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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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莱斯利
湖南文艺出版社2013-4
9787540460891
39.00

后记

如何做一个诚实的人?

——诚实生活三原则

了解了谎言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后,我们不得不努力思考,什么叫作“诚实”?诚实并非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拥有的,而是我们必须努力追求的品德。

一、分享

了解了谎言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后,我们不得不努力思考,什么叫作“诚实”?诚实并非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拥有的,而是我们必须努力追求的品德。

康德曾说自己景仰的是“头上拥有灿烂星空,内心拥有崇高道德法则”的人;达尔文和他的后继者却将人类描述为拥有不稳定内在道德指标的动物。我们绝对是自私的,我们天生就会先考虑自己的骨肉和亲属,是当代哲学家彼得•莱尔顿(Peter Railton)所谓的“我执(us-ish)”型动物。我们也已经知道,我们会被一些有用的错觉包围。我们大脑存在的目的不是用来寻找真相,而是用来了解我们自己和周围世界的真相的。人类学家罗宾•福克斯(Robin Fox)说:“大脑的任务不是告诉我们正确或客观的世界观,而是给我们有用的观点——一个我们可以拿来使用的观点。”它的主要任务是帮助这个由骨骼和肌肉组合起来的肉体能够存活、繁衍;虽然寻找意义很重要,但这只是它的第二考量。所以,对别人说真话也不是首要目标。

这不是说康德所景仰的是错误的。我们都必须学会纠正性格中的扭曲的部分,并克服偏心和成见,努力接近真相。如何做到这些呢?靠通力合作。首先,我们必须发展说实话的社会形态:依靠正确的道德准则,让我们了解诚实的好处;其次,继承和发展对的社会性思维模式:伏尔泰、培根、拉瓦锡及富兰克林给我们留下了有逻辑的、严谨的科学思考;第三,我们发展可以彼此监督的社会环境:在法律、民主、自由等机制上的进步,使得我们宣称的每句实话,都会受到挑战。

但这些当然还不足以让我们对抗不诚实或腐败,而且这些做法也完全不能改变我们的天性。但也许我们可以听听考斯顿的观点:人类是有缺点的生物,但让我们保持诚实的是我们的社会义务,而非抽象的道德规则,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努力发展民主社会机制的原因。诚实的环境需要我们去一起营造。

二、不要相信你觉得确定的事

在现代文化中,我们十分强调要“相信自己”。我们都被教导要跟从自己的心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但我们的直觉也会有误区。例如,提摩西•威尔逊(Timothy Wilson)的研究指出,我们甚至无法正确地预估自己的行为——而我们的朋友,甚至知情的陌生人,会比我们自己更清楚我们将采取什么行动。是的,我们有预知自己思想和动机的能力,但这反而会让我们得到过多的信息。既然见树不见林,我们会基于对自己性格的错误分析,而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一些奇怪的预测。我们会高估自己节食或健身的成效,低估自己爱上不该爱的人的惯性。我们关注那些并不存在的动机和意图,却否认那些真正存在的原因和想法。

“对自己诚实”,但不要太相信自己。我们都有一种自然的倾向,越是对于我们竭诚相信的事物,就越可能以为自己是正确的。但事实并非如此。神经科学家罗勃特•伯顿(Robert Burton)认为,我们有一种被大脑激化的自我欺骗的错觉——他称为“知晓的感觉”。当我们坚持己见,或是再次确认一个已经相信了很久的信念时,我们体验到的确定感是不可信的,它是我们设计出来的感觉;这种设计虽然可以帮助我们做出决定(得以行动),但与决定的正确与否没有太大关系。

知晓的感觉会让我们误入歧途,因为它鼓励我们拒绝或不要考虑反对意见,并容许一种不理性的偏见来主导我们的心灵(例如我们过度相信自己能够辨别他人是否在说谎)。我们必须自我防卫,不要上了善于自我欺骗的心灵的当。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Richard Feynman)曾说过:“首要原则是不要愚弄自己,你是最容易上自己当的人。”

