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在心理治疗中的运用

> 聚焦在心理治疗中的运用

康奈尔 Cornell
中国轻工业出版社 2016-5

第一章  改变的精髓

“聚焦”是一种特定的注意过程。它支持治疗性的改变,在超过50个心理治疗的研究中都涉及了这个过程,并且结果很成功(Hendricks,2001)。协助我们的来访者运用聚焦,能够让他们的身体、头脑和行为产生自然的、适应性的变化。在这本书余下的部分中,会为你提供实际的支持,帮助你把聚焦带入自己的临床实践中去,无论你采用的是哪种心理治疗模型。但是首先,我们要在这一章中看一看,是什么让聚焦独树一帜,是什么让它与众不同,是什么给予了聚焦独特的力量。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会举一个聚焦的例子,然后介绍一些新概念,用来理解改变的过程。

什么是改变,什么带来改变,这些是所有的临床工作者都在问的关键问题。我们的来访者带着生活中的境遇找到我们,他们感到深受负担、难以撼动,挣扎于各种情绪状态之间,有时候会失去控制,让他们自己都感到害怕。他们焦虑,或者会有创伤记忆的闪回,或者他们封闭起来,用防御包裹自己,这些是他们到目前为止用来勉强支撑的最好的办法。他们也许找了一些缓解的方法,比如成瘾或者强迫性的行为,尽管这些行为本身也是问题。或许他们的生活绝大多数时候都很平稳,只是有一个领域有些麻烦,不知怎么地就影响到了整个系统;或者也许他们感到很接近一种让人害怕的碎裂,正在用手指甲紧紧地抠着以免坠落。也许有些人体验到被情绪湮没,而另一些人困惑于自己没有情绪,还有一些人总是有无价值感和羞耻感,被内在的批评追逐着。有些人很有自我觉察,能够长篇大论地谈论自己对于这些议题的贡献,而另一些人甚至都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有问题,比如:“我的伴侣想要我来见你……”

我们常常会看到自己的来访者改变,而且没有什么能比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见证他/她的生活变得更好更让人感到深刻的满足感的了。以某种神秘的方式,我们为自己的来访者临在的意愿,每一天把我们自己带到起跑线上的意愿,对这些时而富有勇气,时而备感挣扎的人而言,会造就很大的不同。

作为治疗师,我们每一天去上班,不仅为协助来访者迈出成长的步伐这种令人满足的体验做好了准备,也准备好了和来访者呈现给我们的任何苦痛、断裂和创伤这种令人敬畏的任务在一起。这难道不是因为我们相信,无论哪里出错了,无论道路多么黑暗,无论这些活着的体验多么的荒凉孤独,人们有能力疗愈、改变和成长?甚至更令人惊讶的是,我们,作为治疗师,能够很有意义地参与到这些觉醒之中?(Preston, 2005,p.22)

当我因为要写这本书而采访心理治疗师们的时候,我问他们:“是什么把你吸引到了聚焦中?是什么让你想要把聚焦带给你的来访者们?”我听到他们说,为来访者赋予力量,为他们提供一种自我觉察、自我调节的生活方式,一种他们可以持续地带到自己的生活中去,超越心理治疗的方法。也有很多人提到了,聚焦对他们的个人生活而言是多么有价值。有一位临床工作者说:“在过去的几年中,聚焦为我的生活所打开的内容非常惊人,我改变了我的自我感受,我打开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存在方式,它让我相信,在和其他人一起做的工作之中,真的有一些特殊的东西在其中。”然而,最重要的是,人们谈及了聚焦概念的理论方面的力量。普莱斯顿(Preston)写下了这个与聚焦的第一次相遇:

我立刻就感到自己回到了家中—就好像我找到了缺失的那个环节,作为一个年轻的治疗师,我一直在寻找着。我学习了很多心理治疗中颇有帮助的方法,但是我非常需要一些基本的理解,究竟是什么让心理治疗有效,什么可以把所有这些方法结合在一起。从这第一次的工作坊中我就知道,这个方法将能为我提供我所缺失的、能起到黏合作用的元素。(2005,p.1)

那么,什么是聚焦呢?让我们从一个例子开始。

“遗留下来”的感受

在几周之后,布莱恩似乎感受到了把他带到治疗里的中心点:一种往后撤的感觉,或者说内在冷漠,这体现在他所有的关系里。有的时候,对方似乎在往后撤;有的时候,布莱恩发现往后撤的那个人是他自己。这对他来说是个奥秘。他不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而且他真的很想要改变。

治疗师邀请布莱恩暂停,“重新新鲜地来感受一下这个整体的情况,在你所有的关系中往回撤的感觉。”布莱恩现在已经知道,治疗师正在邀请他就让这种“新鲜的感觉”浮现,先不需要语言。他很愿意。有一段沉默。然后布莱恩的手移动到了他的胸口。“我内在的‘这个’感觉被留下来了。”他说道。

“被留下来了,”治疗师慢慢地重复道。这很新。在此之前,在关系中往回撤与感觉被留下来之间还没有建立过连接。布莱恩和治疗师都抵挡住了对此做推测的诱惑,布莱恩只是和在这里的部分在一起,并向从中而来的更多东西打开。

他被遗留下来的记忆出现了。这些记忆不是新的,但是它们现在出现是作为一个例子,就好像这个“被留下来的”感受正在呈现着它们。有很多次,他的爸爸本该在学校的活动结束后去接他回家的,但是他的爸爸会晚到好几个小时,他被留在那里,站着看着天色渐渐变暗,所有其他的孩子都被人接走回家。当布莱恩在讲述这个故事时,他开始觉察到胸口有疼痛感,就在那个“被留下来”的位置。

