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金钱、幸福与死亡

> 性、金钱、幸福与死亡

曼弗雷德
东方出版社2010/7

第1章 弥天大罪的阴影之下

  渴望远胜过拥有。渴望的时刻是最奇妙的时刻。渴望的时刻——当你知道某事将要发生——是最振奋人心的时刻。

  阿努克·艾姆?AnouK Aimée)

性绝不仅仅是性。

  雪莉·麦克雷恩(Shirley MacLaine)

我对性一无所知,因为我以前一直是已婚人士。

  莎·莎·;嘉宝(Zsa Zsa Gabor)

浮名浮利,一切虚空!我们这些人里面谁是真正快活的?谁是称心如意的?就算当时遂了心愿,过后还不是照样不满意?

  威廉·梅克皮斯·萨克雷(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

这里讲一个有名的禅理故事。大小俩和尚出门云游,途中遇到一条河。于是他们淌水过河,快要到岸时,刚刚离开的那岸来了一位年轻的女人朝他们大喊。女人说,水流湍急,她不敢?水。“哪位师傅愿意背我过河?”她问。小和尚犹豫着,大和尚则回到那岸,迅速将女人扛到肩头,背着女人过河,到达此岸,将女人放下。女人向他道谢,继续赶路。

  俩和尚继续赶路。小和尚困惑不已,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兄,师父教导我们,不要碰女人,但是你把那个女人扛在了肩上,还背了她!”

  “师弟,”大和尚回答道,“我到岸时就将她放下了,而你还背着她。”

  故事的内核有关欲望。什么是欲望?我们为什么有欲望?为什么我们渴望所渴望的东西?欲望会造成什么后果?我们怎么处理欲望?这些问题,问起来容易,但回答?来相当难。欲望就像流沙,无处不在但难以把握。

  在《美国传统词典》里查找欲望的定义,我们会发现,欲望是指要求、向往或向往的对象、性欲或者激情。词典还会告诉我们,欲望是指追求带来满足和快乐的事物,是指强烈渴望此刻得不到但是也许将来某天可以得到的事物,这种渴望通常重复出现、经久不息。因此,欲望也有幻想的成分。我们想象自己拥有了某样东西,有时想象如此离谱,以致取代了现实。

  当我们说到欲望,我们真地了解其含义吗?要知道答案,我们可以做个小测验。你自己的欲望(比如性欲)怎么样?如果让你描述你最狂野?性欲,那会是什么样子呢?你能清晰地描述吗,还是发觉很难说清楚?想到描述自己的欲望,你是否觉得不舒服?你是否觉得欲望本身难以捉摸?你会渴望你无法想象的事物吗?

  这个小测验让我们意识到,用言语表达欲望,即使不觉得难堪,也会觉得困难。这个测验也揭示出另外一个悖论:一旦我们得到想要的东西,我们就不再渴望它,它就变得不再那么有吸引力。想象之物比现实之物强大,因为没有什么现实的事物能像想象之中那样完美。只有无形的思想、观念、信念和幻想才会萦绕在脑中挥之不去。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越来越认为渴望胜于拥有。即将实现愿望的那一瞬间真地是最“振奋人心”的时刻吗,就像文章开头阿努克•艾姆所说的那样?或者这就像诗人詹姆斯•罗素在诗中写道的那样,“我们向往,我们向往超然的一刻。”?

  对于欲望最大的讽刺之一就是,当我们得到我们想要的,我们的满足感是短暂的。似乎,幻想——未实现的想法——比现实更有吸引力。也许,停留在幻想水平是更好的选择,因为至少,在幻想中我们能够或多或少地控制事物的发展。也许,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相比之下,现实可能有些不尽如人意,并非完全符合我们的期望。也许,认识到可能会失望,我们就会沉迷于幻想。

  尽管处理欲望的过程中会遭遇各种挫折,但是,欲望始终是维持我们生命活力的力量。欲望就像氧气:我们并非总能意识到它的存在,我们会对它习以为常,但它始终在那里。然而,我们能够体验欲望,其中的快感似乎在于渴望本身,在于追求的过程。正如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phenson)?察到的那样,“满怀希望赶路的时候,胜过到达的时候。”剧作家乔治•潇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也有类似的看法。他写道,“人生有两种悲剧,一种是不能称心如意,一种是称心如意。”

