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焦虑的活法

> 不焦虑的活法

罗伯特.L.莱希
中信出版社 2011-1

拜访石器时代的史丹利

最近,我想知道100万年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于是我钻进了想象中的时空机器,回到从前,与史丹利 这个史前的神经质,展开了对话。

“嘿,史丹利,我是鲍勃,新来的。有时间聊一下吗?”

“没看到我很忙吗?我在赶时间。我觉得快要下雨了,我又没带我的狮子皮。我的意思是说,我可能会感冒,会发烧。”

“那么,你想做什么呢?”

“呃,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我做错了什么吗?上周我把火熄灭了啊 难道烧坏了什么吗?我试着多加小心来着,但我并不能确定。”

“不是啦,史丹利。我是想知道你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我的生活?嗯,首先,我睡不着,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担心森林里的老虎和狼群。他们告诉我周围很安全,但我曾听说过许多事情,那些会让你毛骨悚然的事情。”

“也就是说你失眠喽?”

“也不总是。但它真的让我发狂。我睡不着 我总是告诉自己,史丹利,快睡觉!”如果你不睡觉,什么也干不好。

“告诉我,史丹利。这周围怎么样?”

“很危险。过桥的时候要小心。我不知道是哪个傻瓜搭建的这个玩意儿,但只要你一步踩空,就会掉下去。然后就需要去看医生。”

“那么,你有恐高症喽?”

“嘿,你不恐高才怪呢,它们会杀了你的。而且,即使不被摔死,你也会被淹死。上个月,一帮家伙自以为很能干,把一些木头绑在一起,试图通过它漂到另一个岛上去。他们被淹死了。我之前警告过他们,但是没用,他们以为自己都懂。他们说, 史丹利,你总是在担心 太消极了。你老这样想,对消化不好。 看吧,现在他们就躺在海底,而我却正和你说着话。你说,谁更聪明?”

“我同意你的观点,史丹利。”

“是的,但我确实有些消化不良。我希望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去看过医生 或许你已经见过他了 那个头上盘着蛇的老家伙。”

“我刚到这里,还没有见过他。”

“嗯,他给我这些恶心的药水 用来治我的胃。它本应该让我感到舒服,却让我恶心想吐。我只是在担心,怕我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会这样想,因为去年南边有一整个部落都死于食物中毒。我会冲洗所有的食物,在我食用它们之前。但我并不确定水也是安全的。自从这个地方变得越来越拥挤后,我认为水已经被污染了。人们认为我太过小心了,但至少我没有食物中毒啊。”

“是啊,你还活着,史丹利。对于陌生人进入这片领地,你是怎么看的?”

“我并不信任他们。我的意思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攻击我。他们或许会带走萨拉和我的孩子,把我赶出去。所以我试图保持低调,我不会直视他们的眼睛,我轻声地说话,尽量不和他们吵架。不是有这样一句老话吗,无事不生非。我低调,轻言细语,你可以说我有一点内向。”

“你害怕什么?”

“嗯,各种害怕的事物归结起来,就是一条 我害怕死。”

“曾经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吗?”

“永远难忘的是上个月,我看到一些陌生人,是外国人。他们穿着不一样的兽皮衣服,长着不一样的头发。这让人很害怕。我看到他们带走了我的叔叔哈里,他们把他绑起来,煮了吃了。这是极其恐怖的场景。感谢上帝,我当时像逃离地狱那样拼命逃走了 但我没有办法忘掉这一切。我会在梦中听到他的尖叫声而在半夜醒来。下一个,或许就是我。”

“听起来很恐怖。那么,你是在害怕遇到哈里叔叔那样的事情?”

“是的 但不是自夸,我要比他聪明一点。哈里叔叔,总是张着一张大嘴说, 史丹利,你太悲观了。你为什么要这样焦虑? 原谅我对已故叔叔的不敬,但他确实成了别人的午餐,而我只是稍微有点消化不良。”

“那段时间,你有如此多的事情需要担心,一定很不好受吧?”

“不好受?简直太糟糕了!两年前,我开始有了这些 突发 症状。当我在外面行走的时候 在田野里走的时候,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外面阳光灿烂,周围也并没有狮子,我却忽然很害怕自己会心脏病突发而晕倒。我开始胸闷,喘不过气来。”

“接下来呢?”