在治疗师的支持下,布莱恩去感受它—被留下的感觉—的感受,从它的角度去看。“它想要我知道,那是不对的,像那样被留下……我在让它知道我听到它了……我正在感受,它认为自己错了……如果他们把它留下了,肯定是因为它没有做自己需要去做的事情,于是他们没有始终在它身边……我正在对它说:‘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难怪这会感觉那么痛。’ ”

治疗师邀请布莱恩去感受,这个地方想要什么样的接触。“出现的是:一个长长的拥抱,”布莱恩说道。然后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充分的呼吸。“啊!当时如果是那样就对了……如果在我在黑暗中等了好几个小时之后,我的父亲给了我一个长长的拥抱,那就对了。他当时只是把车开过来,表现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如果我那时从他那里得到了那个长长的拥抱……就好像他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而且他感到很抱歉。”身体的感觉发生了变化。疼痛消失了。布莱恩花了些时间来感觉此刻他的身体感受如何。

现在,另一步出现了:布莱恩感觉到“它”不想再等待了。“它说:‘我不想要等待!’”他能在身体里面感到一种惊讶而且新鲜的品质。这是一个完整的改变。他说它似乎改变了一切,一直回到了过去。现在他坐得直直的,他的双眼明亮,肩膀打开。“我不需要再等待了!”在接下来的几天和几周中,布莱恩将会发现“我不需要再等待了!”在他的生活中是如何呈现的。他将在自己的关系和人生决定中体验到不同。所有这一切他现在还不清楚。但是在治疗室的椅子中,他的有机体已经改变了,而且两个人都能感受到。

你或许认为布莱恩是甜心型的来访者,治疗师任何的梦想都能成真。是的,他确实是。他有自我觉知,向内关注,愿意向新的意义保持敞开。他能够强大地为自己更为脆弱的部分在那里,并且与它保持一种关怀的关系。他可以暂停并且在边缘等待着某些能感受到但是很难清楚表达的东西。

在这一点上,你也许会想,怎样去帮助那些与布莱恩相比,在自我觉知上更有困难的来访者呢,他们爱分析、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或者被情绪所湮没。这正是这本书余下的部分中所要讲到的。但是首先,我们需要知道我们正在往哪里前进,以及为什么。所以我们将会看一看布莱恩的案例,作为一种理想的例子—当然,只是一种例子—并从中汲取一些聚焦的特征。

改变始于一个有意的停顿,在这个停顿中形成了一种“被留下来”的感受。这是关键的改变,即体会的形成。在此之前,布莱恩本来也可以不停地诉说他在关系中遇到的麻烦—思索、谈论一些事例和猜想。他或许会感觉到各种各样的情绪,并且把它们都表达出来,从悲伤和渴望,到挫败和愤怒。但是,与之相反,当他暂停,并且允许一种体会形成,一件很新的事情就开始发生了。

什么是体会,为什么形成体会是改变的核心,这些是这本书里的关键概念,而且我会更多地谈及这些。现在,我们只需要说,体会是一种对整个情形的体验到的感受。体会在最初往往是不清晰的,很难表述,需要新鲜的比喻和可能的图像或者手势来捕捉到它的品质。来访者会说:“我不知道这个该怎么说,”或者“呃……呃……”有时候,正如在布莱恩的例子中那样,几乎立刻就能出现一种描述。

布莱恩的手移动到胸口。“我内在的‘这个’感到被留下了”他说道。

有一个身体的成分—来访者的手指向他的胸口—但是体会并不是像这样位于肌肉组织之中。这不是一种贮藏在肌肉中的记忆—当然,尽管它与过去相关,因为这个身体不是在这一刻才诞生的。体会是在当下新鲜形成的。从一开始就有一种暗在的含义,与它具有一致性。手势在说的是:它在‘这儿’:当下、此刻、在胸口的体验中,在身体的生命中—“在我里面。”

在治疗师的支持下,布莱恩保持自己的觉知和体会在一起,带着在最初令体会得以形成的同样的品质—敞开而专注。他原本也可以只是谈论、猜测并思索,“被留下来了”是什么意思。我们将在后面学到,如果来访者像这样离开了体会,我们可以如何帮助来访者回到与内在的接触中去。布莱恩的例子展示的是,当来访者没有离开时会发生什么,他保持开放、允许与感受到的内容保持好奇的接触。在这种开放、允许的注意力品质的背景之中,“更多的东西”浮现了。

在这个案例中,出现的内容里有一部分是相关的记忆。它们不是新的记忆—这很典型—但是,它们是来自于对体会的关注,这就给了它们一种新的背景。“这是与那个相关的。”就好像体会正在呈现与它相关的内容,以同样的方式,我们可以接收到它想要沟通的内容。“我看到了你正在呈现给我的东西。”

一种内在关系正在发展,布莱恩开始把他感受到的体验描述为一个“它”,就好像是它在与他沟通。在治疗师的协助下,布莱恩保持与这个“它”的共情的关系,让它知道他听到它了。随后出现的是一种理解,知道当时什么不对,在那个孩子所处的情况中,怎么做会是正确的。一个童年的经历得到了处理,因为这个经历与当下情形的相关性,它自然地(未经提示的)浮现了。

在这种新的注意力背景下—这份注意力既来自于来访者自己,也来自于治疗师—来访者就有了之前所没有的新的可能性。被留下来的男孩儿从过去开始就一直等待着,在他当下的生活中也在等待着,正如他的孩提时代。现在,他已不需要继续等待了。他曾经所渴望的,曾经只是有潜在的可能性的,现在可以发生了。我们不需要知道那是什么,或者它会成为什么—但是我们可以很有信心,那对布莱恩来说,将会是某种正向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