  欲望是人类的本质。活着就意味着有欲望。欲望是一种感性的而非理性的力量,难以控制——欲望有自己的生命。我们不能决定欲望什么时候出现,不能决定对什么存有欲望;欲望决定我们。著名的“性斗士”卡萨诺瓦(Casanova)曾经这么解释他为什么喜欢猎艳:“哎呀,爱不需要理由,不爱更不需要理由。”

   令人?讶的是,直到最近几十年,我们才对欲望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神经学家、发展心理学家、认知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心理学家和进化心理学家的研究成果,部分揭示了欲望背后的生理机制以及发展机制。

  但是,在此我要警告一下,欲望可以从不同角度加以探讨。在本章中,我将集中关注人类最重要的欲望:性欲——性行为的根本动力。我认为人类所有的活动——包括许多管理决策——都由性欲驱动。在这个变化无常的世界中,只有一样永恒的东西,那就是性欲。正是性动机需求系统(motivational need system)将非存在和存在联系起来。正是性欲让世界?转。此外,尽管现在有很多?讨同性恋的文献,但是在本章中,我主要讨论异性恋。同性恋值得深入探讨,但是因为文章篇幅有限,所以我只能粗略地提及一下。

  亚当与夏娃的传说

  为了理解人们对性欲的态度,我们需要看看人们对其起源的解释。我们可以从《圣经旧约》第一卷《创世纪》中亚当与夏娃的故事说开去。这个故事认为如果女人是用男人的肋骨做的,那么你注定会麻烦不断。这是性别歧视主义的原型吗?为什么亚当与夏娃被赶出了伊甸园?他们做了什么越轨的事?他们之所以被放逐是因为蛇诱惑他们偷吃了禁果吗?真地只是因为一个苹果?

  追究这个著名故事的真实性是没有意义的,弄清故事的寓意更为重要。苹果到底代表什么?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问题。考虑到禁果的本质是惩罚,所以禁果应该象征一种关键的人类活动。对这个故事的一个合理解释是,故事从头至尾都与性欲有关。亚当与夏娃被逐出天堂的故事,可以简单地解释为彼此渴望的两人被禁止释放激情的故事。难怪他们会越轨。但是故事又不局限于此,它还与警戒有关,它警告人们所有的性欲都要付出代价。丧失童贞——发生过性行为——就会被赶出伊甸园。

  讽刺的是,与《创世纪》中苛刻的道德观不同,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非常推崇肉体的快乐。他们认为身体不过是追求并沉迷于性快感的工具,而《创世纪》中的道德观是对人性的压抑。犹太教与基督教共有的传统观念认为性是一种罪恶,性想法和性行为会受到良心的折磨,希腊人和罗马人就没有这种性罪感。情色主题在那个时期的文艺作品中随处可见。历史上的那个时期,西方社会没有什么性禁忌。并非只有西方文化对性持开放态度,其他文化也是如此,这在印度的克久拉霍庙宇的情色雕塑品、中国和日本的情色文艺作品中有所体现。

  但是,在西方社会中,这个性自由时期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相对自由、安逸的古典古代之后,欧洲进入黑暗的中世纪,基督教成了主流宗教及社会发展的主要动力。基督教反对享乐主义,把性欲等同于罪恶。数世纪以来,时代主流思潮都认为性欲是人们坠入地狱的原因。从《路加福音》里可以看出,教父宣扬的就是“我们都是活在忏悔中的罪人。”人类对肉体快乐的关注被对来世的关注取代。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那样,只是到了十九世纪末,性才成为一道亮丽的社会风景,不再那么遮遮掩掩,不再那么遭受良心的折磨。

  中世纪时期,性欲被看作罪恶的证据。肉体的诱惑是要回避的。受到亚当与夏娃堕落的故事的引导,早期的教父认为人类很脆弱,经受不了性诱惑。而且,他们认为所有的罪恶都让人沉迷,沉迷的最终结果就是受到永恒的诅咒。特别是女人,她们是终极诱惑的象征。教父认为,如果让女人选择痛苦还是快乐的话,她们会选择享乐之路、步入地狱。毕竟,根据他们的推理,是夏娃诱惑了亚当,她的魅力让他无法进行理性思考,最后酿成灾难后果。

