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对你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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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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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与肉体的相互作用

人们对这个问题一直争论不休:到底是心灵支配肉体呢,还是肉体支配心灵?哲学家也加入这一争论,各有说法。他们自称为理想主义者或唯物主义者,进行了数以千计的辩论,然而这一问题依然悬而未决。个体心理学或许能有助于此问题的解决。因为在个体心理学中,我们真正关注的是心灵与肉体的日常相互交流。对亟待治疗的人(包括心灵与肉体),如果我们的疗法基础错误,我们便无法帮助他。因此,我们的理论必须源于实际经验,并能接受实践的考验。我们必须处理这些相互影响的结果,并满怀激情地去寻求自确的观点。

个体心理学的发现,消除了这一问题所引起的大部分紧张局面。它不再是个简单的“非此即彼”的问题,我们将心灵与肉体二者都视为生命的表达,是生活整体的部分。我们开始了解它们在这一整体中的相互关系。生命在于运动。仅仅是生理发展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运动意味着一个起统率作用的头脑。植物生根固定了,它停留在固定地方,无法移动。因此,假使植物有心灵,或至少是我们能在某种意义上理解的心灵,那太令人吃惊了。即使某种植物能预见未来,这种能力对它来说也毫无用处。“有人来了,他马上便会踩到我,我要死于他的脚下了。”植物这么想有什么用?它还是跑不了。

然而,一切能动的生物,都能预见事物并决定行动方向。这意味着他们具有心灵或灵魂。

“当然你有情感,否则你无法行动”——《哈姆雷特》第三幕,第四场

这种预见并指导行动的能力是心灵的首要功能。一旦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就能了解心灵是如何控制肉体的:它为行动设定目标。只是不时地乱动于人毫无作用,行动必须要有目标。因为心灵的功能决定行动目的,因此它处于推动性的地位。但是既然运动的是肉体,肉体对心灵也施加影响。心灵只能在身体的极限中根据其能力使肉体运动。例如,如果心灵想使肉体到达月球,不找到一种能超越身体极限的技术,心灵注定会失败。

人类比任何其他生物都运动得多,不仅仅是运动方式更多——这可从手的复杂运动中看出——而且他们更能通过其活动来影响环境。因此,我们可以预料:人类心灵预见未来的能力发展极为完善,而且他们会表现明显的有目的的努力以改善其命运。

此外,在人类身上,除了朝向部分目标的部分行动外,我们还能发现一个包罗万象的单一动作。我们的所有奋斗都朝向一种安全感:觉得生活中的一切困难都已克服,我们最终安全地胜利摆脱周围的环境。针对这一目标,一切行动和表现都必须协调统一。这样就迫使心灵似乎为了达到最终理想目标而发展。

肉体也是如此,肉体也是尽力使自己统一,它也朝一个早已存在于胚胎中的理想目标发展。例如,假使皮肤破了,身体就会行动起来使自己再次成为一个整体。然而,从体不能独自发掘自身潜力,在它的发展过程中,它还会得到心灵的帮助。运动、训练以及一般卫生学的价值已得到充分验证。这些都是肉体朝最终目标努力时,心灵所能提供的帮助。

自始自终,生命中成长与发展的这种合作关系从未中断。作为整体不可分割的部分,心灵与肉体相互合作,心灵就像一个马达,调动它在肉体里所能发掘的所有潜力,帮助肉体到达高枕无忧牢不可破的境地。在肉体的任何运动中,在任何表情的病症中,我们都能看到心灵目的的印记。人活动,他的活动之中必有意义。他活动其眼、其舌、其脸部肌肉,他的脸会有一个表情,这就是一个意义。给予这种意义的正是心灵。现在我们可以开始看心理学(即心灵的科学)真正的探究之物。心理学的目的在于探索人的各种表情的意义,找出他的目标,并以之与别人的目标相比较。

在争取安全这一最终目标之时,心灵必须不断地使这一目标变得具体,必须计算出安全的位置及达到它的方法。当然,在此可能会走错路,但是不确定目标、选定方向,就根本没有行动。如果我动手,我心中必然已想这样动了。心灵所选择的方向可能会导致灾难性的结果,但之所以如此选择是因为心灵误以为这是最佳抉择。所有心理上的错误,都是选择运动方向的错误。安全这一目标为人类所共有,但有些人误断了它的所在之处,而朝错误的方向前进,因此便误入歧途。

