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一 家庭治疗的伦理
主持人：今天我们下午的第一位讲者，是来自深圳南山医院的陈向一教授，今天他演讲的题目是“家庭治疗的伦理”。
陈向一：大家下午好！
我想和大家讲的，主要是在心理治疗之中，我们知道伦理、伦理手册是很重要的，但是实际上目前现在的心理治疗，它的伦理的规范，和它的背后的认识论或者是基础，实际上有很多是基于西方的心理治疗或者心理学的一些观念，甚至是一些哲学的观念，那么在东方，在我们中国，在东方人里面，我们从根本上怎么看人，怎么看帮助人，实际上可能会是有一些不一样。在临床工作中，我们需要必然面对这些困境，我们也要想一想怎么来解决实际工作中所面临的这些问题。
什么是伦理学，大家都比较清楚，简单说伦理学就是研究人与人关系的学科。伦理学是研究对和错的学问，伦理学讲的是你应该做什么，一般讲的是比较高的要求，我们通常说的“法律”是你不能做什么，如果你犯了，那就是要受到惩罚。那么西方的心理治疗从它的背后的道理、价值的判断上，有人把它归纳为主要三个方面，第一个是基督教的博爱精神，我们要爱人，因为上帝爱我们，是这样一个观点；第二个是理性主义，理性主义尤其是在现代社会的发展中特别突出，就像是和犹太教的精神是有一些关系，我们要为我们的所得有所付出，要有责任回报我们的所得；第三个是所谓的人本主义、人文主义，人文主义在中世纪主要是弘扬神权，弘扬人的精神，只要有了人，什么都可以做出来。但是人本主义后期也遇到了一些困难，如果人是第一位的，过分的提高人的位置，常常会对生态、对自然、对整个的世界、地球都会有一些影响，所以到后期有一个所谓生态伦理、生态主义观念的出现。
不管怎么讲，西方的伦理实际上在近代有一个变化，就是它是从一个所谓人生的伦理，简单一点说，就是你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好人，转变为一个人际的伦理，所谓人际伦理，就是理性主义的一个要求，就是你是不是一个好人，你是不是我不知道，很难判断，但是你是否按照规则做事，你是不是在做好事，这个是可以看得到的，所以这个变化是很明显的，尤其是在现代、近代的社会。今天上午马佳丽提到康德道德律令，其实和这个也是有一些关系的，如果大家仔细看康德的思想，实际上也是对理性的强调，是强调地很厉害的。
东方是个什么情况呢？北京大学的陈来教授有一本小册子，讲了中国、东方的中华文化的核心价值，我很赞同他说的四点，给大家看的时候，这四点可以看到是和西方的伦理、西方的心理治疗的伦理的原则是会有一些不一样的，他说的第一个就是责任先于自由，他认为我们东方的文化里面，实际上我们从来不强调自由，我们强调的是我们的责任，这个就有一个和西方有很不一样的地方。第二个是他说义务先于权力，这个也是挺有趣的，我们刚才上面有一些讲者也在说，说我们的人的尊严，我们要保护人的权利，但是实际上东方文化里面，常常更多提的是另一个义务大于权力。第三个是社群高于个人，我们从来不认为个人的要求会比那个家、比那个族、比那个社区要重要，所以家、族或者是社群，永远是高于个人的，这是一个中华文化的特点。第四个是和谐高于冲突，这个我想可能不用解释，我们直到现在为止还在说要建设和谐社会，心理治疗师在工作中常常有一个问题，我们都不喜欢冲突，一个最简单、最经典的例子，在1990年中德教员在讲课的时候，讲到一对夫妻总是吵架，他就说“哎呀，你们吵了这么多年，想过离婚吗？”结果底下的同学个个都非常的兴奋，后来让那个老师下不了台，说“你怎么可以让那个人离婚呢，我们做心理治疗，就是劝合好，怎么能劝离婚呢？”教授很冤枉，教授说我的话并不是让他们离婚，而只是问他们这些年一直在争吵，考虑过离婚吗。所以从这个例子也可以看得出来，好像我们都天生的，不愿意有那么剧烈的人际冲突，当然有一个解释，就是我们中国两千多年的战乱，社会从来没有安定过，所以大家其实最要求的就是活下来，活着就是硬道理，什么是活着，活着就是不折腾，不管你对还是错，反正让我有饭吃，这一点慢慢的变成了这样一个文化、民族的特点。
这些是怎么来的？实际上是和我们的地缘、生活环境有关系的，这一点我还是比较同意，我们是那种小农经济，守着故土，然后互相之间，人员的密度也大，互相之间的关系、连接比较多，和西方或者是游牧民族，或者是和航海的民族，确实有一些不一样，这是有这样一个特点。
那么说起来就是中国人的世界一直是个连续性的、深层的、瞬息万变的世界，在这个传统和文化和中国人的世界里面，是没有断裂性的，是一个连续性的。那么有的只是在各种各样变化当中的流动，在这里我就想提到儒家里面有一个“中庸”的概念，美国有一个教授安乐哲，他写了一本书，叫做《<中庸>的新诠与新译》，他把中庸定义为“切中伦常”，日常应用里的过程的聚焦。这个解释就比较有趣，说的是我们是整体思维的状态，不会追求对错，不是两级这样的思考，我们常常是在变化中，我们去度，去掂量，找到最恰当的那个点，我们经常说人情练达即文章，什么是人情练达呢？其实是没有很客观、很标准的标准，就像我们说的伦理是一样的，台湾的王教授说的一句话我很认同，他说伦理的对答常常是1%对99%，我们不是说哪个抉择就一定要那样做，要到实际的情况中才可能知道这个抉择是怎么对的。