  从临床的角度来看,教父对女人性吸引力的强调象征着远古时期男人对女人的敬畏,特别是对女性性器官的敬畏。根本上,阴道成了男人对既温柔又强悍的神话母亲(mother of mythology)的矛盾心态的符号表征——神话母亲既能提供庇护又具有破坏性,比如美杜莎 (Medusa,古希腊神话中三位蛇发女怪之一)这样的女人。

  男人不仅认为女人是危险的生物,而且对阴道也有许多令人费解的联想。区分男人和女人的主要器官阴道,是许多男性幻想(masculine fantasy)的焦点(小孩玩比较男?不同之处的游戏时,就开始了男性幻想。)这能解释为什么神话传说中,女人遭吞噬、遭阉割的故事随处可见。回想一下这些故事的内容,你会发现——至少男人是这样的——人们观看阴道、抚摸阴道、插入阴道时,心里似乎充满神秘的恐惧感。在男人的潜意识里,性可以等同于死亡,每次性交都会耗费“元气”。因此,在男人的想象之中,神秘的子宫不仅是生育的象征,也是鲜血和危险的象征。阴道成了既神秘又吓人的器官,让人又爱又怕,许多原始部落的女性行割礼,就说明了这一点。难怪对禁欲的基督徒来说,地狱入口和阴道能激?类似的联想。性能引起人们极大的焦虑,让人充满恐惧感。

  控制性欲表达的一种显而易见的策略就是诋毁性的本质。性是黑暗的、危险的、肮脏的。女人的生殖器不仅是性快感的通路,也可能是男人的刽子手。进入阴道意味着进入一个飘飘欲仙又恐怖无比的世界。它解释了一个永恒的神话——阴道长牙(Vagina dentata)。这一神话在许多文化里都有体现,体现了男性原始的阉割焦虑(castration anxiety),反映了男性在性交时不仅担心软弱无力还担心丢掉阴茎。男人不仅有阉割焦虑,而且潜意识里还担心“回到子宫”。男人经常担心对女人产生依赖,?乎温柔与亲近会再次让他们?到无助的婴儿时期,那个完全受母亲支配的时期。这种共生焦虑(Symbiosis anxiety)使得一些男人将爱与性割裂开来,并且认为亲密(intimacy)是个陷阱。

  显然,早期教父既不是精神分析师,也不是精神病医师。深度解析——理解象征语言——并不是他们的强项。然而,他们足够聪明,应该能够凭直觉看出长期存在于男性身上的阴道长牙恐惧。指出夏娃是罪魁祸首的同时,他们认为让性冲动逃脱意志力的控制是男人的巨大错误。在他们看来,亚当与夏娃的传说解释了生殖器屈服于肉体欲望而不受理智控制的灾难后果。这一警世传说——他们十分当真——劝诫他们要极其谨慎地对待性欲。考虑到肉体的脆弱性——身体通常被看作思想和灵魂的监狱——把注意力从感官享受上转移开来需要超人的努力。教父的责任就是提醒大众:要到来世寻找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现在。天堂是不错的选择。人类的享乐倾向是不可接受的。教父的责任就是让信徒明白,性欲只能带来痛苦,就像让亚当与夏娃从天堂掉下来一样。

  当然,我们也许会疑惑,教父是否想过,一个绝对没有他们所说的罪恶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会是一个恐怖的虚无世界吗?他们又有什么可说的?如果人人都过着圣洁的生活,神父不就无事可做了吗?当然,他们就不能扮演预言家卡珊卓(Cassandra)的角色了。没有罪恶,教堂就没有多少工作可做了。

  没有乐趣的性

  希坡(Hippo)的圣奥古斯丁(St. Augustine),公元四世纪北非的主教和学者,更像一位理性主义者,认为性欲也许?可以接受的,但是必须受到严格的限制。他得出这一结论并不容易,因为他自己就在对情妇的渴望和对上帝的忠诚之间挣扎。在基督教神学的经典著作《忏悔录》中,他描述了自己与基督教之间的对话,他写自己每天向上帝祷告说:“赐予我贞节和自制力吧,还是不要给了。” 然而,他最终豁然开朗,宣称邪恶的性活动的唯一目的就是繁殖。圣奥古斯丁建议,如果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准备生孩子,那么他们可以发生性关系,男人可以运用意志力,让自己的阴茎为了传宗接代而非享乐勃起。但是,圣奥古斯丁还是对为了繁殖而不得不发生性关系心存遗憾,于是明确补充道:在以生殖为目的的性?活动中,性交者不得享受其中,已婚的夫妇在性交时应该表现出“正在承受某种痛苦”的样子。奥古斯丁认为生殖之外的任何性活动都是违背自然的,把追求快乐的性活动描述成天生的罪行。当然,人类最好保持贞洁状态。 

