所。有些女性的分析师如珍妮•蓝普德库、海伦•德伊契,的确能更容易、清楚地看见这事实，因为她们在被视为适当的母亲替代的移情关系下，得到帮助而进行治疗。而我尚未完全成功地以我的方式来彻底了解这样的个案，因此我将局限于报告一些最为普遍、一般的发现，披露一小部分的例子来说明我的新看法。在这些想法中，存有一种怀疑，认为与母亲依附的这段时间，与日后歇斯底里的致病因有密切的关联，当我们思索到这段依附以及这种精神官能症，两者皆具明显的女性特色之后.也就不会太讶异了：更进一步地，我们认为依赖母亲的这段时间，种下了日后女性妄想症的种子这种子令人吃惊地，但也经常是如此地，发展为畏惧被母亲杀害（吞噬？）。极有可能地，可认为这种畏惧相应于小孩对母亲的敌意，这敌意是来自母亲因为身体照顾与训练时，所加诸小孩的种种限制，而投射作用又是早期婴孩的心理组织所偏爱使用的机制。
Ⅱ
我以两则令我震惊的事实为开始：女人对父亲的强烈依赖，不过是承继着同样强烈的、对母亲的依附而已：而这早先的阶段持续地比预期的来得更长。我要做一些回顾，以便将这新的发现，镶嵌于我们熟悉的女性性发展的图像当中。此举必然包含了一些无可避免的重复。但是当我们继续往前讨论、比较女性与男性的状态时，会有助于我们的陈述。
首先，双性特质，如我们所确信的，存在于人类与生俱有的性质中，但女性又比男性来得更明显。男人只有一个主导的性源带、性器官，而女性有两个：阴道——女性特有的器官，以及阴蒂，后者与男性的器官类似。我们相信我们可正当地认为，长期以来阴道几乎是不存在的，而且可能在青春期之前并没有产生任何感觉。的确，近来有许多观察报告阴道活动存在于这些早年的时期。但是在女性的身上，首要的是幼年阳具活动时期是与阴蒂相关的。她们的性发展一般说来分两个时期，首先是具男性的特色，只有第二阶段才是专属于女性的。因此在女性的发展中，有从一阶段到另一阶段的过渡过程，类似的情形并不发生在男性身上。更复杂的状况来自阴蒂的男性特质，在女性日后的性生活中仍持续运作着，其运作方式变化多端，而且从未被充分、令人满意地了解过。我们当然不知道女性这种特色的生物学基础，而我们可以赋予她们种种目的论的企图,是更加窘迫的。
与这重大差异平行共存的，还有一点，即客体对象的寻获。男性的情形，是母亲成为他第一个爱的客体对象，因为她对他的哺育与照顾，她一直保有这地位，直到被类似于她或自她所衍生的人所取代。女性的第一个客体对象，当然也是母亲，对于选择客体的最初条件，自然对所有小孩都是一样的。但是在她发展的末期，她的父亲，一个男人，必须成为她新的爱的客体对象。换言之，对应她的性别的改变，是她客体对象的性的改变。值得探讨的、浮现的新问题：这改变是如何发生的？这改变是彻底的还是不完全的？在发展的过程中是否呈现了其他的可能性？
我们知道和俄狄浦斯情结的关系，两性间存有另一种差异。我们有一印象，此处我们所谓的俄狄浦斯情结似乎只完全吻合于小男孩，我们有理由拒绝“伊莱克特拉情结”这种强调两性间有类似性的说法。只有在小男孩身上，我们才能发现爱双亲中的一位，而同时恨另一位对手，这种命定的结合。他发现了阉割的可能性，是借由看见女性的性器官而得到证明，驱使他要将俄狄浦斯情结转化，此举使他产生了超我,从而启动了个人在文明社群中找到一个定位的所有过程。在父亲的审理被内化而成为超我之后，下一步就是使后者脱离人物在心理中呈现的形象。这发展中重要的历程是小男孩对性器自恋的关注，他要保有阴茎的努力，迂回地限制了婴儿时期的性特质。
