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金钱、幸福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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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弗雷德
东方出版社2010/7

第2章 欲望的悖论

  欲望正是人的本质。

   ——巴鲁克斯•宾诺莎(Baruch Spinoza)

   男人渴望的是女人,而女人渴望的不外乎是成为男人渴望的对象。

   ——斯塔尔夫人(Madame de Stael)

   越是禁止的,人们越想去尝试;越是得不到的,人们越想去拥有。

   ——弗朗索瓦•德•拉博格日(François de Rabelais)

   一切成就的起点都是欲望。

   ——拿破仑•希尔(Napoleon Hill)

寓言家伊索曾经说过:“欲望有很多操作定义。欲望相伴激情恰似相伴水火;欲望是好仆人,却是坏主人。”并非只有伊索难以理解欲望的含义,实际上,他表达了一个共识,很多人在被问到我在前面一章提出的问题时,都有这种感受。我的一个来访者是这么回答的:“对我而言,性欲就是对禁果的追?,越是禁止的,我越想去尝试,越是得不到的,我越想去拥有,好像我的动物本能控制着我的理智。但是,我的生命之所以有意义,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个。”另外一个写道:“对我来说,性欲就像诗歌。它意味着心中存在所有奇妙的、诱人的幻想。我身上有股强大的力量,让我不得不听它的,它也许就是我每天早上起床的原因。回顾我的生活,回顾我做过的事情,我发现,很大程度上是欲望造就了我。”一个经理人的看法有些悲观:“每当我必须处理自己的欲望时,我就知道要有悲剧发生。以往有很多次,我失控了。老实说,我生活中所犯的错误,都是欲望惹?祸。比方说,我结过七次婚。值得吗?现在我怀疑。不幸的是,我发现,太多次了,获得想要的就得失去已经拥有的。” 听他这么说,我想起罗宾•威廉姆斯(Robin Williams)的一句名言:“上帝给了人大脑和阴茎,但是没给足够的血液让人同时使用大脑和阴茎。”

  不管有着什么样的外在形式,从本质上说,欲望是进化的动力,这是我们大家都能看到的。但是,这并非意味着,我们应该忽略欲望的心理成分。人类行为不可避免地是生理和心理的共同产物,基因序列的展开要以特定的环境和文化为背景。历史的、发育的、文化的和环境的因素对欲望?表现形式有着强烈的影响。我们不仅受本能的驱使。思想也是性感区。原则上,所有的行为模式都能被环境改变。考虑到人类漫长的怀孕期,人类的任何行为必然是先天和后天共同作用的结果。

  法裔瑞士作家斯塔尔夫人的话——本章开头引用了她的话——一针见血。自人类历史开始以来,男人就想和有吸引力的女人性交,而女人需要确保伴侣对自己足够忠诚。他们的问题在于怎么评价忠诚度。一夫一妻制在动物界很少见,原因很简单,如果一只雄性在能和几只雌性性交的情况下始终只和一只雌性性交,对雄性基因的延续是很不利的。引用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的一句话,就是“母系制符合生物学实际,而父系制是社会发展的结果。”

  但是对女人而言,情况并非如此,特别是在洪荒时代,性交有巨大风险,怀孕、分娩、哺乳过程中会遇到重重麻烦。考虑到这么多的问题,我们的女性祖先在挑选伴侣时就极其谨慎,确保所选的人能够帮助她们抚养孩子。这样做,是有适应意义的,是为了更好地延续基因。

  说到这,值得提提一个有趣的相关关系:许多婚姻的长度和人类婴幼儿期的长度差不多,大约都为四年。世界范围内,婚后第四年离婚率最高,恰好和每隔四年再生一个孩子的?统观念相吻合。也许,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结合,最初就是为了抚养一个孩子,孩子度过了婴幼儿期,男人和女人就可以分开了,除非他们又怀了一个孩子。一般说来,女人给男人生的孩子越多,他们分手的可能性越小。当然,在进行这些分析时,我们不要忘了经济问题也是一个重要的离婚因素。夫妻双方在经济上越互相依赖,他们离婚的可能性越小。

