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枷锁》中菲利普的俄狄浦斯情结
刘伊彬
节选自《毛姆的精神世界》
《人生的枷锁》中，菲利普长到九岁便失去了母亲，也就是说他早在儿童时期便失去唯世上唯一毫无私信和保留的爱。这对菲利普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他在此后一直怀念他的母亲以及母爱。菲利普的这一情况实际上是同毛姆本人的经历非常一致的。毛姆本人八岁丧母，而母爱丧失带来的创伤是永久的，正如晚年的他在回忆录式随笔《总结》中说道：“她的死对我造成的创伤，五十年都没有完全愈合。”他之后的作品里常常揭开这个疮疤，以示他对母爱的渴望，并寻找对于母爱的补偿。甚至有人说，“他母亲之死和他不幸的童年给他最优秀的长篇小说（《人生的枷锁》）提供了素材。”
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每个男孩都在潜意识里有着无法抗拒的恋母情结。虽然毛姆为菲利普安排了一段与米尔德里德的苦恋，可是在整部作品中，毛姆或明或暗，有意无意地表示男人在选妻过程中对于妻子身上母性的贪恋，甚至流露出了只有对丈夫持有母爱般呵护的妻子才有可能带给丈夫幸福的观念，并且爱情在这样的关系中并不是必须的。菲利普在第一次与米尔德里德不欢而散的时候，他处于失恋的极度苦闷中，然而就在这时诺拉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菲利普很快便被她轻快明朗的性格所吸引，并且与之相恋。这种恋爱的基础，其实是诺拉身上“存在着一种因把自己的爱倾注在菲利普身上而得到满足的做母亲的本能”，“对她来说奉献自己的爱是顺理成章十分自然的。她心境快乐，内心充满了欢笑”。②并且虽然菲利普“压根儿不爱诺拉。但是，却非常喜欢她，乐意同她呆在一起，兴趣盎然地谛听她那妙趣横生的谈吐”。③同诺拉在一起，菲利普感到“有一种要实现自己幸福的欲望。在他看来，诺拉把一个妻子所能给予其丈夫的一切都给了自己，然后他依旧可以自由活动。”④，至于“两性关系不过是他俩之间的友谊的最坚牢的纽带。有了它，他俩之间的友谊就完美无缺。况且他的欲望得到了满足，他变得更加平静，更容易与人相处。他感到自己完全能够控制自己。”⑤
后来菲利普在做实习医生期间，认识了阿特尔涅一家人。他加重了菲利普去娶一个像母亲一样照顾丈夫、照顾孩子的妻子的想法。阿尔特涅虽然善于交谈，但是自始至终给人一种任性的顽童形象。他认为女人不该同男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样会影响谈兴。他坚持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用餐，而他的太太每一次都把饭菜送进他的房间，并且毫无怨言。阿特尔涅显然洋洋自得于他的这一位太太，他说：“一个男人总不见得去同他的妻子谈论政治吧。难道你认为我在乎贝蒂（按：即阿特涅尔太太）对微分学有什么看法吗？一个男人只要一位能为他做饭、看孩子的妻子。”①。菲利普之后再去阿尔特涅家的时候，便发现“阿特涅尔太太端茶进来。她坐下来便动手切面包和黄油。看到她把丈夫当小孩子似的伺候。”②另外，阿特涅尔的长女莎莉帮助母亲料理家事照顾弟妹，很快也出落得与母亲的性格品性十分相似了。菲利普很快便发现她身上也拥有了同她母亲一样的母性的温暖，再加上阿特尔涅的婚姻观对他的影响，他慢慢开始关注莎莉并且默默地产生了好感。有一次莎莉在采摘蛇麻子，那敏捷的动作和身手使菲利普欣赏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当莎莉在采摘时时不时地注视他，他感到了莎莉“脸上有一种嫣然是个母亲似的神奇，令人看了不觉有趣，然而又不无迷人的魅力。”
这已经不是毛姆第一次强调莎莉身上的母性光辉了。菲利普在确证与莎莉的情谊后，有一次与莎莉以及她的弟妹们一起去海边游泳，莎莉又一次扮演起了“母亲”的角色，她的弟妹们“不住地鼓噪着，戏耍着，其热闹场面同前一天没有两样，可莎莉对待他们像个母亲似的。” 连对待虚长她好多岁的菲利普，莎莉也是一视同仁，“仿佛菲利普只是个归她照管的孩子”，菲利普之后也意识到了“正如对待她的弟妹们那样，她对他也抱有同样的一个做母亲的天性”，然而，虽然菲利普最后娶了莎莉为妻，他却知道“自己并不爱莎莉，他对莎莉怀有一种强烈的情感，就喜欢她版在自己身旁。有她在身旁，菲利普感到一种莫名的安慰。”如果我们把他的这种情感，与之前他对诺拉的情感做比较，我们可以发现这其中惊人的相似——从她们身上，他可以得到情感上的依靠，但是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爱。而这种依靠无疑来自于这两位女性身上有着菲利普朝思暮想的母爱属性。菲利普的这种选择其实是他在母爱的渴望和在情欲式的痴迷爱恋中做出了一个选择：他经历了一次痴迷爱恋后，得到了诺拉的母爱的温暖，再次投入痴迷爱恋后，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投向了另一个母性爱人的拥抱。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诺拉在菲利普离开她后，找到了新的恋人并结婚，菲利普也许不会娶莎莉而选择她。这种回归和离开再到回归的模式，无疑是毛姆对恋母情结观念的一种强有力的确认。
毛姆不但在《人生的枷锁》里强调了母亲在儿子心目中存有的重要地位，同样在《月亮和六便士》中，我们可以看到母亲的影响力在男性心目中的分量。书中提到施特略夫从小与带有些洁癖、干活动作麻利的母亲生活在一起，因此他的成长环境永远是干净整洁的。之后他娶了勃朗什•施特略夫为太太，她也同样是一个习性整洁的女人，“施特略夫非常喜欢她这一点。他小时候的教养使他对别人爱好整洁的习惯极富同感。当他看到勃朗什出于天性样样东西都放得井井有条，他心里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
这种“热乎乎的感觉”想必不仅有儿时记忆的家的温暖感，更有母爱的感觉。并且从妻子身上寻找母亲的品质，无疑是恋母情结的一种表现。即便是思特里克兰德，逃开了优渥的生活富贵的妻子，逃开了火一般为他燃烧的施特略夫太太，也无法摆脱接纳一个同阿特尔涅妻子相似的如母亲般无私对待丈夫的女孩爱塔在身边，照顾自己，爱护自己。这种摆脱不了的情结，无疑给人生的绝对自由又划上了一条界线，冥冥中限制了自由择偶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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