“幸运的是,萨拉当时也在那里 上帝保佑她。她抓住我的手臂,把我带到了最近的山洞里。我当时太晕了。随后的三个月里,我都害怕去田野,我怕我再次发作。”

“那么,你是怎样克服它的?”

“呃,我没有克服它 尽管最近我并没有出现这样的症状。我认为是萨拉的坚持帮助了我(如果你问我,我会说她很固执),她坚持认为我们应该在鸟儿到来之前,把地里的草莓都收回来。我很饿。我想,只要萨拉在我身旁,即使我再发作,她也能照顾我,把我带回来。于是,我就敢去摘草莓了。但我仍然担心,我会再发作。”

“你是一个忧虑的人吗?”

“向来如此。我会担心,我们是否有足够的食物,萨拉会不会离开我,跟某个陌生人跑掉。我担心我的孩子们 担心他们惹麻烦。我总是担心我的健康。”

“真不容易啊。”

“当心!”

“怎么啦,史丹利?”

“哦,没事。我以为那根树枝是条蛇。蛇是有毒的,在这里走一定要小心。”

“谢谢你陪我聊那么久,史丹利。”

“不客气。希望我看起来没有那么消极。每个人都说, 史丹利,你太消极了。总是害怕,总是预想最坏的事情。 或许他们说得没错。或许我正在失去理智。等等,让我想想,我有没有用石头把放食物的洞口封上?如果有人经过 或者是有熊经过那个山洞,找到那些食物,怎么办?又或者因为我忘了封洞口,食物的香味把熊吸引了过来,然后杀掉了我的家人,怎么办?那就是罪过了。我不够细心。我以为自己在那里放了石头的,但我并不确定 ”

“史丹利,我得走了。”

“或许我在洞口放了石头的。我应该回去检查一下。但如果这样做,我会错过同锡德的见面,他会生气的。如果他生气,他会告诉每一个人我不可信。又该怎么办?”

好啦,石器时代的史丹利只不过是我开的一个小玩笑。但你应该从中了解,这就是我们的进化,这就是数万年前我们的祖先及他们生活的样子。为了适应生存他们需要什么品质,而这一切又与今天的我们有什么联系。一段时间以来,进化心理学一直在试图为我们揭示人类心理机制的构成部分,焦虑就是其中之一。现在,让我们言归正传,看看焦虑是怎样成为人类本性的一部分的。

焦虑有什么作用?

为什么进化会让我们变得如此神经质?

进化心理学家会换个方式来回答你:“在原始环境里,焦虑对我们的祖先们有什么帮助?”他们关注某种特定恐惧的具体功能,试图找出它是否在某种情形下发挥了引导或保护的作用。事实是,每一个石器时代的史丹利,他们的神经质都是自动适配的。高处很危险,腐坏的食物可能被污染了,冒犯凶残的陌生人是危险的。你不愿意穿越宽阔的旷野,因为狮子可能发现你;你为冬天屯粮,以免被饿死。对你我而言,史丹利看上去确实像个神经病。但正是像史丹利这样的“神经病”们活下来了。他们之所以得以存活,是因为他们焦虑。那些不够焦虑的人往往无法生存。在那个饥饿仍旧威胁人类生存、猛兽随时可能攻击你的时代,在那个悬崖林立、陌生人可能夺走你和孩子性命的时代,在那个你只能博得部落好感才能够共同生活的时代,焦虑,是最重要的生存工具之一。这只是大自然让我们提高警惕的方式。

然而,那些曾对我们有益的焦虑似乎已不再管用。焦虑非但没能帮助我们适应生活,更多时候却在“搞砸”我们的生活。此前,我已经列举了焦虑在应对现实生活时,在我们生理和心理上引发的种种不良反应。为了搞清楚为什么,这些反应是从哪里来的,我们的现代意识(包括所有的优缺点)又发生了什么样的演变,我们需要对进化心理学加深了解。

人类与其他动物的主要区别之一是,我们发展了所谓的“心理”。这并不是科学假说意义上的“理论”,它只是我们对世界的想法 更具体点说,就是我们对思想本身的看法。因为有了语言这样的概念工具,我们意识到,我们具有思想,我们能够进行“思考”这样的过程,我们同样具备猜想他人脑中想法的能力。(他们有什么目的?他们想要什么?)

