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勇气

> 幸福的勇气

岸见一郎
机械工业出版社 2017-6

第一章可恶的他人,可怜的自己

时隔三年再次拜访,哲人的书斋与那时几乎没什么两样。一直使用着的书桌上尚未完成的书稿厚厚地摞着。或许是怕被风吹乱吧,书稿上面压了一支带有金色镂花的古色古香的钢笔。一切都令青年充满眷恋,他甚至感觉这里简直就像是自己的房间。那本书自己也有,那本书上周才刚刚读完……眯眼看着满墙书架的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气。绝不可以留恋此地。我必须迈出去。他暗暗地下着决心。

       阿德勒心理学是一种宗教吗?

青年:直到决定今天再次登门拜访,也就是下定抛弃阿德勒思想这一决心之前,我真是相当苦恼。那种苦恼实在是超出你的想象。因为阿德勒思想是如此充满魅力。但事实是我自己也真是满腹疑问。这种疑问与“阿德勒心理学”这一名称本身直接相关。

哲人:哦,是怎么回事呢?

青年:正如阿德勒心理学这一名称一样,阿德勒思想被认为是心理学。而且,据我所知,心理学属于科学。但是,阿德勒所提倡的主张有很多不科学的地方。当然,因为是研究“心灵”的学问,不可以等同于那种一切都用算式表示的学科。这一点我很清楚。

但是,麻烦的是阿德勒思想谈论人的时候太过“理想化”。简直就像是基督教提倡的邻人爱一样不切实际的说教。好,所以我要提出第一个问题。先生认为阿德勒心理学是“科学”吗?

哲人:要说它是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科学,也就是那种拥有反证可能性的科学,那应该不是。虽然阿德勒明确表示自己的心理学是“科学”,但当他开始提出“共同体感觉”这个概念的时候,很多人就离他而去了。与你一样,他们断定“这种东西并不是科学”。

青年:是的,对于志在研究科学心理学的人来说,这也许是非常自然的反应。

哲人:这一点也是至今依然存在争议的地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荣格的分析心理学以及阿德勒的个体心理学,在不具有反证可能性这个意义上,三者都与科学的定义存在矛盾之处。这是事实。

青年:的确如此。今天我带了笔记本,准备好好记下来。您说阿德勒心理学不能说是严格意义上的科学……!那么,先生您三年前曾用“另一种哲学”这种说法来形容阿德勒思想,对吧?

哲人:是的。我认为阿德勒心理学是与希腊哲学一样的思想,是一种哲学。阿德勒自己也这么认为。比起心理学家这个称号,他首先是一位哲学家,一位把自己的主张应用于临床实践的哲学家。这是我的认识。

青年:明白了。那么,接下来进入正题。我认真思考并全力实践了阿德勒思想。根本没有任何怀疑。深信不疑,简直可以说是热情高涨。但是,特别是当我想要在教育现场实践阿德勒思想时,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大大的排斥。不仅仅是学生们,也有来自周围教师的排斥。想想倒也理所当然。因为我提出了完全不同于他们原来价值观的教育理念并试图首次进行实践。于是,我一下子想起了某些人,并和自己的境遇联系起来。……您知道是谁吗?

哲人:是谁?

青年:大航海时代进入异教徒国家的天主教宣教师们!

哲人:哦。

青年:非洲、亚洲以及美洲大陆。天主教的宣教师们进入语言文化甚至所信仰的神都不相同的异国去宣扬自己信奉的教义。这简直就像去学校宣传阿德勒思想的我一样。即使那些宣教师们也是既有传教成功的情况也有遭到镇压并被残忍杀害的情况。不,照常识想想,可能一般也会被拒绝吧。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这些宣教师们究竟是如何让当地民众抛弃原有信仰接受全新“神”的呢?这可是一条相当困难的道路啊。带着强烈的疑问,我走进了图书馆。

