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據與實證的對話之外--如果精神分析還有明天
作者: 蔡榮裕 / 5808次阅读 时间: 2012年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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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榮裕 台北市立療養院心理学空间I:n R#FqCF%l
2003.03台灣精神醫學會通訊心理学空间aQ(d~ |8GB]8A%v"x
【專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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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為精神科醫師,常被疑問或質疑:何以要談精神分析?何以這種已被「證實」為「效果不佳」的治療模式,在二十一世紀,仍要談它呢?是否它只是一些人的宗教而不是科學?何況它耗時又耗費,在目前的健保制度下,根本不可行?況且有何「實證」的「證據」來證明,佛洛伊德以降所談論的精神分析,對於人類心靈的了解,確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心理学空间 I}%?&B;|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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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些問題是有效的,那麼,這些疑問的確皆針針見血,至於這些疑問是否成為有效命題,又與如何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回應頗息息相關。我先稍說明,以便讀者了解我的說法。首先,精神分析歷經一百年後,的確仍存在著,而這些類似的相關問題,在佛洛伊德那篇「非醫師的分析師進行分析之問題」(1)裡,也有一些值得思考的回應。然而,有趣的是,類似的疑問重覆存在,也不能單純視為對精神分析的阻抗來回應,這樣的回應不但無效,更招來無謂的抨擊,反而讓人以為精神分析的存在,顯得似乎無能了解自己的外在現實。因此,有必要假設,積極了解這些質疑的深層緣由,且這些了解亦是建構人類深層心靈知識的必要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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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奇讓我將這些疑問解讀為,雖然精神分析早已不是精神醫學的主流(2),但顯然它仍能讓人看得見,而這種窺探與被窺探之間所構成的張力,依然以被批判或被追隨同時併存的方式,讓這種不必且不需再成為所謂「主流」的論述,仍然有它的一席之地。若有人認為,要讓精神分析或與其相關的心理治療型式,再度於台灣變成某種「流行」,其實那並不重要,何況精神分析與心理治療皆不是輕鬆的事。更重要的是,並非期待一塊大場地來施展手腳,而是在恰足以容身的臨床治療之地,嚴謹地思考及實踐人類某種重要智慧的遺產,以及再從這些臨床經驗為基礎再出發,期待兼容科學與藝術的要求,更透徹人類心靈之一角。也就是說,前述疑問或質疑就像是,軍隊或學校在點名時的叫喚方式,精神分析只要回答:「在」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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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於我前述的某些想法,若要從「證據」或「實證」的角度,談論我採取某些立場的依據,顯得如是反應還不夠。因此,我舉出一個有趣的對話場面,做為某種「證據」,來間接反映精神分析對於別人的提醒與刺激,並非毫無所覺,而是一直苦思自身的侷限,並且意圖透過了解這些侷限的深層緣由,再深化精神分析對於人類心靈版圖的了解與解釋。心理学空间 e,}!x,xj9qM@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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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對話只是整個問題的某個角落,但值得細思與咀嚼。它的場景是國際精神分析學會於2001年七月在法國尼斯舉行的年會時,前任會長Otto Kernberg(任期1997-2001,來自美國紐約)與新任會長Daniel Widlocher(來自法國巴黎)的談話(3)我所以形容這些談話為有趣的現象,主要是因為這兩位資深的精神分析師,對於精神分析的現況,也就是所謂「精神分析的危機」的觀點與處方,各有他們的重要論述。以下我將略述部分觀點,意在向讀者展現,精神分析的存在方式,何以一個可觀察的事件,對於一些「證據」的呈現,竟有差異頗大的解讀;以及由此而衍生的對於問題的處方與處理方式,也讓讀者有機會思考,所謂以「實證」方式解決問題之外,還有多少其它的科學與藝術思考空間。心理学空间u X Y-M)^#l5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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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O. Kernberg提及面對各種外來的挑戰或抨擊,「在二十一世紀,精神分析影響力的加強,我認為只有透過精神分析在教育方面與研究方面的重大進展。」