当然,活在100%的确定性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在合理范围内,我们应该尽可能地用“我相信”来代替“我知道”,即使这代表我们其实并非那么全能。经济学家泰勒•科文(Tyler Cowen)评论道,多数人认为自己的信念有100%的正确性,但较合理的估计应该是60%左右的正确性。承认自己的缺点或错误,其实并不是那么难。现在就试试看,你会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我们少聆听一些自己的“知晓的感觉”,多听听别人的意见,这个世界应该会变得更美好。

三、为错觉保留存在的空间

在温哥华岛和北美太平洋的海岸之间,有一条狭长的水域,这里聚集着峡谷、茂密的森林、岩石群和几乎难以穿越的岛屿。几千年来,加拿大夸扣特尔(Kwakiutl)的渔民们居住在跟温哥华岛毗邻的大陆上。夸扣特尔人以制作精美的陶艺而闻名,他们有一种类似冬季赠礼节(potlatch,印第安人的节日)的特殊习俗,不同社群的首领会竞相放弃他们的财富。另外,他们也因为盛产巫师而闻名:通过与神祇沟通而治愈患者的治疗者。1887年,法兰兹•鲍亚士(Franz Boas)这位人类学家记录下夸扣特尔巫师吟诵的治疗之歌,那位巫师的名字叫奇撒利德(Quesalid)。在录下他的声音后,鲍亚士也记录了许多年前奇撒利德成为巫师的过程。

年轻时的奇撒利德曾是个愤世嫉俗的家伙。当时,北美部落中的巫师是介于牧师、医生和摇滚明星之间的身份,他们被尊重甚至被敬畏;同时,他们的服务收取高昂的费用。在奇撒利德的家人和朋友眼中,他几乎是唯一一个对巫师的财富和地位不满的人。他认为,巫师们欺骗了那些有需要的、脆弱的蠢货,所以他想了个办法来揭发他们的罪行。首先,他必须赢得他们的信任,才能够得知他们的秘密,然后他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全世界,以此消解他们的神圣。

他开始与当地的巫师接触,终于有一位巫师收他当学徒,而奇撒利德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欺骗:他被教导如何假装昏厥和神经痉挛(巫师必须表现出跟神灵奋战的样子),以及如何担任“做梦者”:巫师任用的间谍,会在村子里偷听村民的私密对话,并转达给巫师,所以巫师才能够表现出深谙患者病况的样子。

奇撒利德甚至了解到最大的秘密——夸扣特尔巫师重要行动的真相。当部落有村民生病时,会征询巫师的意见,如果巫师断定病况是值得治疗的,就会举行一场精心策划的仪式。仪式上充满了音乐、歌唱和吟诵,巫师会靠近病人,把他的嘴贴在病人的患处——例如患者的胸膛——做出像是吸取病人身体里的恶灵的样子。现在,奇撒利德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巫师在嘴里藏了一小片鹰毛,然后咬破自己的嘴唇。等到鼓点越来越快,音乐到达高潮时,他抬起头来,吐出被血液浸湿的羽毛。

奇撒利德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巫师最厉害的神力不过是魔术手法和蹩脚的欺骗手段。他打算对大众公开他的发现。然而,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有一天,奇撒利德被一户村民叫到家里去,说他家的孩子梦到奇撒利德将会成为他的治疗者。这是部落的惯例,当生病的人梦到治疗者时,那个人就是最可能治愈患者的巫师。面对这个绝望的请求,奇撒利德不忍拒绝。夜晚来临时,邻村的人驾着独木舟来接奇撒利德。已经藏了些鹰毛在嘴里的奇撒利德,准备进行他第一次的治疗仪式。

他一上岸就立刻被请到孩子的祖父家。屋子中间已经点起了火把,周围站满了前来围观的村民和儿童。生病的孩子就在屋子后面,他看起来非常衰弱,而且呼吸急促。奇撒利德跪在他身旁时,男孩睁开眼睛,指着他自己的肋骨下方低声说道:“欢迎你的到来,请发发慈悲救我一命。”奇撒利德的嘴巴靠近男童的身体,同时咬破自己的舌头。几秒之后,他抬起头来,在掌心吐出血渍。当他起身围着火把跳舞时,音乐变得更大声、更快速,他唱着圣歌,并将男童的“疾病”展现给大家看,然后把羽毛丢进了火炉。这时,男孩坐了起来,他已经恢复了一大半。

