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恋:一个新理论

> 自恋:一个新理论

赛明顿 Symington
中国轻工业出版社 2016-5

抚慰和刺激

健康人身上的行动源泉是来自内在的。自恋的人身上的行动源泉是在表面,而个体必须要通过让内在和外在的人物来抚慰和刺激这个表面,以激活其行动。

自恋者记得自己曾经成为备受尊崇的人物,但自己却没有与这个形象建立联结。通过与之融合,通过成为它,自恋者删除了与它的关系,所以他不会体验到对这个形象的忌妒。然而,对自己所忌妒的人物的敌意被置换到其他人身上。在一个虚假的基础上自恋者自己成为了一个被忌妒的人物。

在自恋者的自体的核心有一个空洞,也就是说内在没有支撑生命的力量—用以前的话说就是没有“性格力量”。所以“我”得被抚慰,但是这份抚慰仅仅影响到表面。“我”必须被刺激,但那也只是让表层兴奋起来。在两种情况下,其作用都不持久。有人抚慰“我”,所带来的愉悦感可能会带“我”走一段路,但是接着“我”得去找下一个抚慰。这就像是短程记忆—你给了我你的电话号码,当它还在我的耳边回响的时候,我记住了它;但是如果我拨错了,我得回过来再问一下你的号码。如果是长程记忆的话,我真的是把这个号码放在记忆深处。它是内在的,我不会忘记。

抚慰和刺激都是感官的意象。很可能我们都很熟悉弗洛伊德所提出的性唤起区域—嘴巴、肛门和生殖器。弗洛伊德还对这些区域的相互联系进行了阐述,费伦茨进一步充分地发展了这一点。费伦茨把这种相互联系称为两性融合,而这又进一步带出了统合的愉悦中心这个概念。自恋的人是通过这个愉悦中心产生行动的推动力。

自恋者的自体可以通过刺激性唤起区域来被色欲化,也可以让其他人来做这个;但即便是主体自己来做这个事,他也得在幻想层面编织是他人来为他做这个事的幻想。这与健康的情境不同。在健康个体身上,有一个内在的心理客体。而自恋者的是一个感官的客体,不是一个心理客体;愉悦中心—自体—必须持续被刺激,这样这个人才能解决行动的问题。这就像手淫行动必须不断地重新开始。

这种色欲是与幻想相关联的性欲,它不一定要包含身体的接触。色欲与自体有关,而性欲则与身体敏感区域有关。在这里我们有一个有着空洞的自体,而其激发能量去建立情感相遇的方式是通过色欲化自体。这种自体是缺乏有活力的原则的。这是果冻般的自体。Frances Tustin在讲到自闭症的孩子时,用了外骨骼这样的比拟—没有内在的结构,没有内在有活力的原则。

抚慰的例子

自恋者通过什么来色欲化自己呢?他在一个长长的旅程中,为了完成它,他需要被抚慰:他的旅伴需要告诉他,他做得有多么的好。他是一个演员,而在一出戏中表演:他需要被告知他表现得有多好。在一场演出后,没有人赞美他,他感到沮丧和酸楚,于是他到处去找朋友,抽点大麻,喝得酩酊大醉,告诉陪伴他的人:没有人赞美他。他们都告诉他,他干得有多漂亮,制片人和他的演员伙伴们是多么地糟糕。(在这类情境下,总是会产生某种偏执。)这让他又得以过了几天,但接着他又需要朋友们给他一些兴奋剂来提神。没有持续的抚慰他是过不下去的,所以他会调动自己全部的能力去进入到一个他总能得到这种安慰的团体中。他会回避不能支持他的团体。如果没有他的陪伴者,他无法维持这种竭尽全力的努力。

当然,还有其他的东西可以让他获得抚慰以继续下去:毒品、艳遇。这些让他爆发了新的生命,但它不能持久。不久前我读了P.G.Wodehouse的《天下无双的吉夫斯》(1985),里面有一个人物叫Bingo。几乎每三页纸他就要碰到一个新的会拯救他的女人,这个女人比他之前所遇到的任何女人都要好,当然所有的一切都失败了。

通常被自恋暗流统治的人们之间有个契约,“我安慰你并让你维持着生活,你也要安慰我。”有时候当其中的一个人往前走逃离自恋后,关系会破裂。这样的改变给其亲密环境中的人带来了挑战。伙伴要么回应这个变化并且在情感上也发展起来,要么某种关系的破裂就出现了。

无法处理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如果某个人干得很漂亮,去赞美他是很好的。但如果一个人不得不得到赞美,即便是他什么也没做也要得到它就有问题了。我前面提到过安娜·卡列尼娜在自杀前的行为。她一门心思地在想伏伦斯基究竟是否爱她,但她做了什么来赢得他的爱吗?