  从先天对后天(nature versus nurture)的角度来看,我们可以看到环境能够塑造基因。尽管科学家可以在神经活动水平上分析人类大脑,研究人类行?,但是生理构造并不是全部,人类行为还受到各种各样文化因素的影响,使性态度呈现出多元化的特点。每个人的性驱力(sexual drive)都是一杯复杂的鸡尾酒,从在大脑激起象征性联想的身体反应开始。性欲的表达形式,有些符合社会习俗,有些则让人侧目。

  到目前为止,我们应该已经认识到,人不应该仅仅追求性。从那个意义上说,人类不能和动物一样。性活动中,动物只有感官体验,但是人类既有感官体验又有心理体验。既然人类比动物多了一层体验,当然得相应地付出一定的代价。如果我们和动物一样,只把他人当作发泄性欲的对象,性交时不?入任何感情,那么我们就否定了他人的心理层面,只看到他人的生理功用。这能让我们获得暂时的快感,但是让双方都失掉了人性。人类的性欲是个复杂的现象,因为它结合了三个情绪系统:性吸引(sexual attraction)、依恋(attachment)和爱(love)。

  我们不是没有思想的基因-生存机器,而是有着复杂情感的高级生物,因此,人类的性欲有一个基本特征:在性之外,人还需要爱、关怀和尊重。性欲可以转化成亲密、在意、关心和忠诚,这些都是依恋的成分,依恋比性欲更持久。当三个情绪系统很好地融合起来,就会形成满意的、长久的两性关系(relationship)。而且,三者的结合具有进化优势,因为彼此性吸引、彼此依恋而且彼此深爱的两人所生的孩子更可能存活并茁壮成长。不像其他动物,人类一直活在矛盾之中:我们一直在寻觅一个模糊的目标,没想到归根结底,所寻觅的是性。

  很少有人能将所有这三种感情长期融合在一起的,更常见的情况是,某个地方短路,三种感情互相冲突、互相竞争,也就是说一个人依恋甲,爱着乙,而对丙产生性兴奋。人类的两性关系非常复杂:我们需要弄清性欲、依恋和爱到底代表什么。

  性欲:地毯下的蛇

  伦敦国家美术馆收藏了文艺复兴时期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的一幅杰作《维纳斯与马尔斯》。维纳斯象征着爱与和谐,马尔斯象征着战争和动荡。画中,一次鱼水之欢后,维纳斯心满意足,精疲力竭地睡去,屈服于爱的力量。维纳斯则十分清醒,专注地看着熟睡中的维纳斯。顺从战神之后,爱神获胜了。同样具有象征意义的是,调皮的森林之神在一旁玩着马尔斯丢弃的武器。

  这副著名的油画阐述了“地毯下的蛇”:男女性欲的不同之处。马尔斯在满足了生理需要之后,只想睡觉,而维纳斯却想要更多——想说说话,也许?波提切利在马尔斯的脑袋旁边画了一个蜂窝,也许象征着两性关系里潜在的、严重的、痛苦的冲突。尽管油画可以解释为维纳斯所象征的“宇宙之爱(cosmic love)”战胜了马尔斯所象征的暴力,但是我们不禁会问,这种胜利——两性关系——能够维持多久?

  很有意思的是,尽管我们所有人对性都有很多思考,但是我们都很少谈论性。即使最亲密的朋友之间,性也是个难以启齿的话题,只能泛泛而谈。必须强调一下,性欲和性行为十分不同。性欲是种心理感受,不一定反映在行为上,尽管性欲有时伴随生理反应,比如性器官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唤醒。

