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智慧

> 自我的智慧

乔治·范伦特
世界图书出版有限公司 2016-8
9787519213855
68.00

推荐序:期待美好生活

心理治疗一直有着两方面的期待,一方面是试图去理解人的心灵,将每个人当作一个独特的个体,去理解人性的细微之处、探索人性的深度和可能性,另一方面则试图进入科学的殿堂,得到科学共同体的承认。这二者往往有着很强的张力,20世纪50年代,英国人斯诺(C. P. Snow)就在《两种文化》中提到科技与人文正被割裂为两种文化,科技和人文知识分子正在分化为两个言语不通、社会关怀和价值判断迥异的群体。2009年,卡甘(J. Kagan)论述的是“三种文化”,对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三大学术领域进行了更加深入、细致的区分,其中,他给心理学家的定位是社会科学家。这大概是个既要两头都要讨好,却两头都不讨好的尴尬位置。

在更早的时候,雅斯贝尔斯也提出了“解释的心理学”和“理解的心理学”的区分,在现代心理治疗的一百多年历史里,这种张力一直存在,推动着临床理论家和实践家不断反思其固有位置。

心理治疗有着科学根据,21世纪被称为脑科学的世纪,神经科学和脑研究近年的很多研究为心理治疗的很多理论假设和操作技术提供了支持,也有很多高等级的循证医学证据表明心理治疗的有效性。但心理治疗的临床操作又是非常的艺术,是一种基于科学的艺术。心理治疗不是匠人的活,不是喜剧演员的表演,也不是巫师的超自然仪式,是综合利用病人带来的信息及动力,让他发生积极的改变。它必须因人而异。看每一个病人,都是投其所好,投桃报李,使用个别化的原则,量体裁衣。

本书有着很好的科学性基础,同时以几十个真实的人生故事来佐证这种科学性。作者范伦特(George Eman Vaillant)是美国著名的精神病学家和心理治疗学家,他是哈佛项目——成人发展研究(the Study of Adult Development)的主要领导者。这个项目是一个持续的前瞻性研究,也是本书的科学性基石。我们同济大学团队翻译了范伦特的继任者瓦尔丁格(Robert Waldinger)的一个TED-X演讲(什么是美好生活——哈佛75年研究报告),在微信公众号上发布,半年间已超过700万人观看,这个数字也表明了中国人对美好生活的期待。在这个TED-X演讲里,瓦尔丁格聚焦于所有人都关心的“什么是美好人生?”这个问题,用两个长达75年的纵向随访研究的成果,强调构成美好生活的最重要因素并非富有、成功,而是良好的心身健康及温暖、和谐、亲密的人际关系

在哈佛成人研究的75年间,他们追踪了724位男性。,年复一年,询问那些受访者的工作、家庭生活和健康状况。这724位男性来自两个样本,即268位哈佛学生样本和456位核心城市样本,后者的社会经济阶层和前者相比要低得多。范伦特还选取了90位特曼女性样本,试图来讨论性别对于心理健康的影响。范伦特认为,在这三个样本的追踪研究中可以发现一个共同的成人发展路径,即首先是掌握亲密的任务,然后是职业巩固任务,最后是繁衍的任务。他认为在整体上这些任务必须按顺序掌握,因为它们依次要求自我达到越来越复杂的整合水平。范伦特通过一些统计分析得出结论果:在大多数情况下,如果一个人没有先达成亲密,那么他在工作领域是很难成功的;而除非个体首先在职业上取得成功,否则很难成为一名导师并且带着繁衍性的关心去成就他人。

这类似中国人所说的先成家后立业,因为职业巩固的内在要求是满足、承诺、补偿和胜任感,这需要个体首先能够学会建立亲密关系,用范伦特的话说就是以一种双方都能享受的方式使个体与另一个人互相分享自我。这种要求更多在于内心,而非外在现实。

范伦特有着积极的信念,他相信通常所说的青春期危机、中年危机、老年危机都只是发展的副产品。他认为,这种发展危机不可避免的假设是没有根据的,在成年生活可以通过内化所爱和爱我们的人来让自我变得成熟。在他的三个样本群体中,大约只各有10%的成员在成年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里没有掌握这三个任务中的任何一个。范伦特在书中举了很多真实例子,有发展成功的,也有发展失败的,有些是发展开始成功而后停滞的,也有停滞到四五十岁后重新开始发展的。他给读者提供了不同的样板,读者可以在这些例子中看到自己及自己的可能。这就是他所说的自我的智慧,他认为自我的本质就是努力掌握、整合以及赋予经验以意义。

我于2011年受瓦尔丁格的邀请,在其研究所做高级访问学者四周,曾与退休后还常来工作的范伦特有过愉快的交谈。我认真研究了一位受试的卷宗,两大摞文档夹大概七八公斤重。可惜,我只从1941年看到1967年的随访资料就得回国了。行前忍不住要瓦尔丁格“剧透”一下,这位直到45岁还混得不怎么好的哈佛精英后来如何?他告诉我说,该人后来成为著名的剧作家!许多好莱坞电影都与其有关。

作为和人类心灵一起工作的人,作为一个临床工作者,范伦特还需要回答一个问题——疯狂的意义,是否精神疾病会带来更多创造力,是否精神方面的某些问题反而会带来灵感。这是大众的流行想法,如尼采、梵·高、伍尔芙、荷尔德林、海明威……这个名单可以列出一长串。本书的后半部分,范伦特通过对四位具有创造性的人物进行描述(弗洛伦斯·南丁格尔、西尔维娅·普拉斯、安娜·弗洛伊德、尤金·奥尼尔),从而给出他的见解:创造力需要的不仅是冲突,内在的痛苦绝不是创造力所必要或有效的因素,精神错乱与创造力之间也没有明确的联系。

某种意义上,范伦特的这本著作是量化研究和质性研究的结合,二者要进行有机结合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二者的本体论存在巨大差异,一方面是要寻找规律,进行解释,另一方面则是要探索未知,进行理解。就量化研究而言,范伦特的方法主要是对前瞻性研究进行数据处理,以及回访,这里面的很多变量是人为进行设定的,统计处理也是较早的方式。就质性研究而言,范伦特还是潜在设定了美好生活的标准,即适应社会,对于这一点,也是见仁见智的。

这些争议的复杂性正如人类心灵的复杂性一样,每个治疗师、每个个体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通过自我的智慧找到。按照作家余华的说法,中国人在近四十年的剧烈社会变迁里走完了西方四百年的路程。在这个过程中,中国人的价值观被撕裂、被重整。范伦特的这本著作并不完美,但它是非常好的参照。范伦特认为成熟和抱持环境的内化发生在成年,而不是童年。他的父亲是著名的人类学家,在他11岁时自杀身亡,年仅44岁。范伦特现在已有82岁(2016),他以自己的生活证明了自我修复的可能,美好生活的可能!

赵旭东

同济大学医学院教授、博导

世界精神病学会跨文化分会理事

德中心理治疗研究院中方主席

中国精神科医师协会常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