如果我们看到一种表情或病症而无法认清其意义,了解它的最佳办法就是:先大致将它简化为一个动作。试以偷窃这一动作为例:偷窃就是拿走别人的财产据为己有。我们现在来分析一下这个动作的目标:偷窃的目标就是使自己富起来,并通过占有更多的东西加强自己的安全感。因此这一运动的起点就是一种贫穷感,一种受剥夺之感。第二步是要找出这个人所处的环境,以及在何种情况下他觉得受到剥夺。最后,我们可看看他是否会通过正当途径改变这种环境、克服自己的受剥夺之感。他是走正道呢,还是错用了获取所欲之物的方法?我们无需指责他的最终目标,但是却能指出他采取了错误的实现办法。

第一章中已提到,到四五岁的时候,个体已经统一了自己的心灵,并且已形成心灵与肉体间的关系。在此期间,他从周围环境中继承到各种品质,接受到各种观念,并将它们进行调节以适应自己对于优越感的追求。他赋予生命以意义。他所追求的目标、他的行事风格、他的情感特征,这一切都已成定局。这些在日后也可以改变,但他必须首先消除童年期形成的所有错误观点才行。他以前的思想及行为会与他对生命的诠释一致。现在也一样,如果他纠正了错误的统览观,他新的思想及行为也会与新的诠释相一致。

个体正是通过其感官与环境发生联系,并从中获得种种观念。因此,从个体发展自己肉体的方式,我们可以看出他打算从环境中接受的观念,以及他如何利用自己的经验。我们只要注意一下他看和听的方式,注意一下什么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就能对他产生大量了解。这就是站姿极其重要的原因之所在。它们告诉我们一个人是如何发展他的感官,又如何利用它们来选择观点的。任何站姿都有一个意义。

现在我们可以加上我们对心理学的定义。心理学是了解个体对其肉身接受的感官印象的态度。我们还可以开始看到心灵与心灵之间的巨大差异是如何产生的。如果肉体不适应环境,难以完成环境的要求,它往往就会成为心灵的负担。因此,那些生来就身体有缺陷的儿童,智力的发展也会稍为迟缓。他们的心灵难以朝一个优越的位置影响、移动并且控制其肉体。如果他们要实现与别人同样的目标,他们要付出更大的心灵努力,心智也必须更为集中。因此,他们的心灵负荷不堪,他们也变得以自我为中心、自私自利。如果小孩总是担心自己的身体缺陷和行动困难,他的注意力便无法分散给外界事物,他既无时间又无自由对他人感兴趣。结果,他长大成人后,社会感便会很淡,合作能力也相当低。

身体缺陷会造成诸多障碍,但是这样障碍决不代表一个无法逃避的命运。倘若心灵本身积极活跃,努力克服这些障碍,个体也能与那些生来健康的人一样成功。事实上,尽管他们有重重阻碍,身体有缺陷的儿童比那些生来具备一切优势的儿童往往成绩更大。例如,有个孩子视力不佳。要想看清楚的话,他得比目光敏锐的同龄人更专注。他对这个可见的世界更加注重,对区分各种颜色及形状更加感兴趣。最后,比起那些从未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儿童来,他们会能更欣赏这个世界。因此,有缺陷的器官最终也能产生巨大的优势,但心灵必须找到克服缺陷的途径。

在画家和诗人当中,很多都视力不好。这些缺陷因高度发展的心灵而得到克服,最后他们更能比正常人使眼睛服务于更好的目的。在左撇儿童中也许更易看到这类补偿。他们的左撇不为人所知,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开始上学的时候,人们都训练他们使用有缺陷的右手。因此,他们并没真正训练好来写字、作画或手工。假若心灵能克服这些困难,我们可以预料:这只有缺陷的手会掌握一种高度技能。事实正是如此。很多情况下,撇儿童字写得更漂亮,画画得更出从,手工也做得更灵巧。通过找到合适的技巧,通过动力,培训和练习,他们化不利为有利。

只有那些想为团体做贡献的儿童,那些兴趣不在自己的儿童,才能教会自己成功地弥补自己的缺陷。如果只想摆脱困难,他们只会一直落在后面。只有当心中有努力的目标,当实现这一目标比遇到的障碍对他们更显重要时,他们才会斗志昂扬。

