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这个集子里的文章都是1997年到2002、2003那几年写的。
写作,大概是心理治疗师们最喜欢用来代谢各种焦虑的方式,就像大喊大叫一样。
一次,一群治疗师约着我去长江边大喊大叫,宣泄他们的郁闷和痛苦,我却喊不出来,因为我写,我每天都在写。
这些杂文是和《一生一次的初恋》、《抹杀》那两个集子里的小说同步写的,现在看这些文章,可以推测,那时候我的内心和我周围的环境充满了大量需要代谢的焦虑。
其实现在这些情绪——焦虑、痛苦、犹豫、对生命的失望和愤怒——仍然存在,只不过它们正在以其他的形式展现、变化着。
很多人喜欢把这些痛苦转化成很美好的东西,比如说温暖、理解、对他人的救助,伟大的事业等等,这是一种不错的举动。
所以有个比喻,治疗师就像一只孔雀,以毒物为生,却长出美丽的羽毛。
有些治疗师写作、有些治疗师画画,这些作品大概就是吃了很多焦虑和痛苦后长出来的羽毛。
这个集子的文章就是我那几年长的毛。
正因为治疗师的写作是有着这种自我疗愈的动机,所以治疗师作品的文艺性就大打折扣了。
比如说治疗师里写小说有名的亚隆(Yalom),在治疗师中,他算是文笔最好的了。
《尼采哭泣时》前半部,写得比很多小说家要好,可是后半部还是露出了治疗师的马脚——太快想要结束,很多线索顾此失彼,细节描写没有了,情节和人物关系发展三级跳——本来应该写上百万字的小说,赶快草草收尾了。
一个真正的好作家会让自己的本性跟着文本走,而不是把文本扭转过来服从自己的情绪。
而一个治疗师的作品往往就是这样匆匆的、粗糙的,因为情绪一代谢结束,他就没耐心再写下去了。——这毕竟不是他的专业,他没法拿出专业写作者那种精雕细琢的劲头来写,来改,来为了一个字掐断几根胡须。
但是治疗师的写作总是会被其他治疗师欣赏。大概是因为大家都隐隐地能体会到那种情感起伏的节律。
我的这些文章也一样,它们之所以汇集起来。其实是因为我有一群治疗师朋友,他们不断对他们的一个编辑朋友施压,——李孟潮作品那么好,你怎么不出版啊?
这编辑好像是被逼无奈,就找我约稿。等我把这些文章集合起来,我自己也觉得这个文集很奇怪的,说专业不专业,说科普不科普。
后来这出版文集的事情也就拖了下来,一直拖到现在。
我非常理解有些人销毁自己旧稿的习惯,我也经常有冲动,把那几年写的很多稿子销毁掉。它们看起来是那么不成熟,无论是技巧还是情感。
但是我还是决定把它们发出来。因为这些不成熟的成分也是我的一部分。发布本身也是这个通过写作自我疗愈的一个环节,我知道并不会有多少人会认真看这些文章。
其实即便是我最亲近的朋友和家人,也并没有看过我的每一篇文章。
也就是说,即便你最亲近的人,也不可能完全走进你的内心的。
所以我需要一个幻想,我会幻想有一个理想读者,能够阅读和理解我的每一篇文章,了解我每一次的痛苦和感动。
通过“发布”这个行为,我让自己保有了这个幻想,让这个幻想保有了50亿分之一的实现可能性。
这个幻想对身心安宁是有利的。
李孟潮
2009-4-25
下载地址:http://expert.psychspace.com/UploadFiles/2009-4/26186287986.do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