俄狄浦斯情结对男性遗留下来的影响，是他们对女性态度的轻蔑，认为她们是被阉割的。在极端的情形下，他们对客体的选择受了很大的限制，如果再加上器质性的因素，就变成了全然的同性恋。阉割情结对女性则有非常不同的影响。她知道她被阉割的事实，以及随之而来的男性的优越感和自己的自卑感；但是她反抗这不受欢迎的状态。从这分歧的态度，有三种不同的发展路线展开。首先是对性特质产生一种极普遍的嫌恶感。小女孩和小男生比较后，受到惊吓，逐渐对自己的阴蒂萌生不满，从而放弃她的阳具的活动，随之而来的是她的性特质以及在其他领域中，她的大部分男性特质的减弱。第二条路线引导她以固执的、不驯的态度，紧紧抓住岌岌不保的男性特质，直到很大的年纪，她仍然殷殷祈望着有朝一日能得到阴茎。这个希望成为她终身的目标，无论如何也希望成为男人的幻想长期持续着，成为她的构成要素。这发生在女性身上的“男性情结”也可形成明显的同性的客体对象的选择。只有当她极度迂回地循着第三条路线发展，才达到最终正常的女性态度，于其中她以父亲为客体对象，寻获通往俄狄浦斯情结的女性形式之途。因此对女性而言，俄狄浦斯情结是极为漫长的发展后的最终结果。受阉割的影响，它（俄狄浦斯情结）并没有被摧毁，而是被创造；它免于强烈敌意的影响，在这影响下，对男性而言有摧毁（俄狄浦斯情结）的效果，而许多女性确实无法克服它。同样地，基于这原因，这种突破所产生的文化上的影响，对她而言也就是较小而不重要的。我们也许没错，我们说就是在俄狄浦斯与阉割情结相互关系的不同，给作为社会存在的女性性格盖上一个特殊的印记①。【①原注：可以预料到具有女性主义观点的男分析师以及女性的分析师，将不同意我在此的讲法。他们定然会反对说，这种主张是源自男性的“男性情结”，企图在理论的基础上合法化他藐视、压抑女性的先天倾向。但这种精神分析的论辩，如同以往一般，提醒我们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evsky)著名的“两面皆刃的刀”。反对上述说法的对手，则认为女性拒绝这种主张，是因为这有违于他们对与男性平等的规親，所以自然会反对。将精神分析作为论争的武器，明显地无法有明确的判决。英、法译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句子（作为心理学的比喻）出现在《卡拉马佐夫兄弟》第十二书的第十章，米底亚（Mitya)受审时的辩词。弗洛伊德在文章《陀思妥耶夫斯基与拭父》中也引用过这句子。弗洛伊徳引用的比喻在俄文中的读语是：“首尾不分的棍棒。”】
我们因此得见，完全依附于母亲，所谓前俄狄浦斯时期，比起男性，对女性尤其重要。女性性生活有许多以往不明了的现象，如今参照这时期便可以获得充分的了解。举例来说，长久以来，我们注意到有许多女性以她们父亲的模式来选择丈夫，或者以他来取代父亲的地位，然而在婚姻生活中，在他的面前，一再地重复与她们母亲的糟糕关系，这女人的丈夫应该是她与父亲关系的继承者，但实际上却成为她与母亲关系的继承者。这样的情形可以很容易地以退行作用（Regression)来解释。她和母亲的关系才是原初的，她对父亲的依附建筑于其上。而在婚姻当中，原初的关系从潜抑中浮现了。因为她要成为女人的发展内容，首要在于将她情感上对客体对象的依附，从母亲移至父亲身上。
对于许多女性，我们有如此的印象：在她们成熟的岁月中，被与丈夫缠斗的工作所盘踞，正如同更年轻时，与她们的母亲挣扎一般。这些讨论使得我们认为，她们对母亲的敌意并非潜藏在俄狄浦斯情结中的竞争，而是来自更早的时期，只不过在俄狄浦斯的情境下被强化和利用。精神分析的直接检视肯定了这点。我们的兴趣必须指向，让她放弃如此猛烈、专一地爱的客体对象时，所有运转的机制为何？我们有心理准备，将会发现不只单一的因素，而是许多因素朝向相同的目标共同运作。