这是一个兴趣和注意指向何处的问题。如果他们朝一个身外的目标努力,他们自然而然会训练、武装自己以实现这一目标。他们只会将困难视为成功路上要清扫掉的阻碍而已。反之,如果他们的兴趣只在强调自己的障碍,他们与这些障碍相抗争也只是想摆脱它们,非这样他们就不能取得真正的进步。一只笨拙的右手,单靠想、单靠希望它没这么笨拙,单靠躲开不可避免要笨拙的场景,是训练不成灵活的。只有当想在以后做得更好的动机比因现在的笨拙而产生的气馁感更加强烈时,笨手才能通过实际活动中的锻炼而变得灵活。倘若一个小孩想调动力量克服困难,他必须有一个身外的行动目标。这个目标应基于对现实的兴趣、对他人的兴趣、对与人合作的兴趣。

当我调查一些具有遗传性肾病的家庭时,发现了一个关于遗传性格及其可能作用的好例子。这些家庭的许多小孩都尿床。这种身体缺陷是真实的,它可以肾、膀胱或脊椎分裂中(spina bifida)得到显示。往往腰部皮肤上的一颗痣就能令人怀疑该部分有缺陷。然而,这种生理不是决非尿床的唯一原因。小孩不完全受控于其器官,他还以自己的方式使用它们。例如,一些小孩晚上会尿床,但白天却绝不会。有时候当环境或父母态度发生改变时,这种习惯会突然消失。如果小孩不再以其缺陷服务于错误的目的,尿床是可以克服的,除非这个小孩心理上也有问题。

但是,大多尿床的儿童,都有继续下去而不克服的动机。经验丰富的母亲能进行合适的训练,但如果不甚熟练,尿床就会持续下去。那些肾或膀胱有毛病的孩子的家庭,通常会过分关注便溺情况。如果小孩注意到这件事极为重要,他通常会抵制。这只会给他提供一个绝佳的机会来全力抵制这类训练。抵制父母处理方式的儿童,他们总能抓住父母的弱点来反击。

德国的一位著名社会学家发现:大部分罪犯的父母的职业都与打击罪犯有关,比如说法官、警察或狱监。这些儿童的老师在学术上往往顽固落后,笔者的经验也证实了这一点。我还发现:数目惊人的神经症小孩都出自医生之家,许多少年犯都出自牧师之家,同样,如果父母过分关注便溺,小孩更会通过尿床显示他们有自己的意志。

尿床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极好的例子来说明:梦被很好地用于激起与我们想做的事相符合的情感。经常尿床的儿童会梦见他们下了床到了洗手间。这样他们就原谅了自己:现在他们就完全可以尿了。尿床有几种目的:引起注意、操纵他人,整天整夜地引起别人的注意。有时尿床也用以与别人为敌,这个习惯就是一纸宣战书。不管我们怎么看,很显然尿床真是一种富有创意的表现方式:这个小孩不是在用嘴说,而是用膀胱说话。身体缺陷只是给他一种表现自己观点的方式。

以这种方式来表达愿望的小孩往往处于某种压力之下。他们一般是被宠坏的孩子,但现在不再是注意的中心。也许又有一个小孩降生了,他们越来越觉得难以得到母亲一心一意的关注,因此,尿床标志着他们试图与母亲更加亲近,即使是通过这种不大令人愉快的方式。实际上,尿床就是在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大,我还需要照顾。”

在不同环境,或对于不同的缺陷,儿童会选择实现这一目的的不同方式。比如,他们在夜晚又闹又哭制造声音来与母亲接触亲近。有的小孩还会梦游、做恶梦、掉下床或说口渴要喝水。以心理学背景来对此进行解释,原因都是一样。至于小孩选择何种症状,一部分在于他们的身体情况,一部分在于其环境。

这些例子清晰地表明了心理对于肉体的影响,心灵完全可能不仅影响到对某种生理症状的选择,而且可以控制并影响全部素质。我们对此假设没有直接的证据,也看不出来如何能找到这种证据。然而,证据似乎是明白无疑的。一个胆怯的小孩,其胆怯会反映于他一生的发展之中。他不会关心身体上的成就,甚至不敢想象自己能得到这种成就。因此,他决不会想到要有效地训练自己的肌肉,对于外界那些通常会刺激肌肉发展的观念,他只会充耳不闻。而其他儿童,他们对训练肌肉感兴趣,与那些兴趣封闭的胆小儿童相比,身体发展会更快更好。

由此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断定:肉体的整体形状及发展受到心灵的影响,并反映其谬误和不足之处。我们往往还可以观察到:如果一个人没有找到满意的途径来弥补其身体缺陷,他的身体状况就是其心智或情感问题所造成的结果。例如,在四五岁之前,内分泌腺肯定会受到影响。虽然有关腺的缺陷对行为不会产生强制性影响,但是,它们会不断受到整个环境的影响,受到小孩所极力接受观念的方向的影响,及其心灵创造性活动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