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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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
江西人民出版社 2014-8

第二章:梦的解析方法:对一个梦例的分析

在一个大厅里,我们招待了很多宾客,伊玛就在人群中,我马上走到她旁边,想回答她的来信,并且责备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接受我的治疗方法。我对她说:“如果你仍感到痛苦,

那都怪你自己!”她回答道:“你可知道,我最近喉咙、肚子、胃都痛得要命!” 我很吃惊,然后打量她,发现她看起来苍白又浮肿。我想,我可能最后确实忽略了一些生理上的问题。于是把她带到窗口,检查她的喉咙。正如一般常带假牙的淑女们一样,她也免不了有点抗拒。其实我以为她是不需要这种检查的。结果在她张大嘴后,我发现她右边喉头有一块大白斑,而其他地方也多有广泛的灰白小斑,都扩展成了灰白色的痂,看来很像鼻子内的“鼻甲骨”。我很快地叫M医生来再做一次检查,证明与我所见一致。M医师今天看来与以往不同,苍白、微跛,而且没有胡子……现在我的朋友奥托也站在伊玛旁边,另一个医生里奥波德(Leopold)在扣诊她的身体,并说道:“在左下方胸部有浊音。”又发现在她左肩皮肤有炎症病灶(虽隔着衣服,我也能摸出这伤口)。M医师说:“毫无疑问,感染了,但是没什么大碍,只要拉拉肚子,就可以把毒排出来。”……而我们都立刻明白,感染是从何而来。大概不久前,伊玛身体不舒服,奥托给她打了一针丙基制剂,Propyl(丙基)……Propyls……Propionicacid(丙酸)……三甲胺,那构造式是加粗呈现在我眼前的……其实,人们是很少这般轻率地使用这种药的,而且很可能当时针筒也不够干净……

分析

一、“在一个大厅里,我们招待了很多宾客”:那年的夏天,我们正住在Bellevue丘陵中的独栋别墅,紧邻卡伦山。这座房子本是建来用以休闲的别墅,所以里面的房间都超乎寻常的高大宽敞。这梦发生在这儿,并且是我妻子生日庆会的前几天。白天时我妻子刚表达了想在生日这天宴请一些朋友的愿望,而伊玛是其中之一。因此,在我的梦中,就预演了我妻子生日当天应该出现的情况——我妻子生日,很多客人,伊玛也在,Bellevue的大厅。

二、“我责备伊玛到现在都还没有接受我的治疗方法”。我对她说:“如果你仍感到痛苦,那都怪你自己!”:在醒时我也有可能说出这种话,而且可能事实上我也已经说过。当时我以为(日后我已认识到那是错误的),我的工作只是向患者揭示他们症状下面所隐藏的根源。至于他们是否接受哪种解决方法——这些方法当然决定了治疗的成功与否——他们怎样选择当然不能由我负责。对于这个现在已被改掉的错误,我心存感激,因为我认为自己应该治好所有人,而这个错误减轻了这个责任。在梦中,我告诉伊玛那些话,无非是要表示她今日之所以久病不愈,实在不是因为我治疗不力。如果是伊玛自己的责任,那当然就不是我的责任。难道这就是做这个梦的目的所在?

三、伊玛抱怨说:“我最近喉咙、肚子、胃都痛得要命!”疼痛是她找我时就已有的症状,但当时并不太严重,她更多的是抱怨恶心、想吐。喉痛、腹痛、喉紧这些症状从来没被提起过。我很奇怪,为什么我我会在梦中编造出这些症状,其原因目前我还没找到。

四、“她看来苍白、浮肿”:实际上伊玛一直是脸色红润,所以我怀疑大概在梦中她被另一人所“取代”了。

五、“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大概我以前确实忽略了一些生理上的问题”:读者们都知道,一个精神医生常常会害怕自己把其他医生诊断为的生理疾病也统统当做精神癔症来治了。一个不知何处来的微小的怀疑——我感到的惊吓是否真诚——让我感到轻松了。如果伊玛的疼痛来自生理原因,那就又不归我负责了。我的治疗只去除精神癔症带来的疼痛。也许潜意识里,我反倒希望以前癔症的诊断是个错误,这样对我治疗无效的指责也就无从谈起了。