哲人:然后呢……

青年:别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当我探寻大航海时代宣教师们的相关书籍时又发现了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情。那就是“是否阿德勒哲学归根结底还是一种宗教?”。

哲人:……也有些道理。

青年:对吧?阿德勒所说的理想并不是科学。只要不是科学,最终都会走入“信或不信”的信仰层次话题。并且,我们也可以这样想。诚然,从我们的角度看,不了解阿德勒的人简直就像是依然信奉伪神的野蛮的未开化人。我们觉得必须尽快向其传播真正的“真理”以进行救济。但是,也许在对方眼里恰恰我们才是信奉邪神的未开化民众。也许他们会认为我们才是应该被救济的对象。难道不是这样吗?

哲人:当然,正是如此。

青年:那么,我要请问您。阿德勒哲学和宗教究竟有什么区别?

哲人:宗教和哲学的区别。这真是一个重要的主题。在这里如果我们不去考虑“神”的存在,问题就好理解了。

青年:哦。……怎么回事呢?

哲人:宗教、哲学以及科学,它们的出发点都一样。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在哪里。然后,我们应该如何活着。以这些问题为出发点的就是宗教、哲学、科学。在古希腊,哲学和科学并无区别,科学(science)一词的语源即拉丁语的“scientia”仅仅是“知识”的意思。

青年:是啊,当时所谓的科学就是这样吧。但是,问题是哲学和宗教。哲学和宗教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哲人:在谈论区别之前,最好先来明确一下两者的共同点。与仅限于客观事实认定的科学不同,哲学或宗教的研究范畴深入到人类的“真”“善”“美”。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要点。

青年:明白。您是说深入到人类“心灵”的是哲学、宗教。那么,两者的区别、分界线又在哪里呢?依然是“是否有神的存在”这一点吗?

哲人:不。哲学和宗教的最大区别在于是否有“故事”。宗教是通过故事来解释世界。在这里,可以说神是说明世界的重大故事主人公。与此相对,哲学则拒绝故事。哲学通过没有主人公的抽象概念来解释世界。

青年:……哲学拒绝故事?

哲人:或者,请你这样想。为了探索真理,我们在向着黑暗无限延伸的长长的竹竿上不断地攀爬。质疑常识,反复地自问自答,在不知延伸至何处的竹竿上拼命地攀登。于是,偶尔我们会在黑暗中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那就是“即使再往前走也没有什么。这里就是真理所在了。”之类的话。

青年:嗯。

哲人:于是,有人就遵从内心的声音停止了攀登的步伐。继而就会从竹竿上跳下来。那里是否有真理呢?我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不过,停止攀登而中途跳下来,我称其为“宗教”。哲学则是永不止步。这与是否有神没有关系。

青年:那么,永不止步的哲学岂不是没有答案吗?

哲人:哲学(philosophy)的语源即希腊语的“philosophia”就包含“热爱知识”的意思。也就是说,哲学是“爱知学”,哲学家是“爱知者”。反过来也可以说,一旦成为无所不知的完美“知者”,那个人其实就已经不再是爱知者(哲学家)了。近代哲学巨匠康德曾经说:“我们无法学习哲学,我们只能学习如何从事哲学。”

青年:从事哲学?

哲人:是的。与其说哲学是一门学问,不如说它是一种生存“态度”。或许宗教是在神的名义之下阐述“一切”。阐述全知全能的神以及受神委托的教义。这是与哲学有着本质差别的观点。

并且,假如有人自称“自己明了一切”,继而停止求知和思考,那么,不管神是否存在或者信仰有无,这个人都已经步入了“宗教”。我是这么认为。

青年:也就是说,先生您还“不知道”答案?