这些因素的一部分，是被婴儿性特质所具有的一般特性所决定的，对男孩的爱情生活也一样适用。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对他人的妒忌，对兄弟、姊妹、竞争者等，父亲也占了一席之地。小孩对爱的要求是无边无际的，要求完全的占有，不能少于全部。但有第二个特色：从实际的观点看来，这要求没有目标，没有办法获得完全的满足，而主要就是这原因，使得它注定会成为一种失望，而转变为一种敌意。成长后若遭逢不完全的满足，也许会倾向于不同于此的结果。也正是这一因素保证了力比多的分配投注的持续性，正如同在爱情中的目标被限制禁止时所发生的情形一样。但在成长过程中的压力下，经常发生的是力比多放弃这不满足的位置，以便寻求一个新的客体对象。
另一个较具专一性、放弃母亲的动机，来自阉割情结对一个没有阴茎的生物的影响。女孩早晚会发现她的器官的低劣性。当然，如果有兄弟或男孩，会来得更早与容易些。我们已指出，从此出发有三条途径：①导致她将所有性生活终结的途径：②导致她不逊的、过度强调她的男性特质的途径；③朝向确定的女性特质的第一步。我们很难确切地定夺正确的时间或是事件的典型发展，因为发现阉割的时间变异颇大，而且有其他的因素显得相当不恒定、随机地出现。小女孩阳具的活动性扮演了一定的角色，而这活动是否为人所发觉，以及日后她经历到这活动被阻挠的程度为何，这些因素都具影响性。
小女孩通常自行发现她们特殊的阳具活动，阴蒂的自慰刚开始时无疑是没有伴随幻想的。然而身体卫生的照顾对这活动（幻想）的促发，反映在一个很常见的幻想当中，即母亲或保姆成了诱惑者气比起小男孩，小女孩自慰的频率与活动力是否较弱，这点无法确定，但极可能如此。实际发生的诱惑也是极为常见的；通常是由其他的小孩或者是负责照顾她的人，为了安抚她、使她入睡或者要让她对他们倚赖而为之。诱惑的介入影响了发展过程的正常途径，经常遗留下巨大且深远的影响。
如我们所见，对自慰的阻挠，促使这种行为的放弃：但这也可能成为对执行禁令者的反叛——也就是说母亲，或者是母亲的代理者，日后通常与母亲的形象融合为一。违抗地持续着自慰，似乎开启了通向男性性质之途。即使女孩没有成功地压抑自慰的行为，表面上状似无效的阻止，也会显现其影响，表现在她日后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自由，寻求对她而言未获得的满足。当她年届成熟，她对客体对象的选择，仍然受这持续不懈的目标所影响。对于被阻止自由地从事性活动所产生的憎恨，相当重要地造就了与母亲的分离，相同的动机在青春期之后，又活络了起来，适逢母亲担起她的责任监管她（女儿）的贞操。我们当然不会忘记，母亲同样地反对小男孩的自慰，因此也提供给他反叛的强烈动机。
自从看见了男性的性器，小女孩发现了自己的缺陷，非常迟疑且不情愿地，她才接受这不受欢迎的启发。如同我们所知，她殷切地等待，希望有一天能有一个相同的性器，当她的希望落空时，这个欲望仍然持续相当长久。小女孩首先认为阉割仅仅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事件，一段时间之后，她才了解这也波及其他的小孩.最后明了这也见诸成人。当她了解这个特征的普遍性质之后，在她眼中女性性质便具有贬谪之义，当然，这也包括她的母亲。
有关女孩对阉割印象所做的反应，上述的说明也许读者会感到混淆与矛盾，这当然不是作者的错。事实上，几乎不可能有一普遍有效性的描述，我们发现了在不同个体中迥异的反应，甚至在同一个体中相互抵触的态度并存着。当自慰的阻止第一次介入时，冲突便产生了，此后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性功能的发展。要区分这最初的心理历程，与往后重叠覆盖于其上的记忆中的扭曲，是很困难的，也因此使得要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显得格外地困难。举例来说，女孩日后会将阉割的事实解释为是对她的自慰行为的惩罚，她将这处罚的执行归诸她的父亲，但是这些意念都不是原初的。类似地，男孩经常畏惧来自父亲的阉割，但他们的情况也大同小异，威胁通常来自母亲。
