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感的核心作用
探索婴幼儿的主观体验:心理表象?在发育过程中对亲缘的体验是怎么样的?总之,婴幼儿创建的是什么样的人际世界?
任何关心人类天性的人都会对婴幼儿的主观生活充满好奇。他们如何体验自己和他人?最初的时候有自我感吗,或者是他人感,或者二者的混合物?他们怎么把声音、动作、触摸、景象和感觉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的人?或者是立即获得整体的概念?婴幼儿如何体验与别人“一起”的社交情境?与某人“一起”怎么被记得、或忘记、或形成提出这些问题就像是询问大爆炸几小时后宇宙是什么样子的。宇宙的创造只有一次,在那浩渺遥远之处,而人际世界的创造就在这里、每时每刻发生在每一个新生婴幼儿的心里。尽管二者处于相反的两个极端,但对于我们的直接体验而言,它们都是遥不可及的。
既然我们不可能钻进婴幼儿的心里,想象一个婴幼儿可能的体验似乎毫无意义,尽管那是我们内心深处真切地想要并需要去了解的。我们设想婴幼儿的体验刻画了我们对他们是谁的概念,后者构成了我们对婴幼儿期对象的工作假设,从而形成关于心理病理的临床概念的指导模型:怎样发生、为何会发生、以及何时发生。它们是婴幼儿实验的理念源泉:他们想什么、感觉到什么?这些工作理论也决定了我们作为父母应该如何应对我们自己的孩子,并最终决定我们对人类天性的看法。
由于我们不可能知道婴幼儿栖息的主观世界,我们必须虚构出来,以此作为假设形成的起点。本书就是这样的虚构,是关于婴幼儿对其社会生活的主观体验的工作假设。
这个工作理论在现在能够提上议事日程,得益于近来研究的长足进展,使我们手上掌握了关于婴幼儿的一整套崭新的信息,以及探究他们的心理的全新的实验方法。其结果导致了对被观察婴幼儿的新见解。
发展心理学家通常固守观察和实验研究的传统,为保持这个途径,他们选择不对主观体验的特质作推论性的跃进。他们强调客观现象,即使面对的是临床问题,这与目前美国精神病学界中占主导地位的现象学潮流一致,但却严重限制了可被纳入临床现实的范围——只有客观事件,没有主观事件。同等重要的是,这个途径对于婴幼儿体验特质的基本问题无能为力。
从该新信息中得出关于婴幼儿主观生活的结论是本书的目的之一。前人未做过这个工作,原因有二。其一,发现这些新信息的其二,精神分析学家在建立其发展理论时一直在推导婴幼儿主观体验的特质。这既是重任也是强项,使得他们的理论能够涵盖广大的临床现实,包括主观体验到的生活(这也是它在临床上有效的原因)。不过,他们的推论仅仅建立在重建的临床资料上,以及对被观察婴幼儿的陈旧的、过时的观念。新的观察资料并未得到精神分析学家足够的重视,尽管出现了一些重要的尝试(例如Brazelton,1980;Sander,1980;Call,Galenson和Tyson,1983;Lebovici,1983;Lichtenberg,1981,1983)。
我身为精神分析学家和发展心理学家的工作已经有一些年头,我感觉得到这两个理念之间的张力和兴奋。发展心理学的发现令人炫目,但似乎注定没有临床建树,除非有人愿意就这些发现对婴幼儿主观生活的意义作出推论性跃进。关于婴幼儿体验特质的精神分析发展理论——指导临床实践必不可少——显得越来越站不住脚、并对婴幼儿相关的新信息缺乏兴趣。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我知道很多人和我一样——我尝试从这个新的数据库推导出关于婴幼儿主观社会体验的结论。于是,本书的目的就是使用这些推论构建关于婴幼儿体验的工作假设,并评估其可能的临床和理论应用。
我们可以从哪里开始建构婴幼儿对自身社会生活的主观体验?我计划从将自我感置于探寻的核心开始。