哲人:不知道。当我们自认为“了解”了对象的那一瞬间,就不再想继续探索了。我会永不停止地思考自己,思考他人,思考世界。因此,我将永远“不知”

青年:呵呵呵。您这又是一种哲学式的回答吧。

哲人:苏格拉底通过与那些自称“知者”(诡辩派)的人对话得出一个结论。我(苏格拉底)很清楚“自己的知识并不完备”。知道自己无知。但是,他们那些诡辩派也就是自称知者的人自以为明了“一切”,但对自己的无知一无所知。在这一点上,也就是在“知道自己的无知”这一点上,我比他们更配称知者。……这就是著名的“无知之知”言论。

青年:那么,连答案都不知道的无知的您究竟要传授给我什么呢?!

哲人:不是传授。是共同思考共同攀登。

青年:噢,朝着竹竿的无边尽头?绝不半路折回?

哲人:是的。一直追问一直前进。

青年:您可真自信啊!但是诡辩已经无济于事了。好吧,那就让我把您从竹竿上摇落下来!

             教育的目标是“自立”

哲人: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呢?

青年:现在,我关心的紧迫话题依然是教育。那就以教育为中心来揭穿阿德勒的自相矛盾吧。因为阿德勒思想在根本上与一切“教育”都有矛盾之处。

哲人:听起来倒有些意思。

青年:阿德勒心理学中有“课题分离”这种观点吧?人生中的一切事物都根据“这是谁的课题?”这一观点划分为“自己的课题”和“他人的课题”来考虑。比如,假设我被上司讨厌。当然,心情肯定不好。一般情况下一定会想方设法获得上司的好感和认可。

但是,阿德勒认为这样做不对。他人(上司)如何评价我的言行以及我这个人,这是上司的课题(他人的课题),我根本无法掌控。即使我再努力,上司也许依然讨厌我。

因此,阿德勒说:“你并不是为了满足他人的期待而活着,别人也不是为了满足你的期待而活着。”不必畏惧他人的视线,不必在意他人的评价,也不需要寻求他人的认可。尽管去选择自己认为最好的路。也就是既不要干涉别人的课题,也不要让别人干涉自己的课题。这是一个会带给初次接触阿德勒心理学的人极大冲击的概念。

哲人:是的。如果能够进行“课题分离”,对人关系中的烦恼则会减少很多。

青年:而且,先生也曾说过下面的话。到底是谁的课题,辨别方法其实很简单。也就是只需要考虑一下“选择带来的结果最终由谁承担?”。我没说错吧?

哲人:没错。

青年:那时先生举出的事例是孩子的学习问题。孩子不学习。担心其将来的父母会加以训斥并强迫其学习。但是,这种事例中,“孩子不学习”所带来的结果——总之就是考不上理想学校或者难以找到工作之类的事情——的承担者是谁呢?无疑是孩子自己,而绝对不是父母。也就是说,学习是“孩子的课题”,父母不应该干涉。这样理解没有问题吧?

哲人:是的。

青年:那么,这里就产生了一个大大的疑问。学习是孩子的课题。父母不可以干涉孩子的课题。倘若如此,“教育”又是什么呢?我们教育者又是什么样的职业呢?可以这么说,若是按照先生的理论,强迫学生学习的我们这些教育者简直就是粗暴干涉孩子课题不法侵入者!哈哈,怎么样?您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哲人:的确。这是谈论教育者与阿德勒的时候时常遇到的一个问题。学习的确是孩子的课题。即使父母也不可以妄加干涉。假若我们片面地去理解阿德勒所说的“课题分离”,那么,所有的教育都将是对他人课题的干涉,是应该被否定的行为。但是,在阿德勒时代,没有比他更热心教育的心理学家。对阿德勒来说,教育不仅是中心课题之一,更是最大的希望

青年:哦,具体讲呢?

哲人:例如,在阿德勒心理学中,心理辅导并不被认为是“治疗”,而被看成是“再教育的机会

青年:再教育?

哲人:是的。无论是心理辅导还是孩子的教育,其本质都一样。我们也可以认为:心理辅导师就是教育者,教育者就是心理辅导师。

青年:哈哈,这一点我还真不知道。难道我还成了心理辅导师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哲人:这是很重要的点。让我给你慢慢道来。首先,在你看来,家庭或学校教育的目标是什么呢?