  圣奥古斯丁是个十足的现实主义者(自己有个孩子),知道男人的身体会用自发勃起、梦遗、阳痿、早泄或高潮期间其他形式的失控来嘲弄意志力。不幸的是,他又不是彻底的现实主义者,不知道性出轨、贞节是最诡异的。

  放在今天,圣奥古斯丁的劝诫会遭人耻笑,但是,研究性要联系它所处的社会?景。人们不但要与教父的劝?做斗争,还有其他几个因素让人们远离性。第一,对很多人而言(放荡不羁的贵族和以卡萨诺瓦为代表的活跃在地下情色世界的人士除外),家庭生活没有什么隐私。全家人共用一个房间,甚至共睡一张床,性交时也许会被别人看到,这让人不敢追求性满足。另外,影响人们性行为数世纪(和古希腊时期、古罗马时期的社会习俗相比)的一个因素是人们没有洗澡的习惯。人们普遍认为,接触水是危险的,会感冒或者打开气门,让他们更易受感染。大多数人臭气熏天。疥癣虫、虱子、苍蝇泛滥成灾,人们身上经常犯痒,性欲严重降低。如?那些原因还不足以打消性欲的话,那么怀孕的高死亡率就是让人们对性望而却步的正真原因了。我得提醒一下,那个时期,10%到15%的妇女死于难产。就像今天人们害怕得艾滋病一样,担心怀孕给每次性交罩上阴影。

  圣奥古斯丁为之后数个世纪的性态度定下了基调,他的学术继承人,很多都延续了他对性的看法。受他的影响,教父继续宣扬原罪说,认为原罪从亚当与夏娃开始,由父母传给孩子,一代一代地往下传,通过性行为。他们宣扬,在亚当堕落的那一刻,我们都被刻上了原罪的烙印。圣奥古斯丁的《忏悔录》之后,大量的文学作品充斥着对与性欲抗崙然后迷失的人们的描写。圣人被描述成战胜了欲望、不会无节制地追求肉体快乐的人,是修生养性的典范。

  例如,公元六世纪在位的教皇大格里高利(Pope Gregory the Great)将色欲列为七宗罪(seven deadly sins)之一。与奥古斯丁相回应,格里高利说:“合法的肉体结合是以生育为目的的,而不是为了满足淫欲。”色欲之所以被看作一宗罪,是因为它让人们把别人当作工具满足自己的私欲,这是上帝无法容忍的。生前自私地追求色欲——忽略人活在世上的真正责任——死后就不能进天堂。和其前辈一样,格里高利担心色欲会失去控制,他发现,推广七宗罪的说法,有助于宣扬基?教的教义,并避免基督教的教义遭到人类这一无法控制的基本追求的破坏。七宗罪的罪与罚成了有用的戒律,保证人们的生活符合神权制定的规则。这七宗罪被冠以“deadly”一词,因为人们认为它们能够严重摧残灵魂。基督教对性的消极态度被灌输到一代又一代的人的头脑中,这也许是人类对性欲以及性障碍存有矛盾心态的部分原因。

  教皇格里高利提出七宗罪之说七百年之后(圣奥古斯丁的思想依然阴魂不散),但丁•阿里盖利(Dante Alighieri)在他的著作《神曲》中详细阐述了七宗罪之说。在三篇叙事诗之一的《炼狱篇》中,但丁还给七宗罪排了一下顺序,级别越高的距离天堂越近,级别越低的距离地狱越近。说到色欲时,他探讨了倾慕于整个人的美丽的建设力量和侵犯性的性欲的破坏力量之间的关系。但是,在陈述自己对罪孽的看法时,同那些苛刻的教父相比,但丁的措辞更为温和。在他看来,爱与欲之间有着细微的差别——贪欲的人说到底是固执地坚持自己不合理欲望的人。他把好色之徒、奸夫以及类似的罪人都归为贪欲的人。

