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我主要以佛洛伊德自己的文字来提醒读者一些已经被完整建立(但却常常被遗忘)的基本真理;包括精神现实的重要性,特别是当中的潜意识内容;潜意识本身仍在持续活动着的特质,对意识心智持续且无所不在的影响,在正常人与精神官能症病患身上同样可见。我也强调儿童以他的幻想生活来经验其精神现实的观点。
现在我想进一步发展我的观点,我认为潜意识幻想是所有心智历程的原初内涵。如同佛洛伊德所言,所有的心智过程皆来自潜意识(UCS),而且只有在特定的情境下才变成意识,“所有意识中的事务皆有其初始的潜意识阶段。”(Freud,S.1900:562;SE5:612),它们或是直接来自本能需求、或是对于外在刺激所做的反应。
“我们假设它(本我id)在某方面直接与身体历程做连结,从中掌控了本能需求,并赋予了心智的表达。”(Freud,S.1933a:98;SE22:73)
我相信这个“心智表达”就是潜意识幻想。幻想是心智活动的必然结果、是本能的心理表征。没有任何冲动或本能欲求,不是以潜意识幻想而被经验到的。
佛洛伊德指涉了“本能需求的心智表达”。就我的观点这不仅包含原欲欲求,也包括摧毁冲动和焦虑。此外,幻想随之成为一种对抗焦虑的防卫、一种抑制并控制本能冲动的工具,也是修复欲望的表达。
幻想表达了欲望冲动(或感觉,例如恨、焦虑、害怕、爱或悲伤)的特定内涵,这些都主导着小孩的心智,例如当他感受到对母亲的欲望时,他将之经验为“我想吸吮乳头、抚摸她的脸、把她吃进去、将她留在我里面、咬断乳房、将她撕成碎片、使她溺水并燃烧她及将她丢出去”……等等。
当他因攻击欲望的激发而感到焦虑时,他觉得“我会被母亲咬断或切断”。当他感到失落或悲哀时,他经验到(就像佛洛伊德教导我们的)“我的母亲永远地消失了”。他可能觉得“我想要把她找回来”,并且在自慰时,藉由这个幻想“借着抚摸我的阴茎,我会将她找回来”,来克服失落与哀悼的感觉。当他想要重建他的母亲时,他觉得“我要让她好起来,喂养她,将碎片再次组合起来”等等。
(我并非指这些幻想会以文字来经验,有关这点我们在后来会有更完整的讨论。)
此外,就如佛洛伊德所指出的(“思考-现实被视为与外在现实对等、愿望与实现对等”),婴儿不只觉得“我想要”,而是实际上他“正在”对母亲做了这个或那个行动。这是早期心智历程中全能自大的特质,愿望被感觉为行动。愿望与行动可以被区辨的程度,部分取决于愿望或情绪的强度,另一部分则决定于婴儿当时所达成的发展阶段。
佛洛伊德已经特别强调幻想与愿望实现之间的关系。然而我们的经验显示,前面所提的那些幻想,除了作为愿望实现的目的之外,还有其他目的,例如否认、再保证、修复、全能控制等等。意即,幻想已为原始防卫机制所用。
当然广义地说,这些为了削弱本能紧张、焦虑和罪疚感的防卫机制,也都适用于愿望实现的目的。尽管如此,区辨各种防卫机制的特定模式及他们的特定目标是有帮助的。
每一个冲动、感觉及防卫模式,都在一个特定的幻想中表达和经验,这些幻想形成了心智生活,并且指出了幻想的特定方向和目的。
我很清楚佛洛伊德本人并未说本能冲动的“心智表现”(mental expression)与潜意识幻想是同一件事。但是根据我的观点,当他指出婴儿以幻觉(hallucinatory)的形式满足愿望时,他其实非常接近于上述的想法。
我们记得,他是如何(藉由研究成人心智中的潜意识历程)提出以下假设,他说在心智生活的开端,“我们以一种幻觉的形式来想象所想(所渴望)的一切,如同每天晚上仍随着梦念(dream-thoughts)持续发生,这是一种以幻觉来满足的葚试。”(Freud,S.1911a:114;SE12:219)
佛洛伊德并未说婴儿有潜意识幻想。但是幻觉的能力(capacity to hallucinate),根据我的观点,或是对等于幻想,或是幻想的先决条件。
婴儿可以幻觉什么?我们可以假设,首先是乳头,之后是乳房,然后是他的母亲,一个完整的人。对于这个他所幻觉的乳头,他要做什么?我们可以从他的行为(吸吮的动作、吸吮自己的嘴唇或稍晚时的手指……等等)中观察到,幻觉并未只在如此的图像中停下来,而是在其中,巨细靡遗地,继续着他与所欲望的客体将要做的事,在他的想象中(在潜意识幻想中)他已拥有所欲望的客体。我们已经知道这是口腔冲动的运作,召唤了幻觉中的乳头。这个愿望的强度及挫折所带来的恨意,将会激起更强烈的渴望,亦即将整个乳头纳进来,并将它留在自己里面,作为满足的来源。因此我们会假设,乳房的内摄与幻想生活的最早期形式有所关联。
但是,让我们再次看看佛洛伊德自己对于这概念会说些什么,他说:“只要仍处于自体性欲(auto-erotic)阶段,自我(ego)对外在世界就无所需求,但是……在这期间它无法不将本能刺激视为痛苦的。在享乐原则的主导下,自我开始了进一步的发展。只要客体呈现它自身的方式是快感的来源,就会被自我并吞、‘被内摄’(根据Ferenczi所创造的词汇):另一方面,自我(ego)会将其内部所有产生痛苦感觉的事务,直接强加于外在世界(参照下述:投射机制)。”(Freud,S.1915a:78,80;SE14:135-6,138-9)
在同一篇文章的结尾,佛洛伊德补充说:“爱源自于自我的能力,自我藉由获得‘器官-快感’(organ-pleasure),以自体性欲的方式满足它的某些本能。它(爱)原初是自恋的,之后被转移到那些已经被延展的自我并吞进来的客体上,在这些客体成为快感的源头之后,自我藉由运动器官表现对客体的渴求……爱的原初阶段以短暂的性目标展现,而性本能则经历着复杂的发展过程。在这些目标中,首先我们认清并吞或吞噬的阶段,这种爱的形式有如废除了客体的个别存在。”
我很清楚佛洛伊德在描述原始内摄(primary introjection)时,从未称其为潜意识幻想。但是如同我已经解释过的,对我来说藉由其他方式来认识内摄的过程是不可行的,除非经由幻想的运作。因此我认为我们可以主张佛洛伊德有关原始内摄的概念支持我们的假设,亦即潜意识幻想活动存在最早期的生命阶段中。
此外,我认为许多婴儿行为的一些论据可以在“早期幻想”的脉络下得到最充分的理解,佛洛伊德亦让我们注意到这些面向,例如:
当婴儿和陌生人,而不是与自己的母亲在一起时,他在这情境中会呈现焦虑,我们认为这与害怕客体的失落有关。但是毫无疑问的,这种焦虑更为复杂,需要更完整的讨论。小孩确实经验到焦虑,但是他脸上的表情、他哭的样子,同时显示他亦感到痛苦。他尚未能区辨短暂的缺席与永远的失落。在他想念他母亲的时候,他表现得彷佛永远再也见不到她了;与这想法相反且被安慰的经验,必须一再重复,他才能学会母亲的消失通常伴随着她的再出现。(Freud,S.1926:167;SE20:169)
又:“由于婴儿对于情境的误解,想念母亲不再是一个危险情境,而是一个创伤经验。”(Freud,S.1926:168;SE20: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