无论情形怎样，对母亲依附这段早期经验的结尾，通常是浮现了女孩想离开母亲的强烈动机，责怪母亲没有给她真正的阴茎，也就是说——将她生为女性。第二种谴责，在时间上离开上述这种谴责，无须回溯得太远，但却是令人吃惊的。也就是埋怨母亲给她的奶水不够，她吸吮的期间不够长。在现代文明的情形下，这埋怨通常是真切的，但在分析中却不是经常被确认出来的。这种指责似乎显示了在一夫一妻的文明制度下，小孩不满于在六到九个月后便断奶，而原始部落中的母亲却哺育小孩直到两三岁。我们的小孩似乎永远处于不满足的状态，像是他们没有吸吮够母亲的乳房。但我不确定，对一个与原始时期的小孩吸奶期同样长久的小孩进行分析时，是否就不会发现如此的抱怨。因为这涉及的是小孩的力比多的贪婪！在分析的洞照之下，女儿离开母亲的众多原因如下：母亲没能提供给女儿适当的、唯一的阴茎，哺育她不够久，逼迫她和其他人分享母亲的爱，无法满足女孩对爱的所有期望，最后，是母亲撩拨起她的性活动，却又加以阻止。所有这一切动机都不足以合法化女孩对母亲最终的恨意。其中有些无可避免是属于小孩的性特质，另外可能是日后对这种不可解的情感变化所做的合理化。但也许真正的事实是因为对母亲的依附注定要灭亡，因为它是初次的，却又是如此的剧烈；正像某些女性第一次的婚姻，她进入这关系时是满载着激情的爱的。在这两种情形之下，因无法避免的失望，与某些具攻击性的时刻的积累，爱的态度转变为悲伤。通常说来，第二次的婚姻往往有较好的结果。
我们不能进一步说，情绪分配投注当中的两歧性是四海皆准的法则，而认为对一个人怀有极端的爱意时一定不会没有相同程度的恨意，反之亦然。正常的成年人无疑能够成功地将这两种态度区分，他们不必去恨他们所爱的客体对象，也不必去爱他们所恨的敌人。但这是日后发展的结果，在爱情生活的早期阶段，情感两歧则是一通则。许多人终生保有这古老的残迹。在强迫性精神官能症患者身上，在他们与客体的关系中，爱与恨相互抗衡。在原始的部族中，我们也认为情感两歧占有最重要的位置。我们的结论是小女孩对母亲的强烈依附，是极为两歧性的，正是因为这种情感的两歧（配合上述我们指出的因素），使得她必须要远离对母亲的依附，再一次地，这可以说是小孩性特质的一般特性。
我的这番解释，势必立刻引来这个问题：“那么为什么，男孩与他们母亲的依附与女孩一样强烈，却又可以免于遭受破坏呢？”这问题也可以立刻被回答：“因为男孩有办法处理他们对母亲两歧的情感，将所有的恨意指向父亲。”但是首先，在对男孩的前俄狄浦斯时期有充分的研究之前，我们不应该如此回答，其次，也许这是较为谨慎的，我们认为对这些过程还没有充分的了解，而只是刚刚开始认识而已。
Ⅲ
另一个随之而来的问题：“小女孩对母亲的需要是什么？在全然依附于母亲的时期，她的性目标的性质是什么？”从分析而来的资料，正如我们所预期的一样。小女孩对母亲的性目标，是主动也可能是被动的，这端视小孩所历经的力比多阶段。主动性与被动性在此的关联是饶富趣味的。不仅是性特质，即便在心理经验的领域中也很容易观察到，当一名小孩接收到被动的印象时，他往往有做出主动反应的倾向。他试着去做刚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这是要掌握外在世界、加诸他身上的工作的一部分，甚至导致他重复一些印象，即使他有充分的理由去回避这些令人讨厌的内容。小孩的游戏也是如此的，替被动的经验补充提供主动的行为，如此像是取消了被动的经验。当一个医生打开了小孩的嘴时，不顾他的抗拒，往喉咙深处探视，这小孩在医生离开之后，将自己扮演为医生，重复施加这种暴行于较小的弟妹身上，他们在他的手中就像他在医生的手中一样是无助的。此处，毫无疑义地我们反抗被动性.而偏好主动的角色。这种从被动到主动的转换，发生在小孩身上并不具有相同的规律与活力，有些人甚至不会发生这情形。小孩的这种行为，使得我们下结论，男性特质与女性特质的相对强度将会呈现在他的性特质当中。