前面谈到了自恋者指派某人来抚慰自己,但理所当然地,他自己也可以做很多。他可以通过令人愉悦的声音、气味、景致来抚慰他自己。这些都没问题,这是美感的基础。不过,我们得回到忽略的原则上。只有当个体无法面对任何令人不愉快、令人痛苦的事情(记住,所有的能量都被导向愉悦中心),而逃离到这些令人快乐的东西上时就是个问题了。当被激发的能量没有放在大胆却又结局不确定的事情本身上时,真正的情感自体是没有被满足的。我认识一个女子,当他丈夫身体健康、工作成功时,她显得聪明伶俐且欢快;而一旦她丈夫生活中出点什么差错的时候,她就情绪低落且无法走出风暴。她无力面对任何痛苦或危机。

我在拿破仑的传记中读到,他无法给下属立规矩,除非有人在同一个房间里作观众。人们可能会想,拿破仑肯定是能够毫无困难地责备他人的。而事实上,历史上很多所谓的伟人都是如此。

杀人所带来的兴奋感

除了对抚慰的需求,色欲化自体的另外一种方式是通过刺激。那些特别让人兴奋的事情可以让自恋者过活一段日子。

我想谈谈关于兴奋的一些特殊的事情。杀人是让人非常兴奋的。我曾经访谈过一个青少年男孩,他告诉我,他是如何搞到一包炸药并在花园的树桩上引爆。当他说的时候,眼神里明白无误地闪烁着光芒。当猎人朝高高飞翔的野鸭开枪,看着它在空中爆裂、羽毛四处飞散、最后撞向水面时,他体验到兴奋的战栗感。他在午饭时与朋友们谈及此事,朋友们也为他欢呼。大猩猩大部分都是素食的,但偶尔它们会杀死一只羚羊。有时候它们还会成群外出,杀死一只疣猴,把它撕扯开、肢解掉。当它们抓到猴子的时候,它们欢呼尖叫—尖叫声回荡在整个群体里。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人在日本投了两颗原子弹,第一颗在广岛,第二颗在长崎,相隔六天。被派遣去投放第二颗原子弹的战斗队在投放之前陷入到一种癫狂状态,他们唯恐在他们投第二颗原子弹前日本就投降了。投原子弹带来极度的兴奋感。如果有公路交通事故,我们都会停下来盯着看,特别是有血的时候。在法国大革命时期,当路易十六要被处决时,他们把断头台放在塞纳河畔的一个特别的转弯处,这样就有能让最大量的人群观看。有一次我在一个酒吧里,听到一个男人非常兴奋地向一群人讲述,他当警察时,曾拿警棍把一个西印度群岛人的头给打破了。我在谈的是通过让人致残或杀人带来的普遍的兴奋感,而不是那些极端倒错的人,如伊迪·阿明、希特勒、马达加斯加的腊纳瓦洛娜女王。

自杀会激发同样的兴奋感,通过对自己的残忍。尽管这种被激发的兴奋感在自我觉知之外,但我的临床经验让我对这一点确认不疑。当在那个兴奋的水平上施虐时,要放弃它是很困难的,这就像毒品。我认为这种类型的残忍总是伴随着自恋情境。回到我开始时说的,没有自我憎恨,就不存在积极的自恋。克里斯托夫·拉什在其著作《自恋的文化》(1991)中强调了这一点。自恋个体的基本问题是,在心理客体被窒息的情况下,如何激发心理能量去过活。

《安娜·卡列尼娜》很好地描述了个体对他人和对自己的残忍。有时安娜和卡列宁绝对是在互相迫害。如果我有机会选择是治疗安娜还是卡列宁的话,我会选择安娜。卡列宁否认了一切—所有的问题都在安娜身上。治疗他会是个梦魇,因为他不会承认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是错的。而安娜的确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是不对劲的。伴随着自我正义感,个体总是在情感的破坏性和施虐性行为上得到一些愉悦;而自我正义感是解离的一种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