(4)他也注意到來自大學、心智健康相關之專業人員、傳播媒介、與文化的種種挑戰,也將對精神分析的學習者與個案,構成某些負向的效應,加上腦神經科學的進展(5),對於精神分析的理論與技術的衝擊,亦是值得注意的事。尤其是以行為及認知模式為基礎的各種心理治療,在治療結果方面所發表的正向效果的實證資料,亦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現象(6)。以及如何在科學層面更進一步地探索,精神分析(psychoanalysis)與精神分析取向心理治療(psychoanalytic psychotherapy)在診斷、療程與治療結果之間的區分,並由此而了解這兩種大類型治療方式的強處與侷限。心理学空间IlB:x8_8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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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6xF B)s!ZSWv$l0他依據所觀察到的種種現象做為證据,而開出的處方是加強實證與量化的研究的方法學(7),因此建議精神分析與研究方法學者合作,針對精神分析的臨床與理論部分,進行實證的研究(8),而他的目的是讓精神分析的訓練與實務,能夠自然地「適應」社會目前對於精神分析的要求與期待(9)。雖然他面對自己的處方,以及大力推動實證研究時,亦得面對一些基本且相當重要的問題,畢竟,一如精神分析面對個案的症狀(症狀亦是某種外在的現實)的方式裡所顯示,這不是要或不要如是做的兩極化思考,但得謹慎思索一些潛在問題,以免因為不夠審慎所帶來的粗魯風暴(10)。心理学空间.TOpkC9}c*iZ8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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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w m$b WZ$`(T0s0例如:量化及經驗論的研究是否會扭曲精神分析的理論與實務,尤其是某些關於嬰兒發展與情感的理論(affect theory)的量化經驗研究,傾向強調實際可觀察的互動層面(11),忽略了精神分析所強調的深層內在的潛意識流程,而將精神分析理論扁平化的危險性,使得精神分析被窄化為普通心理學的理論。然而,他也指出如果忽略經驗論的研究,可能失去了這些研究能夠豐富精神分析理論的機會。在結論裡,他提及精神分析需要系統化的經驗論研究,與直覺式的理論家與臨床家。心理学空间'UJWyU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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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D. Widlocher面對科學界與文化界對於精神分析的挑戰,他將「精神分析的危機」轉譯為,關於「精神分析有什麼新的見解呢」?他開宗明義地指出,若只靠經驗論的研究來回答這個問題,將是錯誤的。他也認為(實證)經驗論的研究若只要回答關於照顧的評估,人格的發展與研究,以及治療的流程研究等,這是不足夠的。他認為所謂精神分析的危機議題,精神分析者似乎被逼著要回答這個問題,但真正的回答方式在於,精神分析在當代文化裡的存在方式,端賴精神分析者「如何回答它」(12)。而他所開出的如何回答的處方,則在於實務地面對精神分析的複雜性,有些理論與實務之間甚至相互矛盾,因此需要創造出一種方法,以允許這些相互間的差異研究,能夠產生具有成果的爭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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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他將質疑拉回精神分析自身,重點在於如何創造出某種共識,而使得精神分析內部的理論與臨床爭論,成為可能的情境。簡言之,重點在於讓精神分析內部的意見得以爭辯,因此回答外界質疑的方式在於,讓外界知道,精神分析者如何在科學會議裡進行真正的爭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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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FA5Gi}0["_0也就是說,Widlocher處理所謂危機的假設是:「借著(在精神分析界裡)創造出某種樂於進行真實爭辯的內在情境,將讓我們被外在世界所尊重。….以這種方式,我們可能發展出一種永遠不斷爭辯的氣氛,能夠批判地思考目前精神分析的實務與理論。這是在當代文化裡,再重構精神分析主動展現自己的代價。」(13)這種回應外界質疑的方式,的確與O. Kernberg所開出的處方頗不相同,Kernberg似乎較強調實證經驗論的研究,證明精神分析的「強處」做為生存的理由;然而,Widlocher的回應則是不諱言精神分析的弱處與複雜,更強調:「我再說一次,為了確保(精神分析的)存在,在目前的經驗與實務裡,顯示我們如何質疑我們自己的確信與知識,才是更重要的事,相對地,展現我們的確信與傳播我們的知識,則沒有那麼重要。」