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那只大象

> 别想那只大象

乔治·莱考夫
浙江人民出版社有限公司 2013-9
9787213056994
42.00

第1章 控制话语权的两大利器:“框架”与“隐喻”

我在伯克利大学认知科学基础课上讲框架时,总是先叫学生做个练习。练习内容是这样的:别想大象!你做什么都行,就是别想大象。我还从来没发现有学生能做到这件事。每一个词汇都跟大象一样,唤起了框架;而框架又涉及一种形象,或是其他类型的知识:大象体格庞大,有蒲扇般的大耳朵、长长的鼻子,马戏团里有大象等等。这一词汇的定义与该框架相关联。每当我们否定框架,也就唤起了框架。

尼克松总统经历了惨痛的教训才发现这一点。水门事件期间,尼克松承受着辞职的压力,在电视上向全国发表演说。他站在全国民众的面前说:“我不是骗子。”结果,人人都以为他是个骗子。这给了我们一条有关框架的基本原则,也就是你在和对方争论时,切莫使用他们的语言。他们的语言确立了框架,那绝不会是你想要的框架。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自从乔治?布什进驻白宫那天起,白宫里就开始传出“税收减免”(tax relief)的说法。直到今天还是这样:当年年度国情咨文多次使用它,四年后的预选演说中也屡次看到它的身影。

你想想“减免”(relief,也有“救济、缓解”的意思)这个词确立的框架吧。要有“减免”,就必然有痛苦和灾难,必然有承受苦难的一方。而消除痛苦的人,就成了英雄。要是人们想要阻挡英雄,这些人就成了阻挡“减免”的恶棍。一旦“税收”这个词前加上了“减免”,就得到了带有隐喻意味的结果:税收是一种痛苦。带走痛苦的人是英雄,阻止他的人是坏蛋。这就是框架,由痛苦和英雄这类概念构成。唤起这一框架的语言出自白宫,进入了新闻通稿,擣入了所有的电台、电视台和报纸。很快,连《纽约时报》也用起“税收减免”的说法来了。它不光出现在福克斯电视台,也出现在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和每一家其他电视台,因为它是“总统的税收减免计划”。很快,民主党人也用起了“税收减免”这种说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一做法效果显著。总统的税收计划提交参议院之前,民主党参议员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骨干会议。他们推出了自己版本的税收计划,也就是民主党版本的税收减免。他们接受了保守派的框架。

保守派设下了陷阱:他们的用词把你扯进了他们的世界观。这就是框架的作用。框架就是让语言吻合你的世界观。它不仅仅是语言。首要的是观念,语言则承载、唤起这些观念。

治国与治家

▲严父式家庭模型

严父模型始于一整套的假设:世界是一个危险的地方,而且永远如此,因为外面有魔鬼。世界也很难对付,因为竞争激烈。总是会有赢家和输家。错与对都是绝对的。孩子生下来就不好,因为他们只想做自己感觉好的事,而不愿做正确的事。因此,必须要把他们改造好。

这样的世界里需要强大而严厉的父亲,他能够:

——在危险的世界里保护家人;

——在危险的世界里赡养家人;

——教他的孩子们明辨是非。

孩子们需要的则是服从,因为严厉的父亲是明辨是非的道德权威。它进一步假设,教孩子服从(也就是明辨是非)的唯一途径,就是他们一做错事,就给予惩罚,痛苦的惩罚。这包括狠揍孩子,一些保守派的育儿专家们甚至建议,用棍棒或皮带打孩子们的屁股。有作者建议从孩子出生就开始这么做,多布森算比较开明,在书里写道:“打15或18个月以下婴儿的屁股,是不可取的。”

体罚背后的理由如下:孩子做了错事之后,如果他们受了体罚,就能学会不再这么做。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会培养起自律精神,不再做错事,以后变得更顺从,行为更道德。不体罚,世界就会下地狱,再也不会有道德可言。这种内在的自律精神,还有一个辅助作用。它是在竞争激烈的苦难世界里获取成功的必需品。也就是说,要是人有纪律,在这片机会的土地上追求自利,他们就会变得成功、独立。就这样,严父模型把道德与成功挂起了钩。讲究道德,实现成功,也靠的是同一种自律精神。两者的联系点在追求自利上。

多布森很清楚严父世界观和自由市场资本主义之间的关系。两者的纽带是自利的道德,也是亚当? 斯密的资本观的另一版本。亚当?斯密说,如果每个人都追求自己的利益,那么所有的利益自然而然地就会被无形之手推至最大化。追求自己的利益,你同时也就在帮助所有人。

这又与把福祉视为财富的常见隐喻相关。比方说,如果我帮了你的忙,你会说,“我欠你一份人情,”或者“我亏欠了你”。帮别人做好事,在隐喻中像是给了别人钱。他“欠”了你。而且,他会说,“我要怎样才能‘ 偿还' 你呢”?

