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上的人格类型
作者: 心理空间 / 18782次阅读 时间: 2012年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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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娃和田小娥:无因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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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来稿者:王恺 心理学空间*w_4B I6V'eI: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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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w2_})S&b9Ml0用“叛逆者”来形容黑娃和田小娥,未必失之过简。他们最初不知道叛逆为何物,只是放情恣性地生活,在由宗族观念掌控的白鹿原成为离经叛道的人物;在经历了一系列生活的磨难后,两人逐步觉醒,田小娥迎来了自己的死亡;而黑娃,由红军到土匪,再回到了传统道路上,只道用圣贤书教育自己,却不知道,命运还是一场悲剧。心理学空间ny N+q[ K:yf(d4F

r(zunp u/V0与朱先生一样,他们俩是白鹿原上最为传奇的人物,只不过朱进入的是正史系列,他们进入的是口头传说的野史。心理学空间X krl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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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上有众多的牌坊,包括当地的县志里都有卷宗繁杂的《贞妇烈女传》,作者陈忠实说自己写作的时候,感觉到这些陈年老本里掩盖着许多被痛苦折磨的女性灵魂,而另一方面,民间口头流传着不少酸黄菜故事,不少干部在开会间歇的唯一乐趣,就是琢磨这些肆无忌惮的放浪故事,贞烈故事和这些比起来立刻片甲不留。田小娥就这么慢慢浮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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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6e\_F2i.yk3EB0田小娥最初是没有名字的,她只是郭举人的“小女人”,这是一个简单的“潘金莲”式的故事,因为家里的贫寒,父亲虽然是秀才,还是将其送与人家做妾,在大房的威风下收敛地过日子;更不堪的是,为了保养举人的身体,她还得被当做某种器物,“泡枣”——无论在举人夫妇眼中,还是观看她的长工的眼中,她都不是“人”,而只是欲望的客体,或者说,一个可供使用的“器物”。心理学空间I\v7dT;J-S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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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黑娃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黑娃和田小娥一样,在双方相遇之前,他们都是混沌的,未开的,也拒绝被开窍。黑娃是白嘉轩的长工鹿三的儿子,在小说的开篇,他的出场就有了象征含义,被送进学堂学习的时候,手里捉着毛笔,拔下笔帽,紫红的笔头让他联想到狐狸火红的皮毛,他更像一个简单的“自然之子”。加上没有书本,学堂里的贫富差别带给他一系列的刺激:他吃了同学带给他的冰糖,呆呆地不敢动了,因为感觉太美妙了;他扔了水晶饼,因为不可能每天吃到,只能徒劳地增加他的向往和痛苦。黑娃的反抗精神,与其说是经过思考的结果,不如说是本能带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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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 Fjb5o#lb0特别能体现黑娃反抗的,是去看牲畜交配的那天,他和财主家的孩子一同出行,结果三人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儒家伦理天生就回避这些“不洁之物”,一如之后回避他和他来路不明的美丽媳妇一样。尽管白嘉轩还牵着手送他进学堂,但是,他已经和学堂系统彻底决裂了,他嫌弃白嘉轩的腰,“挺得太硬太直”。心理学空间K A]f!W*W Im

SzND!d@^4J}0他和田小娥的相遇,开始仅仅是一场并不完美的性。被作为器物对待的田小娥看上了黑娃,仅仅是因为他是长工中欣赏她,羡慕她,把她当做“冰糖”一样的美好事物对待的人,“他几乎承受不了那种美妙无比的感觉的冲击,突然趴在她身上,几乎要融化成水了”。不过,她不是冰糖,不是别人施舍给他的,而是主动向他寻找情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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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说自己把性“撕开了写,不做诱饵”。田小娥和黑娃确实如此,他们因为性而结合,但是很快就由性生出了感情。因为性,小女人获得了名字,她被称呼为“娥儿姐”,而她,也认定,能和他相好这几回,死了也值得了。这也是黑娃能到处打长工寻找她的基础,露水之欢演变成了生死情谊,两人在寻找到对方后经历了电闪雷鸣般的冲击,所以才在他们一出村的时候,抱头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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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们的婚姻能被顺利接纳进白鹿原的乡村系统的话,那么黑娃也许真的能和自己说的那样,攒些钱,购买些田地房产,慢慢地成为白鹿原上的传统乡民。他们在村庄边缘的被废弃窑洞第一次往外冒烟的时候,两人觉得总算有了自己的家了,陈忠实不厌其烦地记下了两口子过日子的点滴,养了小鸡,种下了各种树苗,他们俩开始了甜蜜厮守——虽然族谱拒绝了他们婚姻的进入,但是两人生活在一起的勇气能改变许多。心理学空间Z/Y*bqp0]Q_8X