自我及其边界居于哲学对人类特性的探索的核心,自我感及其对应物、他人感(senseofother)是一种普世现象,并深远地影响着我们的社会体验。自我究竟是什么,每个人有自己的见解,作为成年人我们拥有一个真切的自我感,渗透到日常的社会体验中,以许多形式出现。自我感在一个单独的、独特的、整合的身体中,也在动作的开展、情绪的体验、制定目标、构建规划、把体验诉诸语言、个人知识的交流和分享中。大多数情况下这些自我感存在于觉察之外,就像呼吸,但是它们也能进入并停留在意识中。我们本能地以一种“这些体验属于某种独特的主观组织”的方式处理它们,前者我们通常称为自我感。
即便自我的特性可能永远游离在行为科学之外,自我感本身却作为重要的主观现实、确凿并显著的现象而存在,是科学不能黜免的。我们如何在与他人的关系中体验到自己为所有的人际情境提供了一个基本的组织性视角。
儿童的研究中,其原因有很多。首先,可能存在数种前语言形式的自我感,尽管它们一直被忽视。我们很容易假定,在发育过程的某个点、在语言和自我反思性觉察出现之后,对自我感的主观体验浮现,每个人都是如此,这是看待人际世界的一个首要的视角。在自我反思性觉察和语言出现之后,自我感无疑成为可观察的对象,
将自我感置于核心位置,甚至、或特别是在对前语言期的本书提出的一个关键问题是:在这个时间之前存在某种前语言的自我感吗?有三个可能性:语言和自省可能只是简单地通过展现在前语言期已经存在的自我感而发挥作用,也就是说,一旦婴幼儿具备内省地描述内在体验的能力,就会使自我感明显起来。或者,语言和自省能够转化或甚至创建自我感,后者只有在其成为自我反思的对象时才开始存在。本书的一个基本假设是:在自我觉察和语言出现之前很早就存在某些自我感,包括能动感、身体的整体感、时间的延续感、意图感、以及其他一些我们将在后文讨论的体验。自省和语言在这些前语言期既有的自我感的基础上发挥作用,同时,不仅揭示后者的存在,也将其转化为新的体验。如果我们假设某些前语言自我感在出生时(假如不是在此之前的话)开始形成,而其他一些自我感需要后期出现的一些能力的成熟才能浮出水面,那么,选择决定自我感何时真正开始的标准,这项部分语义性的任务我们就能免除。当描述以某种形式存在于从出生到死亡之间的事物的发展性延续和变化时,这个任务变得更熟悉一些。
一些传统的精神分析思想家认为前语言期主观生活超出了对方法学和理论基础的合法质询的范围,因而将其整个摒弃。许多发展心理学经验主义者加入了他们的阵营。从这个立场来看,关于人类体验的质询都要杜绝对其自身源头的研究。
而后者恰恰是我们想要研究的对象。相应地,这个问题必须要问:哪一种自我感存在于前语言期婴幼儿中?此处的“感”我指的是简单的(非自我反省式的)觉察。我们说的是直接体验、而非概念。“自我”,我指的是觉察的一种恒定不变的模式,只在婴幼儿的动作行为或心理过程中出现。觉察的一种恒定不变的模式是一种组织形式,是对所有那些后来在语言期被语言性地指示为“自我”的主观体验的组织。这个组织性的主观体验就是前语言期的、存在性的对应体,对应后来的可客观化的、自省的、语言化的自我。
将自我(正如它很可能在前语言期就存在)置于探究的核心位置的第二个原因,是从临床角度理解人际间的发展。我最为关注的是那些与日常社会生活相关的自我感,而不是与非生命世界的交会。因此我聚焦在那些倘若受到严重损害就会破坏正常社会功能并导致疯狂或重大社会缺陷的自我感上,包括能动感(若缺乏可能出现瘫痪、对自己行为的非拥有权感觉、体验到失去对外界能动的控制)、躯体的统一感(若缺乏可能出现身体破碎感、去人格化、游离于身体外的体验、现实感丧失)、连续性感(若缺乏可能出现暂时性的解离、神游状态、失忆、以及Winnicott所说的“非进行中状态”)、情绪感(若缺乏可能出现快感缺乏、解离状态)、能与他人形成主体间性的主观自我感(若缺乏可能出现弥漫性的孤独、或另一个极端——精神透明)、构建组织的感觉(若缺乏可能出现精神混乱)、传递意义的感觉(若缺乏可能出现文化排斥、社会化严重不足、不验证个人认知)。简言之,这些自我感构成了社会性发展的主观体验的基础,无论正常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