青年:……这可一言难尽。通过学问钻研知识、培养社会性、成长为富有正义感身心健康的人……。

哲人:是的。这些都很重要,但是请您站在更广阔的角度想一想。我们通过实施教育想要孩子变成什么呢?

青年:……希望其成为一个合格的成人吗?

哲人:是的。教育的目标简而言之就是“自立”。

青年:自立……哦,也可以这么说吧。

哲人:阿德勒心理学认为人都有极力逃脱无力状态不断追求进步的欲求,也就是“优越性追求”。蹒跚学步的婴儿渐渐可以独立行走,掌握语言与周围人进行沟通交流。也就是说,人都追求自由,追求脱离无力而不自由状态之后的“自立”。这是一种根本性的欲求。

青年:您是说促进其自立的是教育?

哲人:是的。而且,并不仅仅是身体的成长,孩子们在取得社会性“自立”的时候必须了解各种各样的事情。你所说的社会性、正义以及知识等也在其列。当然,关于一些不懂的事情,那些懂得的他人必须进行传授。周围的人必须进行帮助。教育不是“干涉”,而是“帮助”其自立

青年:哈,听起来仅仅是换了种说法而已啊!

哲人:例如,假如连交通规则和红绿灯的意思都不懂就被放到社会上去会怎样呢?或者是一个根本不会开车的人能让其坐到驾驶座上去吗?当然,这里都有应该记住的规则和应该掌握的技术。这是性命攸关的问题,而且也是关系到他人姓名安全的问题。反过来说,假如地球上根本没有他人只有自己一个人生活的话,那就没有应该知道的事情,也不需要教育了。那样的世界不需要“知识”。

青年:您是说因为有他人和社会存在,才有应该学习的“知识”?

哲人:正是如此。这里的“知识”不仅仅指学问,还包括人如何幸福生活的“知识”。也就是,人应该如何在共同体中生活。如何与他人相处。如何才能在共同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认识“我”,认识“你”。了解人的本性,理解人的理想状态。阿德勒把这种知识叫作“人格知识”。

青年:人格知识?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哲人:或许吧。这种人格知识无法从书本上获得,只能从与他人交往的对人关系实践中学习。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有众多他者围绕的学校比家庭更具教育价值。

青年:您是说教育的关键就在于这种“人格知识”?

哲人:是的。心理辅导也是如此。心理辅导师就是帮助咨询者“自立”,共同思考自立所需要的“人格知识”。……对了,你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阿德勒心理学所提出的目标吗?行为方面的目标和心理方面的目标。

青年:是的,当然记得。行为方面的目标有以下两点:

?自立。

?与社会和谐共处。

而且,支撑这种行为的心理方面的目标也有以下两点:

①“我有能力”的意识。

②“人人都是我的伙伴”的意识。

总之,您是说不仅仅是心理辅导,即使在教育现场这四点也非常重要吧?

哲人:而且,即使对于我们这些莫名感到生活艰辛的成年人也是一样。因为也有很多成年人无法达到这些目标,为社会生活所苦恼。

假如抛开“自立”这一目标,教育、心理辅导或者是工作辅导都会立即变成一种强迫行为。

我们必须明确自己的责任所在。教育是沦为强制性的“干涉”,还是止于促其自立的“帮助”?这完全取决于教育者、辅导者以及指导者的态度。

青年:的确如此。我明白也赞成这种远大的理想。但是,先生,同样的方法已经不适用了!和先生谈话,最后总是归于抽象的理想论。总是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让人“自以为明白了”。

但是,现实问题并不抽象而是非常具体。不要一味空谈,请您讲一些实实在在的理论。具体说来,教育者应该踏出怎样的一步?关于这最重要的具体的一步,您一直在含糊其辞。您的话太空了。您总是关注一些远处的风景,却根本不看脚下的泥泞。

 

