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羨和感恩 《克萊恩全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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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蘭妮·克萊恩
中国轻工业出版社 2013-10

第八章 精神分析的游戏技术:其历史与重要性

(1955)

在提供一篇主要涉及游戏技术的文章以作为这本书128的引言时,我受到了以下考虑的鼓励:我跟儿童与成人的工作,以及我对精神分析理论整体的贡献,从根本上是源自于与孩子工作时发展出来的游戏技术。借此我想说的并不是我后来的工作是对游戏技术的直接应用,但是我在早期发展、无意识过程以及能够触及无意识的解释的本质中获得的见解,已经在我对于较大孩子及成人的工作上有了深远的影响。

因此,我将要简短概述我的工作从精神分析游戏技术发展出来的步骤,但是我并不会对我的发现给出一个完整的论述。在1919年,当我开始我的第一个个案时,已经有人做过一些针对儿童的精神分析工作,特别是胡贺慕斯医师(Dr.Hug-Hellmuth,1921)。不过,她没有从事过六岁以下儿童的精神分析。尽管她使用绘画,偶尔以游戏作为媒介;但是她并未将游戏发展成一种特殊的技术。

在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我有一个既定的原则:分析师应当非常节制地给予解释。除了少数的例外,精神分析师们尚未探索过无意识的那些较深层次:对儿童来说,这种探索被认为具有潜在的危险,此谨慎的观点反映在这样一个事实当中,即在当时以及之后的几年中,精神分析被认为只适用于潜伏期开始的儿童129。

我的第一名病人是一个五岁大的男孩,在我最早出版的论文中130,我用弗立兹这个名字称呼他。在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只要影响母亲的态度就足够了。我曾建议她应该鼓励孩子自由地与她讨论许多未能说出口的问题,这些问题明显存在于他内心深处,而且阻碍了他的智力发展,这么做有了好的效果,但是他的神经症并未被充分缓解。很快,我就决定应该要对他进行精神分析。这么做时,我偏离了某些既定的原则,因为在孩子呈现给我的材料中,我解释了我认为最急迫的部分,并且发现我的兴趣专注在他的焦虑以及对抗这些焦虑的防御上。这种新的方法很快使我面临了一些严重的问题,我在分析这名病人时,所遭遇到的焦虑是非常急剧的,而且虽然我观察到焦虑一再因为我的解释而缓解,使我确信我工作的方向是对的;但是有时候我会因为他那些被带到表面上的新的焦虑的强度而感到不安。在这个时候,我向卡尔?亚伯拉罕医师请教,他回复说:既然到目前为止,我的解释经常带来舒缓的效果,而且分析明显有进展,他不认为需要改变处理的方式。我受到他的支持所鼓舞,在之后的几天里,孩子的焦虑从原先的高峰大幅地减弱,达到更进一步的改善。从这个分析所获得的信念,强烈地影响了我全部的精神分析工作。

当时的治疗是在这个孩子的家中进行的,用的是他自己的玩具。这个分析是精神分析游戏技术的开始,因为从一开始,这个孩子主要就是透过游戏来表达他的幻想与焦虑;而且我不断地向他解释游戏的意义,结果是在他的游戏中有越来越多的材料浮现出来。也就是说,基本上我已经在这个病人身上使用了解释的方法,而这个方法成为我的技术特色。这种处理方法符合精神分析的一项基本原则,也就是“自由联想”。当我解释的不只是孩子的话语,也解释他玩玩具的活动时,我将这个基本的原则应用到孩子的心理上,而孩子的游戏与各种活动(事实上也就是他的整体行为),是他们用来表达成人借由言语所表达内容的方法。整个治疗过程中,我也受到弗洛伊德建立的两个其他信条的指引,从一开始我就将它们视为基本的法则:探索无意识是精神分析程序的主要任务;而分析移情则是达到这个目标的方法。