小孩和母亲的关系中，所经历的第一次性或者沾染性色彩的经验，自然是具被动性格的。他被母亲饲以饮食、洁净衣着，而且被教导所有的行为，一部分的力比多紧紧地附着于这些经验，从中获得满足，另一部分，试图将这些转化为主动性。首先，能够吸吮乳房成为主动的吸吮。至于其他的经验，小孩让自己成为自给自足的状态（能够施行以往加诸他身上的），或者是在游戏中以主动的方式重复被动的经验：另外他将自己视为主动的主体，而将母亲视为客体对象。长久以来，我无法完全相信最后一种行为会发生在真实的行动中，直到我的观察将这些疑虑清除殆尽。
我们很少听到女孩想为母亲洗澡、更衣，或者教她如何排泄。有时候她的确说：“现在我们来玩，我当妈妈，而你是小孩。”但是通常她以间接的方式完成这主动的希望，也就是她和玩偶的游戏，在这游戏中她代表妈妈，而玩偶则是小孩。女孩对玩偶的嗜好，和男孩相反，通常被认为是女性特质早期苏醒的信号。这样认为不是没有道理，但我们不可忽略这事实，这里所呈现的是女性特质的主动面，而女孩之所以偏爱玩偶，极可能是与母亲全然依附的证据，并且完全忽略她的父亲——客体。
小女孩对母亲令人惊讶的性活动，依时间顺序呈现为口腔、施虐，最后甚至阳具的趋向。很难将这些时期给予仔细的描述，因为它们通常是非常隐讳的本能的驱力，小孩很难在发生的当时在心理上捕抓住它们，只能在日后加以解释，在分析的情境中呈现为不是原初发生的表达形式。有时我们在对后者（父亲-客体）的移情关系中与其相遇，但这不属于原来的情形，甚至会严重影响我们对这情形的了解。我们发现小女孩口腔期的攻击性和施虐的欲望，在早期的潜抑下，强加于她身上，成为被母亲所杀害的惧怕，这种惧怕如果浮到意识层面，则变成希望母亲死去的念头。对母亲的惧怕，有多少成分是因为小女孩感知到母亲潜意识中的敌意这是无从得知的（到目前为止，只有在男性身上，我发现了害怕被吞噬，这种害怕指向父亲，但极可能是朝向母亲的口腔攻击性变形后的产物。小孩可能想吞噬营养来源处的母亲，在父亲方面则并不具有产生这欲望的明显决定性因素）。
几位与母亲有强烈依附关系的女性病人，使得我有机会研究前俄狄浦斯时期。她们几乎都一致地告诉我，当她们的母亲对她们浣肠或清洗肛门时，她们通常都有最猛烈的抗拒，以焦虑和盛怒的尖叫反抗。在孩童当中，这行为司空见惯甚至成为一种习惯。依布伦丝威克(她和我在同一时期探讨这些问题）的观察和评论，她将浣肠后的盛怒与刺激性器后的高潮做比较，我才得以了解这种猛烈反抗的原因。她认为伴随而来的焦虑，应该被解释为被撩拨起的攻击欲望之变形。我认为情形确实是如此，在施虐-肛门的层次，肠道在剧烈而被动地受刺激后，暴发出攻击的欲望作为回应，直接表现为盛怒，或者由于压抑，而成为焦虑。成长后，这些反应会消退。