%J r ITC0不过,更大的变化来到了,这次,是革命。陈忠实在写作中发现,小小的白鹿原,包括渭南地区,简直是当时陕西革命的一个中心,运动开展的广泛程度和卷入的人数之多,许多村子都有农民协会,建立了农民武装。他还去一个小镇上寻找过最早的共产党的联络站,一个废弃的粮店,有研究者发现,1926年的夏天,有16名在北平、上海和天津上学的陕西籍的学生,去广州参加了农民运动讲习所,这16名学生在完成学业后,全部回到了陕西,他们在白鹿原附近的长安县办了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当时蓝田县去参加的人也有几百人,随即,成立了大量的农民协会,所谓“风搅雪”,并不是空穴来风。黑娃成为农民协会的骨干,连田小娥也成为村里的妇女领袖,起因不仅仅在于他们卑微的出身,更在于他们所遭受的不公,各种游街的新景观,正是他们本能的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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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fu5OH~6R0主体的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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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 kO%YI8Rf0然而,这种革命注定是不长久的。传统观点认为是国民党背叛了革命所造成,但是白鹿原上的黑娃和田小娥们显然无法成为与白嘉轩和鹿子霖们所抗争的新力量。他们有的只是铡刀,只是游街示众,一时的轰轰烈烈,很快就灰飞烟灭,所谓缺乏“思想的武装”。心理学空间Vo;`6xm7u

s9C(yC/l+h0不少还有更深层的原因,甚至白鹿原的作者都没有深刻研究过。研究者发现,关中地区之所以常年保持稳定形态,就是因为特殊的土地租赁关系,相比其他地区,关中地区的土地租赁很少,只占6%,而以自耕农居多,因此被称为特殊的“关中模式”,这一点也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白嘉轩和黑娃的父亲鹿三能保持非常友善的关系——因为租赁很少,地主和长工自然保持了相对的平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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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娃所能发动的,全部是最底层的民众,而这部分人并不多。在黑娃上门动员的时候,不少农协会员的家庭都拒绝他入内,因为民众普遍相信,还是老老实实种地好,黑娃“说破了嘴皮打尽了比方,也说不转人家”。他所剩下的只是逃亡一条道路。很多评论按照他选择的道路,将黑娃的人生分成多个阶段:革命者,革命军队的保卫者,土匪,保安团。事实上,这漫长的人生阶段里,黑娃的所有经历都只是迷惘的结果,他不知道反抗什么,也不知道人生的目标,以往的老实种地的梦想已经被革命击溃,那么剩下的,只有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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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田小娥更有主意。她想要的,是保住黑娃的性命。在还乡团到来的时刻,她被吊在杆子上,村庄里的人们叫喊着:“墩死那个婊子。”小说描绘这一场景是“一只小巧的尖头上绣着一朵小花的鞋子掉了下来”。那一刻,她是整个村庄的敌人,可就算如此,她还在奢望,要保护住黑娃的性命,不能让他流亡在外。 为此,她投靠了鹿子霖,鹿子霖对她的勾搭中不乏保护者的身份。他帮助她驱逐了上门的无赖调戏者,告诉她黑娃要保住性命,一定不能回到村庄,并且还一次次拿出银元来帮助她渡过难关。尽管鹿子霖是村庄里人尽皆知的“坏人”,可是,至少他对她有一丝情谊,在无人过问的村落里,这是田小娥能抓住的唯一的东西。早期的田小娥的历史像传统小说中的潘金莲,依靠本能在生存;那么到了此时此刻,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随波逐流的人物,而是有自己诉求的、努力挣扎在乡村中获得生存权的女人了。心理学空间%^V't,_-?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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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sh w x)n9N;?0这在她和鹿子霖的调情一幕中特别明显,鹿设计让其陷害白家,告诉她成功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田小娥果然不出所料,用自己的身体为诱饵,让白嘉轩声名扫地,曾经惩罚她的族长,用刺刷去打击自己的儿子,在精神上,她已经按照鹿的计划,尿到了族长的脸上;可是她还不满足,在鹿得意忘形的时候,她真的尿到鹿子霖的脸上,并且得意地大叫:我尿了乡约一脸。受过的种种屈辱,在那一刻获得了彻底释放。心理学空间a&? C u;h6f L

l:{.|] l6w|0在和白孝文的关系中,田小娥得到了另一种释放。本来只是计划毁灭白家,但是知书达理的白孝文却打动了她,破烂的砖瓦窑本来是村里的禁地,任何正常男人不会来这里,可是白孝文却完全被勾走了灵魂一样不断地拜访,被礼俗控制的白孝文由不行到行,他自己的解释是不要脸什么都好了,事实上,更多的是田小娥的肆无忌惮的个性激发了他,两人不顾所有礼法在窑洞里抽大烟,扯面,“头脑里除却了一切生活的负累,似有无数的鲜花绿叶露珠滚动”。此时的田小娥被整个村庄视为异端久了,村庄的歧视已经不在她的眼界之内,来了个白孝文,曾经的族长候选人,却甘于在青天白日下与她放肆地过活,对于田来说,与白孝文的自然而然滋生出的情感,意味着她的觉醒。她被传统文化所抛弃,但是反过来,她用自己的身体,给这个文化以极大的破坏。心理学空间 Ee7{"H/nOmJJ(WhZ