在1920年与1923年间,我从其他儿童案例获得了更进一步的经验,但是游戏技术发展中确切的一步,是我在1923年治疗一个两岁九个月大的孩子时所作的精神分析。我已经在我的《儿童精神分析》131一书中,以莉塔之名提供了这个儿童案例的细节。莉塔的困扰是夜惊及动物恐惧症,她对母亲的态度非常矛盾,同时她黏母亲黏到了无法被单独留下的程度。她有明显的强迫性神经症,而且有时候非常抑郁。她的游戏都受到抑制,无法忍受挫折,这使她越来越难养育。我当时很怀疑该如何处理这个案例,因为分析这么小的孩子,完全是一项新的试验。第一次治疗似乎印证了我的担忧,当莉塔和我被单独留在育婴室时,她就立即表现出了一些我认为是负向移情的迹象:她当时焦虑而沉默,随即要求去外面的花园;我同意了,并且随她同去;但这在她的母亲与保姆看来,却是失败的迹象。在10~15分钟后,当我们回到育婴室时,她们非常惊讶地看到莉塔对我相当和善。对这种转变的解释是:当我们在外头的时候,我曾经解释她的负向移情,这再一次违反了一般的做法。从她说的一些事情,以及她在开放空间里比较不那么害怕的这个事实,我的结论是当她单独与我在房间里的时候,她会特别惧怕我可能对她做的某些事情。我解释了这一点,并提及她在夜里的惊吓,我将她怀疑我是一个具有敌意的陌生人连结到她的恐惧:夜里有坏女人会在她落单时攻击她。在这个解释之后几分钟,当我提议回到育婴室的时候,她立即同意了。如我之前提到的,莉塔在游戏方面的抑制是明显的,她除了强迫性地帮她的洋娃娃穿脱衣服之外,几乎什么都不做。但很快我开始了解在她的强迫症底下隐藏的焦虑,并且解释了它们。这个案例加强了我那正在成长的信念:对儿童进行精神分析的前提,是要了解并且解释那些幻想、感觉、焦虑以及游戏所表达的经验,或者是造成游戏活动被抑制的原因。

如同对弗立兹一样,我在这名小孩的家中作分析,并且用她自己的玩具,但是在这仅仅维持数月的治疗过程中,我得到的结论是:不应该在孩子的家中进行精神分析。因为我发现虽然她非常需要帮助,而且她的父母认可了我应该试试精神分析,但她的母亲对我的态度是非常矛盾的,而且整个气氛对治疗具有敌意。更重要的是,我发现移情的情境—也就是精神分析程序中最重要的部分,只有在病人能感觉到治疗室或游戏室(事实上是整个分析)是与其日常家庭生活分开时,才能被建立起来并且加以维持。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病人才能克服他对于体验且表达那些不符常规的思想、感觉和欲望的阻抗;对儿童来说,他们感觉这些不符常规的事情是与许多被教导的事情相抵触的。

也是在1923年,我在对一名七岁女孩的精神分析中做出了一些更有意义的观察。她的神经症困难显然并不严重,但是她的父母担心她的智力发展已经一段时间了。她虽然相当聪明,但是跟不上其他同年龄的孩子;她不喜欢学校而且有时候会逃学。以前她与母亲的关系是有感情的、信赖的;但自从她开始上学以来就改变了,她变得羞怯而沉默。我对她作了几次治疗都没有什么进展。已经很清楚的是她不喜欢学校,从她胆怯地说出的事情以及其他意见,我已经能够进行一些解释。这些解释衍生了一些材料,但是我的感觉是自己无法用这个方法获得更多进展。有一次我又发现这个孩子没有反应并退缩;我离开她,告诉她我稍后会回来;我到我孩子的婴儿房拿了一些玩具、车子、小人物、几块积木、一辆玩具火车,把它们放进箱子里,再回到病人那里。这个小孩之前不曾画画或是从事其他活动,但她立即对这些小玩具产生了兴趣,并开始玩起来。从这次游戏中,我推断两个玩具小人代表了她自己与一个小男孩(这个小男孩是我之前曾听她提过的一个同学),看起来这两个小人的行为有不为人知之处。其他玩具人偶被认为是在干预与监视,被厌恶地放置在一旁。她玩这两个玩具的方式带来了一些灾难,例如摔倒或撞到车子,这与焦虑升高的迹象一起重复着。这时候我提到她游戏中的细节并解释到:在她与她的朋友之间似乎曾发生过一些性活动;而之前她非常恐惧这一点会被发现,因而不信任其他人。我指出她在游戏时曾经变得焦虑,而且似乎马上就要停止她的游戏。我提醒她,她不喜欢学校可能与她害怕老师会发现她与同学的关系而惩罚她有关;最重要的是她很害怕,而且不信任她母亲,现在她可能对我也有同样的感受。这个解释对孩子的影响是很显著的,她的焦虑与不信任刚开始时升高了,但是很快就转变为明显的释然。她的脸部表情改变了。虽然没有承认或否认我的解释,接着开始制作新的材料,并且变得更自由地玩耍与说话;但这些都显示了她的赞同。她对我的态度也变得更为友善而较少怀疑。当然,与正向移情交替发生的负向移情一再地浮现;但是从这一次治疗以后,分析开始顺利地进展。如我被告知的,同时还有一些好的改变发生在她与家人的关系上,特别是和她母亲的关系。她对学校的排斥减弱了,对学业变得更有兴趣;但是她在学习上的抑制,根源于很深的焦虑,只能在治疗过程中逐渐地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