三年前的青年对于哲人口中所说的阿德勒思想满是惊讶、怀疑和感情排斥。但这次却有所不同。阿德勒心理学的主要内容已经充分理解,现实社会经验也更加丰富。从这种实地经验的意义上来讲,甚至可以说青年学到的东西更多。这一次,青年的计划很明确。那就是:不要听抽象化、理论式、理想性的话,一定要听具体化、实践式、现实性的话。因为,他知道阿德勒的弱点也正在这里。

        所谓尊重就是“实事求是地看待一个人”

哲人:具体从哪里开始好呢?当教育、指导、帮助都以“自立”为目标的时候,其入口在哪里呢?这一点的确令人苦恼。但是,这里也有明确的方针。

青年:愿闻其详。

哲人: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尊重”。

青年:尊重?

哲人:是的。教育的入口唯此无他。

青年:这又是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也就是“尊重父母”“尊重教师”“尊重上司”之类吗?

哲人:不是。比如在班级里,首先“你”要对孩子们心怀尊重。一切都从这里开始。

青年:我?去尊重那些5分钟都安静不了的孩子们?

哲人:是的。无论是亲子关系还是公司单位的人际关系,这一点在所有的人际关系中都一样。首先,父母要尊重孩子,上司要尊重部下。“教的一方”要尊重“被教的一方”。没有尊重的地方无法产生良好的人际关系,没有良好的关系就不能顺畅交流。

青年:您是说无论什么样的问题儿童都要去尊重他?

哲人:是的。因为最根源的是要“尊重人”。并不是指尊重特定的他人,而是指尊重所有的他人,包括家人、朋友、擦肩而过的陌路人、甚至是素未谋面的异国人等等。

青年:啊,又是道德说教!如果不是这就是宗教。是个好机会,您就尽情地说吧。的确,即使在学校教育中,道德也是必修课程,占有重要地位。也必须得承认的确有很多人相信其价值。

但是,也请您认真想一想。为什么需要特意向孩子们灌输道德观念呢?那是因为孩子们本来是不道德的存在,甚至人原本都是不道德的存在!哼,什么是“对人的尊重”?!其实无论是我还是先生,我们灵魂深处飘荡着的都是令人恶心的不道德的腐臭!

对不道德的人说“一定要讲道德”。要求我讲道德。这分明就是干涉、强迫。您说的都是一些自相矛盾的话!我再重复一遍,先生您的理想论在现实中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而且,您说说要如何尊重那些问题儿童?!

哲人:那么,我也再重复一遍。我并不是在进行道德说教。而且,还有一点,像你这样的人更要懂得并学会尊重。

青年:实在对不起!我根本不想听宗教式的空谈。我要听随时可以实施的可行而具体的建议!

哲人:尊重是什么?我要给你介绍下面这句话。那就是“尊重就是实事求是地看待一个人并认识到其独特个性的能力”。这是与阿德勒同时代,为躲避纳粹迫害从德国逃到美国的社会心理学家艾瑞克·弗洛姆的话。

青年:“认识到其独特个性的能力”?

哲人:是的。实事求是地去看待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那个人”。并且,弗洛姆还补充说:“尊重就是要努力地使对方能成长和发展自己。”

青年:什么意思?

哲人:不要试图改变或者操控眼前的他人。不附加任何条件地去认可“真实的那个人”。这就是最好的尊重。并且,假如有人能认可“真实的自己”,那个人应该也会因此获得巨大的勇气。可以说尊重也是“鼓励”之根源

青年:不对!这不是我所了解的尊重。尊重是心怀“自己也想成为那样”的愿望,类似于憧憬之类的感情!

哲人:不,那不是尊重,那是恐惧、从属、信仰。那只是一种不看对方是谁,一味畏惧权力权势、崇拜虚像的状态。

尊重(respect)一词的语源拉丁语的“respicio”含有“看”的意思。首先要看真实的那个人。你还什么也没有看,也不想看。不要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于人,要努力去发现那个人本身的价值。并且进一步帮助其成长发展。这才是尊重。在企图操控和矫正他人的态度中根本没有丝毫尊重。

青年:……如果认可其真实状态,那些问题儿童会改变吗?