前面是一些伦理的概念，下面想和大家说说伦理的规则，就是所谓规范性的伦理，规范性的伦理大家都比较熟悉，在我们的心理治疗中都有一个伦理守则，都有一个伦理规范，这个伦理规范，实际上也是一个专业，他是不是成为专业的一个基本的条件。
我们看一下我们的伦理守则，对照一下西方的伦理守则，在实际的工作当中，我稍微总结一下，我们经常会遇到这样的一些问题，第一个就是所谓自主性的问题，今天上午的讲者也提到自主性的问题，就是自主性永远是心理咨询和治疗的一个最重要的基石，就是我们要做人支柱，我们是让来访者自己决定怎么办。但是在东方人来说，这一点是很困难的，最常见的是，一进来就是说“医生，老师，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办”，一些比较年轻的治疗师就说，我一定不告诉你怎么办，我帮你分析问题，怎么做你自己决定，但是你经常遇到的是，一个来访者说了50分钟，结束的时候说“下次再不来了，因为来访的过程中，都是我在讲话，根本你不告诉我该怎么办”，关于自主性和自我的边界，其实有的时候，在东方和西方是不太一样的，西方的自我边界是以身体为界，中国的自我边界是以关系为界，其实中国的自我边界是可以改变的，那个“我”可以是自己，也可以是家人，也可以是好朋友，这个是变化的。这个是围绕前面的这一点，大家可以看到，其实我们永远是在度，是在掂量，在寻找那个最恰当的点。
第二个是隐私权，关注隐私权，也是西方世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后越来越强调隐私权，但是实际上现在互联网社会，我们好像没有隐私权，北京就有这样的公司，到他那里去，他可以帮你找到你想找的任何人在任何时候做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找得到，这个隐私就很难保证。但是我想说的是，我们东方的针对隐私权，一个人有一个相对的话题，就是所谓边界的意思。其实我对中国人的边界也是不清楚的，我记得上次也是在武汉心理医院访问一个医生，他对我的印象很深，他说中国人是亲密就要无间，西方人是亲密还要有间，我觉得这个也是很独特的，就是我们在治疗中，常常是来访者就要和你建立进一步的关系，想请你吃饭，想送礼给你，他的边界总是在不停的试探、突破。
再一个是避免双重关系，这也是心理治疗者伦理原则中很重要的一点，但是在中国常常遇到的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情的问题，我记得曾经在上海调查的时候，他们就说送礼行不行，送礼是不行的，土特产可以。我说最重的土特产你们收到过什么，他们说一大包的大闸蟹，我说那不得了，一大包的大闸蟹不知道是多少钱了！所以你永远是这样的，会遇到你不知道怎么办的情况。
这是比较常见的一个在我们自己现在的临床工作中常常遇到的这样一些事情，和我们的文化有关，但是和我们的所谓心理治疗的伦理常常是会有一些冲突，这是一个方面。
最后是落实到家庭治疗当中，在家庭治疗当中，实际上简单一点说，就是家里治疗的关系更加复杂一些，比个体的要人多，家庭的关系分为三角的话，触点就更加多一些，这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就多一些。比如说一对夫妻来治疗，最后先生和你说“老师我和你说一句话吧，其实我在外面有一个小三，但是你不要告诉我的太太，治疗的时候不要提”，这个问题其实就是一个所谓伦理的问题，这个在个体之中，处理起来往往不太困难，但是在夫妻治疗的时候，家庭治疗常常会有具体的问题，就是马上要做一个抉择，告诉你一个事情，你要怎么办，治疗是做还是不做，做的话，讨论不讨论，不讨论意味着什么，你都要清楚，要不然的话有的时候就会引起很多的伦理困境。
怎么判断你面前的治疗师是个有伦理的治疗师呢？这是一个美国的治疗师总结的，我觉得还比较好，第一个，他是不是有关怀的特质，他是不是有同情心，是不是尊重人；第二个，是否有勇气，敢于对质，敢于提出质疑；第三个，是否他很审慎，他讲的话，其实是经过了很认真的反思和斟酌的；第四个，是他们是不是很善意的使用伦理的语言，所谓伦理的语言，讲的是公平、正义、责任、诚实等等；第五个是尊重人际关系的承诺和责任感；第六个是尊重你对社会的承诺和投入感。如果你面对这样的治疗师，可以大概地判断他是有伦理意识的治疗师。当然现在我们的心理咨询和治疗的费用，相对来说我们都比较年轻，我们培训中有一套伦理的培训，包括伦理决策等等，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关注中国心理学会的注册系统的伦理的那些培训。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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