动物,似乎就不具备感知其他动物心理状态的能力。这并不意味着动物就没有情感,或是他们对其他生物没有反应。只要和猫狗一起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动物在回应情感方面异常敏感。

人类所独有的是,我们会有这样的意识:人类的其他个体可能会怎么想?会有何种感觉?这些想法和感觉对我们自己又有什么影响?

我们有一个深层的认识是,我们的其他同伴有着自己的意愿、恐惧、需要和反应,因此,在与他人(我们的家人、族人,或是同种族的人)交往的过程中,我们必须考虑到对方的精神状态。

理解他人想法的能力受控于大脑的“眶额皮层”,这是大脑的高度发达区。当人类大脑这片区域受到病理损害的时候,人就会逐渐失去社会判断,不知道该如何去与他人交往。

这在自闭症患者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他们的智力可能是完好无损的,但在理解他人心理状态方面却存在障碍。他们很难理解这样的概念:意图、欺骗、失望、渴望、希望、遗憾或是持久的动力。

在人类社会,这些概念是构成大多数人际关系的基础。这就是为什么没有自闭症的小孩,在长大成人后,通常都知道该如何理解这些概念,而那些患有自闭症的孩子却不能。

通过进化心理学,我们可以重新演绎人类心理的形成之路。人类的婴儿,由于各种原因,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与其他动物相比)都处于孤助无援的状态,这也是驱动人类进化的一个因素。即便是现在,孩子们在少年时代以前仍不完全具备成人的“功能”。而集体抚养孩子,能比单个母亲或父亲提供更好的照顾,如提供更多的补给品、更好的保护和教育机会等。(话说过来,年幼时就父母双亡,部落不得不担负起抚养孩子的责任,这种现象比较少见。)

这样的共同抚育方式,需要大量我们称之为“社会关注”的东西 具备养育的本能,关心他人的想法,同情别人的感受,在意自己在集体中的声誉。这些养育孩子所必需的特性让我们成为更具社会敏感性的动物。

这只是众多促使我们进行集体合作的事情中的一件。在人类早期拓展其生物版图时,是逐渐增加的部族,而非个体,铸就了其在自然界的成功。狩猎,采集食物,躲避有毒植物和动物,抵御天敌,寻找适合的栖息地 所有这些活动更多是靠集体行动,这就需要更大量的集体交流。那些更适应这种协作生活的个体,得以存活和延续基因。这对我们的大脑发育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实际上,我们被写入了“合作”程序。一个运作良好的集体,在商量应对各种原始危险时,比由敌对个体组成的部落能更好地达成一致。

对部落来说,一个善于交际的成员比那些好战的、不合群或是不关心集体利益的人要有用得多。因此,我们合作的本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与生俱来的 它,保证了我们的生存。

语言的出现加快了这个过程的发展,以至于到后来,学习和使用语言成了人类的天性。使用语言,是我们适应环境的一大优势。如今,我们可以有效地分享各种信息,比如去哪里割草、哪里有食物,或是怎样躲避危险的肉食动物等。

语言让我们掌握了最关键的工具 象征性思维,这是我们人类的一些近亲所不具备的。它让我们能够超越个体记忆,以群体文化的形式存储信息。这让我们能够保留并传承集体智慧 如何使用工具、存储和保存食物的方法、狩猎技巧、绘制领土地图等,这对有计划的生存方式至关重要。如今,所有这些知识都能够在部落成员之间散播,能够一代代传承下去。对语言的掌握因此成为我们作为一个种族得以成功延续的主要因素,它永远地改变了我们与他人以及环境交流的方式。

尽管语言或许赋予了我们这样那样的工具,但情绪,依旧是驱动人行为的动因,而焦虑则是那些关键情绪中的一种。总体说来,那些反映为今日焦虑的进化特征,通常是警惕和克制的。

越善于向他人展示自己没有威胁性的人(那些礼貌谦逊的人),就越不容易被强者攻击。表示出合作的意愿 或许这与一只狗在强大对手面前展现“温顺”的姿态雷同 是避免发生致命性对抗的一种好办法。人类的其他警示性冲动也具有同样的功效。恐高、畏水或是害怕开放的空间,这些都有助于祖先们避开各种危险场景。对陌生人保持警觉,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因为与充满敌意的部族相遇,可能会是一场灾难。担心下一个冬天的食物储备,可能有助于部族熬过寒冬,迎来开春。总之,我们今天所体验到的许多焦虑症状,其实早在进化过程中就写入了我们的身体,它们始于我们在进化过程中产生的恐惧。