哲人:那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可能会改变,也可能不会改变。但是,有了你的尊重,学生们每个人都会接纳自我并找回自立的勇气。这一点没错吧?是否好好利用找回的勇气那就要看学生们自己了。

青年:您是说这里又要“课题分离”?

哲人:是的。即使你能将其带到水边也无法强迫其喝水。不管你是多么优秀的教育者都根本无法保证他们一定会有所改变。但是,正因为无法保证,所以才需要无条件的尊重。首先“你”必须开始。不附加任何条件也不管结果如何都要踏出最初一步的是“你”

青年:但是,这样的话什么都不会改变!

哲人: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多么有权势的人都无法强迫的事情只有两样。

青年:什么?

哲人:“尊重”和“爱”。例如,假设公司单位的领导是强势的独裁者。的确,员工们也许会无条件地服从命令。假装顺从。但是,这是基于恐惧的服从,根本没有一丁点儿尊重。即使领导高呼“必须尊重我”,也不会有人服从。只会越来越离心。

青年:是啊,的确如此。

哲人:并且,相互之间一旦不存在尊重,也就不会有人性化“关系”。这样的单位只不过是聚集了一些仅仅像螺丝、弹簧或齿轮一样“功能”化的人。即使可以完成一些机械化的“作业”,也没人能够胜任人性化的“工作”。

青年:哎呀,不要兜圈子了!总之,先生您是说因为我得不到学生的尊重,所以课堂才会一片混乱吧?!

哲人:即使有一时的恐惧,也不会有尊重。在这样的情况下,班级混乱也是理所当然。于是,对混乱班级束手无策的你采取了强制性手段。你企图用威力和恐吓强迫其服从。的确,也许可以收到一时的效果。你或许还会安心地认为大家都变得听话了。但是……

青年:……他们根本就没有真正听我的话?

哲人:是的。孩子们服从的仅仅是“权力”而不是“你”。他们也根本不想理解“你”。他们只是堵住耳朵闭上眼睛苦苦等待愤怒风暴快点过去而已。

青年:呵呵呵,果真如您所言。

哲人:之所以陷入这种恶性循环首先也是因为你自己没有成功地踏出无条件尊重学生的第一步。

青年:您的意思是说第一步没有走好的我即使再做什么都行不通?

哲人:是的。这就像在空旷无人的地方高声大喊一样。根本不会有人听见。

青年:好吧!我要反驳的地方还有很多,关于这一点就先暂且接受您的说法。那么,假设先生您的话正确,以尊重为开端构筑良好关系,但问题是究竟应该如何表示尊重呢?难道要满脸笑容地说“我很尊重你”?

哲人:尊重不是靠嘴上说说就可以。而且,对于以这种方式靠近自己的成年人,孩子们会敏锐地察觉对方是在“撒谎”或者是有所“企图”。在他们认定“这个人在撒谎”的那一瞬间,尊重就已经不复存在。

青年:是的、是的。这一点也正如您所言。但是,那该怎么办呢?先生您现在关于“尊重”的说法原本就很矛盾。

哲人:哦,哪里矛盾呢?

 

哲人说要从尊重开始。不仅仅是教育,一切人际关系的基础都是尊重。的确,没人会去认真倾听一个无法令自己尊重的人。哲人的主张也有能够理解的地方。但是,尊重所有的人,也就是说无论是班级里的问题儿童还是社会上横向霸道的恶徒都是应该尊重的对象。这种主张我坚决反对。并且,这个男人已经在自掘坟墓。严重的自相矛盾。也就是说,我应该做的工作就是将这个岩窟里的苏格拉底彻底埋葬。青年这样想着,缓缓地舔了一下嘴唇,之后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