六、“我把她带到窗口,检查她的喉咙。正如一般常带假牙的淑女们一样,她也免不了有点抗拒。对她来说其实完全不必。”:实际上以前我也从没有理由去检查伊玛的口腔。这梦中的情景,使我想到以前有个富婆来找我看病,她外表显得那般漂亮年轻,但一旦要求她张开嘴巴,她就尽量掩饰她的假牙……“其实伊玛完全不必这么做”,这句话似乎是对伊玛的恭维,但我猜测还有另一种含义。如果认真分析,人们能够感觉到自己是否已经想到了所有应该想到的。伊玛站在窗口的一幕,突然使我想到另一段经历:伊玛有一位很亲密的、受我高度评价的朋友。有一天我去拜访她时,她正好就像梦中伊玛一般站在窗口,对她的医生——M医生(就是梦中的那位)说,她有白喉结的痂。M医生、还有白喉结的痂都在梦中呈现了。现在我想到,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另一个女人也患有癔症。确实,这是伊玛自己告诉我的。但是我知道她有哪些症状呢?有一个症状就是跟我梦中的伊玛一样她也患有癔症性的窒息感。在梦里我把我的病人用她的朋友代替了。现在我想起来了,我总觉得这个女人会像伊玛一样来找我寻求治疗。但是我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她实在太内向保守了。她“抗拒”,就像梦中呈现的一样。另一个解释也可能是“她本不必这样”,到目前为止,她确实表现得很好,在没有外来帮助的情况下就控制了自己的病况。最后剩下苍白、浮肿、假牙这些线索无法在伊玛和她这位朋友身上找到。假牙可能来自那富婆;而另外我又更倾向于往糟糕的牙齿上联想。我想到另一人物,她不是我的病人,而且我也不想接受她成为我的病人,因为我已经意识到,她在我面前局促不安,也不会是听从治疗的病人。 她一向脸色苍白,而且即使她有一段时间状态特别好,她也是浮肿的。

这样我用了另外两个女人来取代伊玛,她们与伊玛一样都对我的治疗有抗拒。我之所以在梦中用她们取代伊玛,可能是因为对她们更加同情,或者我觉得她们更加聪明。我觉得伊玛太笨,因为她没有接受我的办法,而其他的女人可能较聪明、可能更会让步。“在之后,嘴很好地张大了”,她说的话也比伊玛更多。

七、 “我发现她右边喉头有一块大白斑,而其他地方也多有广泛的灰白小斑,都扩展成了灰白色的痂,看来很像鼻子内的鼻甲骨”:白斑使我联想到白喉还有伊玛的那位朋友;除此以外还让我想起大约两年前我大女儿得的重病,以及那段痛苦阶段的诸多不如意。“鼻甲骨”的痂使我想起自己的健康问题,当时我常服用“古柯碱”来抑制鼻部的肿痛,而几天前,我听说一个病人因用了“古柯碱”,而使鼻粘膜大块坏死。“古柯碱”的推荐是由我于1885年发起的,也给我带来一连串的指责。而且有位1895年去世的至友因大量滥用“古柯碱”,而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八、“我很快地叫M医生来再作一次检查”:这直接反映出M医生在我们之间的地位。但“很快地”已经足够引人注目,必须对其加以解释。这让我想起一段令人伤感的行医经历。当时磺酰胺(Sulfonal)还在被广泛使用,并且看不出什么副作用,而当我把此药开给一个患者时,病人出现严重的中毒反应,以至于我不得不赶紧向有经验的前辈们求助。这件事深深得印在了我脑海中,另一件事使这一印象更加深刻,那就是中毒的那位病人,她跟我的大女儿同名。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一点,这简直就是命运的报复,以人换人,一个玛提尔德换一个玛提尔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好像一直都在为自己行医上的失误自责,并且寻找一切能够自责的机会。

九、“M医生脸色苍白、没有胡子、微跛”:M医生实际上就是个脸色苍白、让他的朋友们担心的人。但是其它两个特征则肯定是属于其他人的。我想到我那位在国外的哥哥,他的胡子刮得一干二净,并且,如果我记对了,梦中的M医生跟他十分相像。前几日有消息传来说,他因为髋关节的关节炎而跛行。这肯定是我为什么在梦中把两个人混成一个人的原因。我还记得很清楚,我曾经因为这两人而情绪不佳。因为他们都曾经拒绝了我给出的意见。 