至于阳具时期的被动活动，值得注意的是女孩通常都谴责母亲诱惑她们。这是因为当她们在母亲（或者是类似的取代母亲位置的保姆）的陪同下梳洗或者排泄时，她们必然接收到初次的，或者是最强烈的性器上的刺激。母亲们常常告诉我她们的观察，说到她们两三岁的女儿陶醉于这些感觉，往往要求母亲重复这些触摸与摩擦，使这些感觉更为强烈。母亲无可避免地引导小孩进入阳具阶段，我认为就是日后幻想中父亲成为性的诱惑者的原因。当女孩离开母亲时，她也将她性生活的启蒙移交给她的父亲。①【英译注：这是一段漫长历程的最后阶段在他早期的分析，弗洛伊德歇斯底里的病人告诉他，在童年时遭到父亲的诱惑，他接受这些说法认为是事实，并且认为创伤是这些疾病的原因。旋即他发现这错误，并在写给友人弗里斯的信中（1897年9月21日）承认这错误。他掌握到一则重要的事实，即这些明显的错误回忆其实是渴望的幻想，指出了俄狄浦斯情结的存在。同时期对这段发现历程的反映，可见诸《自传》第三章,只有在本文这段落中，才得见弗洛伊徳对这假的回忆所做出的解释。在《精神分析新论》中,对这整段过程有更长的讨论。】
最后，也是在阳具阶段出现了对母亲强烈的、主动的欲望活动。这时期的性活动汇集于阴蒂的自慰。这活动可能伴随着思及母亲的意念，但小孩是否赋予这意念一种性的目标，而这目标的内容为何，我无法从我的观察中获致结论。只有当小女孩的兴趣因为新来的弟、妹，而获得新的推动力时，我们才可察觉出这种目标。小女孩倾向于相信她给母亲一个新生的婴儿，就如同男孩一样。而她对这事件以及对婴儿的种种反应行为，和小男孩是如出一辙的。无疑地，这听起来颇为奇怪，但也许这是因为不熟悉这段过程。
远离母亲，在小女孩的成长过程中是极端重要的一步。不只是客体的改变而已，我们已描绘了这过程的种种，以及推动它（离开母亲）的种种动机；我们可以再追加一点，即主动的性活动明显地降低，而被动的性活动提升。主动的趋势诚然受到强烈的挫折，因为不可能实现，所以被力比多断然地放弃，但被动的趋势也难逃失望的命运。离开了母亲，阴蒂的自慰经常随之终止；但小女孩潜抑了早先的男性特质，她的性倾向中的绝大部分也受到了永久性的伤害。到父亲-客体的过渡阶段，得助于被动的倾向，逃过了一场浩劫。从此女性性质的发展向女孩开启了一条道路，她克服了困难不再受困于前俄狄浦斯期对母亲全然的依附。
如果我们沿着方才我对女性性发展阶段的描述，做进一步的搜寻，便无法抗拒对女性性特质的整体性，做出一确切的结论。我们发现和男孩一样的力比多的力量在运作着，而我们深信在一定的时间内，这种力量循着一样的路径，造成一样的结果。
生物学的因素接着将这力比多的力量改道（女孩子的情形），使它们远离原来的目标，导引主动的、在每种意味下都是不折不扣的男性倾向到女性的渠道。我们不能忽略有关性的刺激来自某些化学物质运作的说法，因为生物化学有朝一日会发现某种物质的存在造成了男性的性刺激，而另一种物质又造成了女性的性刺激，这种期望是可能的。但是，这种期望的天真性不亚于另一个期望——幸好当今已显得不流行了——也就是期望在显微镜底下，可以分离出歇斯底里、强迫性精神官能症、忧郁症等疾病的致病因素。
在性化学的领域内，情形定然更为复杂。对心理学而言，无论在体内有一种性刺激的物质，还是两种，甚至为数众多，都是无关紧要的。精神分析教导我们以单一的力比多来处理，而这力比多同时有主动的和被动的目标（也就是满足的方式）。这种对立，特别是赖以被动的目标而存在的力比多倾向，是我们有待解决的问题。
IV
检阅精神分析中相关的文献，显示我在此所说的一切，早已被发现了。这领域的研究难以进入，以致任何亲身的经验和个人观点都显得有价值，若非如此，本文的发表便显得多余。此外，有多处我定义得更为明确而且区分得更仔细。和这主题有关的几篇文章，其描述显得朦胧难解，因为它们同时处理超我与罪恶感的问题，我避免这样做。而且在描述这阶段发展的种种后果时，我也自我节制地不去讨论她对父亲感到失望后，又依附到她一度放弃的母亲的身旁，或者在她的生命历程中，一再反复地由一位置变换到另一位置时，所可能产生的后遗症。这是因为我的文章不过是这方面众多的贡献之一，所以我得以免于对这类文献做全盘的研究，而可以将自己局限于对这些文献中某些重要观点的同意或反对。