把这个隐喻应用到亚当? 斯密的“自然法则”当中,如果人人都追求自利,那么,靠着无形之手,靠着自然,所有人的自利都将实现最大化。这也就是说,追求自利符合道德,而不这么做的人,却有一个外号,叫做“空想改良家”(do-gooder)。空想改良家想要帮助别人,不让追求自己的利益,还挡了那些追求自利者的道。故此,空想改良家搞坏了体制。

在这个模型中,什么叫“好人”也有定义。一个“好人”,一个道德的人,就是自律、顺从、明辨是非、知道对错、追求自利以实现成功和独立的人。好孩子长大以后就要像这样。坏孩子不学习自律,不能依道德行事,不做正确的事,故此,没有足够的自律来实现成功。她不能照顾自己,变得依赖他人。好孩子成功以后,他们要么学会自律,走向成功,要么就始终学不会。从这时开始,严父绝不会干涉他们的生活。从政治上来看,这就转换成了不要政府插手。

想想这一切对社会福利项目有什么样的意义。把不是别赚来的东西给他不道德,因为这样一来,他们没培养起自律精神,滋生了依赖性,不道德。这套理论认为,社会福利项目不道德,因为它们养成了人的依赖性。推广社会福利项目也不道德。那么,它对预算有什么看法呢?好吧,假设说国会里有许多进步派人士认为社会福利项目应该有,而假设你认为社会福利项目不道德,你会怎样阻止那些不道德的人呢?

十分简单。你要做的,就是用减税来奖励好人——也就是那些成功人士,因为成功揭示了他们有纪律、讲道德,而且,你还要多多减税,这样就没钱留给社会福利项目了。从这套逻辑来看,赤字是件好事。正如格罗弗?诺奎斯特(Grover Norquist)所说,它“饿死了野兽。”

自由派和财政保守派认为布什的巨额赤字是坏事,而遵循严父道德立场的右翼激进分子则认为它挺好。在2004 年1 月的国情咨文中,小布什总统说,他认为他们可以通过削减“浪费性开支”——也即“糟糕的”社会福利项目——来减少一半的赤字。保守派反对一切政府管制行为吗?不尽然。他们不反对军队,不反对国防,不反对司法部,不反对法院,也不反对财政部和商业部。政府有许多方面,他们都真心喜欢。他们不反对政府对行业进行补贴。补贴企业奖励好人(也就是这些企业的投资者),很好。完全没问题。

但他们反对照顾和扶持民众。他们反对扶持普通的社会福利项目。他们认为这是错的。他们试图从道义基础上将其消除。故此,他们并不像许多自由派人士想的那样,是太卑鄙贪婪的疯子。实际比这还可怕得多——保守派是真心相信这一套的。他们相信这是道德的。他们在全国各地都有支持者。支持严父道德立场、认为它适用于政治的人,会相信这是正确的国家治理之道。再花一分钟来想想这对外交政策意味着什么。假设你是一个道德权威。身为道德权威,你会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你会问他们,他们该做什么、你该做什么吗?当然不,告诉他们就好。父亲说什么,孩子就做什么。不准顶嘴。沟通是单向的。白宫也一样。也就是说,总统不会问,总统说了算。倘若你是能明辨是非的道德权威,你又拥有权力,那你就会用它。如果你放弃自己的道德权威,你反而不道德了。

映射到外交政策,它说,你不能放弃主权。美国,身为全世界最好、最强大的国家——也就是道德权威,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我们不该问任何人。这种信念,连同它的一整套比喻,长久以来主导着外交政策。在国际关系学院的研究生班上,流传着一个通俗的隐喻,叫“理性行为者”隐喻。它是大部分国际关系理论的基础,反过来说,它本身又承载着另一重隐喻:每一个国家,就是一个人。所以,才有所谓的“无赖国家”“友好国家”,诸如此类。此外,还有国家利益。依你的自身利益行事,是什么意思呢?它最基本的意思是,你按照有利于你健康和强大的方式行事。既然一个国家就是一个人,那么,出于同样道理,国家健康(也就是经济健康,有着庞大的国内生产总值)又强大(也即有着强大的军事力量)是件好事。在一个国家里不见得人人都健康,但每一个公司都应该健康,而整个国家则应该有很多钱。整套概念就是这样。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最大限度地提高你的自身利益呢?这就是外交政策的要旨: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理性行为者隐喻说,每一个行为者、每一个人都是理性的,违背自我利益行事不理性。

故此,人人都采取行动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这就是理性。接着,再根据国家就是人的隐喻(“友好国家”“无赖国家”“敌对国家”等等),世界上既有成年国家,也有儿童国家。成年国家,就是工业化的国家。儿童国家则被称为“发展中”国家,或“欠发达”国家。它们都是落后的国家。我们应该怎样做呢?如果你是一个严厉的父亲,你告诉孩子们怎样发展,告诉他们应该遵守怎样的规则,要是他们做错了事,就施以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