十、“奥托站在伊玛旁边,而里奥波德为她作叩诊,且注意到她的左下胸部都有混浊音”:里奥波德也是医生,是奥托的亲戚,由于两人干的是同一行当,所以一直被人们作为彼此的竞争对手进行比较。在我主持儿童精神科门诊时,他俩都在我手下帮过忙。梦中的情景其实反应了那时的状况。当我跟奥托关于一个病例进行辩论时,里奥波德则重新给那个孩子做了检查,并且为诊断决定做出了意想不到的贡献。像检察员布莱斯希(Bräsig)和他的朋友卡尔(Karl)一样,他们俩的性格也迥然不同。一个胜在敏捷,而另一个沉稳、谨慎扎实。在梦里我让他们俩作为对立面出现,无疑是为了突显里奥波德的认真。这种对比类似于前文中所说的不听话的病人伊玛和她的看起来更聪明的朋友。这时候我发现了一个梦中思想的运行模式:从生病的孩子到儿科诊所。——“左下的混浊音”与当时里奥波德参与的病例的细节完全吻合,并且他的仔细让我惊讶。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感同身受掺杂其中,也许是因为我对病人的感情,我对伊玛当然可能怀有那种友情。这位女士显然是有肺结核的症状。

十一、“在左肩皮肤上有炎症的病灶”:我一下子就想到这正是我风湿痛的部位。每当我熬夜到深夜,这毛病就要发作。梦中说的话(“虽说隔着衣服,我仍可摸出这伤口”),也因此有第二层含义,就是说我是在摸自己的身体。另外我也注意到,“炎症病灶”这句话很少用来指皮肤问题。“左上后部的炎症病灶”这一说法是常用的,并且是指肺部,因此又一次指向了肺结核。

十二、“虽说穿着衣服”:这只是一个插入语。儿童诊所里的孩子都是脱光衣服接受检查的,对于成年女性我们当然不可能这么做。当人们谈论起名医,都要提到,他可以隔着衣服对病人进行诊断。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再深入想到什么。

十三、M医生说:“毫无疑问,感染了,但是没什么大碍,只要拉拉肚子,就可以把毒排出来。”:这乍看十分荒谬可笑,但如同其它部分一样,这段也要被分解分析,仔细追究,倒也有一种含义。在梦中我发现病人长有局部白喉。从我女儿患病的日子,我想到关于局部白喉和白喉的讨论。后者是由局部白喉发展而成的一般性感染。里奥波德发现的混浊音就是这种一般性感染的表现,并且让人想到肿瘤转移,虽然我觉得,白喉不会引起肿瘤,我更认为这是脓血症。

“没什么大碍”是安慰之词。梦中的最后部分想要说明,病人的痛苦其实是来自生理性的原因。这大概是我试图为自己脱卸责任的又一尝试,因为白喉带来的痛苦显然不能通过心理治疗来减轻。这时我开始自责起来,就为了让自己良心轻松,我就给伊玛编造了这么严重的病。这看起来多可怕啊。除此之外呢,我又使这个好出路更加保险——让这安慰的话从M医生的嘴里说出来。我在这要让自己超脱于梦境,以便对它进行分析。

为什么这安慰之词完全是无稽之谈?

痢疾:还有某种牵强的理论认为,通过肠道可以将疾病物质从体内排出。我在梦中是在嘲笑M医生的无稽解释和奇怪的病理联系吗?关于痢疾我想到了一些别的事。几个月前,我接收了一个严重消化不良的病人,其他医生都将他作为贫血症、营养不良来治疗,而我马上发现,他其实是患有癔症,但我不想对他进行心理治疗,而是让他去海外旅游。然后几天前我收到这个病人从埃及发来的绝望的信,里面说,他在那里又发作了一次,然后被当地的医生诊断为痢疾。我认为,这位不知名的医生被癔症蒙蔽而犯了这个错误,但是我也忍不住自责,因为我竟然让一个因癔症而肠胃不适的病人去一个容易引起生理上肠胃不适的地方去。痢疾读音听起来像白喉,这种替换在梦中很常见。

对,肯定是这样:关于痢疾的安慰之词从M医生口中说出,是有意在取笑他,因为我记得,他有一次也是这样取笑另一位医生的。他与这位医生一起被邀请参加一个会诊,这位医生态度乐观,而M医生则觉得自己必须对其看法进行批评,并且反对说,他在病人的尿中发现了蛋白。那位医生不为所动,而是轻松回答说: “没什么大碍,尊敬的先生,蛋白会排出去的!”

毫无疑问,在梦中我有意取笑那位认不出癔症的医生。 我经常在想:“M医生知道他的病人,也就是伊玛的那位大概得了肺结核的朋友,也可能有癔症吗?他认出了癔症,还是被蒙在鼓里?

