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榮裕 台北市立療養院
2003.04月台灣精神醫學會通訊專欄
本土的心理治療發展專欄
在上篇的評介裡,我已簡介Barros在論文裡所提及的兩個夢的分析之一,針對個案的夢加以詮釋,對精神分析而言,另又面臨,如何由個案的後續陳述裡,來了解個案的回應,是否針對治療者先前的詮釋,而做的後續反應?本篇論文的主要結構,如同我在上篇評介所提及,類似佛洛伊德處理著名案例「朵拉」的模式,以兩個夢的分析,做為了解個案內在狀態的方式之一。
就意識層次的認知內容而言,當我們詢問或建議某個問題後,我們通常再從個案直接回答的內容裡,來「驗證」我們的提問或建議,將為個案帶來何種反應。精神分析在拓樸學(topographical)層面,是針對潛意識的內容。然而,當我們說,夢的解析是通往潛意識的皇家大道時,治療者分析個案的夢,意圖指陳個案的潛意識世界時,治療者如果只從個案所回答的意識層次言談內容,來做為判斷的基礎,在臨床經驗上,這將反應了,治療者輕忽了潛意識材料要流露時的困難度與阻抗,易使治療者只聽從個案的言談內容,而忽略了個案的回應裡,仍可能只是內在複雜動力平衡妥協的結果,其中仍將隱含著某些阻抗。(1)
因此,若回到,如何了解潛意識的內容,那麼,治療者就無法只依循個案陳述的直接內容,而是得透過再分析個案的言談內容,解釋那些內容的潛意識內含,或者,再度回到夢內容的解析。Barros的寫作與處理略策即是依循,再度分析個案在之後所提出的另一個夢,做為進一步了解個案內在世界的方式。這對於習慣以言談的直接內容,做為唯一判斷標準的人而言,可能會質疑精神分析的此種處理策略,但對於精神分析欲探究人類的潛意識而言,這種處理策略則是重要的進路(2)。
有了這些背景概念,以下將簡介Barros所書寫的內容。由於作者對於此夢的書寫已頗簡略,不易再有濃縮空間,因此,筆者將盡量呈現全文所欲傳遞的內容。
治療者分析個案的上個夢後,幾周,個案再提及另一個夢。在夢中,個案正下令要閹割一隻貓熊。個案接著表示,他並不知道為何有這個夢,也想不到什麼線索來思考這個夢(3)。個案表示自己很喜歡貓熊,因為貓熊長得很漂亮,毛茸茸的,但它給人的第一印象,可能會被人們誤解為,它在發春興奮時會顯得很暴怒。個案表示,聽說在古代中國為了養在皇宮中讓人欣賞,會先將它閹割。個案亦提及,這個夢的當晚,他又因為擔心性無能而顯得很不安。在前一晚,他即已陽萎,而變得很驚慌,擔心又變得像起初剛來尋求分析治療前的性無能狀態。個案亦表示,對於是否留下來持績治療顯得很矛盾。
治療者提及,這個夢可能與上個夢有關聯,在上個夢裡,個案在商店裡偷偷更換價碼標籤。治療者分析說,個案的無能感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當他在此次治療時,表示想不到任何線索來思考夢;二是,此夢的前一晚,個案無力維持陽具挺舉狀態,這可能由於,他必須借著割掉自己,以免流露自己的攻擊衝動。他覺得自己像隻貓熊,對待他太太與治療者,雖然暴怒但又充滿了柔情;但他對於太太與治療者的依賴,反而讓他很氣自己,因此,借著割掉自己的興奮,以及夢中的下令閹割,來保護自己,免於感受到自己的憤怒。治療者當時亦想到,個案可能亦借著不想再來治療,而閹割治療者,但治療者覺得時機尚不成熟,未做此分析。
那隻被下令將遭閹割的貓熊影像,似乎濃縮著,個案對於治療者的詮釋反應,此種帶有情感因子的影像,作者認為這包含著,個案正在處理與通徹(working through)自己的焦慮。貓熊代表著個案自己(在另一層面,如前所提,貓熊亦代表治療者),同時,這也顯現,他很害怕感受到自己的憤怒與柔情,因為這些情感將使他覺得自己依賴別人。因此,他需要分裂(split)成兩種樣子:毛茸茸的貓熊與謀殺者。面對由暴怒與情愛感,所衍生的興奮感,他的解決方案是,閹割貓熊以降低興奮感。
聽了治療者的分析後,一會兒,個案告訴治療者,也許他的父親也像他那般。他說,他記得父親的老友曾說,父親在年青時是完全不同的模樣。父親曾是恐怖主義暴力分子,相當具有攻擊性,曾犯罪涉及上百人的命案。父親曾表示,為了建立國家,殺戮是必須的手段,但殺戮也同時帶來了哀傷與罪惡感。也許他父親的沈默,是由於罪惡感所導致,也許他不應該對於父親後來的脆弱,感到羞恥。
沈默一會兒,多年來,首次,他對父親有溫情感,他也記起了,一些早已被他完全遺忘的事。他哭泣著。他提及,有次,父親帶著他與弟弟,前去動物園的場景。那一天,父親顯得很高興。
Barros在論文裡意圖要呈現的是,關於夢的運作機制,以及經由夢的解釋,使個案在分析過程裡,通徹了早年至今依然存在的困擾。一如在此案例裡,作者經由處理及解釋兩個夢,使得個案得以透過對於詮釋的聯想,進而解放了個案自身,變得能夠激發生命史,不再只是自動地重覆早年所留下來的行為模式。個案後來突記起,早年與父親相處的經驗,以前,一直覺得父親太懦弱,但個案此刻可能了解,愛使他變得興奮,但在他心裡,興奮感卻是等於謀殺,因此,當感到興奮時,潛意識裡他就覺得必須閹割自己,以避免如他父親那般,早年的殺戮,隨後而來的卻是罪惡感、孤獨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