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w.psychspace.com心理学空间网
“我的最艰难实验”
荣格在1912年做了一些具有重要意义的梦,而他却无法理解这些梦。他特别重视其中的两个梦,他认为这两个梦显示出弗洛伊德释梦理论的局限性。第一个梦的内容如下:
我来到一座南方的小镇,站在小镇的一条上坡街道上,街道两旁有狭窄的楼梯可以爬上去。现在是正午12点,阳光灿烂。一名年长的奥地利海关稽查员或类似的人从我旁边经过,他在想着自己的事情。突然有人说,“这就是那个不死之人,他在三四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但是尸体一直没有腐烂。”我感到非常惊讶。这时候一个高大的人物出现了,他是一位威猛强大的骑士,穿着微黄色的盔甲,他看上去很强壮,难以捉摸,而且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他背后背着一个马耳他十字,他从12世纪的时候就出现在这里,而且每天都是在中午十二点到一点之间绕行相同的路线。没有人对这两个特异现象表示惊奇,而我却感到非常惊讶。 我不再使用任何诠释技巧来解释这个梦。想到那个年长的奥地利人,弗洛伊德便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想到骑士,我就想到了自己。 内在有个声音说,“这都是空洞和令人厌恶的东西。”而我必须要忍受它。
荣格感到这个梦很压抑且具有迷惑性,弗洛伊德也无法做出诠释。大概一年半之后,荣格又做了另外一个梦:
我梦到当时(1912年圣诞节之后不久)我和我的孩子们正坐在一个城堡的房间里,这是一个由很多石柱支撑的开阔大厅,装饰得富丽堂皇,我和孩子们围坐在一张圆桌子旁,正对着桌子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个漂亮的墨绿色石头。突然有一只鸥或鸽子飞了进来,轻轻地飞落在桌子上。我告诉孩子们不要出声,以免他们把这只漂亮的白鸟吓跑了。突然这只鸟变成一个八岁的小孩,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小女孩,和我的孩子们绕着大厅里成排的石柱嬉戏起来。突然这个孩子又变回了鸥或鸽子,她这样对我说:“只有在午夜的第一个钟头我才能变成人类,因为雄鸽在这时候正忙着和那12个死者在一起。”说完这些话,这只鸟就飞走了,接着我就醒了。
在《黑书2》中,荣格指出正是这个梦使他决定与三年前遇见的那位女性(托尼·伍尔夫)建立关系。他在1925年认为是这个梦“使他开始相信无意识不仅是由死气沉沉的材料构成,而且包含很多有生命力的内容”。他补充说,他想到了翠玉录(Tabula smaragdina)的故事、使徒的故事、黄道十二宫的标志,等等,但是他却“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梦,只是感到梦中包含大量无意识的活力。我知道任何技术都无法解开这个梦的谜底;我所有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继续生活,并且观察我的幻想”。这些梦使荣格开始分析自己童年的记忆,但是没有任何收获,他意识到自己需要重新找到童年时期的情绪基调。他回想起来自己小时候非常喜欢建造房屋和其他建筑,于是他又开始这样做了起来。
荣格在进行自我分析的过程中,他也在不断地发展自己的理论。在1913年的慕尼黑精神分析大会上,他提出了自己的心理类型理论,他认为力比多有两个基本的运动:外倾,这一类主体的兴趣主要指向外在世界;内倾,这一类主体的兴趣主要指向内在世界。根据这个观点,荣格假设人可以分为两类,分类标准是外倾和内倾哪一个占主导。弗洛伊德和阿德勒的心理学实际上就充分验证了他们之间类型的不同,而这两种类型的人都需要自己的心理学使自己的价值能够得到充分发挥。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荣格乘火车去沙夫豪森,他在清醒的状态下体验到一个幻象,他看到整个欧洲正在被摧毁,血流成河,而且在两周之后,同样是在这段旅程上,这个幻象又再次出现。荣格在1925年谈到这段经历的时候说:“我被视为群山包围的瑞士,被淹没的那一部分世界可以视为是我之前关系的残余。”因此他对自己的状态做出以下诊断:“我心想,‘如果这个梦意味着什么,那么它就意味着我无可救药了。’”有了这些体验之后,荣格非常害怕自己会变成疯子。他回想起来自己最初认为这个幻象的意象预示着一场革命即将爆发,但他从未想到会是一场战争的爆发,他的结论是自己“受到了精神病的威胁”。之后,他又有了一个类似的幻象:
在接下来的冬天,某一天的晚上,我站在窗前向北方望去,我看见一道血红色的光芒,从远处看去就像海上的一道波光一样,从东部一直延伸至西部,穿越整个欧洲北部。此时有一个人问我对世界上即将发生的事情有什么看法,我说我没有头绪,但我看到了鲜血,血流成河。
在战争爆发前夕,世界末日的意象广泛出现在欧洲的文学和艺术作品中。例如,1912年,瓦西里·康定斯创作出世界性的灾难即将到来的作品。从1912年到1914年,路德维格·米德内尔画了一系列被视为是灾难场景的作品,画面主要是被摧毁的城市、尸体和混乱。当时预言到处流传。1899年,美国著名灵媒里奥诺拉·派铂预言在即将到来的20世纪,世界上的不同地区之间会爆发一场残酷的战争,战争将会荡涤这个世界,从而揭示唯灵论的真相。1918年,唯灵论者和福尔摩斯探案系列作品的作者亚瑟·柯南·道尔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被预言到。
荣格在《新书》中记录他在火车上的幻想时,内在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个幻想描绘的内容将会完全变成现实。最初,他从主观和预测性的角度上诠释这个幻想,也即是这个梦描绘的是他的世界即将遭到破坏,他对此做出的回应就是对自己进行一次心理学研究。在荣格的那个时代,医学和心理学都会进行自我实验,内省是心理学研究的一个主要工具。
荣格意识到《力比多的转化与象征》这本书“可以被视为是他本人,对这本书的分析不可避免地会导致他对自己无意识过程的分析”。他把自己的东西投射到弗兰克·米勒小姐的身上,而他从来没有见过米勒小姐。这时候,荣格一直是一位活跃的思想家,而且一直反对幻想:“幻想是一种不纯粹的思维形式,有点像乱伦性交,从理智的立场上看,幻想完全是不道德的。”他现在反而开始去分析自己的幻想,仔细记录下所有幻想的内容,并且还要克服进行这项工作时的大量阻抗:“容许幻想在我身上出现,就像一个人进入到车间以后,发现所有的工具都在不受他的意志控制地飞来飞去所产生的效果一样。”在研究这些幻想时,荣格意识到他是在研究心灵的神话创造功能。
荣格又重新找到那本他在1902年放在一旁的棕色笔记本,开始在笔记本中继续书写。他使用隐喻的方式记录自己的内在状态,例如处在一片沙漠中,阳光炙热难耐(指的是意识)。在1925年的讲座中,荣格说他那时候想到自己可以按照顺序把自己的思考也写下来。他是“在写自传性的材料,而不是在写自传”。自柏拉图式对话产生以来,对话形式已经成为西方哲学思辨的一种主导形式。公元387年,圣·奥古斯丁写出了《独语录》,内容是他自己和指导他的“理性”之间进行的长期对话。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展开他们之间的对话:
当很多事情在我心里翻腾,一连好几天我都在孜孜不倦地探寻我的自我,我的善是什么,以及那该被摒弃的恶是什么,突然有个声音对我说—它是什么?是我自己还是别人?在我外面还是在我里面?(这正是我想要了解的东西,但我却一无所知)
而荣格在《黑书2》中这样写: 我这样问我自己,“我正在做的是什么呢?它显然不是科学,那它到底是什么呢?”突然有一个声音告诉我,“那是艺术。”我感到这个声音非常诡异,因为我认为我所写的内容根本不是艺术。因此我有了一个结论,“或许我的无意识正在形成一个不同于意识性的我的人格,而这个人格现在一定要出来表现。”我不知道确切原因,但是我很确信那个说我的作品是艺术的声音来自一位女性……我很明确地告诉那个声音说我正在创作的不是艺术,而且我感到自己内部对这个声音产生了巨大的阻抗。但是从此之后这个声音不再出现了,我便继续写下去。这一次我将她抓住,并且告诉她,“不,这不是艺术。”,之后我感觉我们好像是在进行辩论。
荣格认为这个声音是“原始意义上的灵魂”,他将之称为阿尼玛(在拉丁语中代表灵魂)。荣格说:“在对所有的材料进行分析时,实际上我是在给阿尼玛写信,阿尼玛是我身上的一部分,但和我的立场不同。我听到一个新角色对我的评论—我在跟一个灵魂并且是一位女性做分析。”荣格在回顾这段经历的时候说这是他的一个荷兰女病人的声音,这位女病人在1912~1918年接受荣格的分析,她成功地说服荣格的一位精神病学同事相信自己就是一个被误解的艺术家。她认为无意识就是艺术,而荣格坚持认为无意识是自然现象。笔者认为这位女性就是玛利亚·莫尔泽,因为她当时是荣格的圈子中唯一一位荷兰女性,而那位荣格的朋友兼同事就是弗朗茨·里克林,他逐渐放弃分析而转向绘画。里克林在1913年成为奥古斯托·贾科梅蒂的学生,奥古斯托是阿尔伯托·贾科梅蒂的叔叔,也是一位早期重要的抽象主义画家,小有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