(14)心理学空间ybRF2Z8S2zzP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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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 A[%@ ^d0其實,對精神分析而言,這些問題與質疑的思考爭論(15),只是一個開端,還不是收割的時候,前述的這些說法做為一種證據,證明了精神分析的不足之處,或者說,經驗到他者的質疑時,精神分析了解自己還有某些「症狀」,但透過症狀了解自己,一如精神分析讓個案透過症狀了解他自己,經由審慎且結構化的爭論,也許精神分析能在不是過於快速、未經消化思考地,吞下所有的外在現實後,仍能在現有的科學與藝術概念裡,發現其它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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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u$W.z!g}'bM)F0註:
ev{;Pqr+[ ~ Q U01. Freud, S., 1926, The Question of Lay-analysis, S.E.20, P.177-258。心理学空间$\sR;E qm q9e
2. 在上世紀的中期,精神葯物尚未發展之前,精神分析的論述曾霸佔精神醫學,回頭看來,似乎是醫療的蠻荒時期,一種新科學對於自己的發現,過於理想化所造成的錯誤,這種霸佔之姿雖然有些美麗卻是錯誤的,也讓精神分析有機會從這個挫折過程裡有所學習。心理学空间 Uyreu_ ][
3. 內容請詳見Presidential Address, International J. Psychoanalysis, 2002, 83:197-210。本文引用兩人的談話,並非意味著我全然認同他們的精神分析理論。
6N y+a5tB*}e04. Ibid., p.197。心理学空间!}`X&S"r1x
5. 與宋維村醫師在臺灣心理治療學會某次研討會的碰面,他亦提醒此點的重要性。
7CCm2beP06. 若從精神分析角度來消化與反思認知行為治療的流行現象,可參考英國精神分析師Jane Milton於Psychoanalysis and Cognitive Behaviour Therapy--Rival Paradigms or Common Ground, Int. J. Psychoanalysis, 2001, 83:431-447。心理学空间,G~$OxSu[
7. 有興趣者請參考國際精神分析學會支持,由英國精神分析師Peter Fonagy所領導編輯的報告An Open Door Review of Outcome Studies in Psychoanalysis, 1999, (2002 revised) International Psychoanalytical Association。
E;V n+h(].A08. 也得包括李宇宙於「預期下一輪台灣精神醫學盛世--寄語迎新進住院醫師」(精神醫學「通訊」2001, 20:441-2。)裡,認為亦得對於心理治療的副作用加以規範化,但他將 “evidence-based”定義為「以實證為基礎」,我認為是個需要再思考與討論的說法。如果它是「以證據為基礎」,那麼,在心理與物理互動的領域裡,證據與實證之間的關係,一如外在的人際關係與內在的客體關係之間的關係,仍有一些值得討論的空間,而且這些討論也可能頗有助於精神醫學的動態未來。心理学空间V&?4G8Z)hQqw!F
9. 這個期待背後的觀察點與假設的根源,可能與O. Kernberg雖強調客體關係理論,但其基礎仍是自我心理學(ego psychology)的強調適應社會有些關聯。心理学空间L0~F6d&^OP
10. 一如臨床上面對個案的陳述與需求,若一昧只是適應顧客至上的外在需求,而忽略了未來潛在的破壞力,將導至治療的崩解,也讓精神分析更失去原本得以存在的重要立足點:對於潛意識的探索。
*u4?m e%y?p'@B)E+~011. 人際關係理論(interpersonal relations theory)與客體關係理論(object relations theory)的差異,請參考拙作「評介『客體關係理論的新閱讀,by T. H. Ogden』」,刊於台灣精神醫學「通訊」2002年12月。
0waE3YL ^9f6i012. Presidential Address, Inter. J. Psychoanalysis, 2002, 83:206。
$SUp.r7}013. Ibid., p.210。引文括號裡的字是我加的。
asz2ZWK014. Ibid., p.210。引文括號裡的字是我加的。心理学空间#[K8JH;mG
15. 由J. Sandler等人合輯Andre Green & Daniel Stern等人的辯論Clinical and Observational Psychoanalytic Research: Roots of a Controversy. 2000. London: Karnac Books.書中顯現了頗焦銳且精彩的對話。心理学空间\Sh p1K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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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榮裕

台北市立聯合醫院精神醫學中心主治醫師
學歷:高雄醫學院醫學系畢業
經歷:英國倫敦Tavistock Clinic精神分析研究、臺灣精神分析學會理
事長、台灣精神醫學會監事
專長:精神分析、心理治療與精神醫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