亚伯拉罕对女性阉割情结的呈现所做的描绘，仍然无人能出其右，但是如果再添加女孩对母亲原初的、全然的依附，就会令人更满意。我同意珍妮•蓝普德库的重要文献中的主要观点，其中男孩与女孩的前俄狄浦斯期都被确认，女孩针对母亲的性（阳具）的活动，也被观察出，而具体地被肯定了。离开母亲被溯源至女孩认出了阉割，这使她必须放弃这个性的客体对象，以及相伴随的自慰行为。所有这些发展可以归结到一个公式，也就是女孩在进入正向的俄狄浦斯情结之前，要经历负向的俄狄浦斯情结。但有一点我发现作者的陈述是不足的，她的文章将离开母亲呈现为仅仅是客体的转换而已，而没有讨论敌意已完全呈现出来的事实。对这敌意的公允妥当的处理，要推海伦•多伊奇最近的文章《女性的受虐与性冷感的关系》，其中她也指认出女孩阳具的活动性与母亲依附的强烈性。海伦•多伊奇更进一步说.女孩转向父亲是经由她被动的倾向（而这在与她的母亲的关系中已被活化）。在海伦•多伊奇早期的书《女性性功能的精神分析》中，作者还不能免于将俄狄浦斯的方式施加于前俄狄浦斯阶段，因此她将女孩的阳具活动解释为对父亲的认同。
费尼切尔《论俄狄浦斯情结在前阳具阶段的史前史》正确地强调了在分析的材料中，难以指认哪一部分代表了前俄狄浦斯期中尚未改变的部分，哪一部分又是被退行作用（或者其他的方式）所扭曲的。他不接受珍妮•蓝普德库对女孩阳具阶段主动态度的主张，他也反对梅兰尼•克莱因在《俄狄浦斯冲突提前的阶段》《当代国际精神分析论文》将俄狄浦斯情结“往前移置”的做法。梅兰尼•克莱因将俄狄浦斯情结的开始提前到两岁左右，这时间的决定，将会更改我们对小孩所有其他时期发展的看法，但这不吻合于我们从成人的分析中所得知的，而且特别无法和我的发现相容,即小女孩前俄狄浦斯期对母亲依附的漫长。要缓解这冲突对立，可以作如是观：在这领域中我们还没有办法区分，什么是被生物的法则所严格地决定的，什么又是开放给意外的经验，受其影响、更动的。诱惑所造成的结果，长期以来为我们所熟悉，然而其他的因素也有个别的影响，如新生的弟、妹到来的时间，何时发现性别间的差异，或者何时直接观察到父母间的性行为，双亲的反应是鼓励还是拒斥，这些因素都会加速小孩的性发展，使其臻于成熟。
有些作者倾向于降低小孩首次和最原初的力比多活动的重要性，而着重日后发展的过程。这例子最极端的形式，是认为前者标示了途径的方向，但是采行这路径的（心理的）强度却是由后来的退行作用、反向作用的能量所提供的。譬如卡林•霍尼《逃离女性特质》认为我们太高估女孩原初的阴茎妒忌，而认为女孩日后发展的男性倾向，应是来自继发的阴蒂妒忌，这是用来阻挡她的女性倾向，特别是针对父亲的女性依附而发的。这种说法和我的印象不一致，经由退行作用、反向作用，这些后继的增强当然会发生，但是很难去衡量这些聚合的力比多成分的相对强度。我仍然认为我们不能忽略，首次的力比多的活动，其强度远超过后继者，而可以名副其实地称之为不可共量、比较的。无疑地，对父亲的依附和男性的情结之间存在着对立，但这是被动性与主动性、女性特质与男性特质之间的对立。我们没有理由假设其中之一是原初的，而另一者则从防御中获取力量。如果对女性特质的防御如此有力，那么除了从男性的倾向，首次呈现在小孩的阴茎妒忌，并恰如其分地以此命名的来源之外，还可能是什么呢？
相同的反对意见，也可回应欧内斯特•琼斯《女性性特质早期的发展》的观点，他认为女孩的阳具阶段只是继发的、保护的反应，而不是真正的发展阶段。无论就事物动态的还是时间顺序的观点而言，都是不吻合、不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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