  从《神曲》中可以看出,但丁并不十分确信该把色欲排在哪里。一方面,色欲在地狱中的位置——距离撒旦最远——说明它是最不严重的罪孽;另一方面,色欲在但丁排序的首位,让人容易联想起性的原罪说,想到亚当与夏娃被逐出伊甸园。但是,但丁采用象征方式创造性地惩罚了没有自制力的贪欲的人。这些不幸的灵魂永远遭受强风的肆虐,把握不了自己的方向。在《炼狱篇》中,贪欲的人要改过自新,需要穿过火焰、洗去性念头、净化自己。

  对欲望的这种负面描写在但丁之后持续存在。但是,从他的叙事诗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中世纪晚期和文艺复兴早期人们的生活是多么保守。那个时期的主要特点是,天主教会的权力不容抗拒,婚姻的神圣是其教义的核心。谴责欲望和肉体享受,比如色欲和暴饮暴食,是基督教普遍宣扬来世胜过今世所做努力的一部分。禁欲和禁食是为了战胜肉体。为了来世的快乐,应该放弃今世的享受。

  不幸的人,教父在谈论性的作用时,并没有考虑性的心理层面。他们拒绝承认人类不仅仅是各个身体部位的集合体。他们不想看到的是,欲望能让人精神充沛、增强生命活力,而且,更重要的是,欲望也是一种乐趣。当然,早期教父不熟悉进化心理学、发展心理学、心理动力心理学,也不熟悉家庭系统理论。他们注定不会认识到性欲是人类生理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看不到性欲、性别、人格、人类发展之间的关系。他们也无法区分性与做爱。而且,尽管教父愿意接受婚内性,认为婚内性的罪孽较轻,但是,这已经到了他们能够容忍的极限了。对他们而言,夏娃的禁果——他们把禁果看作性——是罪孽,因此,他们坚持认为亚当与夏娃被逐出伊甸园是沉迷于性造成严重后果的一个可怕例子。

  因为教父对生理学了解有限,而且持否定态度,所以他们没有机会考虑顺应天性也许好于违逆天性。事实恰好相反,他们高高在上,利用手中的权力打压人的天性。在接下来的数世纪内,人们对欲望的态度主要受教会的影响。在谈论性欲时,人们会引用宗教神学的说法作为权威看法。但是,最终,早期的性学研究先驱,比如理查德·冯·克拉夫特·埃宾(Richard Von Krafft-Ebing)、哈夫洛·克埃利斯(Havelock Ellis)及阿尔弗雷德·金赛(Alfred Kinsey),和心理分析大师,比如西蒙•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西奥多·赖克(Theodor Reik)以及埃里奇·弗洛姆(Erich Fromm)改变了大众对性的看法。这些人认为,性不仅仅是生理、生殖活动。他们认识到了心理动力。最重要的是,他们帮助大众把性看作人类生活的一个正常部分。实际上,阿尔弗雷德·金赛说过:“唯一不自然的性行为是你无法做出的性行为。”西蒙•弗洛伊德说过:“分析人类的任何一种情绪,不管从表面上看,它和性欲是多么地不相干,但是深入挖掘下去,你就会发现这一原始冲动。生命因为性欲而永存。”

  也许我们现在体会不到,但是那个时候要改变人们对性欲的既有看法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努力(这些人中的很多人,包括金赛和弗洛姆,直到二战之后才发表他们的作品)。这些先驱的思想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很多人批评他们,说他们的言论是无耻的,强烈要求他们停止研究,但是他们坚持了下来。面对他们的英勇挑战,顽固的宗教人士仍然坚持说,上?创造了人的躯干、脑袋、胳膊、腿,魔鬼加上了生殖器。人类性史就是一场战争,参战的一方是“基因决定大脑”,另一方是“社会塑造人的行为”。人类性史也是一个故事,故事里,社会竖起一道道栅栏阻止性欲的实现。

  基因驱动下的生存机器?

