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我自己吗?《二次曝光》的真实问题
来源:南方周末
记者 李宏宇
英国音乐人Howie B年近五十,前段时间在英国街上跟人发生冲突,打了一架,下手重了,伤到对方脊椎。Howie B为李玉导演的电影《二次曝光》制作电影音乐,一起工作时他给李玉讲了这件事,说自己很害怕,突然觉得:“我还是我自己吗,我怎么这么恶?”他立刻去看了心理医生。
中国男人要是在街上打了人,说去看心理医生,没人会信的,简直是笑话。”李玉说自己很吃惊。
“一个《二次曝光》的故事建立在心理创伤的前提之下。电影的剧情结构有点像马丁·斯科西斯的《禁闭岛》——雨夜来到孤岛精神病院调查古怪案件的警探,经历了各种复杂曲折的遭遇,在片尾他最终意识到自己原来是精神病院最严重的病人,警探身份是自己精神分裂凭空臆想的另一个自我,而整个“查案”过程只是大夫们为进行精神治疗集体排演的一出戏。
电影用心地编织环环相扣错综复杂的逼真情节,牵动观众心里的疑团与困惑,最后却告诉你一切并未真正发生,这样的扭转多少令人愕然。《禁闭岛》收获过不少这样的“口水”。《二次曝光》冒着“剧透”的风险,在影片官网上做了不少关于幻觉的科普,比如真性幻觉、假性幻觉都是什么意思。
但营造一个幻觉当中的故事也有“好处”。范冰冰扮演的宋其杀人埋尸,几天后看到警察来到自己工作的整形医院,正与自己的男友攀谈,她仓皇驾车出逃,恍惚中,她的车撞飞了尾随而至的中年警察,终于不堪重压报警自首。剧本送北京市广电局审查的时候,因为有涉警情节,也送给了北京市公安局相关领导。领导很专业,指出这场戏与现实不符——警察外出办案至少两人同行,不可能独自行动。“我跟他解释说,那是幻觉,并不是现实。”制片人方励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二次曝光》讲一个精神病人的幻觉故事。李玉认为,1990年代十年的欲望膨胀和价值迷失,给年轻一代人留下了扭曲的后果。电影里的幻觉故事,“实际上在中国都是真的”。 (《二次曝光》剧组供图)
文艺片赌出活路
孩子已死,实则远送他乡,多年后女子与一个小男孩成了朋友,并不知那正是她的儿子。剧本初送没有通过,理由是“太灰色”。几经修改,才有了最终的《红颜》。
从《红颜》、《苹果》到《观音山》,李玉的电影始终写人在社会现实中所受创伤,以及如何应对创伤。这样的电影不够“喜闻乐见”,在管理者看来也是问题多多。《红颜》最初的剧本在釜山电影节获得原创剧本奖金,故事写未成年少女怀孕产子,母亲谎称《苹果》写在北京挣饭吃的年轻洗脚工、擦窗工,受金钱诱惑,也受欲望的侵害。延续李玉的作者气质与关怀视角,但有意加入商业元素,结果是与《色,戒》同年公映的《苹果》后来因为“色情内容”受了处分。
《观音山》最初的故事很极端。三个被家庭和社会忽略的孩子,没考上大学,从网上知道火车事故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便谋划着颠覆列车,“报复”社会的冷漠。他们在外边租房,跟房东住一起,他们偷房东儿子的车祸赔偿款,偷开房东儿子的事故车出去踩点,设法找一趟人员最少的列车下手。房东知道了这个计划,在孩子们真正要出发的时候,她倒在他们的车轮下,用自己的死救他们,也决意到那一边去跟自己的儿子团聚。
这个故事也没有通过。在银幕上表现少年颠覆列车,岂不是“教唆”了所有观众?搁置之后又重新捡起,几经更改,加上由四川地震而来的感触。李玉与方励拍出了后来的“后创伤电影”《观音山》。
在当年的淡季档期上映,《观音山》相当意外地获得8000万票房,成了“文艺片也能赚钱”的案例。李玉并没有去想这是为什么。有观众告诉她,中国现在考不上大学的还是大多数,刚好你在讲那一群人,“很多人告诉我,他们也看到旁边有人睡着了,但是他们嚎啕大哭,想到自己的青春,想到那些特别迷茫的时候,想到自己幼稚的爱情就会有触动。”李玉说。
在方励看来,《观音山》的发行就是当年的一场赌博。“我们根本不敢给院线先看片,就是通过MV和各种宣传硬性灌输,让大家觉得这是一个偏商业的青春片,热血、残酷,里面有情欲、暴力,有叛逆。我们选择了最淡的档期,把宣传做到这个分量的时候,院线也没得选择了。”方励说,当时他不择手段把观众“忽悠”进电影院,但是如果观众出来大多数骂这个电影,“我这一辈子再也不做电影。因为我没有可以对话的人群,这么真诚的东西都打不动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