  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写道:“从牡蛎到鹰隼,从天鹅到老虎,一切动物的性格都能在人们身上找到,每种动?的性格都能在某些人身上找到,某些人同时具备几种动物的性格。动物只不过是用夸张的手法描述人性善恶的工具,是我们灵魂的有形反映。”这种说法十分值得怀疑,进化心理学家和发展心理学家会指出人和动物之间确实存在不同之处。但是,从研究角度来看,以往有关人类性欲的写作都以人类病态行为研究及动物研究为基础,灵长类动物及其他动物的交媾行为是灵感的丰富源泉。尽管有些生物学取向的研究者认为,行为太重要,只能交给心理学家去研究,但是,他们回避了一个实质问题:将动物研究的结果推广到人类,有多恰当?将动物性欲方面的知识应用到?类身上,是十分冒昧的。考虑到人类漫长的成熟期,人类的性行为远比动物的性行为复杂。从神经学角度来看,一个强有力的证据就是人类高度进化的大脑皮层(这部分脑区负责许多复杂的脑动能,包括记忆、注意、知觉觉知、思维、语言和意识)。这意味着性交对人类两性关系有影响。 另外,没有证据表明动物可以通过性幻想唤醒自己。没有异性在场,智人也能变得性兴奋。正如电影明星索菲亚·罗兰(Sophia Loren)所说的那样:“性魅力,百分之五十源于自身条件,百分之五十源于别人的眼光。”

  当我们摆弄“性欲”这一字眼时,我们以为所指的都是同一含义。但是,“性欲”有许多不同的操作定义。从十分超然的神经学角度来看,性欲可以看作神经内分泌系统产生自发性趣体验的结果。对我而言,性欲就是两人之间的“来电”,是两人因为性而彼此倾慕、彼此吸引的感受。性欲表现为性念头、性感受、性幻想、性梦、渴望接近心仪的异性、想要发生性行为(独自或者与伴侣一起)以及性器官变敏感。

  性学家弗吉尼亚•约翰逊(Virginia Johnson)引入“人类性反应周期(human sexual response cycle)”的概念,指的是人出现性兴奋及进行性活动(包括性交和自慰)时所经理的一系列生理变化和情绪变化。她描述了几个生理反应阶段,分别定义为兴奋期、持续期、高潮期、消退期。

  这种划分方式没有考虑性欲,所以,另外一个性研究者海伦•辛格•卡普兰(Helen Singer Kaplan),在兴奋期前面加了一个性欲期。但是,根据我们对依恋和爱的了解,女性的性反应也许并不遵循这个将性反应划分成几个不连续阶段的线型模型。相反,更符合实际的应该是一个基于亲密的性反应周期循环模型,各阶段互相叠加,而且出现顺序并不固定。

  但是,我们可能会奇怪,是否对性而言欲?体验是后来加上的而非先兆。性兴奋不一定是有意识的过程,更可能是潜意识的。在意识脑之前,潜意识脑已经通过身体刺激或者阈下刺激感受到性欲了。已经有很多研究表明,看到情色图片时,人的身体的整个动力系统几乎立即被激活了。实际上,在大脑产生情色图像之前,身体可能已经产生了性欲。

  尽管一些性学家对性欲的看法相当机械,把它当作一种固有的动机需要(驱动生理功能,进而保证物种生存), 但是大多数人认为这些神经和生理机制受到心理因素的影响。性欲是个复杂的心理生理过程,身体疾病、年龄、悲伤等因素会让性欲下降。荷尔蒙、月经、怀孕、更年期、使用药物也与性欲的消长变化有关。另外,性欲等式里偏认知的那部分还受渴望被爱、渴望有男人味/女人味以及希望取悦伴侣等因素的影响。

  而且,正如早期教父的劝告所表明的那样,人类性欲与动物性欲有一个不同之处,就是前者可以受到禁忌的限制。很小的时候,人们就被灌输了很多与性有关的条条框框。尽管受到这些禁忌的限制,性欲仍然无孔不入。幻想是人类大脑特有的功能,在人类生活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因此性禁忌对性也有好处:违反禁忌带来的兴奋也能激起欲望。人们对性心存恐惧,部分是因为性的危险性。正如导?梅尔•布鲁克斯(Mel Brooks)所说的那样:“很小的时候,大人们就开始教导我,性是肮脏的、是不能碰的,于是我就认为性应该就是这样。越肮脏的、越不能碰的,越令人兴奋。”禁区一直很有诱惑性。色情文学中有很多以修女、神父做爱为题材的作品,表明“欲望战胜禁忌”能让人们产生性兴奋。实际上,很多情况下,性欲反映了人类和自己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