  幸运的是,现代社会中,性不再被看作只能在婚姻之内为了生育而享受的神圣行为。自十九世纪中叶以来,人们的性态度经历了很大的转变,变得越来越开放。钟摆倾向另外一方,人们越来越不在乎教皇格里高利的七宗罪之说了。曾经阻挡自由表达性欲的障碍——社会的、文化的以及医学的——消失了,性试验越来越受到鼓励。

  越来越多的人从乡村涌入城市,促使了性态度的转变。乡村生活几乎没有什么隐私可言,来到城市后,人们就不用那么担心隐私问题了。随着人口从乡村向城市转移,卫生习惯、医疗条件都得了改善,特别是避孕方法越来越便捷、越来越可靠。另外,基督教和天主教对以享乐为目的的性行为更加宽容,圣奥古斯丁的阴魂渐渐散去了。性欲不再被看作上帝憎恶之物,而是被看作上帝所创造的人的境况的一部分。

  但是,性真正进入鼎盛时期是在19世纪60年代初,那时口服避孕药合法化,女人对自己的身体有了更大的控制权。不再担心怀孕之后,女人更有可能满足性欲。另外,由于生物技术的发展,人类不再需要为了保证种族延续而发生性行为。性可以仅仅是社会和文化行为。现在,在21世纪,性和生物学必要性几乎没有一点关系。我们所生活的时代,享乐主义行为越来越普遍。我们所生活的社会,对满足性欲的行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宽容。从休•海夫纳(Hugh Hefner)于1953年创办的《花花公子杂志》,到电视连续剧《欲望都市》,性被描述成一个近乎体育赛事的东西,有着破纪录者、规则、裁判和观众。身体变成了性游乐场。沉睡了数世纪之久的性感区正在被重新发掘。性交姿势远远不再局限于传教士体位;全身投入性交并尝试各种体位,现在成了一种必不可少的礼节。

  男人女人之间的性爱,剧情日益丰富,新添了很多形式,有精子银行、电话性爱、性俱乐部和视频约会服务等等。《全球主义者(Cosmopolitan)》、《男子健身(Men's Fitness)》之类的杂志中,一些文章的标题——比如“怎样让女人愿意与你上床”或者“极致性爱:速度与激情”——反映了当今流行的性观念。一个典型的西方男人或者女人一生拥有的性伴总数简直可以与卡萨诺瓦匹敌了。在一夜情和纵欲泛滥的时代,恋爱看上去有些过时了。既然现在比以往更容易得到性,那么性是否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轻而易举地得到性,相应的代价是丧失深爱的能力。和性有关的情感——比如依恋、亲密、关心、在乎以及爱——在欲望等式里的权重越来越小,我们换来一个为艾滋病、高少女怀孕率以及极高的离婚率所困扰的千疮百孔的社会。

  圣奥古斯丁和教皇格里高利不是进化心理学家,他们对进化的了解只限于亚当与夏娃的故事上。他们把色欲看作一心追求性快感。他们不知道人类的性欲,不像其他欲望,是非常独特的。他们没有认识到,欲望就是关于物种生存的,对一般动物如此,对人类亦是如此。我们的大部分行为由进化决定,尤其是与生殖需要有关的行为。我们所说的性欲,很大程度上是与生俱来的。从进化的角度来看,节欲对物种生存十分不利。早期的教父发动了一场胜利无望的战争。

  今天,驱使着我们原始祖先的欲望同样也纠缠着我们。进化奖励能够繁衍生息的生命形式,并帮助其后代取得进步。性冲动是我们所有人的祖先?行为原动力,尽管遭到教会“地狱之火”的威胁和诅咒。正如乔治·萧伯纳所说的那样:“在性的问题上,我们为什么要听教皇的?如果他稍微了解一点儿性,他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了。”

  基因印记迫使我们成为性生存机器(sexual survival machine),所以我们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出于色欲。生殖冲动不可避免地在我们的思想、感受和行为上刻下烙印。我们不仅受动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所说的“自私基因(selfish gene)”的驱使,而且受到性欲的潜在影响,而我们很多时候甚至意识不到。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一直以来,积极表达性欲的人与那些相对保守的人相比,繁殖得更快。喜欢进行性冒险(Sexual adventurism)一直是人类的固有本性,尽管有着教父的可怕警告,但是人类的这一倾向从来没有真正被社会风俗控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