以下是美国人类学家阿尔弗雷德•克罗伯(Alfred Kroeber)在1952年的记载:

接下来的是一个关于欺骗的老问题。或许全世界大部分的巫师及治疗者都曾经用魔术手法治疗过患者,也曾经展现过“神的力量”,这种戏法有时候十分精细。在许多案例中,即便巫师知道自己行使诈欺手法,但仍旧相信这种力量,以及其他巫师的力量:他们自己或子女生病时,也会求助于其他巫师。

即便不情愿,奇撒利德也已经从学徒变身为巫师,从欺骗的敌对者变成错觉的共谋者。虽然这个故事发生在距离我们十分遥远的社会,但在某种程度上,它引发的问题却是我们每一天都会面临的。

剧作家艾伦•班尼特(Alan Bennett)认为,“做自己”其实是一个“令人费解的指令”。班尼特强调,或许它真正的意思是“假装做自己”。社会学家欧文•高夫曼(Erving Goffman)指出,舞台和真实人生的界线模糊到让人惊讶。当然,要成为好演员需要技巧和训练,但这并不妨碍大部分人在有了剧本和简单的指导后,就能够以具有真实感的方式向观众传达情绪。高夫曼说,这是因为“生活本来就是充满戏剧性的”。一般的社会互动就是即兴演出,我们的“表演”已经足够生动。在高夫曼的观点中,我们都是忘了自己是在演戏的演员。大多数时候,我们既知道别人在对我们演戏,同时又相信这样的表演。在《便士巷》(Penny Lane)中,披头士吟唱了许多主角:银行家、消防员和理发师,他们都是街道的一景;一位年轻护士用托盘出售罂粟,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演戏一样。“而她的确是在演戏。”保罗•麦卡特尼(Paul McCartney)唱道。

在易卜生(Henrik Ibsen)的《野鸭子》(The Wild Duck)一书中,主角说道:剥夺一名男子的生活谎言,等于夺走了他的快乐。易卜生相信,我们许多人都知道现实并不愉悦,因此我们戴上了理想主义的面具(这个面具同时也是我们的挡箭牌),它为我们创造了另一种生活。这是在现代戏剧和文学,尤其是美国传统的戏剧和文学中最常见的主题,它和中产阶级苍凉无望的未来有关。想想看亚瑟•米勒(Arthur Miller)的推销员、约翰•契弗(John Cheever)的游泳者(约翰•契弗是美国小说家,他的短篇小说《游泳者》描述了主角在游泳回家的过程中发生了超现实事件)、理查德•耶茨(Richard Yates,美国作家)的主角常有的幻想与羞怯,以及在电影《美国丽人》(American Beauty)中有自我毁灭倾向的主角莱斯特•伯哈姆(Lester Burnham)。在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的《送冰的来了》(The Iceman Cometh)里,主角宣称“是白日梦的谎言给了我们这些可悲的疯子生命,不论酒醉或清醒”。在这些故事里,生活的谎言都被塑造成是“飞离真诚的欺诈号航班”,艺术家的工作则是揭开这个面具。

我们必须和现实紧密接触,同时又强烈需要去诉说一些不真实的故事,并且相信这些故事。没有前者,我们就无法跟环境共处或跟其他人共处;没有后者,我们将缺乏让人类进步的想象力。或许我们应该同时尊重这两种需求,泰然地戴上我们的面具,但是又不能忘记自己脸上有面具。用华莱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的话说,“相信小说,虽然你知道它是虚构的”。

在治愈了第一位患者后,奇撒利德被奉为伟大的巫师。几年下来,他因为做了原本不愿意做的虚假之事而成名致富。也许,唯一不相信奇撒利德能够演示这种神奇力量的人,就是他自己。但随之而来的成功已经动摇了他原本持有的怀疑,他表示,他对自己的工作感到万分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