但我在梦中这般刻薄地取笑他,究竟又有什么动机呢?答案很简单:M医生和伊玛一样,都不赞成我的治疗方法。在这个梦里,我已经向两个人进行了报复。对伊玛是通过这样的话:“如果你仍感到痛苦,那都怪你自己!” 对M医生的报复是通过,让梦中的他说出可笑的安慰之词。

十四、“而我们都立刻明白,感染是从何而来。” 这不太合理,因为在这之前我们连感染都没发现,感染是里奥波德发现的。

十五、“大概不久前,伊玛身体不舒服,奥托给她打了一针”:奥托确实说过,前不久他住在伊玛家附近的旅馆,因为那里有人突然觉得不舒服,他就给他打了一针。打针重新让我想起了我那不幸的、因古柯碱中毒的朋友。我当时建议他内服古柯碱,来戒掉吗啡,没想到他却进行了古柯碱注射。

十六、“打的药是Propyl……Propyls……Propionicacid……”:我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些来的?在我写病历并且做梦的当晚,我妻子打开了一瓶利口酒,上面写着菠萝(Ananas)

的字样,它是我们的朋友奥托送的礼物。他显然习惯找到各种理由送礼物,真希望有个女人能将他这种毛病治好。这利口酒有种劣质烈酒的味道,我一点也不想喝。我妻子认为:我们可以把它送给佣人,但是我更为谨慎,并且在拒绝的同时加上了人道化的评论——“佣人也是人,不至于要被毒死吧!”劣质烈酒的气味(Amyl)显然让我想到这一连串的、在梦中作为合成式出现的Propyl, Methyl……在梦中我进行了一次置换——在闻到Amyl之后,我梦到了Propyl。这种置换情况可能恰好出现在生物化学中。

十七、“三甲胺”:对梦中出现的构造式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它被用粗体写出,就跟画重点一样。三甲胺要把我引向何方,为什么它要以这种方式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有一个老友,多年前我们就时常谈论各自的研究,在一次谈话中,他向我说明他关于“性”的化学研究,并且提到,他发现在三甲胺中也能找到性激素代谢的一种产物。三甲胺在我梦中可能代替了“性”,而在我眼中,“性”正是一个精神病学上的大问题。我的病人伊玛是一个寡妇,如果我硬要自圆其说的话,她的毛病可能就是由“性”的不满足而产生。当然这种说法必不会被那些追求她的人们所接受,但这样的分析,似乎颇能与梦里情节相吻合。

我意识到,为什么三甲胺的构造式如此清晰地出现我梦中。总而言之的话,三甲胺不仅是关于那强烈性欲的暗示,还是指向了让我满意的那个人,因为他赞同我的观点。这个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朋友,就不再出现在我的梦中了吗?不,他的研究重点在于鼻炎和鼻窦炎,并且在科学领域初步揭开了鼻甲骨与女性生殖器官的关系。(伊玛脖子那的三个灰斑)。我让他给伊玛做检查,看看她的胃疼是不是跟鼻子有关。而他自己也患有鼻溃疡,这让我很担心,因此可能在梦里我把这个替换为脓血症了。

十八、“其实,人们是很少这般轻率地打这种针的”:这完全是在指责奥托的轻率。白天时,当他通过话语和眼神流露出对我的埋怨之意时,我就这样想过:他是多么容易受到别人影响啊,又是多么容易就下判断啊!除此之外梦中那句话再一次让我想到那位因注射古柯碱而去世的朋友。前面已经说过,我根本就不想让他注射古柯碱。还有可怜的玛提尔德,她也是死于对于药物的轻率使用,我为此是十分自责的。在梦里,我一方面受到良心的谴责,另一方面又竭力试图摆脱这种良心谴责。

十九、“很可能连针筒也不干净”:这又是指责奥托的,但这来源又不同。我之前有一个82岁的老病人,我必须每天给她打两针吗啡来维持。昨天我偶然碰到了她的儿子。目前她生活在乡间,我听说她现在得了静脉炎。我马上想到,这肯定是由针筒的不洁造成的。我感到很骄傲,因为在我给她打针的两年间,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对于注射器是否清洁彻底,我一向是十分挂心的。我可是有良心的医生。我又想到我妻子,她在怀孕时患过血栓症。这样在我的记忆中关于我妻子、伊玛还有死去的玛提尔地就有三个相似的事件,它们显然在我的梦中被混成了一个。

这就是我对这个梦的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