PK9O1{g0qe,s0王宝钏苦守寒窑18年,田小娥肯定不是王宝钏,她的天性是尤物,是规范的破坏者,也是爱情的滋生者,如果白孝文没有因为鸦片的吸食而彻底丧失了生活在村庄的能力,很难说他们会有怎么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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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2I/Tqr5Wx0叛逆到底与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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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2W4M4CH1EWF:}?0被鹿三扎死的那一刻,田小娥空洞地回过头,叫了他一声“大”。这个村庄对她的惩罚到了顶点,按照鹿三的逻辑,这个毁灭了两个男人和两个家庭的女人实在该死,可是田小娥的逻辑更为强大,在她死后,始终不肯散去的亡魂附体在鹿三的身上,开始发表自己的演说。白鹿原就在长安城的附近,古往今来,这里目睹了无数贞洁烈女或者淫妇荡娃的故事,传奇在这里是最普遍的,恍惚唐人传奇里那些不甘死去的女子鬼魂的再现,陈忠实用非常实在的笔法描写了田小娥死后叛逆到底的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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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YiO4\N!o0她附体在鹿三身上,在整个村庄目睹了鹿三由稳当持重到了疯狂轻佻的时候,发表演说:“我在白鹿村惹了谁了?我没偷掏旁人一朵棉花,没偷扯旁人的一把麦秸柴火,我没骂过一个长辈人,也没推搡过一个娃娃。白鹿村为何容不下我住?我不好,我不干净,说到底我是个婊子。可是黑娃不嫌弃我,我跟黑娃过日子,村子里住不成,我和黑娃搬到村外烂窑里住。”她不仅是对自己生前的不平在控诉,更是对死亡的意外到来在控诉,尽管有头裹红绸的“法官”来对付她,可是田小娥的幽魂已经化为厉鬼,掀起了一场白鹿原上的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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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瘟疫,连村里的冷医生也对付不了,一贯强悍的白嘉轩也无从应对,并且在瘟疫中丧失了他妻子的性命,尽管白鹿原并不是一本民间神话传说,可是在瘟疫凶猛扑向村庄的那一刻,确实犹如白娘子水漫金山一样,一个生前被人看不起的女性在死后,用神秘的方式替自己复了仇。在窑洞外点燃了星星点点的烛火拜祭她的村民们,显然是被她征服了。憎恨她的世界反过来被她报复,尽管是病态、疯狂的报复。心理学空间D;MTvs`,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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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小娥在村庄里的消失,是在白嘉轩建立起六棱形的砖塔镇压她的亡魂之后的事情。那塔下是她用瓷缸封死的骨头,不过,她并没有那么容易屈服,雪后的蒿草丛中,忽然飞出来五颜六色的蝴蝶,被称为“鬼娥儿”,表达着她最后的一丝存在。心理学空间5c|.ke2t+`k9j1w"m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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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真正的消失,是她曾经深爱的黑娃决定放弃她的时候。经历了从土匪到保安团团长的身份转移后,黑娃决定找一个知书达理的女人来管管自己,当他的良家出身的娘子坐在他面前的时候,尽管小娥的面容不断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他还是觉得与小娥的只是“见不得人的偷情”,并且在第二天早上向新娘忏悔:我以前不是个人。他的“自然人”的身份逐渐消逝,变成了传统伦理中的“浪子回头”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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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V1Xo6]'d0不过,尽管有“浪子回头”的表面故事,可是黑娃并没有成熟世故如白嘉轩或鹿子霖,和他早年生活一样,他的无目的的生活贯穿了始终。当土匪的时候,他有过深深的难受,觉得白鹿原上终于出了他一个土匪了,可是,这不妨碍他做一个凶暴、鲁莽的土匪,包括指挥手下打断了白嘉轩的腰;之后的回归保安团,加入主流社会,包括进了朱先生的学堂,成为朱先生的关门弟子,可是他仍然是茫然而厌倦社会的,他的理想不过是去做一个教书先生。心理学空间 C$d,c.f _T#LW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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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热衷于和不热衷于是对等的,做出种种判断,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思考,更多是本能的回答:包括放游击队过界,惩罚叛徒,最后平静地起义,因为他单纯地以为他性格中的暴烈因子可以通过善因子的替换而能扫除他今后的人生障碍,所以,他才忽略了解放后自己可能的悲剧性命运。一点都没有注意别人对他的警告。心理学空间9r Ow5P 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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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小娥和黑娃,一个彻底叛逆,另一个在人生的中途寻找自己的新方向,可是都无从改变他们的“自然人”的属性,他们的故事,比起循规蹈矩的白嘉轩来说,更加轰轰烈烈,也能引起更多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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